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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洛森迅速瞄了海德最後一眼。離開牢房。沒有一件事照他的計畫走,通通沒有。但他還有一次機會,「說可以」。海德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找瓦妮雅.李納想幹什麼?他要拿哈洛森給他的兩樣東西做什麼事?疑點太多,多到哈洛森無法再專心閱讀《勒賀加。二〇一四的目標與展望》。
哈洛森幾乎可說是從椅子上跳起來,快步走出辦公室。終於被他等到了。有好幾次他都想就這麼殺過去,不先打招呼直接去找他;但有道是「過猶不及」、「欲速則不達」,這事得好好拿捏。他既不能表現得太急切,卻也不想因高姿態而斷了聯繫,毀掉他倆慢慢建立起來的親近關係。可現在,海德終於跨出第一步,率先有了動作。這是好現象。哈洛森一直希望他們能很快再見面,因為他不能再壓著特調組的會面申請,不能再拖延了。他必須批准這次申請,但哈洛森希望能有機會搶先一步,取得破案先機。想想看,說不定海德會告訴他什麼關鍵線索。也許明天他不僅能慶祝結婚週年紀念,還能在早報上讀到「令斯德哥爾摩人心惶惶的連續殺人魔抓到了」的相關報導;說不定報導中還會提到,「根據尚待確認的消息來源指出,本次命案最重要的破案關鍵來自勒賀加」。在哈洛森最美好的想像裡,搞不好報上還會提到他的名字。昨天《快報》已經將最近幾件案子與愛德華.海德連起來了。雖然報導並未指稱海德涉案,但顯然有人走漏消息,透露兩者犯案手法極為相似;而今天,哈洛森注意到《快報》線上版已開始從「模仿犯」的角度切入報導。九〇年代幾位被害者的照片再度登上新聞頭版,報導旁還有說明方塊,簡要陳述海德案的發生經過。
「真好。」海德說。「幾年了?」
「她在哪兒上班?」
哈洛森猛地覺悟,海德殺害的四名女子在死前看見的最後一幕,就是此刻坐在他眼前的這名男人。他朝房門口移動www.hetubook.com.com。
「我已經答應你明天可以打電話給瓦妮雅.李納,不是嗎?」夠了。哈洛森坐不下去,他站起來,跨一步走向床邊。「這應該能換到一個答案。」
他把車停進專屬停車格,拎起袋子,直接走向加強戒護區。他得按捺住情緒,才不致跑起來;他覺得自己離最終解答只差幾分鐘了。他已仔細想過要問海德什麼。從事實看來,今天他應該可以問他兩個問題;兩個問題應該夠了。
「對。有獄警打電話過來,希望你能盡快安排。」
「知道。」
無言。海德刻意把上身往前傾,將藥罐擱在床頭櫃上.哈洛森的視線跟隨他的一舉一動,最後停在小藥瓶上。也許他該把瓶子搶回來,天知道海德根本是勝之不武;哈洛森的第一個問題的確很遜,但第二個完全被海德閃過了。
「我會再來。」
「而且她還會得到一棵蘋果樹,一棵英格麗,瑪麗蘋果樹。種在我們的花園。」
海德閉上眼睛,深呼吸,試著掩飾他的失望。怎麼會有這種事?哈洛森有那麼充裕的時間為這次會面做準備,他不是沒有機會好好利用他的問題: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把「誰殺了那四個女人」當作第一個問題?海德知道為什麼。這位新任典獄長只是再度證實海德對這群監獄工作人員的觀點。這裡不是那種會吸引社會上最聰明的腦袋來此服務的工作地點,至少這些每天按時上下班的傢伙絕對稱不上絕頂聰明。海德輕輕嘆息。太容易了,幾乎毫無挑戰,無聊死了。
安妮卡從門框邊探頭進來。哈洛森抬頭——他正抱著檔案夾,坐在辦公室的扶手椅研究。《勒賀加,二〇一四的目標與展望》,封面上寫著。這份文件共三十頁,哈洛森才看到第二頁;面前的桌上攤著一本速記本,他在上頭潦草記下不理解的部分,以及他需要再進一步了解其背景與相關資訊的獄內區域。哈洛森勉強讀了半https://m.hetubook•com•com頁,但其中有四分之一完全看不懂;因此他非常高興能有藉口暫時把這事擺一邊去,將注意力放在更重要的事務上。
「她肯定值得。」
「我有話想跟她說。」
「我馬上過去。」
海德表情戲謔,哈洛森陷入沉默。海德的計畫逐漸成形。為了讓計畫萬無一失,他需要幾樣東西,而這些東西幾乎都能透過湯馬斯.哈洛森弄到手;至於剩下的,他可以利用今晚兩百四十分鐘的電腦時間搞定。其實海德老早就知道明天是哈洛森的結婚紀念日,就像他也早就知道這位新上任的典獄長以前幹過警察。當他聽說勒賀加的最高領導人要換人時,立刻做了深入透徹的調查:如果哈洛森沒自個兒提起結婚紀念日的事,海德也會把話題往這個方向帶。現在連這個麻煩也省了。
「誰殺了她們?」
「真是充滿意外驚喜的一天。」
原來的海德又回來了。他平靜地傾身將藥罐與玻璃瓶迅速藏進床舖。這一瞬間變化之快,快到哈洛森不確定他到底看見什麼;但他瞥瞥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這才確定剛才的一切曾經發生過。
顯然他的擔心是多餘的。海德放下弓起的腿,上身前傾。「好極了,因為我正好也需要幾樣東西。」海德露出迷人的笑容,敞開雙臂。「這可是雙贏的局面。」
兩樣東西,他在兩間不同的店買了就走。回程路上,他瞥了瞥放在副駕駛座的物品,想搞清楚海德為什麼想要這些東西。他也懷疑,給他這些東西是否不正確、不道德。但他決定答案是不會。這兩樣都是無傷大雅的小東西,橫豎他又不是給海德武器什麼的。其中一樣是不用處方箋就能買到的普通藥品,另一樣是蔬菜,可能是根莖類的.哈洛森不是很確定。
走進海德牢房時,哈洛森還在笑。
犯下本次連續命案的兇手已順利落網,破案功臣為海德服刑地點——勒賀加監獄——的職員。
獄警替他開門,其中一名陪他
m.hetubook.com•com走到海德牢房門口。哈洛森把兩只小袋子塞進薄薄的外套底下,沒必要引起不必要的騷動,讓獄警懷疑他偷渡什麼給這名服刑中的連續殺人犯。海德依然坐在床上,維持哈洛森離開時的坐姿,等到房門確實關上以後才打破沉默。
「是誰?」
「為什麼?」
哈洛森從薄夾克底下掏出購物袋,把手探進其中一只小袋子。他緩緩來到床邊,以近乎戲劇化的方式將袋裡的罐子放在床頭櫃上。海德瞄了一眼,點點頭。
「從床上的早餐開始。我已經和她老闆打過招呼,讓她提早幾個鐘頭離開辦公室。午餐前會有車去接她,下午享受豪華SPA。」
「你好像很開心。」海德一如往常,背靠牆、弓腿坐在床上。「什麼好事這麼開心?」
「我還想要別的。」
「你想問什麼?」
沒有回答。海德仔細研讀小瓶子上的標籤,然後才抬頭看哈洛森,他似乎想拖延回答的時間,像法庭劇裡的陪審團般。製造懸疑。
這話倒是提醒了哈洛森……他迅速瞥瞥小房間,看看有沒有他老婆的照片。他好像沒貼出來,這樣很好。要是這裡的職員發現典獄長老婆的照片竟然被貼在海德牢房牆上,那還得了?
「『誰』是第二個問題?」海德說,刻意一字一字說清楚。
「你應該去參加益智節目什麼的。」
「但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麼要打電話給她?我告訴你啦。我誠實告訴你了。」
「說『可以』。」
致命的危險。
「隨時歡迎。」
哈洛森轉回注意力。一項要求,一個問題。如果想成為最後贏家,應該還不算太遲。「你想要什麼?」
海德聳聳肩。「是你問錯問題,責任不該由我來承擔。」
海德明白指出他要的兩樣東西,但這兩樣哈洛森手邊都沒有,也無法在勒賀加弄到——至少沒辦法在不啟人疑竇的情況下弄到手。於是,他離開牢房,回到辦公室告訴安妮卡,他要出和-圖-書去一下。他取車,開車來到小型購物中心。
「你知道是誰殺了那四個女人?」
「我想,你應該也知道,其實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他希望他不會太直接、太咄咄逼人。他不想讓海德以為,他是為了利用他才與其見面。
「我認識的人。」最後他答道。
「明天我想打電話給特調組的瓦妮雅.李納。」
哈洛森無聲詛咒。他原本的計畫不是這樣。他應該要用第一個問題問出名字,再用第二個問題問出地點;待哈洛森把消息傳給警方,他們就能在那個地點逮到兇手了。他太急躁,現在只能問到名字:不過問到名字也就夠了,至少強過特調組掌握的線索。名字也算破案關鍵資訊,他仍有可能成為破案的第一功臣。
「木婚。」
兩人再度沉默,但彼此並不覺得尷尬或不自在;哈洛森突然發現,他幾乎可說是非常高興能坐在這裡。和海德聊天意外地開心。他懂得傾聽,真正的傾聽。除了珍妮,哈洛森想不到有誰對他的生活如此感興趣……讓他興致勃勃地盡情吐露;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得設法從海德嘴裡套出有用的資訊。他不能忘記此行的目的。
哈洛森當場愣住,瞬間洩氣。那句「為什麼」只是單純反射,甚至算不上是問題。海德想必有話要跟她說,這很明顯不是?否則幹嘛要求他批准?這不算數。海德作弊。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哈洛森可以在必要時一舉反擊,反正他們兩邊算撕破臉了。
「五年。」
「是呀。」哈洛森報以微笑,深信他才是獲得最多的一方;海德應該也同意,因為哈洛森鐵定會失去更多。
「是啊……不過,我想大概不可能吧。」
海德緩緩搖頭。「我不欠你答案。」
「你會得到你想要的名字。」海德輕聲說。「等你完成最後一件事。」
兩樣東西。
「你可以不用肖想那通電話了。」他用食指指向海德,加強氣勢。「除非你把名字給我。」
「明天是我和珍妮的結婚紀念日。」
儘管海德既未移動任何https://www.hetubook.com.com肌肉、也沒拔高音量,但哈洛森似乎突然看見一個不一樣的海德;他的眼神暗下來,聲音帶著某種哈洛森不曾聽過的張力。帶著威脅。
「一家叫BDO的會計公司。然後我們晚上會一起享用一頓特別的晚餐。」
「你竟然知道!很多人不知道耶!」哈洛森深感佩服。他自己也是幾個月前才上GOOGLE查到的。
「她值得呀。」
「愛德華.海德有話要跟你說。」
「不要打破你答應過我的承諾,湯馬斯。跟我不行。」
哈洛森從藥房塑膠袋掏出另一樣東西。他對瓶子裡的玩意兒了解不多,自己沒喝過這種藥水,而且這藥水看起來好噁心。他把東西握在手裡,遲疑了一會兒。不知怎麼著,此刻的感覺就像他把珍妮照片交出去那一刻一樣,有種惱人、做錯事的不舒服感,好像他鑄下大錯似的。他迅速決定,把瓶子抛給海德。
「我知道的事肯定多到令你驚訝。」海德發現他的語氣比他自以為的更高傲。
「你真是體貼又周到。」
「好。殺死那四個女人的傢伙叫什麼名字?」哈洛森快坐不住了。謎底即將揭曉。
「你應該問他叫什麼名字。」
椅子拉開,面向床舖,哈洛森直接坐下。他不能劈頭就說自己對這次會面有何期望,同時也不想破壞海德的好心情。海德似乎挺滿意他們倆目前的小交流,而哈洛森自己也確實有好些值得開心的理由。
「你要怎麼慶祝?」海德問,聽起來是真心感興趣。「我是說你的結婚紀念日。」他迅速釐清。
「我問你他是誰啊!」
「拿到了嗎?」
「也是。」
「什麼說可以?」
「什麼事?」哈洛森也悄聲問道。
肯定造成大轟動。
「這不算答案!」哈洛森掩不住聲音裡近乎幼稚的失望情緒,彷彿他只有五歲,興匆匆打開甜食包,卻發現裡頭全是蔬菜。
「海德說的?」
他決定再動用一次彈性休假,然後回家,回到珍妮身邊。
「到時你就明白了,只管答應我就是。屆時我會再回答一個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