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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魅雷普利

作者:派翠西亞.海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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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您,先生,再見!」瑪麗對著他喊。
「當然,」湯姆覆述了一遍。「好,親愛的,我們明天去買機票——到楓丹白露去買。」他們一向是去楓丹白露一家旅行社買機票,他們認識那家旅行社的員工。湯姆猶豫了一下,隨即決定現在把事情說出來。「寶貝,妳記得那對夫妻——有一天我們在楓丹白露人行道上遇見的那一對看起來像美國人的夫妻?當時他們朝我們迎面而來,而我事後說那個男的一直盯著我們看的那對?戴眼鏡的黑髮男子?」
點唱機正播放一首懷舊恰恰舞曲。
「假如他們膽敢上門按鈴,不要讓他們進來。我會警告安奈特太太,妳放心。」
「晚安,」湯姆說,同時繼續朝門口走出去。
「我記得和他在一起的那個女人,頭髮顏色比較淺。他們是美國人吧?」
湯姆看得出來她記得。「因為他剛剛在酒吧咖啡店和我聊了一下。」湯姆解開夾克的鈕釦,兩手插|進褲袋。他一直站著。「我不喜歡他。」
「哈囉,親愛的——瑞夫斯來過電話,」赫綠思抬起頭來說道,同時甩了一下頭將金髮甩到腦後。「湯姆,你有沒——」
平時冷靜的赫綠思這時緊蹙眉頭,沉思了起來:「他們怎麼了?」
「我的意思不是說這事很重要——但我只是建議我們要客氣——而且保持距離——萬一他們藉機接近的話。好嗎?」
客廳的燈亮著,而且前門一如湯姆四十五分鐘前出門時一樣沒上鎖。湯姆進門並隨手把門鎖上。赫綠思坐在沙發上聚精會神地讀一本雜誌——大概是一篇和北非有關的文章,湯姆想。
「我想——記得。怎麼了?」
「是的,我記得那棟房子。兩層樓的白色建築,壁爐不怎麼好看。離葛瑞他們家不遠,對吧?」
湯姆已觀賞過這個遊戲許多次(據他所知,這是喬治和瑪麗買來的所有遊戲裡最受歡迎的),但他從未玩過。不知怎地,他就是不想玩。
「真的?在維勒佩斯?」
「我們——內人和我——我可以請您喝一杯嗎?」
「這一帶的美國人並不多呢!」態度堅決的大衛.溥立徹在他背後大喊。
螢幕上一名卡通機車騎士正飛馳進螢幕背景,這是道路兩旁向前移動的柵欄造成的速度錯覺。玩家操縱一個半輪型的方向盤,讓騎士轉彎超和-圖-書越一輛速度較慢的車,或像馬一樣跨越突然出現在路上的柵欄。倘若機車騎士(玩家)並未及時跨越柵欄,畫面上便出現無聲的撞擊,一顆黑金星顯示撞車,機車騎士命絕,遊戲結束。
「您聽我說,密特朗……」
湯姆迎面碰上兩個正走進酒吧的人,因而不得不退回酒吧內。
「對,沒錯。」一個不算熟的朋友認識的一個美國人想在離巴黎不太遠的地方找一棟別墅請湯姆和赫綠思陪他看附近的幾棟屋子。他一棟也沒買,至少沒在維勒佩斯近郊買。那已經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哦——言歸正傳,那個戴眼鏡的黑髮男子打算和我或和我們親近,我可不准他這麼做。只因為我們說英語或美語,呵呵!他好像和歐洲商學院有關——楓丹白露近郊的那所大學校。」湯姆補充道,「首先,他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而且他為什麼感興趣?」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太過在意這件事,他沉著地坐了下來。此刻他坐在一把直背椅上,隔著咖啡桌與赫綠思正面相對。「大衛和珍妮絲.溥立徹,他們的姓名。要是他們想盡辦法打了電話過來,我們要客氣,但說我們很忙。行嗎,親愛的?」
「哦,湯姆,別鬧!」赫綠思說,一邊點燃打火機。湯姆認為她其實喜歡他的雙關語,但她永遠不會開口承認,也幾乎不會允許自己會心一笑。「他會再打來,但可能不是今天晚上。」
湯姆這時正在想赫綠思,想她的摩洛哥之旅。她想看看坦吉爾、卡薩布蘭加,也許還想看看馬拉喀什。湯姆已經答應要陪她去。畢竟,這趟旅程和她以往的探險不同,不需要在出發前到醫院去注射疫苗,而且身為她丈夫,他理應偶爾陪她遠遊。赫綠思每年總有兩三次心血來潮想出門旅行,但不是每次都會付諸行動。湯姆目前沒心情度假。時值八月初,正是摩洛哥最熱的季節,而且每年此時湯姆喜歡和他親手種的牡丹與大理花相伴,喜歡幾乎天天剪兩三朵鮮花放在客廳。湯姆喜愛他的花園,而且也蠻喜歡恩立,那個幫他做粗活的雜工:論力氣,大力士一個,但就某些工作而言,卻不是個人才。
「好——好。好的。」他提醒自己,他答應過她。「我們先去坦吉爾。」
湯姆站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喬治和瑪麗的酒吧咖啡店內,手上端著幾乎滿滿一杯的義式濃縮咖啡。他買過單,赫綠思的兩包萬寶路鼓鼓地塞在他的夾克口袋裡。湯姆正觀賞別人在玩的電子遊戲。
「我再打電話給您。我太太叫珍妮絲。」
欸,那對怪夫妻。機車騎士撞車。湯姆轉身帶著空杯走向吧檯。
「好,湯姆。」
「和我們去的某個人本來想買這棟房子。」
再來就是那對怪夫妻,湯姆私底下開始這麼稱呼他們。他不確定他們是否結了婚,當然這無關緊要。他覺得他們埋伏在這一帶監視他。也許他們對他無害,可是誰知道呢?湯姆大約一個月左右之前在楓丹白露首度注意到他們,當天下午他和赫綠思正在逛街購物:一對長相像美國人、看起來三十五、六歲的男女朝他們走來,並用一種湯姆熟悉的眼神盯著他們,彷彿他們知道他的身分,說不定也知道他的姓名:湯姆.雷普利。這種眼神湯姆已經在機場見過好幾次,但很少見,而且也不是最近的事。他猜想,一個人的照片若是上報之後,這種事就可能發生,可是湯姆的照片已經有很多年未出現在報紙上,這點他確定。自從莫奇森案之後他的照片就沒上過報,而且那是大約五年前的事了——莫奇森,這人的血仍舊玷汙著湯姆家的酒窖地板,每逢有人注意到這血跡時,湯姆總推托說是葡萄酒漬。
「不,你沒跟我說,」赫綠思說,語氣肯定。
「有。接住!」湯姆笑吟吟地將第一包紅白包裝的香菸丟給她,接著再丟第二包。她接住了第一包,第二包打中她的藍襯衫前襟。「瑞夫斯有什麼急事(pressing)嗎?Repassant——燙衣服——buegelnd——?
後來湯姆又有一次看見他們在正午時分開車緩緩經過維勒佩斯大街,當時他正拿著一條長笛麵包從麵包店走出來(那天一定是安奈特太太的休假日,不然就是她正忙著準備午餐m•hetubook.com•com),那一次湯姆又看見他們盯著他瞧。維勒佩斯是個小鎮,距離楓丹白露數公里。這對怪夫妻到這裡來做什麼?
瑞夫斯.米諾。湯姆倏地停下腳步,鞋子在前院碎石路上滑了一下。又要協助瑞夫斯進行贓物買賣了,幾天前瑞夫斯來過電話。湯姆經常誓言不再幹這種勾當,然後又不知不覺接受瑞夫斯的請求。是因為他喜歡結交新朋友?湯姆短促地笑了一聲,音量小得幾乎聽不見,然後以平時一樣幾乎不會在碎石路上踩出聲音的輕盈腳步繼續邁向他家前門。
「不對!不對!」吧檯內傳來瑪麗壓過一片喧囂的大喊聲,她正和某位顧客爭辯,八成是政治議題。她和她丈夫是死忠的左翼份子。
「雷普利先生?」他那粉唇又帶著微笑。「晚安。」
他露出微笑。「在這之前也出現過一些我們不喜歡的人,不是大問題。」湯姆站起來,繞過咖啡桌拉起赫綠思伸出來的手。他擁抱她,閉上眼睛,享受她秀髮與肌膚的芳香。「我愛妳,我想保護妳安全。」
「他們無法涉足這裡的。」
「改天吧,也許。我們在維勒佩斯租了一棟房子,就在這個方向。」他含糊地往北指了指,一張嘴笑得更開,露出了四四方方的牙齒。「看來我們會成為鄰居。」
「湯姆,我們明天去買機票——到摩洛哥去的。好嗎?」她先前抱著光腳丫像隻自在的小貓般坐在黃色絲面沙發上,此刻她用淡紫色的眼睛冷靜地看著他。
「當然行,湯姆。」
「這樣啊,」湯姆說,盡力讓語氣聽來相當愉快,他這時已走出門口。
湯姆推開他的咖啡杯組,一張紅唇笑得燦爛的瑪麗和頭開始禿的喬治這時正好出現在吧檯內。「謝謝。晚安,瑪麗—喬治!」湯姆用法文大聲說道,並報以微笑。
湯姆大笑,伸手去拿咖啡桌上那包藍色包裝的「吉普賽女郎」(Gitanes)香菸,用赫綠思的登喜路打火機點燃一根。「妳說得對,親愛的。可是他們為什麼監視我?我不是告訴過妳,說我想我記得同一個男人,也可能是同一對夫妻,不久前在某個機場盯著我瞧?」
「我姓溥立徹,名叫大衛。我正在楓丹白露的一所教育機構修課——歐洲商學院。總之,我租的房子是棟兩層樓的白色建築,附設花園和水池。我們愛上這棟房子是因為那個水池,天花板上的倒影——水影。」他咯咯笑。hetubook.com.com
「謝謝,我正要離開。」
「有人——嗯——」湯姆住了口,因為瑞夫斯從來沒和赫綠思詳談,而且赫綠思也明白表示對湯姆和瑞夫斯所做的事情沒興趣,甚至感到無聊。這樣比較安全:她知道得愈少愈好,湯姆猜想赫綠思的想法如此。誰說這樣不對呢?
她笑了起來。他們彼此鬆開了懷中的對方。「麗影看起來很安全啊。」
事實上,湯姆記起這是葡萄酒加上血的綜合汙漬,因為莫奇森當時是被葡萄酒瓶打中頭部。一瓶湯姆揮舞的瑪歌紅酒。
湯姆快走到門口時,怪夫妻中的男性正好走進來,戴著圓框眼鏡,一副老樣子,而且似乎單獨一人。
湯姆暗忖,溥立徹先生要找到他的電話號碼可得費一番工夫,因為他和赫綠思早已設法不讓電話號碼登錄在電話簿上。走在回家的路上時,湯姆心想,外表愚鈍的大衛.溥立徹——身高幾乎和湯姆一樣,體型稍壯一些——看來是個麻煩人物。是警察之類的人士嗎?翻舊案?還是私家偵探,替——究竟替誰工作呢?湯姆想不出任何活躍的敵人。一看到大衛.溥立徹,湯姆就聯想到「虛假」二字:虛假的微笑,虛假的善意,在歐洲商學院唸書或許也是虛假的故事。楓丹白露的那所教育機構可能是個幌子,但事實上這個幌子這麼明顯,湯姆因此認為溥立徹也許真的在那裡學習某些課程。又或者他們兩人不是夫妻,而是中情局(CIA)的搭檔。湯姆納悶,美國政府追他做什麼?不是追討所得稅,他的所得稅沒出問題。莫奇森案嗎?不對,那件案子早就已經結案,或者說已經撤案。莫奇森和他的屍體一起消失無蹤了。狄奇.葛林里案嗎?幾乎不可能。狄奇的表弟克里斯.葛林里偶爾也會寄給湯姆幾張親切的明信片,例如去年就從愛麗絲泉(Alice Springs)寄來。湯姆記得克里斯如今是一名土木工程師,已婚,目前在紐約州hetubook.com.com境內的羅徹斯特市工作。湯姆和狄奇的父親赫伯特的關係也很好,至少,他們會互寄聖誕卡。湯姆接近「麗影」對面那棵樹枝稍微向路邊彎的大樹時,精神為之一振。有什麼好擔心的?湯姆將大門推開到讓他剛好足以溜進去的寬度,並隨手小心翼翼地輕輕把門關上,推上掛鎖,再上長門閂。
「是的,親愛的!那棟水池的水會倒映在天花板的房子——客廳的天花板?」他和赫綠思之前看到那白色天花板上波動如水、栩栩如生的橢圓形時大感驚訝。
「總之,他是。嗯——他們在維勒佩斯這裡租了一棟房子。妳記得那棟有——」
湯姆突然想起喬治和瑪麗不喜歡蜂擁而至的北非移民。
湯姆勉強點頭微笑:「好好的。就這麼辦。晚安。」
「好啊,親愛的,然後我們從那裡再繼續旅程。去卡薩布蘭加——當然。」
這問題問得如此直率,湯姆不禁淺淺一笑。「我有一種感覺——」湯姆欲言又止。他通常不會將他的直覺告訴赫綠思,可是這次他告訴她或許是保護她。「我覺得他們不大正常。」湯姆朝下瞥了地毯一眼。什麼是正常?湯姆答不上來。「我覺得他們沒結婚。」
「喂,瑪麗!兩杯茴香酒!」說話的是胖喬治,襯衫長褲上罩了一件有點髒的白圍裙,正在服務寥寥數桌喝著飲料、偶爾吃著洋芋片和煮得過熟的水煮蛋的顧客。
一枚無聲的黑金星!觀眾發出同情的哀嚎。死了,一切終結。螢幕閃現陰魂不散的無聲訊息:「投幣投幣投幣」,穿著藍色牛仔褲的工人乖乖地摸了一下口袋,掏出幾枚硬幣投進遊戲機,遊戲重新開始,體能處於最佳狀況的機車騎士全力向前衝刺,巧妙地避開了出現在他車道上的一個桶子,順利地跳過第一道障礙。操控遊戲機的男人很專注,決意要讓他的騎士過關。
「晚安,黎普利先生!」喬治大喊,一手揮別,另一手倒蘋果酒。
「那——又怎樣?」
那對怪夫妻中的男性有一頭黑色直髮,戴一副圓框眼鏡,而那名女子一頭淺棕色秀髮,一張瘦長的臉蛋和一雙灰或淡褐色的眼睛。當時盯著他們看的是那名男性,嘴角還掛著茫然空洞的微笑。湯姆感覺他可能以前見過那個男人,在希斯洛或戴高樂機場,以一副「我認得你」的眼神盯著他。那眼神沒什麼敵意,但湯姆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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