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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身材結實的年輕女子——西碧，她名叫西碧——一邊斜覷著艾瑞克一邊格格發笑。名叫尤希的病患清清喉嚨，舉手指向艾娃。「去鬼屋，妳就不用聽我們說這些幼稚又無……聊的話了。」他操著濃重的諾蘭地方口音緩緩地說。

有可能是一個觀察感想或是某個備忘事項。他隨手翻弄著紙張、檔案、碎紙頭，和寫了記事的收據。還有裝著褪色照片的塑膠皮夾、一個外接硬碟、昔日還相信醫生與病人之間應該完全坦白時寫的幾本日記、一個受創傷的孩子在某天晚上畫的一張畫、他在卡羅林斯卡學院演講的幾捲錄音帶和錄影帶、一本寫滿眉批的赫曼．布羅赫的著作。艾瑞克的手忽然定住。有張紙用棕色橡皮筋纏在一捲錄影帶上。錄影帶背脊上只寫著「艾瑞克．瑪利亞．巴克，第十四捲」。他取下那張紙，調整桌燈角度，認出是自己的筆跡寫著：「和圖書鬼屋」。

得不到回應的艾瑞克，轉身問皮耶想不想再繼續聯想，但皮耶搖搖頭，對著艾娃用兩根食指打叉。

「妳為什麼這麼覺得？」艾瑞克問道。

「這根本是幼稚又無聊。」她說。

艾瑞克開始翻找保留在辦公室裡的文件。這裡應該會有關於艾娃．伯勞的資料，因為每當病患有出乎意外的舉止，艾瑞克便會將紀錄放在手邊，直到理解這些異常行為的原因為止。

工友輕輕地敲敲門，艾瑞克開門確認後，便將放著電視機與出奇老舊的錄放影機的台架推了進來。他放進錄影帶，關掉頭上的燈坐下來。「我幾乎都把這個給忘了。」他自言自語地說道，一面將遙控器對準機器。

登時一陣冰冷寒意直衝上脊背並往外擴散至雙臂，頸背上的寒毛也豎直了。剎那間，他和_圖_書可以聽到手錶的滴答聲，脈搏在頭顱裡面砰砰重擊，心飛快地跳動。他坐下來，再次看著帶子，然後以顫抖的雙手拿起電話打到工友室，請他們送一台錄影機到辦公室來。他拖著千斤重的腳重新走到窗邊，凝視中庭的積雪。濃密的雪花緩緩地、斜斜地從空中飄下，落在窗玻璃上，一受熱便失去顏色融化了。他告訴自己很可能只是巧合，奇怪的巧合，但同時也暗暗覺知到有幾片拼圖可能拼湊得起來。

艾瑞克還記得當天室內的氣氛，甚至幾乎是記得太清楚了。受到新來成員所干擾的小組，仍處於休息前第一階段催眠的影響之下。他們已經互相認識，已經開始對彼此的故事起共鳴，新加入者深深攪亂了他們的心。艾瑞克明白，這是他即將看到的情形。

這就是十年前闖入他家的女人，他心想。但她偷了什麼？另外還做了什麼？

「丹尼斯．和-圖-書霍伯被槍殺就因為他是嬉皮。」他喃喃地說。

畫面閃爍，聲音劈哩啪啦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到電視傳出自己的聲音，本本分分地說明地點、日期、時間與結論，聲音聽起來像是感冒。「我們做了短暫的休息，但仍處於後催眠狀態。」

病患出現了，懶散地移動著，接著坐到椅子上。有幾人在低聲交談，有一人放聲大笑，其他人則默然靜坐。畫面的顆粒粗大，病患的面容模糊難辨。

艾瑞克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前傾，又艱難地乾嚥一口後，聽見自己以幽微的聲音解釋說該繼續療程了。他看見自己站在牆邊，用一本拍紙簿在做筆記。突然間有人敲門，艾娃．伯勞走了進來。即便是在畫面上，又隔著多年的距離，艾瑞克還是能看得出她十分緊繃。看著自己替她脫下外套掛起，帶領她走到小組群中之際，他仍可隱約看出她喉矓與臉和*圖*書頰上的斑。他簡短地介紹她並表示歡迎，其他人戒慎地點頭致意，又或是小聲打了招呼，有幾人卻是盯著地板，對她不加留意。

艾娃沒有回答，卻坐回位子上緊抱雙臂。

艾瑞克全神貫注看著螢幕上晃動的畫面。都十年了，他心想，同時硬生生嚥下口水。畫面穩定下來後，呈現的是圍成半圈的椅子。接著艾瑞克出現了，開始動手清理。那年輕十歲的身體帶著一種輕盈，一種如今已不復見的彈性。那時，他的頭髮尚未花白，額頭與臉頰上的深紋也還不存在。

每個人都不再作聲。艾娃猛然轉身面對尤希，但不管本來想說什麼，後來不知為何打消了念頭。或許是他聲音裡的嚴肅，也或許是他眼中的冷漠。

畫面上艾瑞克展開了第二部分的療程，先是回顧第一階段，緊接著做一些好玩的自由聯想。這是他放鬆心情的方式，幫助組員感覺到：儘管自己所說和所m.hetubook.com.com做的一切，都不斷有深不見底的陰鬱暗潮洶湧，卻還是可能擁有某種好心情。一個名叫皮耶的病患正在想像「騎著改裝摩托車的嬉皮」時，艾娃忽然砰一聲跳起來，對這個練習提出抗議。

這一組包括艾瑞克在內，通常有八個人。治療的重點在於以催眠探索每個人的過去，再慢慢逼近最痛苦的點。這個催眠過程總是在小組面前，和所有成員一起進行。這麼做的用意，是為了讓每個人不只是彼此經驗的見證人，還能透過催眠後的開誠布公共同分享痛苦與悲傷，就像是集體遭受的災難。

艾娃．伯勞坐到唯一的空椅上，直視著攝影機，她的臉瞬間變得清晰且帶有敵意。

鬼屋。寫在紙上的這兩個字有一股力量，把他送回到過去，回到他還在施行催眠術的時候。他知道即使不願意還是得走到幽暗的鏡子前，看看那裡面，看看所有過去時光製造出來的影像背後，藏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