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此時,我的喉嚨彷彿感覺到被一隻隱形的手扣緊,就像要把我勒斃那樣。我感到南丁格爾小姐正用困惑卻精明的眼神,觀察著我的反應。
這一次,在我詢問是否能夠與南丁格爾會面時,她將上面放著奶油色紙張與深藍色墨水的摺疊桌遞給我。我微笑地接過文具,沒有第二句話。
「我才不在乎政治,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誰綁走了圖柏太太!」
真是太驚人了,她說話的方式既有禮貌,又不失真誠也不拖泥帶水。她的態度讓我不禁誠心誠意地回應了她。「我會告訴妳任何一個我能想得出的化名,南丁格爾小姐,不過現在的我要把名字拆開重組真的太累了。」
「她勉強看得懂一點正體字,不過草書就完全看不懂了。」
舉起我以花語摩斯密碼寫著「求救」(SOS)的紙條,她繼續問:「妳怎麼會知道我自創的玫瑰與雛菊?但是,在妳回答問題前,請先告訴我,妳的名字是什麼?」
她甜甜地回答道:「軍隊中的委任軍官花在抵抗我這個平民女人的心力,都比抵抗俄羅斯軍隊還要認真,所以我必須要還擊。」
代表一整個字的結束!
「是的,席德尼.溫布瑞爾,一位真正的紳士,以及我最堅強的盟友。」
「但我以為妳和妳帶領的護士們,是要去前線幫忙的!」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直挺挺的腰板鬆懈了下來,佛蘿倫斯.南丁格爾向後癱在那堆枕頭上,端詳著我。從樓下的演奏室裡,傳來鋼琴悠揚的樂音。有人正在演奏莫札特的曲子。
南丁格爾小姐的臉上短暫地出現了一抹情緒。「哦,糟了,我竟然蠢到沒有發現這件事。但我的確給了她一張上面有住址的卡片……」
「請告訴我,我不願具名的朋友,我那封從未交到溫布瑞爾勛爵手上的信件下場如何呢?」
接著,她表示﹕「收到這張紙條時,我以為訪客的年紀會更大一些。」
我之後才曉得,她最有名的事蹟之一就是從來不大聲說話,這輩子從來都沒有過,甚至在她外派m.hetubook.com•com克里米亞半島的時候也不曾如此。
南丁格爾小姐看著這張照片,溫柔的嘴唇因為認出影中人而變成了O形。
「那些醫生,也就是軍醫官們,對於傷者的截肢手術相當有一套,不過卻從來不涉足退燒病房,因為害怕自己也會被感染。因為沒人監督,所以雜役們也盡其所能地偷懶,有時候連食物都懶得準備了。病患在那樣的環境下,除了彼此一無所有,只能躺在自己的穢物中,身上蓋的毯子爬滿蝨蟲……」
她柔聲說:「看得出來妳十分疲累,不過妳煩心的事情與我有關,是嗎?」
同樣平靜的南丁格爾小姐向我問好。「請坐,當自己家。」她指指一張窗邊的扶手椅,舒適地放置在窗戶旁。在我經過床尾時,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仔細打量著我。
太好了!我已經本能地將小小玫瑰視為點,而剛剛綻放的五瓣星狀花應該就代表了線。我從包包裡抓起一張上面寫著「. . . . / . * / . . . * / . \/」云云的紙條,接著對照百科全書裡面的密碼表(為了兼具寓教於樂的作用,親愛的讀者們可以在本書後面找到一張複製的版本),我開始解碼。說真的,過程真的不太容易,光要找到一個字母,就要看過整張字母表。
「妳想起她是誰了嗎?」
南丁格爾小姐背對著我,心不在焉地說:「妳的猜想是正確的,與我為敵的陣營都稱呼我為鳴鳥。在政治嘲諷卡通中,他們往往也把我畫成一個鳥形女人的樣子。」
四個點代表H。一片葉子將這個字與下個字分開。一點一線代表A。另外一片葉子。點、點、點然後一線,這代表V。葉子。一點代表E。兩片葉子又是什麼意思?
上述的這段對話如此坦率,我馬上就相信她的清白。
她帶著一抹憂傷地笑了。「我們是想幫忙呀,不過那些醫師與軍官將我們的到來視為一種阻礙,妨礙了他們派對玩樂、野和_圖_書餐打馬球的快樂好時光。在我們去之前,他們的工作時間就是那樣輕鬆度過的沒錯。我所提出的建議,在他們看來跟瘋了一樣,竟然要求軍官花時間去爭取那些病人的福利,要醫生去照顧那些生病的人。」
我實在無法確切描述在紙上寫下的東西。倒不如說,我在紙上畫下了什麼。
我將本來粗暴的態度放軟,說道:「我在猜,當時妳的腦子裡一定塞滿了各種要緊的事。在任何情況下,如果圖柏太太完全聽不懂妳說的話,她一定也不知道卡片的用途,說不定連自己要負責傳遞訊息都不知道。那些歹徒現在正把妳給她的那件藍色洋裝拆個稀巴爛,試著找尋裡面藏的紙條。現在可以請妳告訴我,他們到底是誰呢?」
「如果妳指的是縫在圖柏太太裙撐上的那封訊息,目前正由我保管。」
「妳做了什麼樣的調查呢?」
真是太巧了。我才剛剛看過他的剪影畫呢。
「我也沒有頭緒,同時我也很想知道她的下落,或許渴望的程度跟妳差不多,畢竟如果她告訴了敵人有關訊息的事情——」
「誰?」我試著擠出這個問題。
努力了一段時間,我終於解出了前面的幾個字:「韋佛德販賣補給有據」。但是面前還留有一大堆的訊息,我必須現在就做出選擇:繼續坐在這裡花上數個小時解碼(其間天曉得圖柏太太會遭遇什麼事),或者直接與佛蘿倫斯.南丁格爾面對面,解開謎團?我認為此時我已知道該如何實現這看似不可能的壯舉。
找到東西後,她轉身回來面對我,讓我看那樣物品——上面寫著「老婦遭盜匪劫持」等字樣的紙條,是我昨天寫的那張。
「我用盡畢生心血投入的改革眼看終於獲得同意,並且即將展開,過去結下的仇恨也即將被淡忘。如果還有人提及過往,後果將會不堪設想。有什麼條件可以讓妳——」
「妳的意思是……他們都沒有忠於本分嗎?」
「親愛的,我想起來了。我一開始會忘記,是因為她並
hetubook.com.com不是我往常會合作的信使之一;我只有在一個非常危急的狀況下拜託過她,不過她所負責的訊息從來沒有傳出去,我無法得知她失敗的原因,也找不到她後來的去向。」
國際摩斯密碼使用短音與長音來傳送訊息,書寫時通常則是以點與線來表示。
南丁格爾小姐繼續說:「少了他,很多的改革都無法進行。女王真的很信任他。雖然他早在幾年前就離世了,但他的英名仍為世人所留存……所以妳知道那封佚失訊息的下落嗎?」
仔細地擦乾墨跡後,我將這封簡短且未署名的便箋摺好,遞出去。在穿著短褲的年輕小夥子將它拿去樓上時,我走到了樓梯的底端等待著。
「或許妳可以順便告訴我妳的名字是什麼,親愛的,反正最後我都會知道的。我很確定這位紳士將會答應我的這份委託。我會將這個任務交給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我提筆,以非常迅速且簡單的方式留下:
佛蘿倫斯.南丁格爾再次回答。「我不知道。」
會這樣說話的女人,對於自己的人生想必是隨心所欲。
我打斷了女主人的話,氣憤的情緒讓我的話音與她相比顯得尖銳許多。「圖柏太太的聽力比妳想像的差很多,綁匪想要讓她聽懂自己的訴求會十分困難。她在妳託付那命運多舛的玫瑰與雛菊時,就已經聾了。」
我複誦了一次。「溫布瑞爾勛爵?」
不到一分鐘,無禮男(我正想到他)就帶著一副非常驚訝的表情走下樓,對我說:「南丁格爾小姐說她願意見妳。請跟我來。」
「我昨天收到妳的訊息後便很擔心。雖然當時我還是想不起來圖柏太太是誰,不過這件事真的讓我十分操心。這時我腦海裡閃過了一個非常知名的私家偵探顧問,於是我邀請他今天早上來見我一面。他應該隨時都會到了。」
南丁格爾小姐用一種既非稱讚,也非責難的語氣對我說:「妳是聰明人
www.hetubook.com.com。好吧,我那封不知道怎麼搞丟的訊息現在在妳手上了,而我很想要把它拿回來,唯有這麼做才能阻止醜聞的傳播。」
她用一種就事論事的語氣說:「我真的不知道,不過我一定會查出來。我已經開始著手調查這件事了。」
我再次把手伸進包包,拿出圖柏太太的結婚照。我隨身帶著這張照片,因為我總有個預感會用上。
南丁格爾小姐突然一語不發,將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彷彿從艱難的往昔瞬間跳回了令人驚訝的現實那樣。
「現在年輕的溫布瑞爾勛爵剛要打入上議會,我猜他的敵人們一定都試著想要拿到這項物品,好藉此汙辱他的家族名譽。但我同樣也在猜測,很可能是在這封訊息內所提及軍官的後代或朋友。說實話,涉及這件事的任何人都很難不去尋找這封密函,包括我在內。」
我直言不諱地說:「沒錯,這就是我寫的紙條。」
她點點頭,彷彿這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答案。從她額頭的底端,就好像要強調她光滑無比且非常對稱的髮型那樣,戴著一條有點古怪的白色手帕,在下巴的位置打了一個結,從頭頂到絲綢睡袍則有著一簇豐沛的蕾絲瀑布。這款突出的頭飾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哦,天可憐見,但我當時想……我到底是怎麼想的啊?」
不出我所料,這一叫引起了許多人轉頭側目。我只好努力地忽略那些眼光,用火燒屁股般的速度,帶著滾燙的臉頰,往對面的圖書室移動。
「但我必須要非常誠實地告訴妳,親愛的,我真的不記得這位叫做圖柏太太的人。」
在屋子的最頂層,一間寬敞的房間裡,光線自窗戶流瀉而入,她正等著我。這一位豐腴、甜美,且帶著笑意的古典美人坐在一張大床上,床上整齊地塞滿了各式用緞帶裝飾的枕頭,還有絲滑的鴨絨「泡芙枕」。她還留著年輕時候的髮型,一頭秀髮中分後順梳到腦後,不見一絲灰髮。她甜美且對稱的臉龐也找不到一
https://m•hetubook.com•com絲皺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她就像自己那間灑滿陽光的臥室一樣,在這間房裡,樓下的喧鬧人聲一點都沒有傳上來,只聽得見從後花園傳來的鳥鳴。從敞開的窗戶向下望去,就能在倫敦城的正中央享受如此靜謐的伊甸園景色。
幾分鐘之後,我對於著名的佛蘿倫斯.南丁格爾所有的臆測全部被推翻。
HAVE。有!(Have!)
我說:「的確是很有可能。」接著便不再贅述,以最精確的方式詳述了圖柏太太遭遇綁架的過程,從「信鴿,馬上傳來妳那些蠢鳥的訊息,否則妳就會後悔離開於斯屈達爾」這張用尖銳字體寫著的便條,與我那不幸的房東太太一同消失開始說起。雖然紙條不見了,不過上面的字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我還把芙洛里提供的證詞一併背下來了。她說,留著鬍子的歹徒曾對圖柏大吼:「我們知道妳是鳴鳥派來的間諜!」
「妳可以猜猜看呀!」
我用氣音驚喜地說道:「原來妳真的曾經當過間諜!」
「醜聞?」
我的選擇是後者。於是,我把紙張與鉛筆都放回袋子裡,走向不怒自威的克勞利小姐。
在室內的書架上,我抬頭就瞥見《大英百科全書》一字排開的大陣仗,想讓人錯認都難。我伸手把標示著「M」的那本抓下來,然後在距離最近的那張桌子落坐。本來坐在那張桌子旁的人們看我坐下,紛紛挪動屁股,想離我越遠越好,反而給了我不少空間。以顫抖的雙手,我找到了敘述摩斯密碼的那一頁:
在我說話的同時,她也翻身開始尋找東西。這邊我應該要解釋一下,她的床頭有個一看就是訂製的巨大掀蓋書桌,裡面整齊地堆放著各式文件;床邊一張鋪有綠色桌布的桌上,則放著一盞檯燈,周圍堆滿更多的紙張——竟然是一盞電檯燈!這間屋子的確充滿驚喜,但我也猜想,如此致力於推動改革的她,一定肯花錢購買這樣的產品,好讓她可以徹夜寫作。我發現她的雙手看起來比臉蛋還要老了許多,由於長年的寫作,兩隻手都彎曲成了半月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