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見到他，她滿心歡喜，同時也很高興他來找她。比她願意承認的還開心。她打給邁克，告訴他要加班。然後他們去了汽車旅館。這裡是林雪坪，會碰上誰很難說，任何人都有可能撞見他們、認出他倆。但烏蘇拉不在乎。

除此之外，由於她妹妹住梅拉霍登（Malarhojden）、爸媽住北泰利耶（Sodertaije），如果週末他們需要人幫忙照顧貝拉，住在斯德哥爾摩是最完美的選擇；所以搬去斯德哥爾摩好處多多，他們沒道理繼續留在這裡。

他停步，轉身。烏蘇拉敞著車門不理，直直走向他。他看著她，表情迷惑又好奇。

烏蘇拉對上他的視線。那眼神是期望嗎？他希望她原諒他？「晚安。明天見！」

「別鬧了，根本不需要。」

但她不完全是為了瑟巴斯欽。事實上，若她當真拿到特調組的位子，他倆搞不好有可能在同一個地方工作——這對她來說只是附加紅利而已。她喜歡這份紅利，但他不是促使她改變的理由。她不是初出茅廬、愛到神魂顛倒、讓感情左右抉擇的小女生。她非常清楚，這段關係隨時都可能結束。但她最近的職務調動及他們幾乎每兩天就見一次面的事實，某種程度也代表他們的關係有可能更深入、更進一步。她此生頭一次覺得自己有能力投入另一種關係，一種能令她放鬆、不再像過去那樣總是與人保持距離的關係。

「我哪知道。」

瑟巴斯欽的巡迴演講剛結束，正要啟程返回學校，但目前他無事在身。如果她想要他留下來，他也可以在林雪坪待一陣子。

與https://www.hetubook.com.com所有人保持距離。

希望能見到她。

回到從前。

此生第一次戀愛。

看來，今晚會是個漫長的夜晚。

「我陪妳去開車。」瑟巴斯欽說，跟在她旁邊走。

「沒有。」烏蘇拉碎道。「我們沒聯絡。」

「不管在任何情況下，你絕對、永遠不能把你和我的事告訴任何人。」烏蘇拉低語。但矛盾的是，由於牆壁回音的關係，她的低語反倒比正常說話更大聲。「絕對不行。」

「我是說真的。如果你說出去，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那年十二月，她向邁克提議舉家遷至斯德哥爾摩，因她想請調到全國凶案特別調查組。她想換工作已經想了好一陣子，不想再窩在實驗室、不想再被排除在追捕犯人的行動外，她懷念腎上腺素飆升的感覺。結案的瞬間、逮捕犯人的那一刻，她都想親身參與，特調組剛換了新老闆，托克．霍格倫，這人好評在外，她也聽過不少。該是做點不一樣的事、向前跨一步的時候了。

烏蘇拉象徵性地抗議，但並未堅持太久。她找貝拉談，答應盡可能常常回家；貝拉非常生氣，可想見，這是很大的調整，幾乎有點像離婚；但有件事烏蘇拉非常確定：假如今天離家的是邁克，貝拉肯定更苦惱、更無法適應。在貝拉的世界裡，好爸爸、好媽媽應該要常常陪在她身邊才對。

她轉身回去開車。瑟巴斯欽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車離開停車場。

「我不知道她現在住哪。」瑟巴斯欽繼續，烏蘇拉覺得她彷彿在他的聲音中察覺到一絲歉意ｈttｐs://ｍ.ｈｅｔuboｏｋ.ｃｏｍ.ｃｏm。「她也許又結婚、從夫姓或改名字了。」

她戀愛了。

「我還以為妳們倆可能還有聯……」

「好。那麼，晚安了。保重。」他轉身，踱著重重的步伐走回電梯。烏蘇拉想了一下，雖然她並不覺得有必要，但為了安全起見……

接下來近兩個月的時間裡，他倆只要有機會就碰面。有時利用午餐時間，有時趁她早上上班前，但還是以傍晚或晚上居多。他永遠有空、永遠飢渴難耐，但是時間、地點由她決定，決定多久一次，決定一次廝混多久。這種安排太適合她，他倆配合得天衣無縫。

瑟巴斯欽聳聳肩。「好。」過去這十七年來，他不曾向任何人透露一丁點口風，所以他應該可以再繼續守口如瓶好一陣子吧。烏蘇拉顯然把他的聳肩和一句「好」，解讀成「他不覺得這有多重要」，的暗示。

回到他倆身上。

與貝拉保持距離。

「瑟巴斯欽——」

「別爭了，我想這麼做。」

那時邁克已超過一年沒碰酒了。他擁有自己的公司，全心投入工作。他們在不錯的地區買了房子，經濟充裕，貝拉天天開心上學，烏蘇拉工作刺|激、充滿挑戰，邁克神清氣爽。尋常的市郊中產階級家庭，生活美滿。至少還算美滿，她想。

講習結束後，他倆在他的飯店房間上床。她不期待兩人有更進一步的關係。畢竟他們的圈子很小，而她也不是沒聽過瑟巴斯欽的風評；所以她返回林雪坪，回到邁克與貝拉身邊。那時貝拉才剛上學，邁克一肩挑hetubook.com.com起女兒入學的所有準備工作，甚至提早下班。好讓女兒不需要在安親中心待太久。烏蘇拉照常工作。人生繼續。一切如常。

「明天見。」

烏蘇拉坐在位子上。她試著工作，卻無法專心。心神思慮不斷將她帶回過去，不是回到剛才在員工餐室的對話。而是更早以前。

瑟巴斯欽看看她。「妳有原諒過我嗎？」

與邁克保持距離。

他的公司在林雪坪打下極好的基礎，而且他的顧客大多分布在西瑞典；如果搬去斯德哥爾摩，他要做什麼？重新開始嗎？還有貝拉怎麼辦？她已經在現在的學校念了一學期、交了新朋友，也有不少老朋友，而且她非常喜歡她的老師。硬把她從這個安穩、安心的環境帶離，這樣做對嗎？烏蘇拉固執地認為小孩不管到哪兒都能交到新朋友，而邁克也不是不能在斯德哥爾摩繼續經營公司，只是他可能需要多跑些業務，每個禮拜多幾個晚上不能待在家裡。然而，在她設法說服邁克同意的這段期間，心底始終有個聲音認為：如果邁克和貝拉不和她一起搬去也沒關係。這麼一來她反倒清靜，讓她有更多餘裕去探索新生活，思索此刻究竟是不是徹底改變人生的好時機。

瑟巴斯欽不再說話。電梯停住，金屬門滑開。烏蘇拉跨出電梯，走進地下停車場。瑟巴斯欽跟著她。烏蘇拉目標明確地大步走向她的車，鞋跟敲在光裸的水泥地上，發生陣陣回響。瑟巴斯欽落後幾步跟在後面，左右張望，注意周遭是否有任何異常、任何移動。停車場宛如荒漠。離車子還有幾公尺，烏蘇拉用遙控解除門鎖。來到車邊，她https://m.hetubook.com.com先開後門把包包扔進去，接著再開駕駛座的門。瑟巴斯欽始終站在前保險桿旁。

烏蘇拉離開座位，她一事無成，坐在辦公桌前回想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根本毫無意義、無濟於事。該走了，也許回家吧！至少離開這裡。羅蘭．尤漢森和荷西．羅德里蓋茲皆已排除殺人嫌疑，命案現場的指紋和精|液與他倆不符；然而，這並不表示兩人未以其他方式涉案——再說，跟蹤瑟巴斯欽的那輛車的被偷地點離羅德里蓋茲住處只有幾百公尺，不過，要不要從這個角度繼續查、怎麼查，這個決定留待明天再做也不遲。走向電梯途中，烏蘇拉經過托克的辦公室，往裡頭瞄一眼。空的。心裡酸酸的，有點失望。如果他在的話，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怎麼樣；只是，如果能坐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結束這一天——也許再討論要不要一起去哪兒吃飯——感覺會好很多。她好餓，剛才的晚餐被打斷了——被那個此刻正站在走廊遠處、顯然在等她的男人打斷。烏蘇拉走過他身邊，看也不看他一眼。

她運氣很好。邁克支持她的想法，同意她一個人搬過去，接受他倆可以分開生活的決定——至少暫時如此。他不想成為她事業上的絆腳石。假如別人能應付週未通勤的家庭生活，他們應該也辦得到？

然後有一天，她下了班正要回家，在停車場聽見有人大聲喊她。是他。瑟巴斯欽．柏格曼。她問他在這裡做什麼？

「我在想芭布蘿。」瑟巴斯欽出聲。「或許我也該警告她一聲。」

他們在一九九二年初秋首次見面。瑟巴斯欽．柏格曼，這位美國受訓回來的犯罪心理分和*圖*書析專家，就「特徵行為」與「從命案現場看連續殺人狂」兩項專題，應邀至哥特堡大學發表演講。那時，烏蘇拉在林雪坪的瑞典國家刑事鑑識中心工作，她報名參加這場講習會，好為接下來的職場規畫做準備。那場演講內容有趣、資訊豐富，瑟巴斯欽舉手投足無不散發學識淵博、自然迷人的風采，令與會者專注聆聽，一心想吸收更多知識。烏蘇拉當時坐在前排，問了好幾個問題。

烏蘇拉嘆氣，逕自走向電梯，按下牆上的鈕。瑟巴斯欽默默站在她身邊。三十秒後。電梯門滑開，烏蘇拉先進，瑟巴斯欽跟進。她按P，凝視金屬門上的某一點。

烏蘇拉拿到工作，搬至斯德哥爾摩。她在城南區（Sodermalm）找到一間兩房公寓，然而她花在瑟巴斯欽住處的時間，幾乎與待在自己家裡的時間一樣多，說不定前者還更多。工作上。他們倆極度專業，沒有任何人懷疑兩人除了同事之外還有其他關係；離開工作，他們倆感覺愈來愈契合，彷彿注定要在一起似的。他們會一起做些一般同事會做的事：比方說一起看劇、一起看電影、一起上餐館；但他們也開始和烏蘇拉的妹妹及妹夫一同打發時間。四人常常一塊晚餐。烏蘇拉幾乎每個週末都回林雪坪，但感覺愈來愈像離開而非回返。她沒有回家的感覺。她與瑟巴斯欽的關係對她來說很重要，對他而言則遠不及她。這點她十分確定。有時候，這段關係的意義與重要性令她驚恐，她嚇壞了。隔年春天，她終於敢對自己承認，在心裡吐出那四個字。

來見她。

但邁克不同意。

烏蘇拉沒答話，她決定假裝聽不見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