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並沒有告訴她我的名字,這名吉普賽女郎是怎麼知道的?
我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最後用氣音說道:「這是我母親親手繪製的。」
「那妳為何如此問呢?噓,孩子,讓我仔細看看……」她非常專注地看著我的右手,以至於時間彷彿慢了下來,令我感受不到都市的喧囂以及廣場的車馬。當她提起指尖,沿著我的掌心如羽毛般輕輕劃過時,我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顫抖,震撼直達靈魂深處。我站著不動,雖然出於自由意志,但我卻感覺自己彷彿陷入催眠。
「妳和妳母親簡直如出一轍,但妳的感情線更長更深,也較少分岔。」她鬆開我的左手。「左手屬於過去和家庭,右手才會展現真實的自我,不論是未來的命運或是已然的事實。」
「我不是。」
但我現在真的想找地方躲起來,因為我忽然意識到,經過剛才地鐵隧道內的探險,我的洋裝和身體都沾滿汙垢。更糟糕的是,我的思緒和情緒也亂成一團。
她繼續說:「妳的手纖細而敏感,有藝術家的特質。妳的太陽線從太陽丘上的一顆星開始,顯示出妳聰穎又和-圖-書機敏。一隻手上有一顆星就很罕見,我從沒見過擁有兩顆星的人,就連妳母親的手也沒有。」
她的聲音讓我想起文明人該有的禮節,我放開手中的墜飾,直起身子與她對視。她的雙眼閃爍著琥珀色的光澤,就像貓的眼眸。但這其實沒什麼好驚訝的,母親過去一年來都隨著吉普賽人四處流浪,而她這個人只要不提起筆畫畫就活不下去,所以眼前這一幕可說是理所當然。
但眼前高大的吉普賽女人卻忽然變得莊嚴肅穆,彷彿這條喧鬧的街道其實是座寂靜的大教堂。她拉出一條亮色圍巾包住頭髮,雙手合十地低下頭對我說:「祝福妳,百花聖母瑪利亞之女。」
她用催眠術士般充滿節奏性的口吻說道:「妳的事業線從土星丘的一顆星開始,直直切入生命線。妳左手的婚戒是個幌子,事實上妳是孤身一人,從孩提時代開始就一直孤獨地活著。妳註定一輩子孤獨,除非妳起身反抗命運。」
當下我只有一個想法。「我的母親在哪裡?」
「我只能為抹大拉的瑪利亞、伯大尼的瑪利亞,還有黑面hetubook.com.com瑪利亞發聲。妳的母親在命運指示她去的地方。艾諾拉,妳必須謹記,不要跟隨她,跟隨妳自己的星星,這是我唯一能對妳說的。現在我得走了。」
她的語氣並不像是在嘲笑我愚蠢的提問,更像是在朗誦禱詞,但我感覺到她語帶保留,有些事情她並未告訴我。
她平鋪直敘地道出事實,語氣堅定不移,以至於我完全沒有害羞臉紅的反應。我再次點點頭。
儘管我只是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但這名吉普賽女子卻倒抽了一口氣。她驚訝的程度就如我剛剛撞見她時那樣。
有一瞬間,吉普賽女郎的臉扭曲了一下。「只有百花聖母之女才會問這種問題。妳是左撇子嗎?」
我像一座雕像似的站在原地,右手仍然懸在半空中,然後才眨了眨眼,彷彿忽然甦醒一樣環顧四周。
受到如此禮遇讓我很不習慣,慌亂得說不出話來,最後才終於開口回應。「謝謝妳,但我母親的名字不是瑪利亞。」
我們就這樣站在繁忙的街道上,無視身邊的車馬和行人,吉普賽女郎緊握著我赤|裸的雙手。儘管她的手指乾燥粗糙,動作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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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地溫柔。她先看了我的手背,接著翻面研究我的手掌。她輕輕捏著我的左手,卻依然不苟言笑,表情耐人尋味。「她對我們來說就是瑪利亞,如同聖母的存在。」吉普賽女郎抬起雙眼凝視我,目光就像預言家一樣堅定,接著用低沈而粗啞的聲音說道:「很久以前有抹大拉的瑪利亞、伯大尼的瑪利亞、黑面瑪利亞,還有處女生子的拿撒勒的瑪利亞。我們的車隊裡放了很多她們的畫像,但現在有個不會說我們語言的女人與我們一起旅行,她一次又一次將我們從怒氣沖沖的警察和獵場看守人手中救出。她把老舊的聖像變得煥然一新,她還為我們畫了許多花朵——喜悅之花、憂愁之花、幸運之花。因為她,我們才得以隨心所欲暢遊四方,享盡大魚大肉,所以我們向她致敬,尊稱她為百花聖母。」
我快步走回地鐵站內,搭上第一班列車,以迂迴的路線前往俱樂部,因為我需要找地方讓自己靜下來好好思考一下。
她問道:「妳的母親?」
她去哪裡了?
「妳的手相沒辦法告訴我這件事。」
「但或許妳可以?和-圖-書」
我繼續逼問:「她跟著什麼樣的車隊旅行?」
但我認為拒絕這名吉普賽女郎沒有什麼好處,多和她說點話反而可能得到有用的訊息。
我仔細環顧多塞特廣場,目光再次掃過冰淇淋小販、燈柱下玩耍的女孩,還有周遭剩下的一切,卻不見吉普賽女郎的蹤影。她去哪裡了?她消失的手法彷彿超自然現象。我告訴自己這只是胡扯,她大有可能躲在廣場公廁,這個由鐵柱支撐的廁所是倫敦公共衛生的優良象徵,表面刻著古希臘人物,頂端還有個鐘塔。再者,她也有可能躲進地鐵站。除此之外,她也可能搭乘馬車走了,畢竟地鐵站正前方就有一處馬車招呼站,但這條逃跑路線似乎可能性較低,因為夏天豔陽高照,隱蔽性較高的四輪馬車占少數,剩下的多是開放式的雙輪雙座馬車。
「她就是我母親。」我又說了一遍。「我想要找到她,拜託了,她究竟在哪裡?」
各位親愛的讀者請相信我,對我來說,手相占卜就好比生日願望一般不可信。我的父母思想開明,父親是邏輯學家,母親是女性參政運動分子,我們全都是獨立思考的能者,對迷信和_圖_書嗤之以鼻,並將占卜視為茶餘飯後的娛樂話題。
「就算是左撇子也一樣嗎?」我和父母一樣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因為我想起瑟西莉,那名左撇子女孩,她強迫自己使用右手,成了符合社會期望的奴隸。
我應聲答道:「是的,這個墜飾無庸置疑是出自我母親之手。」
她的話語過於真實,像石頭一樣重重壓在我的心上,但我只是點頭問道:「還有呢?」
「她所在的車隊有許多黑毛皮、白斑點的美麗馬匹。孩子,我可以看看妳的手嗎?我經常握住妳母親的手,仔細鑽研她掌心的線條,為她解析未來。我這麼做沒有別的目的,純粹是因為我很尊敬她。妳不需要給我一分一毛錢,可以讓我看一看妳的手相嗎?」
「妳的感情線又長又深,妳是個充滿愛的人,卻沒有人與妳相愛。妳將這份愛轉移給全人類,妳為他們服務,提供幫助,盡自己所能祝福他人。」
「妳問我她在哪裡?那我問妳,飛向天空的箭矢去了哪裡?掩埋的寶藏都在哪裡?無月的夜裡,貓頭鷹會飛去何方?我們是吉普賽人,孩子。我們相遇、相識、相別,風往哪裡吹,我們就往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