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在我的身後,有人(我猜是麥考夫)忍不住開始說教了起來。「這也太噁心了吧!這個女孩是瘋了嗎?」不過這種小巷的特色就是如此,例如這一條就布滿了前述的家畜(可能更多)臭氣熏天的排泄物。你絕對不會想在這種地方滑倒然後摔跤。如果不是來自聖圖克印巷的燈光,我真的以為自己是朝著空有臭味與黑暗的前方跑去。
尖尖的聲音回嘴道:「我猜她可能也受夠妳了。」
我用最大的音量悄聲說:「躲進隧道裡!」然後分別抓起兩個哥哥的各一隻手臂,將他們踉踉蹌蹌地拽進裡面。「把提燈熄了!」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我們藏身處的正前方。我想到了塞在自己胸衣托高處的那把匕首,同時讓自己做好心理準備,如果他們當中一人碰巧往這邊看,提燈的光線落在我們身上,我必須要迅速地抽出這把武器。
兩個聲音的主人繞過了河岸邊的彎道,走進了我的視線裡,身形較大、輪廓宛如烏龜一樣的那位手裡正拿著提燈。
尖嗓子問:「所以妳打算要我拿她怎麼辦?」
讓我意外的是,麥考夫這次也接收到了我的暗示,並且和我做了一樣的事情,在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緊跟著我。我相信他也小心翼翼地踏好每https://m.hetubook.com.com一步,畢竟這座城市裡街頭的煤氣燈光從低低的雲層朦朧地反射回地面,再加上遠方卡爾亨太太手裡的提燈,成為我們僅有的光源。
最後,牠把我們帶回到一開始出發的地方,也就是聚集我恐懼回憶的船塢那裡。我們又再次接近稍早已經路過的隧道,說是隧道,其實就是一處乾枯的河床,要不是麥考夫因為不習慣做這麼多運動,喘得說不出話來,我敢保證他一定會對這件事抱怨個不停。
不過毫無疑問的,來者正是卡爾亨太太,旁邊跟的正是作惡多端的尖嗓子。
卡爾亨太太對他說:「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我才不管,我連過程都不想知道。讓她消失掉就對了。」
於是在陰暗中,我們安靜地沿著泰晤士河畔潛行,再走了一小段後,才逐漸遠離河岸,爬上坡,朝我們今晚的起點前進:基普街。早在我們抵達目的地前,我就猜到要往哪兒去。我會知道卡爾亨太太店鋪後面的小巷,也與去年夏天極其不愉快的回憶脫不了關係。當時為了躲避尖嗓子與他更嚇人的惡棍黨羽,我跑過了牛棚、破爛的驢廄、羊圈,還有養了一大群家禽的爛泥地,震耳欲聾的雞鳴鴨叫伴隨著我hetubook.com•com逃跑時的絕望感。
這時,托比突然警覺了起來,牠的鼻子再也不是貼在地上,而是揚起頭向空中張望。
托比憑著狗狗天生的樂觀態度,帶我們跌跌撞撞地走遍泰晤士河畔每一處崎嶇的岸邊,把我們拉近每一條你想像得到的水溝、小溪、暗渠、溝渠出水口,但仍然沒有令人滿意的成果。
「怎麼弄?妳的意思是隨便把她扔在哪裡,還是我直接把她處理掉?」
另一方面,我比較擔心的是他們會聽到我的動靜,因為通常這種狀況最能讓我笨手笨腳的情況加劇。我先讓夏洛克走了好一段距離,才緊接著跟上,抓好托比的牽繩,但把提燈留在原地,以免碰撞或搖晃時發出聲音。
不過眼前的景象讓我先倒抽了一口氣。
在邪惡的雙人拍檔經過我們的藏身處後,我馬上小聲說:「跟上他們。」夏洛克早就往前潛行。他腳上的靴子是用最柔軟的小羊皮製成,穿上它們,彷彿就擁有了貓一般優雅的步伐。我一點也不擔心那些惡徒聽見我哥哥的行蹤。
而且一動也不動。
我對著夏洛克的耳朵輕聲說:「就是她。」因為我不敢再多說什麼,所以熱切地希望哥哥可以知道我的意思。打著冷顫,我往陰影裡躲得更深https://m.hetubook•com•com一點。謝天謝地,麥考夫此時也終於控制住自己的喘息聲。他與夏洛克在兩個惡徒走近時保持了完美的靜默。
我氣喘吁吁地跟夏洛克說:「我知道要怎麼攔截他們,跟我來!」然後拉著腳邊的獵犬,我衝過基普街,跑進那條直通往馬廄街的小巷裡。
在微弱的燈光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蒼白的東西……或人類。它有著人類的輪廓,卻縮成一團地癱倒在汙泥中。
尤其是當那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快速又憤怒地連續說了好幾個非常歹毒的字眼之後,把我嚇得簡直六神無主。
還有說話的聲音。
幸運的是這句話也讓卡爾亨太太把視線集中到他身上,在他們經過我們躲藏的地方時,尖嗓子也正在看著卡爾亨太太。
我一面留神腳底一面思索。卡爾亨太太……她和黨羽繞路是為了選一條比較好走的路,這是我剛剛來不及完成的推理。
善良的讀者們讀了應該就知道,我又置換了幾個字,方便我重述這段對話。
尖嗓子插嘴。「她這麼做也沒錯啊,畢竟是妳把她丟在那裡的,不是嗎?」
不過,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基普街,幾盞還沒被打破的街燈零星地照亮了街道。我們接近人行道的時候,夏洛克並沒有走到煤氣燈下hetubook•com•com,而是停在轉角建築的陰影裡等我。
我的老天爺啊﹗如果那真的是弱柳扶風的布蘭季弗蘿,她還活著嗎?
狗兒的狀況反倒不用我費心,因為當我們三人擠在深黑的陰影裡時,我感覺到托比一屁股坐在我的腳上,毛茸茸的身子也變得僵硬,表現出忐忑不安的樣子。除了我蹲下身子,把一隻手圈在托比的鼻子上警告牠不要作聲,我和哥哥們之間不用互相提醒,也知道要保持全然的靜默。
我們聽見腳步聲從河岸的方向往碼頭移動。
「那她幹麼不巴拉巴拉地趕快滾蛋?(顧慮到善良讀者的閱讀感受,這邊的話語經過我稍微修飾過,髒話一律用巴拉巴拉代換。)每次我從自家出來,她就在那裡,躺在街上的髒水灘裡,像隻死魚一樣……」
「還用問,當然是讓她消失啊!」
那些惡毒的字眼裡夾雜著下面這些話語。「我真的是受夠她了!」
卡爾亨太太說:「……她害得所有的鄰居都在談論我們,如果逼逼的消息傳到警察耳裡……逼逼那個該死的麻煩精,故意待在這裡裝可憐,怎麼還不認命地跑回家?!」
他可能也在等麥考夫。不過匆忙間,我並沒有時間去幫那頑固又落後的兄弟設想。我從建築物的一角偷偷看出去,尖嗓子與卡爾亨太太拐https://m•hetubook.com•com個彎,兩人的身影宛如散步的情侶那樣走進了聖圖克印巷。
他口中的「處理」,實際上就是要滅口。尖嗓子能如此隨意地提出這個建議,讓我不禁寒毛直豎。
有人正往我們靠近。
尖嗓子!
除了托比的行為,我無法對各位解釋究竟是哪來的直覺反應讓我感到危險,雖然在街頭打滾的日子裡,我對於危險事物的敏感度的確增加了不少。
幾小時之後,我們所期盼的真相還是沒有大白。
了無聲息又慘白至極,彷彿一具裹了白布的屍體。
「這是兩件不一樣的事,你這個……」接下來,一連串足以把我的耳朵燒焦的咒罵打斷了當時令人不快的回憶。我想不到世界上怎麼會有女人可以罵得如此難聽,就連……
就連卡爾亨太太也不太可能罵成這樣。
過了一陣子,我聽見兩個聲音。其中一個聲音較高,聽起來嗓子很尖,另外一個聲音更低更沙啞,彷彿包含了陳年老痰在裡面,但還是可以聽出來……是個女人?為什麼我有個直覺,那個尖尖的高音是某個男人發出來的?這兩個嗓音對我而言聽起來都過於熟悉,雖然我仍然無法把聲音跟相貌連起來。
當我認出那個猶如老鼠般的嗓音,差點就要忍不住叫了出來,畢竟在去年夏天,那個邪惡的瘦小惡棍差點就要把我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