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她氣若游絲地說:「救我……」
一如既往,我拿出一顆隨身攜帶、能增強精力的糖果放進她的嘴裡,夏洛克與麥考夫則蹲在她的另外一側。卡爾亨太太不見人影。顯然她夠聰明,懂得知難而退。
麥考夫低吼:「這真的是最不適合聊天的時候!」
「出人命了!警察!」當尖嗓子訝異地轉過身,企圖尋找製造騷動的源頭時,我因為找不到其他武器,情急之下索性用力把手裡的提袋扔了出去,希望可以正中壞人的頭部。
夏洛克對夫人說:「我們此行的目的正是如此。我可以協助妳起身嗎?尊貴的夫人。」
其實在他顧及道德因素,將公爵夫人用我的斗篷裹好之後,夏洛克一人就能輕鬆抱著她。因為她真的是非常嬌弱的小東西,體重輕如鴻毛。
我緊咬嘴唇來讓自己的怒火平息,接著站起身,脫下那件早已髒汙不堪的斗篷,交給了夏洛克。
她搖搖頭。
麥考夫喃喃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雖然在當下的情況,這樣的反應是可以被允許的,不過我還是不要複誦為妙。
夏洛克也同時驚呼。「真的?一年又要過去了?」
他把夫人交到麥考夫的懷裡,這裡必須要為麥考夫說句話,他溫柔又穩重地抱著這個矜貴的負擔。
她張大了迷人的雙眼,真摯地回答我。「不,我一點也沒餓著……那些流浪兒與我分享了他們的麵包……渾身襤褸、比窮人還要窮的他們,對我展現了憐憫之心……」
我向她保證。「這正是我們前來的目的,但為什麼……妳受傷了嗎?」
我看見她稍微動了一下,好像想試著抬起頭。
但是夏洛克示意他住嘴。他悄聲對自己的兄長說:「麥考夫,今www.hetubook.com•com晚我脅迫你加入我們的原因,是為了讓你更了解艾諾拉,讓你親眼看到她的作為,或許能從這個經驗裡提取一點心得。」他意味深長地停下腳步,轉向麥考夫,然後問道:「你有什麼感想嗎?」
她抬起頭來看我,然後點點頭。她的美貌果真名不虛傳,即便臉上沾著層層爛泥,光彩奪目的髮絲也已遭奪去,僅留下幾英寸因為泥巴而變硬的殘髮,也掩蓋不了她的容貌。這位正是布蘭季弗蘿公爵夫人。
尖嗓子彎腰躲避,當然,袋子也沒有打中他,不過這也給了我足夠的時間可以跑到與他面對面的距離,抽出我的匕首。
地上傳來一陣虛弱的嗓音。「救命,拜託救救我……」
他轉向西邊,往城市的方向前進。不過在我們踩著爛泥,步行了一段距離之後,遲遲未見任何出租馬車的蹤影——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在的時間大概是早上四點,全倫敦也真的是招不到幾輛車。只見他們彷彿是玩遊戲的兩個小男孩,夏洛克轉頭對著麥考夫說:「該你了,抱好。」
追蹤犬中的佼佼者托比(這是《四個簽名》裡面寫的),走過來聞了聞公爵夫人,卻完全認不出她來。
沉默的我們繼續艱難地前行。
她還活著!
布蘭季弗蘿夫人沉默地開始不住落淚。
我正想跟哥哥道謝,但還沒來得及開口,一個戴著醜陋女帽的巨大身影就朝著夏洛克肩膀的位置飛撲過去。卡爾亨太太回來了。在她的體重壓制下,夏洛克踉蹌了幾步,險些摔倒。最後,他鬆開了手中的嫌犯,而尖嗓子趁機馬上開溜。我試著把卡爾亨太太從哥哥身上扯下來,但她一掌就把我
和-圖-書搧到旁邊,讓我四肢著地。不過,一個體型同樣魁梧的人出現了,抓住她揮在半空中的手臂。
「好了,尊貴的夫人,現在我們可以抱起妳了。麥考夫,請你抬起她的肩膀。好傢伙,看吧,我告訴過你,擺平今夜的任務需要兩個壯漢。」
兩個嚴肅的貴族男子,抱著一具看起來了無生機的軀體;穿著泥濘黃色洋裝的我一定也很突兀,臉、手和頭髮都髒兮兮地跟在哥哥們後面,提著一個毛氈袋,手裡的牽繩繫著一隻斑點毛色的獵犬。
最後,他終於開口了。「艾諾拉,稍早,當夏洛克告訴我一切都會歸於平淡、水落石出,他指的『一切』其實就是妳吧?」
就連稍後卡爾亨太太和她嗜血的黨羽走入我的視線裡,停住腳步,站在那個身影旁邊時,我都難以辨別。甚至在他們手中提燈的光線落在那個形體上時,也看不出有一絲動靜。
在這一路漫長的受難過程中,我的兩位哥哥幾乎都一語不發。
我焦慮地回答他。「幾天後我就十五歲了。」我想到自己即將到來的生日,卻沒有一絲快樂的感覺。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夏洛克要堅持拉上麥考夫同行,所以我也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麥考夫的問題。不過麥考夫正嚴肅地等著我回應,一陣突如其來的笑意讓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麥考夫抱著手中的負擔前行,我們就走在他的兩側。
我問夫人:「妳覺得虛弱嗎?還是飢腸轆轆?」
我們四周依然沒有馬車經過,也沒有任何跡象顯示附近有其他種類的交通工具。可想而知,倫敦東區的街道在夏天的晚上是不可能清空的,不過那些醉漢、偷渡客、盜賊與流鶯們都離我們和-圖-書遠遠的。
我跪在這位女士旁邊,握住她滿是泥濘的手:「公爵夫人?」
「去年夏天,我遇到了一個驕縱卻頓時失去親人照料的瘦竹竿,或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但是現在,我面前卻站著這樣一個出色的女性。妳身上沒有一處稱得上平淡的地方,完全沒有,因為經歷過這麼多事的妳,居然才十四歲。」
原本就很像貓頭鷹的麥考夫,此時又將雙眼瞪得更大。「真的嗎?」
並不是針對這位不幸的夫人,不過我突然一陣憤怒,於是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緒,大聲說:「得了拇囊炎的老天爺啊!」我將目光越過倒臥在地的畸形身軀,狠狠地瞪著兄長們。「我很確定她讀的是非常好的寄宿學校,麥考夫!」
我看見躺在地上的形體,無論是生是死,都應該是個女人,瘦得非比尋常,身上除了襯衣別無他物。
我聽見夏洛克在偷笑。但是麥考夫比以往都還要嚴肅地盯著我,在那個當下,我意外地發現,自己居然有點喜歡這個哥哥。
「她可憐的腰被勒緊到極致的下場就是害她的身體……」我一時還忘記自己要說的形容詞是「萎縮」,這讓我更加生氣了。「她所有的力量都被時尚奪走了,因此,她現在要是沒有被囚禁在那來自地獄的刑求工具裡,就沒辦法靠自己的力量坐直、站立或行走!」
我們兩人同時壓低了身子,慢速繞著圈圈對峙,不時變換雙腳的重心,一邊亮出刀鋒不斷恫嚇對方。尖嗓子的嘴唇向後拉扯,像隻雜種犬般齜牙咧嘴地嚇唬我。然後,他認出了我,並對我說:「又是妳。妳死定了。」
我尖叫出聲:「不!」我鬆開托比的牽繩,騰出手來,毫不猶豫地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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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向歹徒衝去。「住手!」隨著我和他的距離逐漸拉近,我發現自己除了用聲音嚇阻之外,還是無法用其他的方式讓他停手。公爵夫人嚇得避開麥考夫的追問,在我耳邊低語:「我試著用爬的……不過就連這樣也……做不到。我的腰……」
夫人的女僕們告訴我,布蘭季弗蘿打從小時候開始,就是穿著那樣的馬甲。女僕此言不假,我看向地上有著六歲孩童腰身的這個女人。
我真的下不了判斷!
夏洛克冷靜地同意麥考夫的說法。「沒錯,那麼就等你最快有空的時間,我們再聊。」
我試圖躲避,但已經太慢了,這個惡棍的刀鋒瞬間就瞄準了我毫無防備的頸部——不過就在這重要的一刻,一根手杖從天而降,用力打在尖嗓子手上。他痛苦地大叫,武器從指尖滑落。下一刻,夏洛克就牢牢逮住了這個矮小的惡棍,將他的雙手扭在身後。
我向兩人跑去,腳步聲被髒到不可言喻的汙水吞噬。我試著屏住呼吸並傾聽,但仍然靠得不夠近。我聽不到他們說的話,但是我看見卡爾亨太太放下了燈籠,轉過身,然後踏著她一貫蹣跚的步伐離去。
接著,我看見尖嗓子從懷裡掏出刀子,準備殺了她。
「噢,不,沒辦法,我坐不起來,也站不起來。如果沒有人幫我,我是做不到的。」她看起來有點喘不過氣來,好像被嚇到一樣,彷彿靠自己坐起身或站立都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除非有人可以把我抱起來……」
麥考夫開始說:「我還是不敢相信母親會……」顯然夏洛克已經跟他討論過吉普賽人的事了。
雖然從未親眼看過證據,但是媽媽曾經把那些服裝改革月刊裡的故事讀給我聽https://m.hetubook.com.com……那些變形的軀體……
我從來沒見過麥考夫露出如此不知所措的神情,反觀夏洛克,因為經過佛蘿倫斯.南丁格爾的一次嚴厲教誨,倒是很能理解眼前的狀況。就跟我猜的一樣,夏洛克出來掌控全局。「好了,艾諾拉。妳已經說夠了。我們可以向妳借身上的斗篷嗎?」
說這句話的同時,我又想到身上帶著來自母親的信,未讀的訊息貼在我的心臟附近,而我又開始感到那熟悉的疼痛。伴隨著現在的情境,疼痛似乎又有加劇的趨勢。
我想起了那件高掛在卡爾亨太太店裡、彷彿刑具般的馬甲。
她的話音漸弱,任誰都能聽出來她話語裡滿滿的尷尬。她刻意迴避哥哥們的視線,向我投以懇切的眼神。
「媽媽跟吉普賽人一起遠走高飛快一年了嗎?沒錯。」
我大聲地說:「確實,考慮到我的頭髮、臉蛋還有我現在的外表,再也沒有哪個女人可以比我更平淡了。」
「什麼鬼……」
布蘭季弗蘿夫人毫不避諱地說出自己的心聲。「可是我想回家了,妳能帶我回家嗎?」夫人的這番話,配上她目前的處境,讓她看起來更加悲慘了。
麥考夫把她從夏洛克背上扯了下來,然後甩出去,讓她用肥屁股降落的方式摔進骯髒的汙水中。但現在可不是幸災樂禍的時候,因為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另一個來自地上的虛弱哭聲。
麥考夫儘量用自己比較不粗魯的態度問公爵夫人。「什麼?妳到底需要什麼幫助?」
一貫走在前頭的夏洛克似乎忘了我的存在,不過麥考夫則走在我旁邊,我感覺到他經常偷偷瞄我。
正是這個嗓音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差點讓我「被處理掉」。因為在我往下看的瞬間,尖嗓子展開了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