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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蹤雷普利

作者:派翠西亞.海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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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跳舞吧,」湯姆開心地說,不過法蘭克看起來還有點拘束。這是什麼樣的生活?幾分鐘前還在記錄謀殺過程,現在居然在聽搖滾樂。「下午有進展嗎?」湯姆輕聲問。
「一對住楓丹白露的夫妻,也是建築師,比安東年輕。」
男孩跑上樓。
法蘭克露出驚喜的神色,好像湯姆送他一份禮物,他笑著問:「是嗎?怎麼弄到的?」

「希望你不介意我又放這張唱片,我以前會和特瑞莎一起聽,這張唱片她也有,我們都有,所以……」
「晚上好玩嗎?有沒有其他人?」湯姆把唱片收回封套。
湯姆拿起一小疊收據,包括電話費、電費、水費和修車費,坐回椅子,決心完成工作。他處理好收據和收支明細,但不包括已支付的支票,因為法國銀行都會保留支票。他把文件放入牛皮紙袋,等待日後和其他資料一起放入更大的牛皮紙袋中,再交給皮耶.湯姆把信封塞入書桌左下角的抽屜,開心地站起身,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湯姆幾乎沒在聽,因為他想到法蘭克的文章放在平常擺打字機的桌上,赫綠思正要上樓,她現在都用他的浴室,因為男孩睡在客房,不過湯姆還是繼續收拾唱片——只剩最後一張了,赫綠思不會看他桌上的文件。湯姆關掉客廳的燈,鎖好前門,走上樓。赫綠思應該在自己的房裡換衣服,他拿了男孩的文章,在上面別了迴紋針,塞進右上方的抽屜,想了一下,又放入標有「私人文件」的檔案夾裡。男孩必須銷毀這些文件,無論有什麼文學價值,最好是明天就燒掉,當然,要先徵得男孩同意。
他是指保證不會提到比利。赫綠思露出冷靜又興味盎然的笑容,點點頭,湯姆知道她答應了。她知道湯姆有時會幫瑞夫斯的忙,有些她略知一二,有些則一無所知。幫忙就代表進帳,總是不無小補。湯姆替她打開大門,看著車子右轉,向她揮手。

我記得午餐後,我媽媽的朋友泰爾來了。父親又在唸樓下大廳的老爺鐘該修理了,鐘已經停了大概一年,父親老說要送修,但是他不信任附近的店家,也不想送到紐約,那是他家族留傳下來的古董鐘。午餐時,我覺得很無聊,媽媽和泰爾聊得很開心,但是他們在講他們在紐約認識的人的笑話。
「我打電話給艾格妮斯,她要我早點去跟她聊天。」赫綠思說。
同一個禮拜六下午大約五點,湯姆對赫綠思說:「親愛的,我今晚不想去葛瑞夫婦家,沒關係吧?妳還是可以去。」他們受邀去吃晚餐,大約八點要到。
「搖滾樂有什麼問題?」湯姆問:「我希望拓展廣泛的興趣。」安東的視線又飄向客廳,尋找是否有人匆匆上樓的痕跡。湯姆想起他和安東對於龐畢度中心(還是叫波堡?)的無聊爭論,湯姆覺得那棟淺藍色、橡皮管般的建築很醜,安東則替它說話,說它「太新」了,所以湯姆這種無知的人(他如此暗示)還不懂得欣賞。
「不,親愛的,瑞夫斯不知道比利的事!比利只是替我們整理花園的美國小孩,但妳也知道安東那種裝腔作勢的人一定會說:『園丁怎麼可以住客房!』祝妳玩得愉快。」湯姆俯身親親她的臉,問:「保證?」
赫綠思站在唱機旁,沒聽到男孩說話。

湯姆聳聳肩說:「也許我們永遠無法面對事實。」這個我們對湯姆來說有很特殊的意義,因為他不是在跟職業殺手(他還真遇過幾個)交談。
七月二十二日的禮拜六早晨和平常一樣,沒什麼不尋常的。陽光燦爛,這種天氣是人們口中所謂的「美好的一天」。現在回想起來,那天對我來說特別奇怪,因為早上的時候,我並不知道那天會如何結束。我沒有任何計畫。我記得下午大約三點,尤金問我要不要打網球,因為沒有訪客(客人),他也有空,我不知為何拒絕了。我打電話給特瑞莎,她媽媽說她出去了(去巴爾港),也許午夜後才會回家。我很嫉妒,不知道她和誰在一起,不管是一群人或只有一個都一樣。我決定明天無論如何一定要去紐約,即使不能住公寓也沒關係。我們夏天不會住紐約的公寓,家具都罩著布。我要打電話給特瑞莎,找她一起去,我們可以在紐約待幾天,住旅館或公寓。我要採取行動,她應該對紐約有興趣。要不是父親叫我和一個名叫邦布斯泰(聽起來像這樣)的人「談談」,我可能早就在紐約了。根據父親的說法,此人是商人,年約三十,要到海恩尼斯港度幾個禮拜的假。我知道他認為三十歲很年輕,也許可以讓我改變心意,接受他們的生活方式和事業。邦布斯泰本來隔天會到的,但因為後來發生的事,他就沒來了。https://m.hetubook.com•com
午餐後,我聽到父親在圖書室裡對著電話大吼,那是東京的越洋電話。我在走廊等,覺得很無趣。我父親說他有事要跟我講,要我傍晚六點去圖書室找他。他大可午餐時跟我講的,我生氣地走進房裡,其他人都在草坪上玩槌球。
赫綠思脫掉高跟鞋,打著赤腳。
「我沒有藏他,是他自己要躲起來,他連看到恩立都有點害羞。賓士車的事我會處理——禮拜二。」非得等到禮拜二不行,因為明天是禮拜天,而禮拜一大部分的車行都不營業,他們常去的那間也是,因為他們禮拜六開門。
湯姆想到正在回憶父親去世經過的法蘭克。法蘭克已經把打字機搬到房間,湯姆隱約聽到打字機的聲音,一度還聽到法蘭克發出「噢」的聲音,他是否很痛苦?打字機安靜了好一陣子,男孩是不是改用手寫?
「你寫得很不錯,寫到的部分還算有趣。」
赫綠思把金髮往後撥:「安東上次惹到你了,對不對?」
(法蘭克劃掉「但是」,又改用打字機)
向來節制的安東晚餐時只喝了一點酒。
「你有沒有殺過人?」男孩問。
「他沒有!但是你為什麼要把比利藏起來?」
「瑞夫斯說他叫艾瑞克,我會到莫黑接他。我們明天晚上沒事吧?」
「寫了七頁半,有些用手寫,我換來換去。」
那天我又想,我為何要加入舊體系?那個體系已經害死許多加入的老鼠,逼很多人自殺、崩潰、發狂。強尼已經拒絕了,他年紀比我大,所以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為何不跟隨強尼的腳步,而是聽從父親的話?
「說我有朋友來拜訪,一般人無法接受的人。」湯姆說,他知道安東覺得他的朋友都很可疑。安東有一次不小心遇到的人是誰?對了,就是天才貝納德,平常打扮邋遢,常因沉醉於白日夢而忘了禮節。
「不只一個人?」
法蘭克的目光望向湯姆,他說:「我只想在你家多待幾天,我可以幫忙,不會拖累大家,但也許你覺得我會替你帶來危險?」
(法蘭克改用原子筆)
法蘭克.皮爾森
她搖搖頭。「我要走了。」她走到電話桌旁,拿起放在上面的皮包,又從門旁的衣櫃裡拿了一件透明雨衣,因為天氣好像不太穩定。
「太好了!」法蘭克說。
湯姆移向沙發,這讓他比較放鬆,也離安奈特太太的房間比較遠,他說:「有。」
湯姆明白男孩很想聽他的評論,也希望湯姆稱讚他,至少他誠實地寫出來了。
湯姆可以吊他的胃口,不過他只是笑笑說:「你猜。」
「赫綠思的唱片,」湯姆說:「下樓吧。」
他名字簽得很工整,下面劃了一條線,湯姆猜法蘭克平常不會在簽名下劃線。
「很好,謝謝。」他們走到客廳,音樂仍在播放。「要不要喝什麼?」湯姆說:「請坐。」
湯姆很感動,但是他原本期望法蘭克描述把父親推下懸崖那一刻的心情。他是否期望太高?法蘭克是不是努力想遺忘,還是無法把那一刻的暴力轉換為文字——和*圖*書這需要分析能力,也需要不錯的文筆。也許自我保護的天性讓法蘭克不願回顧那一刻。湯姆其實也不願分析或回憶他犯下的七、八樁謀殺案,最可怕的絕對是第一次,他用槳葉或槳柄把年輕的狄奇.葛林里打死。奪走他人性命向來是人們噤口不談的祕密,詭異而可怕,也許因為無法理解,所以人們不願面對事實。對受雇除掉幫派份子或政敵的職業殺手來說,殺人實在很容易,但是湯姆和狄奇很熟,法蘭克和他父親也是,也許男孩因此才失去記憶。無論如何,湯姆都不想進一步盤問男孩。

是啊,他有什麼好抱怨的,湯姆望著窗外想,他雖然向法國政府申報德瓦特公司股息的部分收入,但並非全部,湯姆自己也持有股票和美國財政部發行的長期公債(這部分的利息必須申報)。法國政府只要求他們申報在法國境內的收入——很少,只有赫綠思的,美國政府則想知道他的海外收入,湯姆雖然仍持有美國護照,但已是法國居民,他還得另外替皮耶準備英文的所得資料,好讓他處理美國的稅務,實在很麻煩。法國的文件十分繁雜,即使最平凡的小老百姓申請健康保險也得填一堆表格.湯姆雖然喜歡算術,但填寫上個月郵票花費時還是覺得很厭煩。他盯著看起來井井有條的淡綠色表格——上面是收入,下面是支出,罵了一串髒話。一小時就快過去了,這是七月底就該完成的七月收支,現在已經八月底了。
赫綠思好像靈機一動,「你是不是替瑞夫斯藏比利?」她隔著開啟的車窗問。
法蘭克馬上坐起身:「是。」
我討厭父親,這點我承認。我聽說很多人都討厭父親,不過這不代表他們會把父親殺掉,我應該還無法理解我做的事,因此能夠像正常人一樣生活,雖然我不應該這樣。在內心深處,我覺得自己不一樣了,我很不安,也許永遠無法釋懷,所以事發後我才去找湯姆.雷普利的資料,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他很感興趣,也許是因為德瓦特畫作的神祕事件。我家有一幅德瓦特。父親幾年前對德瓦特的畫很有興趣,他的部分畫作被懷疑是贗品,那時我大約十四歲,報上提到幾個人名,大部分是在倫敦的英國人,德瓦特在墨西哥。那陣子,我看很多間諜小說,覺得很有趣,所以我到紐約的大圖書館查閱報紙檔案的相關紀錄,很像偵探辦案。湯姆.雷普利的資料好像是最有意思的,他是美國人,住在歐洲,待過義大利。一位朋友過世後把遺產留給他,所以他一定很喜歡湯姆.雷普利。還有一名叫做莫奇森的美國人的失蹤事件,也和德瓦特祕案有關,美國人到湯姆,雷普利家之後就消失了。湯姆.雷普利可能也殺過人,他看起來不凶悍,也不會一本正經,因為報上有兩張他的照片。他很英俊,人看起來也不錯,他到底有沒有殺過人,似乎無法證實。
「不會。」湯姆說,雖然皮爾森的名字本身就有危險,可能引來綁匪,但是湯姆說不出口,「我替你弄了一本新護照,下禮拜能拿到,換了名字。」
湯姆陪她走到賓士旁。「對了,親愛的,不要對葛瑞夫婦提起有人要來我們家,也不要提男孩的事,就說我今晚要等一通電話。」
「是嗎?『寫到的部分』是什麼意思?」
赫綠思把上好妝的漂亮臉孔轉向湯姆:「誰要來?」
「對。」法蘭克笑著說:「我無法同時喜歡兩個女孩,一點喜歡還可能,不過沒有。」
「湯姆,發生好奇怪的事!」赫綠思用法語說:「車子不能發動了,所以安東好心載我回來。進來,安東!安東覺得可能只是……」
「老實說,對。」男孩一定在紐約的公立圖書館仔細調閱過他的資料,再加上一點想像力、懷疑和謠言,就這樣了,沒有直接的指控。他只有一次差一點被起訴——貝納德死在薩爾斯堡附近山腰那次,不過貝納德(希望他在天之靈能夠安息)卻是自殺的。
和-圖-書「妳很厲害。」湯姆真心地說,因為桌子實在好看,彷彿堅固到可以坐在上頭,雖然不會有人這麼做。赫綠思喜歡覺得自己撿到便宜,通常她並沒有。湯姆的思緒開始飄走。
男孩馬上搖頭說:「很奇怪,我沒有寫下來,我常想到那一刻。」
湯姆換了睡衣,在樓上房間讀伊塞伍德(Christopher Isherwood)的回憶錄,他聽見車子駛進麗影的聲音,是赫綠思。湯姆瞄了一下手錶:離十二點還有五分鐘,法蘭克還在樓下聽音樂,沉浸在自己的夢裡,湯姆希望是開心的夢。引擎在熄火時發出「隆隆」的聲音,他發覺那不是赫綠思的車。他跳下床,抓起晨袍,一邊下樓一邊穿。湯姆把門開了一條縫,看到安東把奶油色的雪鐵龍停在門階前的碎石路上,赫綠思走出乘客席。湯姆關上門,把門鎖上。
「安東,湯姆明天會帶我去莫黑,」赫綠思說:「我再請修車廠的人到你家——馬賽爾,你認識他嗎?」
安東宏亮的聲音打斷赫綠思:「應該是電池接觸不良,我檢查了一下,需要大扳手和銼刀,很簡單,可惜我沒有大扳手。哈哈!你好嗎,湯姆?」
男孩講不下去了,但湯姆知道他想說什麼。法蘭克好像找回了自信,甚至能找回微笑,他不再泫然欲泣或瀕臨崩潰,湯姆覺得很欣慰。要不要打電話給特瑞莎,他想問,把音樂放大聲一點,告訴她你很好,馬上回家?但是湯姆對法蘭克提過這件事,結果也不了了之。他拉了一張布椅:「法蘭克,你知道嗎?如果沒人懷疑你,你就沒必要躲藏。你已經寫出來了,很快就可以回家,對不對?」
「不用了,這樣就好。」安東一邊喝咖啡一邊說:「我們看到你房間有燈,客廳的燈也亮著,所以就進來了。」
「我在家裡也會放。」
「不聽大鍵琴的唱片了?」安東問,他東聞西嗅,好像在聞有沒有香水味。他黑色的頭髮夾雜了灰髮,身材壯碩結實,現在正踮著腳尖旋轉。
法蘭克站在客廳,好像很擔心。
但我在思考更重要的事,關於我的人生。我想替我的人生做總結,就像毛姆(Somerset Maugham)的回憶錄《總結》一樣,但我不確定我能不能做到。我當時在看毛姆的短篇散文(很精采),似乎只用了短短幾頁就能洞悉一切。我在思考我的人生有什麼意義(好像我的人生一定有意義)。我思考我一生最想得到的是什麼,但滿腦子都是特瑞莎,因為我和她在一起好快樂,她好像也很快樂,我們在一起,一定會找到某種有意義的、快樂的東西,讓我們變得更好。我知道我想追求快樂,每個人都應該快樂,不被任何事或任何人限制,我是指物質上的舒適,還有快樂的生活方式,但是
赫綠思從廚房拿了一小杯咖啡給安東:「來吧,安東,讓你有力氣開回家。」
「不用了,我去就是。」赫綠思繼續上蠟。
湯姆開始覺得這個話題很無趣,而且因為比利在家,他得收斂一點,不然他很想說更難聽的話:「他們有權活在這個世界上。」湯姆決定先不提艾瑞克明晚要來的事。
「我好像還沒完全理解自己做了什麼事。」法蘭克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他的左手肘靠在沙發扶手上,比幾分鐘前放鬆了一些,但還不夠放鬆,「你呢?」
「赫綠思,」湯姆說:「我明天晚上要去接瑞夫斯的朋友,他只會待一晚,比利可以睡我房間,我和妳一起。」
湯姆又沒必要地瞄了廚房一眼:「我們禮拜一去巴黎照相,護照會在……漢堡製作,」湯姆不習慣講出他在漢堡的人脈,「我已經訂好了,就是中午那通電話,你會有新的美國名字。」
「比利?」湯姆說,再次提醒自己這陣子都要叫他「比利」,這會維持多久?
赫綠思把音樂開得很大聲,扭著肩膀跳舞,她看到湯姆和男孩下樓,羞赧地把音量調低。
「你有朋友嗎?不好意思打擾了。」安東問:「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男是女?」他開玩笑地問,語氣卻帶有惡意的好奇。

「上樓。」湯姆說:「是赫綠思,她和客人一起回來。上樓,把門關好。」
法蘭克正好走出房間:「我聽到音樂聲,」他在走廊對湯姆說:「是廣播?不對,是唱片吧?」

法蘭克扯起一邊的嘴角,並非微笑:「她沒這麼說。幾個禮拜前她說過一次,但是她還有不少追求者,她不一定喜歡他們,但我知道那些人一直在那裡。我說過吧?她家在巴爾港有一棟房子,在紐約也有公寓。所以現在最好不要讓她或任何人知道我的感覺,可是她知道我喜歡她。」
我要自由,要覺得自由。我要的只有自由和做自己。我覺得湯姆.雷普利的靈魂和態度都很自由,他好像也很和善,對人彬彬有禮。我該停筆,我寫夠多了。
安東和赫綠思在門口|交換標準的法式親吻,在臉頰上吻了一次,兩次,湯姆很討厭這種吻法,完全不是美國人想像的法式熱吻,一點也不性感,純粹可笑。安東有沒有看到法蘭克跑上樓?不太可能。「安東以為我有女朋友!」湯姆在赫綠思關上門後輕聲笑著說。
這是我的自白,我只對湯姆.雷普利坦承我殺了父親我把他的輪椅推下懸崖。有時我覺得無法置信,但我知道我真的做了。我看過書裡那些不敢面對自己作為的懦夫,我不想像他們那樣。我有很殘酷的想法:我父親已經活夠久了,他大部分時間對強尼和我都很冷酷,他有時很好,但他老想馴服我們或改變我們。他享受過他的生活,娶了兩個太太,也交過女朋友,有很多錢,過著奢華的生活。他十一年來都不能走路,因為「商場上的敵人」企圖謀殺他,我做的那件事又有多糟?
男孩躺在黃色沙發上,小心把腳翹在邊緣,不會弄髒黃色的綢緞。他把手臂撐在頭後,閉著眼睛,甚至沒聽到湯姆下樓,他在睡覺嗎?
「比利人很好。」赫綠思說:「我知道你不擔心比利,你只是不喜歡葛瑞夫婦。」
湯姆知道他們在音樂和舞蹈上會很投契。「處理完可惡的帳目了,」湯姆大聲宣布:「打扮好了?妳看起來好美!」赫綠思穿淺藍色洋裝,搭配黑色漆皮皮帶和高跟鞋。
「湯姆,你為什麼不去?我們可以問他們比利可不可以去,他們一定會說沒問題。」赫綠思抬起頭說,她穿藍色的牛仔褲跪在地上,替她下午在拍賣會上買到的三角桌上蠟。
「對!」
我只寫給湯姆.雷普利看,因為他是全世界我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我知道他不討厭我,因為我現在住他家裡,受他照顧。
「不是因為比利,」湯姆說,雖然正是因為比利。「他們都會找其他人……」湯姆故意這麼說,知道赫綠思會覺得很有意思。「有什麼關係?我可以打電話給他們,隨便說個藉口。」
晚上九點十五分,湯姆脫掉鞋子,躺在床上讀法蘭克的手稿。
湯姆笑著說:「有嗎?如果有我也忘了,他惹不到我,我頂多一笑置之。」安東,葛瑞今年四十歲,建築師,工作努力,也勤於整理他們別墅的花園。他瞧不起湯姆悠閒的生活方式,但是他略帶侮辱的評語影響不了湯姆,湯姆以為赫綠思沒有發現安東對他的評論。「老清教徒,」湯姆加了一句,「像三百年前的美國人,我只想待在家,我聽夠這裡的人討論席哈克了。」安東是保守派份子,老愛裝模作樣,是那種死也不願被人發現他看《法蘭西週日報》,卻會在酒吧或咖啡館裡偷瞄別人報紙的那種人。湯姆最不希望安東發現比利是法蘭克.皮爾森,他和他的妻子艾格妮斯絕對不可能守口如瓶,艾格妮斯雖不像他那麼拘謹保守,但也好不到哪去。「要我打電話給他們嗎?」湯姆問。
「你喜歡這張桌子嗎?我打算放在我房間,在你睡的那個角落,原本的桌子放在客房兩張床中間比較好看。」赫hetubook•com•com綠思說,一邊欣賞發亮的桌面。
法蘭克等著湯姆開口,但是湯姆沒再多說什麼。
湯姆回房整理要交給會計師的每月收支明細,這項工作很無趣,他給自己訂了一小時。會計師叫做皮耶——其實是赫綠思父親的會計師,他會把湯姆和赫綠思的帳與威嚴的皮里松分開。湯姆很高興不用支付會計師費用(皮里松付錢),也知道皮里松同意他們的支出,因為老先生絕對會找時間看一遍。赫綠思的收入(也就是父親給她的零用錢)是現金,所以不用申報所得稅。湯姆可以分到德瓦特公司相關收入的百分之十——一個月大約一萬法郎,如果美金夠強勢,就有將近二千美元,這筆也是檯面下的收入,他們開瑞士法郎支票給他。這部分的錢幾乎全部來自義大利佩魯賈的德瓦特美術學院,雖然一部分是巴克馬斯特畫廊的利潤,也包括德瓦特美術用品(從畫架到橡皮擦,一應俱全)的收入,不過把錢從義大利北部走私到瑞士,比從倫敦到維勒佩斯來得容易;然後還有狄奇.葛林里留給湯姆的遺產,從幾年前每月的三、四百元,漲到今天的一千八百元。詭異的是,這筆收入湯姆繳了不少所得稅給美國政府,因為那是「資本利得」。雖然諷刺,但也挺恰當,因為狄奇的遺囑是湯姆在威尼斯用狄奇的赫姆斯牌打字機,假冒狄奇簽名寫成的。
湯姆走到門口,赫綠思正好在轉動門把。湯姆打開鎖,讓赫綠思進來,她身後跟著笑容可掬的安東。安東往樓梯的方向望去,他是否聽見了什麼?湯姆說:「安東,你好嗎?」
(法蘭克改成手寫)
「我本來希望,」湯姆朝廚房望了一眼,從半掩的門看去,燈已經熄了,不過他還是決定就此打住何必把自己的想法加諸在十六歲的孩子身上?「你下手的那一刻,朝懸崖邊緣跑去的時候……」
法蘭克在客廳裡,因為晚餐後湯姆替他開了電視,不過法蘭克顯然覺得很無聊(因為是禮拜六晚上),他又放了路.瑞德的唱片,雖然不像赫綠思開那麼大聲。湯姆下樓,把男孩的文章留在樓上。
「不用為了我調音量!很好聽。」法蘭克說。
法蘭克彷彿以全新的角度欣賞赫綠思:「妳喜歡這張唱片?」
但是仔細想想,麗影每個月靠什麼收入維持生計?真的很少。列了十五分鐘開支,湯姆已經覺得無精打采,便站起來抽了根菸。
「沒問題,赫綠思。」安東很有效率地放下咖啡杯,他連熱咖啡都喝得很快,「我該走了,晚安,湯姆。」
男孩已經把毛衣換成襯衫,沒有紮進褲子裡,他帶著恍惚的笑容走下樓,顯然這張唱片讓他十分著迷。
湯姆像玩具鴨一樣禮貌地點頭。安東認為有人跑進湯姆房間,而赫綠思假裝不知情?湯姆交疊著雙臂,此時唱片也放完了。
「很漂亮,真的,」湯姆說:「妳說要多少錢?」
他伸了伸懶腰,此時樓下傳出赫綠思播放的搖滾樂,正是他需要的!那是路.瑞德(Lou Reed)的唱片。湯姆到浴室用冷水洗臉,現在幾點了?六點五十五分!湯姆決定現在告訴赫綠思關於艾瑞克要來的事。
「才四百法郎,橡木的,而且是路易十五時代的複製品,本身也有一百年歷史,我很努力討價還價。」
音樂很好,任何一種音樂,古典或什麼音樂都好;不要被困在任何一種囚牢中也很好;不要控制別人,也很好。
湯姆可以想像,但那不是他的本意,他的意思是發現自己終結別人的性命的那一刻,如果男孩到目前為止都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那也許是好事,因為追根究柢、甚至找出答案又有什麼好處?而且有可能嗎?

「坐啊,安東。」赫綠思說。
「她是你唯一的女友?」

唱片進入下一首歌,風格和上一首截然不同,旋律比較簡單。男孩浮現作夢的表情,他是在想他的新身分,還是名叫特瑞莎的漂亮女孩?「特瑞莎也很愛你?」湯姆問。
湯姆留他一個人在客廳聽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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