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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接起來了,不是嗎?我只是想澄清這點。」
偵訊室的門開了,一名穿著制服的健壯女警招呼他們:「現在可以進來了。」她帶著溫和的微笑,嘴唇粉紅亮澤。「我叫安雅.拉森。」她對艾瑞克與西蒙娜說:「由我來為你們做筆錄。」女子伸出手來,只見手上長長的指甲修得整齊漂亮,塗了紅色指甲油,前端還貼得亮晶晶。「我覺得這樣有點聖誕味。」她愉快地說。
「我當時在浴室。我想他應該是接了電話才……」
「愛芙琳.艾柯救了我的命。」西蒙娜小聲地說。
「我不是生氣,」艾瑞克力持鎮定。「但我們得知道班雅明有沒有說什麼。」
約拿.李納已經坐在裡面,夾克披在椅背上,一頭金髮亂七八糟,像是沒有洗過,鬍子也沒刮。他們在對面坐下時,他很嚴肅又若有所思地看了艾瑞克一眼。
「等一下。」他喊道。
他沒有笑,只是堅持又問一次。「大概呢?」西蒙娜聳聳肩,略帶遲疑地說:「五點吧。」
「我不知道。」她有氣無力地回答。
安雅.拉森重複道:「妳在沖澡,聽到席姆.舒曼喊說妳的電話在響。」
室內一片靜默。
「不是四點?」約拿問。
「什麼?」
艾瑞克正要追上去,約拿卻舉起手阻止他,接著拿出自己的電話撥打出去。
「約瑟。」
安雅打氣地說:「請繼續。」
「還沒鑑識完,你得下去問問看。」
「對,」西蒙娜低聲道:「我叫他接。」
「是的。」
「我不知道,總之他最後擺脫她了。這時候女孩假裝被砍傷,她把席姆的血抹在自己身上,倒下去裝死。」
「不可能,他陷入昏迷了。」她聽起來心煩意亂。「我跟你說他陷入昏迷了。」
西蒙娜停下來轉過身。
「可是這你們已經知道了。」西蒙娜對安雅說。
西蒙娜點點頭,看了看和_圖_書艾瑞克又垂下眼睛。
「妳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西蒙娜在偵訊室外面的走廊上等著,一瞥見艾瑞克,立刻迎上前去拉起他的手。不知為何,他對此舉很是感激。她看起來臉色蒼白但神情鎮定。
「但他接了吧?」
「妳的手機,打來的人是誰?」
「你其實不必來的。」她小聲地說。
「是約瑟。」
「其實我不太清楚,因為我在沖澡。」西蒙娜說得很慢,臉一度脹得緋紅,但幾乎立即褪去,只留下一片暖和的紅光。
安雅再次鼓舞她。「請繼續說,西蒙娜。」
「他走到玄關……」西蒙娜停住,接著再次更正。「不對,不是這樣。我聽到席姆說『還有人在按門鈴』之類的。我關掉水龍頭,擦乾身體,問他是誰。可是他沒有回答。我小心地打開門,看見……」
「妳怎麼知道是他?」
到了一樓,約拿、艾瑞克和西蒙娜急忙穿過走廊前往鑑識科。這個部門簡直明亮得驚人、經過消毒般的乾淨。多數工作人員都穿著白色實驗袍。有個非常肥胖的男人和約拿握手,並自我介紹叫亞利松後,帶他們進到另一個房間,只見一張鐵板桌上散置著幾樣物品。艾瑞克認出來了。兩把沾血的廚房刀子,各放在不同的金屬碗中。他看見一條熟悉的浴巾、玄關地毯、幾雙鞋,還有西蒙娜的手機裝在塑膠袋裡。約拿指著電話。
西蒙娜沒有看任何人便站起身,緩緩走出偵訊室。艾瑞克對約拿微微點了個頭,也跟著出去。
「我打開電腦之後躲進浴室,直到聽見他們進入班雅明的房間,才偷偷溜進廚房拿到鑰匙。那女孩不斷試著說服約瑟尋找不同的地方,想要拖延時間。我可以聽到他們的聲音,但我可能在玄關撞到了什麼,因為約瑟忽然就追了上來。那女孩試圖阻止他,用兩手抱住他的腿hetubook.com.com……」
他輕吻她的頭髮,她那鬈曲的草莓金髮。
約拿在拍紙簿上記了一筆。
西蒙娜嚇了一跳,好像直到此刻才注意到他。「不知道。」她面向他歉疚地說。
西蒙娜轉向約拿。「現在通聯紀錄不是都會保存下來嗎?」
天空下著又溼又重的雪,有條狗在警察總局隔壁的休息區來來回回地小跑步,對著雪興奮地吠叫,在雪花間高興地跳躍,對空張嘴猛咬還一面抖動身子。看見狗的模樣讓艾瑞克的心抽痛不已。他都已忘記單純的存在是什麼感覺了,也已經忘記不這麼時時刻刻想像著沒有班雅明的生活是什麼感覺了。
「我從門縫看到一個女孩。有個女孩站在走廊上,她看著我似乎很害怕,還打手勢要我躲起來。」西蒙娜皺起眉頭。「我一走進走廊,就看見席姆躺在地板上……好多血,而且還一直流個不停;他的眼皮在微微顫動,他的手想移動……」
「我現在什麼都不知道了。」她小聲地說。
「約瑟.艾柯?」
「妳為什麼要小心地開門,而不是像平常一樣?」
「等一下。」約拿舉起手說:「是誰打電話給妳?」西蒙娜困惑地看著他,好像已經忘了他似的。
「為什麼要小心地?」約拿問道。
「沒有。」
「要查到特定的那通可能要花好幾個禮拜。」他回答。
「那就五點吧。」約拿說著記下時間。
「我知道,西蒙娜。」
「那麼謝謝妳的配合。問訊到此結束。」安雅伸出一根閃亮的手指正要停止錄音。
安雅.拉森等了一會兒,以詢問的眼光看看他們,然後才按掉錄音機。
西蒙娜點點頭,「約瑟看見她這樣便往回走,當他彎下身,女孩就用刀子刺進他的胸側。」
十二月十九日星期六,上午
「為什麼要這m.hetubook.com.com麼做?」安雅問道。
「不是未接來電。」她打岔道:「但我不知道席姆給約瑟開門以前,有沒有來得及聽到或是說些什麼。」
西蒙娜搖搖頭,顯得非常疲憊,近乎倦怠。她沒有看艾瑞克,而他靜靜地坐在她身邊,心劇烈跳動。「我不知道,」他忽然冒出一句,隨即住口。她瞄他一眼,他再次試著說:「我不知道妳和舒曼……」她點點頭。「事情就是這樣。」
「當時不知道。」
安雅.拉森將數位錄音機擺在他們之間的桌上,按下錄音鍵,檢查確認紅燈亮起之後,簡單聲明了時間日期與所有在場人士。接著她停頓一下,側偏著頭,以開朗友善的聲音說:「好了,西蒙娜,我們想聽聽,前天晚上在妳的住處發生了什麼事。」
他覺得噁心,雙手直發抖,已經將近二十四小時沒吃藥了,昨晚也一整夜沒睡。
「不知道。那時他沒有回答,我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好像有一股威脅感……我也說不上來。」
「是……是班雅明。」她支支吾吾地說:「最後一通電話是班雅明打的。」
「我只是想知道。」他回答。
「我……我……」西蒙娜說不出話來,便拿起水杯端到唇邊,手抖得厲害。她硬生生吞嚥下去,然後用手揉揉眼睛。「前門鎖著。」她繼續說道,此時聲音穩定了些。「那女孩說他把鑰匙放在廚房,所以我溜進班雅明的房間打開電腦。」
「妳有看到是誰刺殺席姆.舒曼嗎?」
「安雅應該知道。」他回答。
「什麼意思?」
「沒問題。」約拿平靜地說:「我們會找到的。」
他說到一半打住了,看著她脆弱的素顏,臉上淡茶色的雀斑、寬闊的嘴和淡綠色的眼珠。兩人不發一語互相擁抱,既疲憊又傷心。
他看看妻子,看看女警,再看看約拿。「抱歉打斷你們了。」他結巴地說。和圖書
「肯奈特說妳希望我能來。」
西蒙娜搖搖頭。「席姆.舒曼和我在一起。」她語調平平地說。
「妳親眼看到的嗎?」
肥胖男人走過去看看那張釘在物品旁的清單,不太確定地說:「應該是吧……對,外部檢查過了。」約拿取出手機,用紙巾擦乾淨後隨手遞給西蒙娜。她按下來電名單,仔細地盯著看,口中不知喃喃說了什麼,看到顯示後用手摀著嘴,壓制了一聲驚呼。
「很美。」西蒙娜心不在焉地說。
「是誰?」
西蒙娜輕咳一聲,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放下水杯時,拂到艾瑞克的手,兩人眼神交會,她以唇語默默地說了句對不起。
「要不要休息一下?」安雅柔聲問道。
「我不知道。」她搖著頭說:「我連手機在哪裡都不知道。」
「我在沖澡,席姆大喊說有人敲門……不,等一下,他喊說我的電話在響。」
西蒙娜沉默了片刻,感覺好像呼吸困難。
「妳一個人嗎?」安雅.拉森問道。
安雅再度轉向西蒙娜,以寬容的語氣說:「我們繼續吧。席姆.舒曼喊說妳的電話在響。」
約拿從偵訊室走出來,夾克披掛在一側肩膀。
「當時是幾點?」約拿忽然問道。
「妳總可以知道是不是未接來電吧。」
西蒙娜的聲音變得混濁,艾瑞克知道她正忍著不哭。他很想安慰自己的妻子、給她支持、牽起她的手或是一手摟著她,卻不知這麼做會不會惹她生氣,甚至推開他。
「我……電腦啟動時會有一小段旋律,我想讓他以為我在那裡,想讓他聽到電腦的聲音走進房間,那麼我才能拿到鑰匙。」
「妳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她很輕地點了個頭,幾乎難以察覺。「我只是好……」她稍一停頓清清喉嚨。「我實在太氣你了。」她平靜地說,但眼眶溼潤泛紅。
「好像沒有。」西蒙娜呆呆地看著前方。
「最後一件事
和圖書,小寶貝。」約拿說。她一臉慍怒地轉身,等著他們走過來。「妳手上有沒有送到實驗室去的物品清單?」「我明白了,」安雅說:「請繼續。」
「能不能告訴我們,妳覺得約瑟和愛芙琳.艾柯是怎麼進入屋內的?」安雅.拉森問道。
「應該接了,我幾乎可以肯定他接了。」
「沒有。」
「跟我來。」艾瑞克對西蒙娜說完隨即離去。
「舒曼有沒有跟班雅明說話?」艾瑞克提高聲音問道。
「我們想看看這個。」他說:「檢驗完了嗎?」
「我……我人在家裡……」她忽然打住。
他們全都圍聚到電話旁,只見班雅明的名字閃了幾下,電池就沒電了。
走向大門的途中,他想到西蒙娜曾經在一個女性手工藝品展上,介紹他看一幅古老編織裝飾圖案,看起來就像今天這種日子的天空:烏雲密布、晦暗、陰霾又毛茸茸。
「至少你還有藥可以吃。」她諷刺地說完轉過頭去,凝視窗外。艾瑞克看著她雙手抱住胸前的纖細身影。這時有股冷風從窗戶下方的通氣孔洩入。
她乾嚥一口。
「西蒙娜的電話在這裡嗎?」艾瑞克問道。
「他?妳在說誰?」
「妳沖澡之前在做什麼?」安雅問道:「回想一下整天的行程,會比較容易記起時間。」
他們看見安雅停下來接電話。
約拿朝安雅.拉森點了一下頭,她正往走廊另一頭的電梯走去。
「等一下,我只是想……」
「我可以問問他們有沒有房間可以讓妳休息一下。」
「不知道。」
他們和她一同進電梯,在吱嘎聲中往下降。安雅在三樓下電梯,關門之際向他們揮了揮手。
她緩緩地推開他,搖搖頭。「我要去找我的手機。」她認真地說:「我得知道舒曼接到的電話是誰打的。」
艾瑞克一手按住西蒙娜的手臂。「我們得找舒曼談談。」
「沒事了,」他說:「沒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