第八章
也不管他是誰。
緊接著傳來更多撕扯的聲音——這件可憐的洋裝還要遭受多少霸凌啊!
經典剪影今天去哪裡了?我今天都沒有看到他跟著我。當然啦,如果他只把我當作圖柏太太愛找碴的房客,在下了我早已跑到別處租房的結論後,可能就再也沒有興趣跟蹤我了。
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聲音正在咕噥著。
另外一個歹徒埋怨道:「帶著一件裙子晃來晃去,會讓我們看起來像兩個不折不扣的傻瓜。」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就跟解剖一條裙襬所需要的時間一樣長),我聽見布料被刀子劃開的聲音。一開始還緩慢又輕柔,但隨之聲音與力道感覺加大不少,那個男人開始咒罵起來。
他大吼著得出的結論。「什麼都沒有!」
還有我。我一邊想著,將門鬆開了一點縫隙,只為了靠著窗口投射進樓梯口的街燈,看清嫌犯的樣貌。他們經過了窗戶,彷彿戲劇中的皮影戲人偶一般,只有剪影,雖然其中一個人並沒有讓我留下太多印象,不過另一個剪影我則太熟悉了——就是那個經典剪影。
「很有可能,那就動手吧。讓我來把底部割開。」
就像大部分的剪影畫一樣,這幅作品的體積很小,就掛在我搆不到的地方。我想了想可憐的圖柏太太,雖然不知道她在哪裡,不過這讓我果斷地決定要鼓起勇氣,走進餐廳,抬起一張椅子然後走出去。如同我所預期的那樣,在這棟奇怪的屋子裡,沒有人會在意我的行徑。
不過,這樣的理智並不足以讓我留在我該待的位置——就是相對安全的地方。因為跟著這些男人,就有機會找到圖柏太太的話,安逸就不再是一個選項。
看來入侵者有兩人,我聽見他們摸黑上樓時所發出的腳步聲。
想到這裡,我的心裡就輕鬆不少——不過圖柏太太究竟經歷了什麼呢?
他們就這樣自顧自地拿走了兩根我的蠟燭,用我的火柴點亮,然後離開了房間,將房門在背後帶上。
然後呆若木雞地停住了動作。
離開客廳後,我發現自己正對著圖書室,臉上帶著微笑卻讓人敬畏三分www•hetubook.com•com的克勞利小姐正坐在她的位子上盡忠職守。
「是嗎?那你拉著一件裡面裝著老太太的衣服跑來跑去的時候,怎麼不介意看起來像個傻瓜?」
一八五三?
這次,一名穿著絲綢衣裙的女孩幫我開門,沒有過問第二句話。顯然任何人都可以在此地自由來去。即便才早上九點鐘,在我進門時就能聽到且看到,無論是在會客室、餐廳、圖書室或其他地方,都有許多訪客正在享用茶飲與司康,我也看見那名年輕的無禮男,跑上跑下地傳遞來自某人的紙條。
「好吧,既然她不在房裡,我們就拿幾根蠟燭吧?」
令我意外的是,我的記憶在令人緊張的這一刻,選擇想起我究竟在何處看過這個剪影。我差一點點就要大叫,幸好理智及時介入,才讓我努力保持了安靜。
從藏身之處,我可以瞥見燈心草蠟燭幽幽的火光。在入侵者向房內窺伺時,我專心保持不動,甚至試著不要呼吸。
一陣靈光乍現,靈感彷彿電流般竄流我的全身,讓我停住了腳步。「穿著破襪的老天爺呀!」我大聲喊道:「摩斯密碼!」
在適宜社交拜訪的時段中,我挑了最早的那一個,來到位於梅菲爾的佛蘿倫斯.南丁格爾宅邸前。
「……藍色絲綢,做成像我祖母會穿的那種大裙子。」說話有貴族口音的那人,以慵懶又帶點詼諧的語調說著,一副翻找可憐老太太的衣櫃這件事很有趣的樣子。「這可能就是我們要找的東西了。」
我找到了那個讓我印象深刻的作品,再一次抬頭仰望那幅作品。大部分的剪紙作品,通常都有點古怪,就像是他們代表的那些名流人物那樣——不是只有鼻子,不然就是只有下巴,或根本就只有下巴跟鼻子。但這幅作品卻展現了完美的比例,超乎想像的美好輪廓。
「好吧,或許有紙張什麼的藏在這些皺褶之下?」
那個高貴的聲音聽起來彷彿對這一切瞬間失去了興趣。「好吧,那我們就把這件裙子帶回去交差好了,讓老大自己檢查。」
大家都知道,在小說中杜和-圖-書撰出來的英勇行為中,其中一件英雄們經常做的事,就是掛在馬車的車後,接著忍受無數刺骨的寒冷、疼痛或肉體上的折磨,仍然沒有被車內的壞人發現,最後終於抵達了他深愛的女士遭囚禁之處。
「那個老太太?她不是我們要找的那隻鴿子,什麼都不知道,聾得跟一顆馬鈴薯一樣,什麼都問不出來,只知道鳴鳥給了她一件洋裝。」
但是,還有一個小小的線索,我想我有辦法去追尋。
嘎吱。
將椅子擺好後,我掙扎了一下才在上面站穩,接著將剪影畫從鉤子上取了下來。我爬下椅子之後,便坐在這個剛剛才被我踩在腳底的家具上,把我的戰利品翻面。
我猜,芙洛里一定在回家前進來過這裡,然後看見房裡的狀態,決定不要叫醒我,然後為了安全將蠟燭吹熄了。這足以解釋為何有時候我在半夜醒來,會發現自己身處一片黑暗之中。
我被自己發牢騷的身體吵醒:因為飢餓,我的腰部附近竟開始有一種痙攣的感覺,五臟六腑彷彿打結了,這讓睡意完全消退。我咕噥著,掙扎著想起我是誰、我在哪裡,之後便在床上坐了起來。
我確定圖柏太太對我而言,重要性不亞於美女之於她的英雄,接著便撩起我的裙襬盡全力狂奔。長裙在需要展開行動的時候,可真是一大阻礙。眼看那輛馬車就要開走,馬車夫已經在催促馬兒了,不過這隻可愛的生物在我將自己甩上馬車前,仍未開始快步跑動。我一邊暗自希望車輪的金屬保護套在輾過坑洞與石子時所產生的振動,足以掩蓋我跳上車時產生的衝擊,一邊像在爬一棵巨木那樣,向上蠕動。
危險!我的每一根神經都在放聲大叫。因為這些樓梯在圖柏太太輕盈的體重下從來都不會發出這種抱怨聲。另有他人踏上同一塊脾氣暴躁的木板上時,我又聽見了一樣的嘎吱聲。
在我走進圖書室時,一陣無力感襲來。我還要試著與克勞利小姐交談,寫一張便條,然後等紙條送上樓……
我鬆了一口和*圖*書氣,接著,快速並盡量無聲地從地板上站起來,脫掉了我的鞋子然後將它們留在床上,只穿著襪子。我躡手躡腳地溜到門邊,豎起耳朵偷聽。
在聽見他們離開房子的那一刻,我便立即動身,踏著只著襪子的腳衝下樓梯,衝向房門,將門打開一條縫後向外窺探。正如兩名入侵者之中比較年輕的那位所言,晚上的這個時候,街上真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但在圖柏太太簡陋的房屋前,停著一輛馬車。
忽略了幾個大笑的「醉漢與妓|女」,我帶著再壞不過的心情,狼狽地走回家。這一夜剩下的時間裡,我強迫疲憊的身軀吞下一些麵包與起司,接著梳洗,換上一身同樣嚴肅、如同學者一般的棕色裝扮,終於在天剛破曉之時,再一次坐下來與神祕裙撐交給我的密碼繼續纏鬥。不過仍是無功而返,對於點點與雛菊,我真是一點想法都沒有。
顯然,圖柏太太一定還活著,否則她沒辦法把這件事告訴「大總管」,不管這傢伙是誰。
他們在圖柏太太的房間裡。
太好了,太好了,正如我所想的那樣,在畫框後面的棕色牛皮紙上,有人用鉛筆寫下了畫中人物的名字。
但我心裡暗自希望,今天不需要在這裡逗留太久。我毫不猶豫地走到前方的客廳。早餐時間的這裡一個人影也沒有,這房間的牆上掛滿了人像,有彩繪的,也有攝影的作品,有一些則是用黑色|色紙精確剪貼出來的,我們稱之為剪影肖像的精緻藝術品。
「在光天化日之下。」
與此同時,有人推開了我的房門。
的確,馬車還沒駛過一個街區,我就掉了下來,毫無尊嚴地用臀部著地。我癱坐在街上的泥濘裡,看著馬車離我越來越遠,心中的懊悔簡直無法言表。
歹徒再一次抱怨,這次髒話跟著脫口而出。「還是沒東西!勛爵大人一定又會怪我們搞砸了!」
但實在是沒有我能夠抓的東西!我用雙腳與手指找尋任何可以攀爬的突出物或凹痕,任何我能夠攀附的窗臺或行李架,不過看來是徒勞無功。如果我早點想到這件事,就不會苦苦搜尋這些支撐點https://m.hetubook•com.com了,因為如果馬車或出租車製造商把這樣的設計放在馬車後面,那麼倫敦城裡的每一個流浪兒與小混混,絕對善用這些東西來獲得免費的交通工具——不過,等我想到這邊就已經太晚了。就像一隻巨大深色蜘蛛停在非常光滑的牆面那樣,馬車每震一下,我便感覺自己被往下晃得更多一點。
當時,我以為「勛爵大人」只是另外一個他們用來稱呼神祕首領X先生的化名,看來這位先生在員工間的人緣不是太好。
即便是在街燈與吊燈模糊的燈光中,仍不難看出這是輛非常高級的小型布勞漢四輪馬車,由一匹身形纖細的哈克尼馬拉著,四個車輪上都有黃色輻條。我並沒有看見任何家徽,但這並不表示上面沒有,因為車門都被陰影遮蔽住了。出於同樣的原因,也讓我未能看清車上的兩名男子。
「那又不一樣。」
另外一個人乾乾地說道:「非常合理,可能怕綁匪吧。」相較於另一人,他的口音聽起來則像是貴族出身。他的男中音則與我在公園街聽到、攔出租馬車的男人不謀而合。
就是那個聲音。
是在這棟房子。不懷好意又嚇人的聲音從建築內傳了出來。
有人正躡手躡腳地走上樓。
但我的任務並不僅僅是偵察。在他們關上車門的那一刻,我便從圖柏太太家快速地衝了出來,深信並祈禱著他們不要往後看。
我想想,覺得再次試著求見佛蘿倫斯.南丁格爾並沒有什麼損失。眼下的我實在是無計可施了。然而,在還沒行動之前,我便覺得自己被打敗了。憑藉著我這樣的口才,實在是難以打動高高在上的提燈女神並獲得青睞。
該死的這一切!尤其是可惡的佛蘿倫斯.南丁格爾!她根本就是個完全不通情理、固執又脾氣暴躁的女魔頭!她這樣只能傳紙條溝通的方法簡直瑣碎又浪費時間。如果她擁有外界所謠傳的那些手段,又堅持當個如此頑固又無法接近……無法接近溝通,但是同時想要涉足這麼多改革的政治大餅,那麼她就應該用小小的鐵絲將紙條傳送上樓;或者,不對,她應該要用那種在購物商hetubook.com.com場中常見的真空管才對。或者更完美的辦法是,她乾脆在自家裝一個電報系統算了——這個想法如此突兀,讓我被這樣的黑色幽默逗樂了。如果佛蘿倫斯.南丁格爾堅持留在床上,把訊息傳到樓下,彷彿要從多遠的地方傳送訊息那樣,那她為什麼不乾脆在電報機上打出來算了,滴滴答答滴……
上面寫著,「尊貴的席德尼.溫布瑞爾,於恩布利,一八五三年夏。」
我一邊嘆氣一邊起身,準備把剪影畫掛回原位。此時,一群正在聊天的人們走進了會客室,我嚇了一跳,順勢將剪影畫塞進今天出門帶著的老舊皮製背袋裡面,通常學生會在這種袋子裡收納紙張。對我而言,因為胸墊容量有限,只好用這個袋子來裝一些留在圖柏太太家中似乎不太明智的物品,例如某幾條緞帶。
這時不得不讚嘆,即便再怎麼疲累的狀況下,一個人的智慧在面對恐懼時仍然能全面地被激發出來。盡可能安靜且迅速,我用雙手指尖將所有散落在床罩上的紙張與緞帶都抓好,它們稍早都和我一起直接躺在床罩上。我的手上抓滿了珍貴的證據,接著輕輕地從距離房門較遠的那一側翻身下床。
「誰會看到我們啊?」另外一個人回嘴。「現在也沒有人看到我們,除了醉漢和妓|女。」他們的腳步聲逐漸向我靠近,經過了我的房門,往樓下走去。
真是古怪的房子呀。
當我一聽到門把轉動的聲音,就低身躺平。
無論他原先的目的是什麼。
那麼,這位就不可能是我要找的那個、尊貴不凡的壞蛋了。真是令人失望。
結果我想用剪影認人的計畫就這樣泡湯了。
一個人一生終能見到如此經典的對稱臉龐,機率有多少?如果真的能從一個人的剪影辨識出身分,那麼是的,我正準備來做這件事。
三十六年前?
「床鋪看起來很整齊,從房裡的東西看來,房客是逃走了。」其中一個人大聲地說,低沉的嗓音透露了自己的東倫敦腔出身。
「真的沒有東西。」另外一人附和著,不過聽起來像是被逗樂了。「大總管會不高興的。是信鴿告訴你東西在裙撐裡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