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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只在我家做過愛。」艾麗諾在他耳邊低語。
保護瓦妮雅。
「我們不會整理,什麼都不會做。妳可以在這裡待個一、兩天,然後離開。」
「拜託,瑟巴斯欽,開門嘛!」
他再試一遍。「我是說真的。那不是我瞎掰的。」
「這地方好大。」
不過他還是多花了點時間才到家。首先得確認有沒有人跟蹤他,銀色豐田,他緊盯開過身邊的每一輛車,還有停在路邊、感覺有些可疑的汽車。每一輛都瞄一眼。兇手換過一次車子,極有可能再換一次。他繞路回家,兜圈子,耗掉好多時間。直到他完全確定沒人跟蹤他了,這才放心跨進瑪尼加坦伯爵街的公寓大樓,登梯進家門,癱坐在自個兒房間床上。
為了保護她。
「盡力還不夠。你得搞定才行。」
「你竟然有一座圖書館!」
「午安。各位圍坐在這兒是想解決奧洛夫。帕爾梅(Olof Palme)懸案嗎?」
「沒錯,我們的確不認識。」瑟巴斯欽亮出他迷倒眾生的笑容。「但是如果妳能幫我搞定會面許可,也許妳會有機會知道我是誰。」
「好啊,那我們慢慢來。假如你不喜歡我在這裡,我可以馬上離開。」她跨在他身上,吻他的唇。她肯定看過他想的那部電影。
她的眼眸燦亮如星,猶如擁抱耶誕夜的孩子。「真的?!」
深呼吸。規律地深呼吸。慢。感受那份沉靜。
他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嘗試切換心情。屋裡沉靜無聲,光躺著就很舒服。他試著調息,靜靜換氣,照莉莉某次教他的方式呼吸。
「會面許可還沒下來,我已經盡力要他們快點了。」
「瑟巴斯欽!」
激|情過後,他躺在床上,她在他的公寓裡四處探索。他真的好久沒這麼放鬆了。莉莉走後,他不曾與任何女人在家裡上床;他總是外出獵豔。但意外的是,此刻竟感覺不到一絲愧疚,經常在性|交後伴隨而來的焦慮亦明顯不見蹤影。他百般不情願地發現,他正懶洋洋地躺著聆聽艾麗諾在他家裡漫遊。她聽起來好像很開心。他聽著她大聲讚嘆他家房間的數目、提出各種可能用途;他揚起微m.hetubook.com.com笑。
他的鍥而不捨令她發笑。她不依。「可是為什麼?你不是擔心我嗎?是你自己說的。如果我在這裡,你可以就近看著我呀!而且你需要我。」
瑟巴斯欽迎上托克的視線,硬生生把已經來到嘴邊的話給吞下去。
「會面許可一到手,我會馬上通知你。」托克開門,繼續開會。門還沒完全關上前,瑟巴斯欽聽見托克在為他道歉。托克的聲音漸漸變成模糊的呢噥。
「為什麼簽個會面許可要這麼久?哈洛森刁難我們?」
而他捅的樓子已經夠多了。
托克不在辦公室。祕書說他在樓上開首長會議。瑟巴斯欽重重踩過一段樓梯,來到他們開會的大會議室窗外。托克和另外幾個人坐在裡面,顯然都是大頭,其中幾人甚至還穿著蠢哩哌嘰的白色制服,掛上金色肩章。瑟巴斯欽最討厭掛金色肩章的警察了。他們和實際的警察工作幾乎沾不上邊,盡可能閃得愈遠愈好;他們從來不靠近犯罪現場,只會上電視,要不就坐在會議室裡,面前擺著一瓶瓶礦泉水。像現在這樣。瑟巴斯欽重重抵在窗玻璃上。托克沒看見他,或者不想表現出他看見他了。瑟巴斯欽愈來愈沮喪。枯等十五分鐘後,他再也忍不下去了,起身一把推開會議室的門。
「哦,好啊,只要你高興,隨時都可以用這種話威脅我。可我是唯一能阻止命案繼續發生的人,這點你非常清楚。」
「我來嘍!」這是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與她的笑容一樣直接,毫不掩飾。
艾麗諾的回應是自個兒提起行李箱,推開他,跨進玄關。他由她去;或者說得更精確一點:他根本來不及阻止她。艾麗諾擁有殺得他措手不及的超強天賦。她放下行李箱。
被跟蹤的焦慮。不可告人的祕密。口是心非。托勒。女人。瓦妮雅。煩惱輪番上陣,害他變得衝動、不理性;如果他再這樣下去,極有可能連海德也見不到。像警察這種組織,如果看不到成果,他們能接受的衝突或反抗也有其限度;這點他老早就體認到了。
「瑟巴斯欽。門之所以關著是有理由的。」托克壓抑聲音裡的憤怒。「我們正在開會。」
「我哪知道!這和他有什麼關係?要你等你就等。你不是警察,所以要花點時間;如果你不想等,你現在就可以滾了。」
會議室陡hetubook.com.com然安靜下來,大夥兒全瞪著他看。他們認得這張怪臉,以前見過;但瑟巴斯欽幾乎認不出任何一個。不過,他唯一認識的那個,自個兒站了起來。
「我以為你知道?」她舉起手,狀似想碰他、摸摸他的臉頰,瑟巴斯欽直覺往退後一步。艾麗諾繼續笑望著他。「可以麻煩你幫我提行李嗎?」
「挖苦人不是你的作風。」
「好,讓我換個方式說。請回吧,找你來的代價太大,我們承擔不起。」
但話說回來,如果他真心想解釋,那為何還站在門口繼續與她耳鬢廝磨?他為什麼會拉近她,帶她往房間走?這全都要怪那對綠眼睛。
「我非常確定,咱們這些精心打扮的朋友會希望你在兇手劃開第五個人的脖子前,把案子解決掉。而我就是破案關鍵。」
托克大步走向瑟巴斯欽,一把扣住他胳膊。「不好意思,我馬上回來。」
她再一次伸手碰他,這回他也由她去。他不知道原因,艾麗諾身上有種他摸不透的特質;他聞得到她吐出的氣息,清新甜美,彷彿才含過爽口糖似的,永遠有備而來。
「我真的有危險嗎?」她往前跨一步,關門,轉身面對他。她靠得很近。他發現他很難抗拒這對綠眼睛。「又或者,你只是想要我來這裡?」
但如果走到這一步,他就真的太超過了,遠遠超過界限。
守住那個祕密。
「那不叫做|愛,那只是幹砲。」
她又按了一次門鈴。這回按得稍久,按著不放。她當真知道他在家?以艾麗諾這個人來說,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門鈴又響了。
最糟的是,在他內心深處還滿喜歡的。
「我不是在說錢。」
「像我想要你一樣?」她愛撫過他的臉頰、他的頸,小手滑進他的上衣裡。他覺得不耐卻也同時被挑起。他有過很多女人,但沒一個像她;她就是不聽他的話,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有辦法把他的話轉成別的意思,正面解讀。她是她的小宇宙中亙古不移的中心點。
瑟巴斯欽坐起來。他瞥見塑膠提袋的把手從床底下探出來——托勒給他的塑膠袋。證據在這裡,證明他實際是個怎麼樣的人,那些半藏在床底下,他指名索取、付了錢、可以用來誣衊瓦妮雅雙親的文件。這對夫妻到底哪裡對不起他?沒和-圖-書有。安娜不過是想保護她女兒,不讓她接觸他這個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男人。瓦德邁更是完全不知情,安娜說,這點無疑是真的。儘管他倆都是無辜的,瑟巴斯欽還是想傷害他們、懲罰他們。這對夫妻甚至算不上是他真正的敵人,就只看他自己怎麼想了。
但除了繼續撥打托勒的手機外,瑟巴斯欽不知自己還能怎麼辦。
他無言以對。她是對的,他的確需要某個人,但不是她,絕對不是。她不等他回答,逕自走進廚房替他們煮咖啡,他躺在床上聽她忙。她邊吹口哨邊找咖啡。
「好大的房間!如果拿來當飯廳應該很棒!」
從來沒有人這麼做過。
有那麼一瞬間,瑟巴斯欽想再衝進去,把自己搞得更荒唐、更狼狽些。
他的回應也同樣不含糊。「妳他媽的跑來這裡幹嘛?」
「留給妳用。」
「是呀,截至目前為止。你的特殊專長和你的寶貴直覺確實幫了很大的忙。」
她俏皮地推推他,一如往常,無視他不客氣的評論。不管他講話再難聽。對她也沒有任何影響。「我們會好好把這地方整理好的。我保證。」
至少他們沒在他和莉莉的床上搞,他安慰自己,而且這裡從來不是他們真正的家。雖然他們在這裡住了好一段時間,但是甫結婚就搬到科隆去了。
「如果能拿到會面許可,我馬上就走。我向你保證。」
「瑟巴斯欽!開門!我知道你在家。」
「你不要用這麼難聽的字眼蹲蹋我們的關係嘛。」她輕咬他耳垂。她渾身散發香皂的氣味,皮膚細緻溫暖。,他允許自己的手往上滑過她乳|房、繞過她的後頸、她的喉嚨。他必須向她解釋清楚,他絕不是那種會編出這種瘋狂伎倆、只為把她拐來的人。她必須聽懂他的話,明白他是認真的。
「我可以免費服務。」
「假的。反正不管我說什麼,妳都不當回事就對了。」
幾分鐘後,她回來了,套著他的襯衫,釦子沒扣,紅髮閃閃發亮。她宛如從法國電影裡走出來的女人,女人味十足,教人無法抗拒。他甚至覺得她搞不好先看過他心裡想的那部片。她爬上床,屈腿收在身下,望著他。
「你他媽的在幹什麼?你瘋了嗎?你要我把你扔出去嗎?」
讓她總是能巧妙閃過他的抗拒。
兩人短暫陷入沉默。托克呼吸沉重。
他緩緩拎起塑膠袋。他得把資料燒了,和_圖_書毀掉它們才行。他無權窺探他人的人生,他有的僅是左右自己人生的權利。如果知道家裡哪裡有火柴就好了。也許廚房有。他走進廚房,從抽屜開始找。第一層放刀具;第二層放五花八門的廚房器具,沒有火柴;第三層擺的是鍋鉗和沒用過的桌墊;這時,門鈴響了。他驚訝地轉頭望向玄關,不記得上一次有人按鈴是什麼時候了。也許是誰想推銷東西吧,或者是耶和華見證派教徒。門鈴又響了一聲。他決定不理它。他很忙,沒空趕他們走。但接著他聽見門外的聲音。
「為什麼有些地方不用?」
「好,很好。我不要妳住在這裡。」
他看見托克眨眼眨得飛快。看來他太過分了。坐在托克右手邊的女士站起來,刻意放慢動作;瑟巴斯欽認出她,她是警察總長。
「我知道。」
但這並不是最糟糕的。
瑟巴斯欽試著集中精神。艾麗諾有跟蹤狂的傾向,症狀非常明顯:頭一晚她主動勾手,再來是在與他同名的聖人之日送花、打電話給他,另外還有她解讀他警告的方式。從醫學角度看來,她也許不算有病,但她對瑟巴斯欽的糾纏方式絕對稱不上健康。他得把她扔出去。
「看得出來。不過我要見海德,今天就要,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
瑟巴斯欽.柏格曼找托勒一整天了。托勒一次不接電話,瑟巴斯欽的憂慮就升高一分,自從在安娜.艾莉森家樓下暫別後,他倆快要十六小時沒聯絡了。那一刻是他們倆關係最親近的一刻。瑟巴斯欽時感受到的溫暖讓他此刻的焦慮益發無法隱藏。尤其是安娜現在平安了,照理說托勒應該知會他一聲才是。這不就是他這位老同事之所以守在她家公寓外的唯一理由嗎?
他自己才是自己最糟糕的敵人。
「別撒謊,親愛的。你真的需要有人陪,這事明顯到只有瞎子才看不見。」
瑟巴斯欽啐了一聲,離開廚房,經過客房時,順手把塑膠袋往床底下扔,然後大步走進玄關,猛力拉開門,同時盡量擺出不耐煩的姿態;這不難。結果站在他家門口的不只艾麗諾.柏奎斯特,還有一只黑色行李箱。她開心微笑,滿臉期待望著他。
是她。艾麗諾.柏奎斯特,怎麼會有這種事?她來這裡做什麼?
所以他頭一次聽托克的話,乖乖回家。
他把瑟巴斯欽拖出去,砰地關上門。
都是綠眼睛的錯。
瑟和*圖*書巴斯欽看看圍桌而坐的人們,一一對上他們的視線,大多數人的眼神帶著訝異與輕蔑。他知道自己錯得離譜,但他實在沒辦法再照他們的蠢規矩,陪他們繼續玩下去了。不光是他自己,還有其他人也有生命危險。
「我相信你。」艾麗諾用挑逗的語氣說,意思完全相反。「但我其實也可以窩在你身邊,不用孤伶伶地待在旅館房間呀。」她執起他的手,貼住她的乳|房。「這裡比較好,也比較舒服。」
這個正在探索他家——探索他多年不曾使用的房間——的女人,確實有些特別。她是迷人沒錯,但他說不上來她到底哪裡迷人;無論他有多堅定地推開她,她總是一再貼上來,像溜溜球似的,透過推力汲取力量。那晚他去演講會,釣上她的時候,完全沒想過會有這種可能性。在那之後,他碰上許多意想不到、超乎尋常的遭遇——這麼說一點也不過分——許多他試著想暫時拋開的煩惱。若要說艾麗諾對他有什麼好處的話,有一點絕對無法否認:她能令他分心,忘卻眼前的所有煩心事。
「我想我們應該彼此不認識。」聲音冷到能讓人立刻長凍瘡。她用最優雅文明的口吻說。「您到底是哪位?」
「我誰也不需要。」
失落感突如其來攫住他,穩定的呼吸霎時轉為破碎的悲傷。他困擾又懊惱,對自己,還有記憶。他永遠掙脫不了、永遠不可能自由。
因為她身上有某種特質。
他決定先專心應付與海德即將到來的會面,醒醒腦。身為特調組一員的他只剩這點用處,瓦妮雅說的太對了。他起身去找托克,他必須盡快排定與海德的會面。愛德華.海德絕對是關鍵。瑟巴斯欽早先對海德的厭惡已然消失,現在他躍躍欲試,渴望在不需要擔心瓦妮雅的情況下與海德單獨對決。下一回合他篤定拿下,會一舉撂倒他。
瑟巴斯欽搖頭。「我說過了,我希望妳離開一陣子,直到逮住兇手為止。」他看著她,表情嚴肅。「妳不懂嗎?妳有生命危險。」
「我現在不和你討論這個,瑟巴斯欽。」托克帶著歉意看看其他人,然後再轉向瑟巴斯欽。「請你現在先離開,麻煩你了。」
他好愛莉莉。記憶中的她總是在莎賓身後,輕柔、略淡的輪廓,但永遠如影子般存在。他知道她為什麼在莎賓後面,因為他愧對她,他鬆手放開他們的女兒,讓她消失在大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