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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珠寶！」艾瑞克說，幾乎咯咯笑出聲：「非常漂亮的珍珠，我知道現在沒人喜歡珍珠了，但這些都是真的，還有一條綠寶石項鍊！」

「謝謝，我有鬧鐘。我們是不是該八點出頭就出發？我最好不要坐計程車，如果對你來說不會太早……」

「什麼事這麼好笑？你身為美國人不該覺得好笑。」艾瑞克刻意輕描淡寫地說，但德國人的天性仍表露無遺。他剛才說到美元貶值，以及相較於施密特政府明智的財務政策，卡特總統實在不夠稱職。

湯姆對裡面的鑽石和綠寶石項鍊絲毫不感興趣，即使買得起，他也不會買這種東西，不僅不會買給赫綠思，也不會買給任何人；另外還有三、四枚戒指，其中一枚鑲了大鑽石，另外一枚是綠寶石。

「早安，你好嗎？」湯姆問：「睡得好不好？」

湯姆上樓時，安奈特太太正好拿掉艾瑞克昨晚的床單，換上法蘭克之前睡的。昨天男孩不讓安奈特太太換掉湯姆的床單，似乎想睡在上面，安奈特太太好像也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是喔是喔，湯姆心想，但沒有開口。

「他要住我們家多久？他已經在我們家一個禮拜了。」

「你可以留著。」

「你可以在這裡等一下嗎？」

「希望你睡個好覺，艾瑞克先生。」赫綠思微笑走上樓。

艾瑞克笑著說：「我留那麼蠢的鬍子，人又看起來那麼乏味，怎麼會有人來煩我？穿那種便宜又缺乏品味的衣服，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他們說過海關要憑技術，也要靠態度，我的態度就剛剛好，不會太隨便，也不會太焦慮，所以瑞夫斯很喜歡找我幫他帶東西。」

他們走到樓上的客房。湯姆看到他的房門下透出光線，他要男孩把門鎖起來，不過法蘭克應該本來就打算這麼做，因為這樣比較戲劇化。艾瑞克打開小塑膠箱子中的一只，在底層摸索——也許是祕密夾層。他拿出紫色絨布，攤在床上，珠寶就包在裡面。

「不過，來法國還是很開心，我今天應該會去看幾個展覽，我的工作應該很早就能完成。」

法蘭克笑著說：「我覺得好蠢。」

法蘭克聳聳肩說：「還好，他不是最糟的。他喜歡戶外運動，就律師來說體格算很強健了。我不會干涉他們。」

「會的，應該會回來吃晚餐。」湯姆聽到郵差的煞車聲。他從衣櫃拿了一件藍色的休閒式西裝外套，這件外套剛買時就稍微小了一點，湯姆不希望護照相片裡出現法蘭克那件有特殊鑽石花紋的外套。

湯姆把艾瑞克帶進來，介紹給赫綠思，並提議帶他去看房間，此時安奈特太太走進客廳，湯姆說：「這位是艾瑞克先生，安奈特太太。不用麻煩了，我帶客人到房間就可以。」

「你媽媽愛不愛泰爾？」

「我正打算拿給你看，我對這些貨很滿意。」湯姆開進麗影敞開的大門，艾瑞克好像鬆了一口氣，「我可以欣賞你美麗的房子了，我聽瑞夫斯提過。」

法蘭克在門邊無人的櫃檯拿了幾張教堂的明信片，再把正確的錢數放入木箱，他看到手掌裡還剩不少硬幣，便手一斜，把剩下的錢幣都丟進去。

「如果被人發現，也不能說那是短篇小說，上面都有名字。」他當然可以，但那樣太愚蠢了。湯姆問：「還是你考慮招供？」語氣在暗示這麼做太瘋狂了，根本不必考慮。

「你喜歡泰爾嗎？」

「我沒問題，」湯姆打斷他，愉悅地說：「我在時間上很有彈性。你好好睡。」湯姆走出房門，明白艾瑞克察覺到他不是很欣賞那些珠寶。

男孩一言不發。

「他好像在擔心什麼，而且他也很愛慕你，他是同性戀嗎？」

法蘭克站起來，仰慕的神態讓湯姆有點不自和*圖*書在，男孩的臉在發亮，彷彿眼前是他心愛的特瑞莎：「很好，安奈特太太告訴我你帶朋友去莫黑了。」

湯姆也笑了，但是他根本不在乎，這幾乎和義大利貝托洛齊伯爵的事件一樣愚蠢。伯爵來麗影住了一晚，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帶了一條裡面有微縮膠卷的牙膏，湯姆記得瑞夫斯要他從浴室偷走牙膏，就是艾瑞克現在住的客房的浴室。「你有鐘嗎？或者要我請安奈特太太叫醒你？」

湯姆出門前，拿起《國際前鋒論壇報》，摺好，塞進褲子口袋。

「對，約在巴黎。我不會叨擾太久，明天早上八點就離開。真不好意思，瑞夫斯無法安排……我要見的人和我在機場見面，因為那個人沒那麼早到。」

晚上十點時，湯姆想，艾瑞克有必要住他家嗎？他明天要從莫黑搭九點十一分的火車到巴黎，如果湯姆不方便載他去，他也可以坐計程車到莫黑。湯姆明天要帶法蘭克去巴黎，但是他不會告訴艾瑞克這件事。

「沒有。」法蘭克說：「我父親說教堂是文化落後的地方，我媽媽則覺得教堂很無聊，她不會勉強自己去。」

「你和年輕人晚上會回來？」

「有何不可？」艾瑞克又站起身，瞄了一眼他的空咖啡杯和酒杯，湯姆希望他沒有要再喝的意思。

「比利是怎麼回事？」她問，金色眉毛糾結在一起。

酬勞可能也比較豐厚，如果這傢伙走私毒品或非法移民的話。他的箱子裡裝了什麼？他全身上下只有鞋子看起來比較高級。湯姆又用德語問：「你明天和人有約？」

「那就好，」湯姆說：「浴室在那裡，盡快下來，我們可以喝一杯。」

「瑞夫斯還好嗎？」湯姆隨口問。「還住在同一棟公寓！」湯姆笑著說。瑞夫斯的公寓被炸過，當時他和兼職傭人蓋碧正好不在。

「你有客人？」艾瑞克警覺地問。

「你喜歡綠寶石嗎？」

赫綠思顯然還在樓上。

看到他這麼堅決，湯姆很開心：「好，既然你同意，我今天下午就把它處理掉，你要不要再看一遍？」湯姆打開車門。

艾瑞克的目光仍無法從她身上移開，好像希望睡在她身邊。他站起身，差一點往前跌，微微欠身說：「謝謝！」

「怎麼了？」

「你們家有上教堂嗎？」湯姆問，一邊踏上陡峭的鵝卵石坡，朝著車子的方向走。

湯姆開到路邊的平地上，停下車說：「我們折衷一下，這裡離麗影大約三、四公里，可以好好散個步，我不想載你到莫黑．」

「還有粉餅？」男孩已經用粉把誌遮住，但是得維持一整天才行。

「把門鎖上。」湯姆輕聲說，又開門走出去，直到聽見鎖門聲後才離開。德國人的門縫下也透出燈光，湯姆隱約聽到浴室傳來水聲和悅耳的歌聲，是甜美感性、華爾滋風格的德語歌——「不要問我為什麼哭」，湯姆無聲地笑彎了腰。

「哈哈，我的真名！當然沒關係。」艾瑞克把塑膠箱子放在床邊地板上。

法蘭克在客廳吃早餐，他已經梳洗完畢。

「請進。」赫綠思說。

湯姆發現自己忘了拿睡衣。他不喜歡裸睡，他向來認為如果有需要，晚一點再裸體還說得過去。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用指尖輕敲他的房門，門縫依然看得到燈光。「是湯姆。」他對著門縫小聲說，接著聽到男孩輕輕的、也許沒穿鞋的腳步聲。

「還有這個，等一下，」湯姆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一個扁平的盒子，是他從赫綠思房裡拿的粉餅，他說：「我不希望別人看到你的痣。」他在男孩臉頰上塗了一點粉，然後抹匀。

赫綠思趴在黃色沙發上看書，腳翹在沙發扶手上。「就你一個人？」她詫異地問。

法蘭克微笑說：「晚安。」

「很和-圖-書好！我喜歡法國！」艾瑞克說，彷彿他是來蔚藍海岸，或法國的博物館。

「我是。」

「沒錯，他離開了。我們大概二十分鐘後出發，好嗎？」男孩今天穿褐色的高領毛衣，這樣的裝扮應該很適合拍護照相片。《法蘭西週日報》刊登的照片很可能是他的護照相片，法蘭克在那張照片裡穿襯衫打領帶，所以這次的打扮愈不正式愈好。湯姆靠近男孩說：「今天照相時，頭髮還是可以往右分，但中間和旁邊要盡量弄亂。我到時候會再提醒你，你有帶梳子嗎？」

「老實說不太喜歡。」湯姆尤其不喜歡綠寶石，可能是受赫綠思影響，她的眼珠是藍色的，所以她不喜歡綠色，湯姆也不喜歡，對喜歡綠寶石或穿綠衣的女人也沒興趣。

湯姆把手指放在唇上，走進房間，鎖好門，然後輕聲說：「抱歉，我來拿睡衣。」他從浴室裡拿了睡衣和拖鞋。

湯姆看到這篇報導，覺得有些不安，但是萬一他們今天真的撞見法蘭克的哥哥和偵探，那又如何？他的家人只想盡快找到法蘭克。湯姆不會跟法蘭克提這篇文章，他要把《論壇報》留在家裡，赫綠思平常雖然不會看，但湯姆若是帶走丟掉，她反而會問起。法文報會如何報導私家偵探和哥哥的消息？他們會不會再度刊登法蘭克的照片？

法蘭克原本住的客房已經沒有法蘭克的蹤跡，湯姆問：「我向內人介紹你是艾瑞克沒問題吧？」

「我希望你在我回去之前到家，你不能從大門進出。」湯姆在離麗影僅一公里遠的地方停車：「祝你散步愉快，安奈特太太會把晚餐送到你房間，她可能已經放好了，因為我告訴她你要早點睡。待在房裡，知道嗎？」

湯姆根本不在乎他多早完成工作，但是湯姆計畫帶法蘭克去波堡，那裡有「巴黎─柏林」的展覽，如果他和男孩在那裡遇到艾瑞克就太不湊巧了，因為艾瑞克很可能知道法蘭克．皮爾森失蹤的消息。好笑的是，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報紙提及法蘭克可能遭到綁架，雖然綁匪通常立刻會宣布贖金數目，顯然法蘭克的家人相信他是自己離家出走，現在仍獨自一人。現在不正是詐騙集團宣稱法蘭克在他們手上，並要求贖金的好時機？湯姆想到這裡不禁微笑。

「在哪裡？」

湯姆的視線從藍天移向一張笑臉。男人個子不高，嘴唇紅潤，留著黑色的小鬍子，他穿著難看的格紋外套，領帶的條紋也很俗氣，臉上掛著圓圓的黑框眼鏡。湯姆沒有說話，等著對方先開口。男人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德國人，不過這種事很難說。

吃完晚餐後，艾瑞克聊起柏林，湯姆有一搭沒一搭的聽。他說柏林很好玩，很多店家整晚營業，那兒各式各樣的人都有，柏林人很特別，隨心所欲，什麼事都可能發生。柏林的遊客不多，多半是受邀去開會的無趣外國人。艾瑞克對他們的啤酒讚不絕口，那是一種叫穆茲格的法國啤酒，莫黑超市買得到，他說勝過海尼根：「但我還是最喜歡捷克的皮耳森啤酒——現裝的！」艾瑞克好像很欣賞赫綠思，努力表現出最好的一面，湯姆希望艾瑞克不會突發奇想，掏出珠寶給她看，然後又一把收回，因為不是他能做主送人的。

「你本來可以帶我一起去的。」赫綠思說。

將近中午，湯姆開車載法蘭克到拉尚鎮，那座寧靜的小鎮位於維勒佩斯西邊幾公里處。拉尚的教堂自十世紀起便屢遭祝融侵襲。一棟接一棟小小的住家林立在鵝卵石巷旁，好像童話故事書裡的插圖。那種屋子小到幾乎容不下一對夫妻，湯姆試著揣摩獨居的模樣，覺得一個人住應該很有意思。他從沒獨居過，從小就住在可惡的朵蒂姑媽家她平常瘋瘋癲癲，對錢卻很和_圖_書精明—直到他十幾歲離開波士頓，在曼哈頓的破公寓裡住了一陣子，偶爾也睡在比較闊綽的朋友家的客房或客廳沙發，後來是二十六歲時，和狄奇．葛林里住在義大利的蒙吉貝羅。他站在拉尚教堂裡，望著內部奶油色和灰色的陳設時，怎麼會想到這些？

赫綠思轉身坐好，說：「他在樓上。」

晚上剛過八點，湯姆準備出門，他要開車到莫黑火車站接瑞夫斯的朋友艾瑞克，法蘭克說要和他一起坐車出去，再自己走路回來，他堅持可以走回麗影，湯姆勉強答應了。出門前，湯姆對赫綠思說：「比利今晚會在房裡吃飯，他不想見陌生人，我也不希望瑞夫斯的朋友看到他。」赫綠思問：「是嗎？為什麼？」湯姆回答：「因為他可能叫比利替他做事，我不希望男孩惹上麻煩即使報酬豐厚，妳也知道瑞夫斯那幫朋友……」赫綠思知道，湯姆常告訴她：「瑞夫斯有時很有用。」瑞夫斯能在他們有迫切需要時幫上忙，例如提供新護照、漢堡的庇護所、當中間人，赫綠思好像似懂非懂，有些事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這樣也好，她那愛管閒事的父親才套不出她的話。

教堂裡只有他們兩人，拉尚的遊客不多，湯姆不用擔心有人認出法蘭克，如果是楓丹白露城堡就有這層顧慮，那裡的遊客來自世界各地，況且法蘭克也許早去過了，不過湯姆沒問。

法蘭克笑得更開心了：「謝謝，真不好意思，我馬上下來。」隨即跑到樓上。

湯姆改變話題：「我可以看你剛才提到的珠寶嗎？」湯姆希望藉機增長知識。

「不用擔心，他明早八點左右就離開，你待在房間裡，直到我從莫黑回來，可以嗎？」湯姆注意到男孩右頰上的痣又露出來了，他可能洗過臉或洗了澡。

「啊……」艾瑞克撕掉鬍子：「這樣好多了，扮成喜劇演員格魯喬．馬克斯真不舒服。」

隔天是禮拜天，湯姆帶法蘭克到楓丹白露的森林。那片林子位於楓丹白露西邊，法蘭克沒去過，湯姆知道其中有一區很少人去健行，也沒什麼遊客。赫綠思不想去，說她寧可作日光浴、讀艾格妮斯借她的小說。金髮的赫綠思總能晒成漂亮的古銅色，從不會晒過頭，但有時皮膚會比髮色稍深，也許是因為她遺傳到不同的基因。她媽媽是金髮，父親僅存的頭髮邊緣為深棕色，裡面有一圈灰色，看起來很像聖人，雖然事實絕非如此。

法蘭克看了湯姆一眼，笑著說：「愛？我媽媽很冷靜，即使喜歡，也不會表現出來，從不感情用事。她是演員——我的意思是，也許在真實生活中，她也會演戲。」

「你寫的東西，」湯姆說：「應該要銷毀，留下來很危險，你不覺得嗎？」

「還有這兩顆……藍寶石，」艾瑞克說，好像在細細品味這些字，「我不會告訴你來處，不過真的很值錢。」

「是。」法蘭克說。

「沒有，絕對沒有。」

回麗影吃過午餐後，湯姆走到花園（因為赫綠思在客廳的壁爐旁練習大鍵琴）。他把紙摺了兩摺，握在手裡，法蘭克穿著安奈特太太幫他洗好燙平的牛仔褲，在溫室旁揮舞著鋤頭。湯姆到花園角落靠近樹林的地方燒紙。

「湯姆？」

法蘭克打開門，笑容燦爛。

「沒有。」湯姆拉了手煞車，看到他房間的窗戶透出燈光，法蘭克應該在裡面，說：「我馬上回來。」湯姆走上門階，進了客廳。

艾瑞克笑了起來。「很公開的場合，在聖傑曼區，但是我最好不要告訴你確切的地點和時間。」他揶揄地說。

湯姆又發動引擎，朝莫黑駛去。他抵達車站時，從巴黎駛來的火車也正好開始讓乘客下車。湯姆有些侷促不安，因為艾瑞克知道他的模樣，但他完全認不出艾瑞克。湯姆緩步走向出口，戴尖帽、模樣邋遢的收票員正俯身檢查乘客的車票效期。湯姆覺得四分之三的法國乘客不是學生、老人、公務員，就是因戰爭受傷的軍人，這些人只要買半票，難怪法國鐵路局老在叫窮。湯姆點了一根菸，望向天空。

「他來了嗎？是什麼樣的人？」法蘭克問，指了指隔壁房間。

法蘭克準備好了，湯姆向赫綠思道別。

「你也是！」艾瑞克緊抓塑膠箱，微笑離開。

「抱歉，」湯姆說：「我在想施密特還是別人講過的話——美國的財政事務目前都操在一群業餘人士的手中。」

法蘭克點點頭：「有」

「我是艾瑞克，」他微微行禮說：「你好嗎？謝謝你來接我。」艾瑞克提著兩只棕色的塑膠箱子，都很小，搭機時可以當作手提行李那種。他說：「瑞夫斯向你問好！」湯姆指指車子的大致方位，艾瑞克笑得更開心了，他們一起走過去。艾瑞克講話有些微的德國口音。

法蘭克顯然很開心，他小心翼翼地穿上外套，袖子有一點長，但是男孩輕輕彎起手臂說：「太棒了！謝謝。」

現在他口袋裡的護照應該比較像他本人了。他的真名是什麼？髮色真是黑色嗎？他除了替瑞夫斯做事外，還做些什麼？開保險箱？在蔚藍海岸竊取珠寶？不過湯姆不想問。「你住漢堡？」湯姆用德語問，一方面出於禮貌，一方面也想趁機練習德語。

男孩彷彿猶豫了半晌，他盯著腳，最後才堅定地說：「沒錯。」

「那個瑞夫斯！太誇張了，這種事需要兩本護照？」艾瑞克從外套內側口袋拿出護照，再從醜陋的塑膠箱子裡找出刮鬍用品包，把護照放入底層。

這是她今天早上第二次抱怨了，赫綠思平常不會這樣，她向來有事可做。「你昨天晚上跟我說就好了。」她穿粉紅色和藍色條紋的牛仔褲，無袖的粉紅色襯衫，像赫綠思這種美女八月在巴黎穿什麼衣服並不重要，但是湯姆不想讓赫綠思知道法蘭克要去拍護照相片。「我們要去波堡，妳和諾愛爾看過那個展覽了。」

「沒錯！」

「不，我住在更有趣的西柏林。」艾瑞克用英語回答。

湯姆在赫綠思的房門前停下，突然想到強尼．皮爾森也許會帶私家偵探來巴黎找弟弟，那就有點棘手了。他明天要帶男孩到美國大使館附近，那裡拍護照相片很方便。強尼會不會到大使館探聽弟弟的消息？湯姆提醒自己不要擔心尚未發生的事，果真如此的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沒必要這麼積極地保護法蘭克，只因為法蘭克想躲藏。他會不會變得和瑞夫斯一樣，老是神祕兮兮的？湯姆敲敲赫綠思的房門。

湯姆往右瞄了一眼，他也把眼鏡摘掉了。

隔天早上，湯姆載艾瑞克到莫黑搭九點十一分的火車。他還是沒貼鬍子，心情似乎很好。他聊起路旁農地種植的供牛食用的劣質玉米，說要是品質好一點，人就可以吃，還批評接受政府補助的法國農夫效率實在非常低落。

「就我所知不是，妳這麼認為？」

湯姆的心情沒來由地鬱悶，但這有什麼關係？他可以禮貌地請艾瑞克吃頓晚餐，讓他住一晚，就這樣了吧？艾瑞克不願把行李箱放到車子後座，而是放在自己腳下，湯姆把車子開回家。

男孩搖頭說：「不用，我看過了。」

「祝你順利！」湯姆說。

「帶了。」男孩ｈtｔｐs://ｗww•hｅtｕｂoｏｋ•ｃoｍ.ｃｏm摸了一下右後方的口袋。

艾瑞克重新摺好紫色絨布，包妥珠寶：「我不知道，這不用我來擔心，我只需負責明天在巴黎的會面。」

他們到莫黑車站了，艾瑞克沒時間再多講。他和湯姆握手，向湯姆道謝。

「先生……」

「這些東西最後會到哪裡？」

艾瑞克說德國可能會出現罷工，如果有的話，會是希特勒以來的第一次罷工事件。艾瑞克有一點神經質，感覺很謹慎，他二度起身欣賞大鍵琴黑色和米白色的琴鍵。赫綠思無聊得幾乎打呵欠，咖啡還沒喝就向他們致歉，先行離席。

湯姆仍然很好奇法蘭克的媽媽會不會嫁給泰爾，但是他為何在乎？法蘭克比較重要。法蘭克好像不在乎家裡的財產，如果他的母親和泰爾基於某種原因，例如懷疑法蘭克殺了父親，決定和他斷絕關係，他也不會在乎那些錢。

「旅途還順利嗎？」湯姆問。

此時，他倏地發現擺在衣櫃裡的鞋子，每一雙都閃閃發亮，像士兵一樣排得整整齊齊！他從沒看過他的古馳鞋亮得那麼耀眼，皮革光潔，連他那雙有可笑緞帶蝴蝶結的漆皮拖鞋也變得好醒目。湯姆知道那是法蘭克的傑作，安奈特太太有時也會替他擦鞋，不過從來沒擦成這樣。湯姆很感動，富豪之子法蘭克．皮爾森居然替他擦鞋！湯姆關好衣櫃門，拿著外套走下樓。

「沒錯，傭人也還是蓋碧，她人很好，什麼都不怕！她很喜歡瑞夫斯，覺得他為她的生活帶來樂趣。」

「好。」男孩打開車門。

好像沒什麼有趣的郵件，有兩、三封銀行寄來的信，湯姆連拆都懶得拆，一封是赫綠思的信，信封上有她朋友諾愛爾的筆跡。湯姆打開《國際前鋒論壇報》的包裝紙，走到客廳對法蘭克說：「我替你拿了這件舊外套，取代你的軟呢外套。」

車子開進維勒佩斯。艾瑞克好像很健談，所以湯姆進一步問：「你帶東西給他？是什麼……如果這麼問不會太冒昧？」

湯姆開回維勒佩斯時，看到郵差的黃色箱型車在村裡送信，代表今天的郵件能準時在九點半送達，而且，這也提醒湯姆可以在鎮上的郵局辦事，不用去擁擠的巴黎郵局。他把車停好，走進郵局。那天早上他喝完第一杯咖啡後，下樓寫了一張給瑞夫斯的便箋：「……男孩約十六、七歲，五呎十吋，棕色直髮，在美國任何地方出生。請盡快寄來，多少錢再告知，先謝了。趕時間，艾瑞克到了，看來都沒問題，湯姆。」湯姆在維勒佩斯的郵局多付了九塊法郎購買快捷郵件的紅貼紙，坐在鐵格子窗後的女孩替他黏在信封上，她正準備收信時，發現信封沒封好，湯姆說他要把信封帶回家，因為還得再放東西進去。

「晚安，」湯姆遲疑了半晌，然後拍拍男孩的手臂說：「你安全回來真好。」

伊莉莎白．泰勒最近是否遭搶，居然有人願意花錢買這麼醜陋、俗氣的鑽石和綠寶石項鍊.湯姆寧可買杜勒的版畫或林布蘭的畫作，也許他的品味提升了。他二十六歲、和狄奇一起住在蒙吉貝羅時，會不會欣賞這些珠寶？也許。但純粹是欣賞它們的價值，但那已經夠糟了。湯姆嘆口氣說：「很漂亮。沒人在戴高樂機場檢查你的箱子？」

「好的。」男孩向他微笑揮手，朝麗影走去。

湯姆瀏覽了一遍《論壇報》，第二頁下方有一小篇文章，不大的標題寫著：「皮爾森家族雇用私家偵探」，沒有附照片：

「不，艾瑞克在外面，比利回來了嗎？」

「你留著粉餅，赫綠思不會發現，她化妝品很多。我要往回開一公里。」湯姆調頭，路上幾乎沒有車。

「我知道他今天打算去巴黎的旅行社，他說過可能要去羅馬，這禮拜就會離開。」湯姆笑著說：「再見，親愛的，我大約七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