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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魅雷普利

作者:派翠西亞.海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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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不可以告訴康斯坦先生說湯姆在線上,想要和他只說一會兒的話?」
「希望是。一定很好玩。」湯姆想幫她提行李,可是諾愛爾不讓他提。
湯姆到花園蹓躂。當然他早就知道那個大衛.溥立徹——倘若那是他的真實姓名——玩了一場說謊遊戲。
湯姆走回屋裡去。他想著他正在練習並有希望進步的史卡拉第第三十八號作品,或者樂波堤先生所謂的D小調奏鳴曲,他喜歡(對他而言)這首曲子的主題,聽起來像是與困境抗鬥——然而卻很美。他不想太常練習這首曲子,以免曲子變得了無新意。
別再作夢了,湯姆告訴自己。溥立徹今天早上拍照的用意是什麼?照片或底片會送去中情局這個湯姆記憶中約翰.甘迺迪曾說過想親眼見他們被吊死、開腸破肚然後分屍的組織嗎?或者大衛和珍妮絲會仔細研究這些照片——這其中也許有一些會被放大,然後有說有笑的聊起入侵顯然沒有人或狗看守的雷普利堡壘?溥立徹夫婦喋喋不休說的是想像或實際計畫?
「他其實不友善,赫綠思。」一直站在通往草坪的落地窗前的湯姆,雙腳稍微分開,他刻意放鬆。「一個無聊的小探子,」湯姆更加鎮定地繼續說,「包打聽——他正是這樣的人。」
「那麼我一定是哪裡弄錯了,」湯姆說,「謝謝您,麻煩您了。」
一定是維克.賈侯那個堅持不懈清理頑強水塔的人,堵塞水管的打擊者。這種人有隱私的觀念嗎?「原來如此,」湯姆立刻怒火上升,但不知該如何應付賈侯,除了告訴他請他無論如何都別將湯姆的電話給任何人。他想,同樣的事也可能發生在加燃料用油——暖氣用油——的工人身上。這些人認為這個世界只繞著他們的行業打轉。「妳先生到底在做什麼?」湯姆問道,試著碰碰運氣。「也就是說——我簡直無法相信他在研究行銷。行銷他大概很懂呢!所以我覺得他是在開玩笑。」湯姆不打算跟珍妮絲說他在歐洲商學院查過了。
「溥立徹,親愛的。」
「是嗎?」
「哇!」赫綠思客套地驚叫了起來,雖然她不喜歡琴酒。

「也是美國人嗎?」
「湯姆,我是艾德,」艾德.班伯瑞出聲說。「我聯絡上辛西雅了,傑夫和我——分工合作。我沒辦法約到她,可是我得知了幾件事。」
祝萬事如意,一如往常。
湯姆與赫綠思將近七點時離開麗影。湯姆開車時心想,溥立徹新租來的房子位於葛瑞家同一條路上,在葛瑞家後面。關於「承租人」,葛瑞夫婦注意到了什麼嗎?可能什麼也沒注意到。這個地區少不了的野生樹木——湯姆喜歡這些樹木——在屋宇之間的田野生長,偶爾會阻擋遠方房屋的燈光。
湯姆搖頭。「沒有。我們忘了他吧。我已經要求安奈特太太若是他踏上——我們家土地,就通知我。」
「我在等一通電話,親愛的,所以——」湯姆接起玄關的電話,萬一是傑夫打來而且談話內容變得複雜,他準備上樓到他房間接電話。
湯姆立刻聽出來是珍妮絲.溥立徹的聲音。赫綠思已經接起她房間的電話,於是湯姆說:「沒關係,親愛的,我想是我的電話。」他聽到赫綠思掛電話。
湯姆的腦海與手錶還差兩分鐘才到三十分鐘,電話響起。湯姆到玄關接起電話。
女士們的確想吃卡多蛋,一人一個,歡樂的早餐需要更多的吐司、茶和咖啡。他們才剛吃完,安奈特太太便從廚房過來宣布一件事情。
「安靜?」安東噘起下唇。「既然你問了,」他咯咯笑道,「他們有兩次音樂都放得很大聲。很晚,大約午夜。午夜之後!流行音樂!」他說流行音樂的口氣彷彿午夜十二點過後有人播放流行音樂實在令人驚訝。「可是放的時間不長,只有半小時。」
他們是有特殊收藏癖好的收藏家嗎?溥立徹夫婦並未要求他的簽名。他們會趁他不在家的時候破壞麗影嗎?湯姆考慮是否該報警,向警方說他看到一個可能是闖空門的小偷的男人,而且因為雷普利夫婦要出門一陣子——
「有,今天早上九點前打來的。」
自信滿滿的溥立徹夫婦緩緩駛過,大衛對著興奮的珍妮絲咧著嘴笑,珍妮絲看著他卻沒看路。溥立徹瞥了一眼麗影敞開的大門,湯姆差一點希望他有膽命令珍妮絲停車,倒車開進來——湯姆想痛揍他們兩個一頓——但是顯然溥立徹並未下此命令,因為車子慢慢駛去。湯姆注意到這輛白色標緻有巴黎的車牌。
安東倒酒,然後將擺了四個小杯子的托盤先傳給女士。
「我正在想辦法查出來,我必須查出來。再過幾天我要和我太太去度假,我希望你了解為什麼我考慮到我家的安全。邀請辛西雅喝一杯或吃午餐,或不管做什麼,來得到我們要的訊息,可能是個好主意。」
「我想他看見我們了——看見我們向外望,」赫綠思用英語說道。
他們的確換了話題——去北非國家用旅行支票或威士卡好。湯姆說他比較喜歡兩種都用。
「的確是。」湯姆回答。
安奈和_圖_書特太太已經將早餐桌收拾乾淨,這時大概在廚房做些雜活,例如檢查白胡椒與黑胡椒是否需要補充。或者她甚至可能待在她房間替自己或某個朋友(她有一台電動縫紉機)縫紉,或者寫信給她在里昂的姊姊瑪麗奧蒂。週日就是週日,發揮了其影響,湯姆察覺到也對他產生了影響:一到週日就是不想和平時一樣辛苦工作。週一是安奈特太太的正式休假日。
湯姆站了起來。「對不起,」他對赫綠思和諾愛爾說。湯姆懷疑來者可能是「某人」。「謝謝妳,安奈特太太。」
湯姆聽得糊里糊塗。「你不知道這個中間人的名字?辛西雅那個和溥立徹說話的朋友?」
「早安,安奈特太太!」湯姆說。「我在想——因為哈斯樂小姐可能今天早上離開,我們可以吃一頓豐盛的早餐。coddled eggs?」最後兩個字他用英文說。他在字典裡找得到「coddle」(嬌生慣養)的法文,可是和蛋無關。「妳記得我不知道該怎麼翻這個詞吧?放在小瓷杯煮的那種蛋。我知道小瓷杯在哪裡。」湯姆從餐具櫃取出小瓷杯,櫃子內一共有一套六個瓷杯。
湯姆和赫綠思準備離開,承諾一定會寄明信片來,安東立刻警告他們摩洛哥的郵政很糟。湯姆想到瑞夫斯的帶子。
哈囉,湯姆:
女士們查了一下開往巴黎的火車時刻表。赫綠思希望送諾愛爾到莫黑去,那裡有火車直達里昂車站。湯姆表示他願意送諾愛爾,但赫綠思似乎希望自己送她朋友一程。諾愛爾的過夜用行李箱超小,而且已經整理好,她一下就提著它下樓來。
「乾杯!」他們一同舉杯時安東說道。「祝你們旅途愉快,然後平安歸來!」
不到三十秒,傑夫便在線上。湯姆說,「傑夫。不好意思,可是這件事有點急。你可不可以和艾德再費點心思查出這個大衛.溥立徹是怎麼得到辛西雅.葛瑞諾的姓名?這件事很重要還有——辛西雅和他見過面嗎?溥立徹是個噁心的騙子,我從來沒見過這種騙子。我前天晚上和艾德通過電話。他有打給你嗎?」
湯姆打斷她虛情假意地捍衛她丈夫,「請問一下,珍妮絲,妳從哪裡得知我的電話號碼的?還是妳丈夫弄到的?」
他們互掛電話,湯姆顫抖了一會兒。辛西雅對莫奇森的失蹤有所懷疑,這點很明確,而且她有勇氣冒險插手管這件事。她應該知道倘若有誰是湯姆計畫除掉的人,那一定是她本人,因為偽造畫作的事情她一清二楚,很可能連貝納德.塔夫茲第一幅偽造的畫(連湯姆都不確定)和其日期都清清楚楚。
赫綠思已經從浴室出來,而且此刻在她位於樓上的房間,這點湯姆確定,但他仍然偏好在他自己房間關起門來打這通電話。他一步跨越兩級階梯快跑上樓。湯姆查了位在聖約翰伍德的電話號碼並撥電話,預期會聽到答錄機的聲音。
他們到底哪裡看他不順眼,又為了什麼?他們和莫奇森有什麼關係,或者莫奇森和他們有什麼關係?他們有關係嗎?湯姆無法相信。莫奇森受過相當良好的教育,比溥立徹夫婦高一等。湯姆也曾和他太太見過面,他丈夫失蹤後她曾到麗影來和湯姆會面,兩人聊了大約一小時。湯姆記得她是個修養很好的女人。
「拍照!他是警察嗎?」
「等一下,艾德,我想我要換另外一支電話。別掛斷。」湯姆一路跳上樓到他房間拿起電話,然後再跑下樓掛上玄關的電話。赫綠思正在客廳開啟電視電源,沒理他。可湯姆不想在她的聽力範圍內提起辛西雅的名字,免得她想起辛西雅是她口中那個瘋子貝納德.塔夫茲的未婚妻。赫綠思在麗影這裡見到貝納德時,貝納德嚇了她一跳。「我回到線上了,」湯姆說,「你和辛西雅談過了。」
湯姆喜歡站著喝咖啡,同時凝望後院草坪。他這時可以胡思亂想,也可以思索花園需要些什麼。
「或許三個禮拜後吧?沒確定。」赫綠思說。
翌晨,週一,湯姆趁赫綠思在浴室時撥了通電話到楓丹白露那家溥立徹說他修行銷學的教育機構。湯姆花了一段時間講這通電話,首先表示想和行銷研究部門的人說話。湯姆本來打算說法語,但接電話的女子說英語,而且一點口音也沒有。
唉!還得偷偷打電話給他呢!湯姆不禁微笑。她的目的呢?為了道歉!道歉對珍妮絲.溥立徹是更進一步的侮辱嗎?大衛真的進門了嗎?

「喂,請幫我接雷普利先生——」
湯姆剛走進客廳,前門門鈴正好響起,蜂鳴聲,響了兩次。湯姆抬頭挺胸,握緊又鬆開他的拳頭。門上有個窺孔,湯姆透過這個窺孔向外看,他看見一個戴藍色棒球帽https://m•hetubook.com.com的男人。
赫綠思心情很好。「親愛的,你怎麼沒請那個人——拍照的——進來?普力卡——」
「很好。我的消息——溥立徹昨天早上站在我家外面的路上拍我家。這件事你覺得如何?」
荷蘭琴酒喝來特別順口,湯姆不得不承認,但安東表現得一副酒是他調出來的樣子,湯姆認識的安東從來不會請喝第二杯酒。湯姆察覺溥立徹夫婦尚未結識葛瑞夫婦,或許因為溥立徹不知道雷普利伉儷是葛瑞夫婦的老友。還有葛瑞家與溥立徹家之間那棟屋子呢?據湯姆所知,空了很多年,也許要出售;湯姆心想,無足輕重,毫不重要。
湯姆發現這是一份經常使用的摩洛哥路線圖,折了很多次,而且用透明膠帶修補。
「湯姆先生,我想我應該告訴你,對面有個男人在拍麗影的照片。」她帶著敬意說出「麗影」兩個字。
「哦——等一下——沒錯,我想我聽到車聲。大衛回來了。雷普利先生,我必須掛電話了。再見!」她掛了電話。
湯姆笑了起來。「還有其他的抱怨嗎?他們還沒向你們借除草機吧?」
湯姆陪著她們出去,並目送紅色賓士左轉往村莊方向駛去。接著他看見一輛白色汽車從左方減速接近,同時一個人影從灌木叢中走出來到馬路上——穿著皺巴巴的褐色薄外套和深色長褲的溥立徹。他上了那輛白色汽車。湯姆走到麗影大門一邊比波茨坦衛兵還高的樹籬後面,觀察動靜。
沒錯,湯姆心想。「可是辛西雅從來沒見過溥立徹嗎?那天晚上?」
哦,是啊。那有什麼可說的呢?只有嘆氣的份。湯姆大膽地說:「換一個話題,」他搖動手上的琴湯尼,冰塊喀啦作響,「你們的鄰居安靜嗎?」他朝溥立徹家點了點頭。
郵差遞給湯姆一個結實的小牛皮紙信封,然後面無表情地敬了禮後離去。他一定是從楓丹白露或莫黑來的,湯姆暗忖,也許透過酒吧咖啡店得知湯姆家的地理位置。這是漢堡的瑞夫斯.米諾寄來的神祕物件,瑞夫斯的姓名和地址都寫在信封左上角。湯姆在信封內發現一個白色小盒,這盒子裡裝著一個看起來像裝在透明盒裡的迷你打字機色帶。另外還有一個白色信封,信封上瑞夫斯寫著「湯姆」。湯姆打開了信。
「哈囉,湯姆!你已經在工作啦?早安!」說話的是諾愛爾,穿著黑色棉質休閒褲,涼鞋,和一件紫色襯衫。湯姆知道她的英文不錯,但是她幾乎都和他說法語。
聽她說話,湯姆想起她在車上注視她丈夫時那副明顯贊同他的笑臉。「我想我太太有看到,」湯姆說,「這不是什麼嚴重的事,珍妮絲。不過他為什麼想要我們家的照片?」
「哦,很簡單啊。大衛問我們的水管工人。他是地方上的水管工人,他馬上就把你家電話號碼給我們了。我們家有點小問題,水管工人因此過來。」
他發現赫綠思和他們的客人站在客廳面向馬路的窗前向外望,諾愛爾稍微掀開長窗簾,微微笑著和赫綠思說了些什麼。湯姆這時離廚房夠遠,安奈特太太聽不見他們說話,但是他在開口前依然回頭瞥了一眼。「對了,是那個美國人,」他輕聲地用法語說,「大衛.溥立徹。」
他轉身盯著他此刻不想回去彈的大鍵琴,然後走出戶外來到離他最近的一簇大理花。他用折疊小刀只割下一朵他稱之為捲毛橙的種類,他的最愛,因為花瓣讓他想到梵谷的素描,想到亞爾勒附近的田野,想到用蠟筆或畫筆深情款款地細心描繪而成的葉子與花瓣。
「辛西雅沒透露,而我也不想——不想逼問。首先,我打電話給她的理由是什麼呢?說一個相當不善交際的美國人知道她姓名?我沒說是你告訴我這件事的。我突然就聊起這件事來!我必須那樣假裝。湯姆,我想我們至少知道了一些事情。」
「謝謝你,湯姆!」諾愛爾說,「那麼看來我們似乎比平常更快就再見面——只還有六天!」她大笑。
一如往常,湯姆發覺自己站著與安東聊天,雖然他之前已稍微發誓說這次不要聊得太深入。他和勤奮的右翼建築師安東沒什麼話題,反之赫綠思與艾格妮斯就具備女性的天份,一見面就聊起來,而且聊個不停,臉上的表情也很愉快,倘若有需要,她們可以聊上一整晚。
R.M.
他也想到傑夫或艾德會打電話來告知辛西雅.葛瑞諾的事。知道即使傑夫想辦法和辛西雅談到話了,電話大概也不會在二十四小時內打來,想到這點湯姆就沮喪。
就是這樣東西。請在五天之內將它寄給喬治.沙迪,紐約州皮克斯基市坦波街三〇七號,郵遞區號一〇五六九,可是不要寄掛號,信封上標明錄音帶或打字機色帶。請寄航空郵件。
湯姆抓住半小時的時間練習大鍵琴,他心想,這次練得真是出奇地專心。二十分鐘或半小時的短暫練習,他會彈得比較好,也更進步,若是他敢用「進步」這個字眼的話。湯姆的目的和圖書不在臻於 完美,甚至也不求達到適當水準。哈!什麼是適當水準?連彈給別人聽他都沒有過,也不願意,因此他中等程度的琴藝又和別人有什麼關係呢?對湯姆而言,練琴和跟著有舒伯特風格的羅樂波堤每週上一次課,是一種他愛上的訓練形式。
「在啊。朋友,辛西雅對我們沒好處,溥立徹也沒有,可是他簡直是瘋了。」
待湯姆找到他要找的人時,他便詢問對方大衛.溥立徹此刻是否在大樓內,或者他是否可以留言。「行銷學,我想,」湯姆說。湯姆說他找到一棟溥立徹先生可能有興趣租的房子,事關重大,所以他要通知溥立徹先生。湯姆聽得出來歐洲商學院的那名男子相信他說的話,因為找房子是常見的事。男子回到電話線上時告訴湯姆他們的註冊名單上沒有大衛.溥立徹這個人,行銷或任何部門都沒有。
辛西雅抖出莫奇森的姓名,可能讓溥立徹夫婦又多了一個熱中的新對象。湯姆毫不懷疑辛西雅知道莫奇森拜訪湯姆之後就「失蹤」。湯姆記得這件事上了英國的報紙,即使新聞篇幅很小。莫奇森堅信德瓦特所有近期作品都是偽造的。彷彿莫奇森的看法不夠強而有力,貝納德.塔夫茲經由在倫敦莫奇森下榻的飯店當面告訴莫奇森「別買任何德瓦特的畫作」加強了這項看法。莫奇森跟湯姆說貝納德沒透露他的姓名。當時正在跟蹤莫奇森的湯姆本人,心懷恐懼親眼看見他和貝納德面對面,這種恐懼湯姆至今仍然感覺得到:湯姆知道貝納德在說什麼。
「啊,是的,湯姆先生!我記得。四分鐘。」
「我知道。」傑夫說。
這個時間長度很可疑,湯姆思忖,只有安東這種人會用錶計算這種現象持續多久。「你是說,你從這裡聽得到?」
「親愛的,我想吃優格,我不喜歡那個琴酒,」赫綠思說道,並朝廚房方向走去。
「例如,有些飯店不收威士卡,只收美國運通卡,」湯姆說,「但是——旅行支票永遠行得通。」他所在的位置靠近向陽台的落地窗,他便趁機左右掃視草坪,先往左看那條巷子,再往右瞧角落那間寧靜的溫室。湯姆看見赫綠思注意到他的憂慮。湯姆懷疑,溥立徹把車停在哪裡。或者珍妮絲載他過來,她會飛馳過來接他嗎?
湯姆時常懷疑貝納德.塔夫茲後來是否到辛西雅身邊,試圖贏回她的芳心,因為他已誓言不再畫任何假畫。但倘若貝納德真這麼做,辛西雅並未重新接納他。
「好像是辛西雅前一陣子參加一場記者的派對,一個幾乎人人都可以進去站著的大派對,而且——這個溥立徹當時好像也在場。」
「真是個怪人!」諾愛爾說。
葛瑞家的一子一女從某處游完泳回來了,臉上掛著笑容,頭髮濕漉,赤足,但並未大聲喧嘩:葛瑞夫婦不准他們這麼做。愛德華和他姊姊道了聲「晚安」之後便朝廚房走去,艾格妮斯尾隨其後。
「某種精神病患,別問我哪一種。」湯姆深吸了一口氣。「艾德,謝謝你,麻煩你了。也跟傑夫說聲謝謝。」
「兩種都用?」諾愛爾問。
「你應該要租車,絕對要租,開車到小地方看看。」語畢,安東便專心處理他裝在瓦瓶內的私藏荷蘭琴酒。
再來是辛西雅。辛西雅.葛瑞諾,那個謎。湯姆倏地彎腰從他的草坪上摘了一朵閃亮又纖細的金鳳花。溥立徹如何得知她姓名的?
「也許他認為這棟房子很漂亮,」湯姆以比實際感覺冷靜得多的語氣對安奈特太太說。倘若他家有來福槍,他很樂意射殺大衛.溥立徹,當然前提是他能脫罪。湯姆聳了下肩膀。「若是妳注意到他出現在我們家草坪的話,」湯姆笑著附帶一句,「那就另當別論,要告訴我。」
「我想沒有。」
「謝謝,艾格妮斯,我去和赫綠思說,妳能不能等一下?」
「你們什麼時候回來?」艾格妮斯問道,同時撥弄頭髮,她這問題是問湯姆與赫綠思。安東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我又回來了,」安東從彎曲的樓梯下樓來,手上拿著一樣東西。「艾格妮斯親愛的,拿幾個小杯子來好嗎?湯姆,這是一份很好的地圖,舊了——可是你知道啊!」他的口氣暗示舊東西最好。
「很好,」正在享受一天第一根菸的湯姆答道,「其實,他只不過是要我出去問他為什麼要拍照。」
湯姆在想,溥立徹可能是在看報紙上雷普利的檔案新聞時無意中看到莫奇森這個名字。據湯姆所知,湯姆的名字只出現在美國報紙上一天。安奈特太太看見湯姆在該送莫奇森前往奧利機場搭機的時刻提著莫奇森的行李箱到他的(湯姆的)車上,因而誤打誤撞地告訴警方說她看見雷普利先生和莫奇森先生提著行李出門走到雷普利先生的車。這就是暗示的力量,表演的力量,湯姆暗想,當時莫奇森在湯姆的地窖內被舊帆布草草裹著,而且湯姆非常害怕安奈特太太會在他能處理屍體之前下到地窖去拿葡萄酒。
「哦,聽得到啊。而且我們離他們將近半公里的距離!他們開得真的很大聲!」
當天下午五點電話響起,湯姆抱著一線小小的希望https://m.hetubook.com.com,非常微小,希望是傑夫打來的,可卻不是。一聽就知道是艾格妮斯.葛瑞悅耳的聲音,她問湯姆與赫綠思當天晚上七點左右是否能去她家喝餐前小酌一番。「安東的週末假期延長,他明天一大早就離開,而且你們兩個很快就要出門。」
如今莫奇森還剩下什麼,湯姆很懷疑。經年累月緩慢平穩的水流早就如肉食性的魚或猶有過之地消蝕了莫奇森。湯姆不確定盧萬河是否有對肉有興趣的魚類,當然除非有鰻魚,湯姆聽說——他抑止了噁心的想法。他不願想像。湯姆記得,有兩枚戒指他決定保留在死者的手指上。石頭也許會將屍體卡在原處;頭顱會從頸骨上鬆落,逕自滾到某處,因而消除牙齒鑑定的疑慮嗎?防水布或帆布一定早就爛了。
「我會試試看,」傑夫說。
湯姆決定先打電話給傑夫.康斯坦,請他——甚至堅決要求他查出大衛.溥立徹如何得知辛西雅.葛瑞諾的姓名。還有辛西雅的近況——結婚了嗎?在倫敦工作嗎?湯姆思忖,艾德與傑夫輕而易舉就能高枕無憂。他,湯姆.雷普利,已經替他們所有人除掉湯瑪斯.莫奇森,而如今湯姆和他家上空卻有一隻化身為溥立徹的禿鷹盤旋。
他們才剛進家門,電話便響起。
「我不知道,親愛的,不過他是那種喜愛惹惱別人的人。他會很高興看到我出去顯露不悅的臉色,這正是為什麼我寧願悶不吭聲的原因。」他俏皮地瞄了諾愛爾一眼,然後走回飯廳,飯廳桌上擺著他的香菸。
「誰呀?」
湯姆沖了澡,刮了鬍子,打扮整齊,八點半剛過就下樓。早上陽光燦爛,但還不熱,和煦的微風吹得樺樹葉輕輕搖曳。安奈特太太當然早就起床待在廚房,開著她那台「住」在麵包箱旁的手提小收音機聽新聞和法國電台多得是的聊天兼流行音樂節目。
「溥立徹。你去過他家。出了什麼事?」
「我是珍妮絲.溥立徹,」聲音繼續說道,語氣緊張不安。「我想為昨天早上的事道歉。我先生偶爾會有這種荒謬無禮的想法——例如拍你家的照片!我確定你看到他,或者你太太看到。」
「沒錯。我不懂他。我告訴過他——」
眾人一飲而盡。
湯姆打算絕口不提溥立徹拍麗影照片的事。萬一說了,安東對湯姆隱約的懷疑會因此稍微強化,這是湯姆最不希望發生的事。全村的人都知道法國與英國警方在莫奇森失蹤之後立刻到麗影找湯姆談話。警方並未大肆招搖,沒開警車也沒鳴警笛,可是在一個小鎮,大小事每個人都知道,湯姆可承受不起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來到葛瑞家之前他已事先警告赫綠思別提溥立徹拍照之事。
「真是個驚喜!」湯姆答道,「妳認識這個國家,我認為這個想法很棒。」湯姆這話當真。
湯姆掛斷電話。
湯姆開了門。「我是,謝謝您。」
「是人民造就了這個國家,當然是。」安東說,「他們理所當然擁有他們的國家——可是從法國人的觀點來看,他們弄得亂七八糟。」
「我會記得。」
「我會十分小心使用它的,」湯姆說。
的確,大衛.溥立徹並未收手,他已經越過馬路到這條名巷起頭那塊三不管地帶去了。那附近有樹及灌木叢,溥立徹從巷子那裡無法看清楚這棟房子。
「再回頭來談談溥立徹:年約三十五歲的美國人,黑色直髮,六呎高左右,體格壯碩,戴一副黑框眼鏡,髮線退得快出現風流尖了。」
「莫黑一個朋友有一座游泳池,」安東向湯姆解釋。「對我們很好。他也有小孩,他送我們的小孩回來,我送他們過去。」安東又露出難得一見的微笑,營養充足的臉上出現了笑紋。
湯姆凝視著有著黑色與米色鍵盤的米色大鍵琴。他們的音樂老師羅傑.樂波堤每週二下午來給他們兩個上課。湯姆目前正練習彈古老的英國敘事民謠,他喜歡史卡拉第勝過英國敘事民謠,可是敘事民謠比較有個人風格,也比較溫暖,當然也是變換口味。他喜歡聽,或偷聽(赫綠思不喜歡別人專心聽她彈琴)赫綠思認真彈舒伯特。她的天真,她的善意,聽在湯姆耳裡似乎將這位音樂大師那廣為人知的曲調帶入了一個全新的領域。讓湯姆更加喜愛欣賞她彈舒伯特的原因是樂波堤先生長得很像年輕時的舒伯特——舒伯特當然一直都很年輕,湯姆明白。樂波堤先生不到四十歲,有點柔弱矮胖,像舒伯特一樣戴著一副無框眼鏡,未婚,和他母親同住,如同園丁巨人恩立一樣。這兩人的差別可真大啊!
湯姆聆聽。安東形容他父親對坦吉爾與卡薩布蘭加的愛時幾乎詩意了起來。
「他幹嘛四處打探?」
幾分鐘之後,湯姆走出戶外到他的香草園去摘了一些荷蘭芹,以備吃卡多蛋的提議通過之後用。卡多蛋的做法是將切碎的荷蘭芹,加上奶油、鹽和胡椒丟進放了生蛋的小瓷杯,然後扭緊瓷杯蓋放入熱水中。
「我不知道,達令。我知道——我們必須保持距離——不要理他。也不要理他太太。」
「那個中間人一定對溥立www.hetubook.com.com徹說『我去問我的朋友辛西雅.葛瑞諾有關雷普利的事。』溥立徹當場將她的姓名聽得一清二楚,而且這也不是常見的名字。」湯姆暗忖,也許辛西雅費心透過她的中間人將她的姓名當成名片一樣說出去,心想倘若事情傳到雷普利這裡,或許能引起雷普利對上帝的恐懼。
「快捷,先生。寄給雷普利先生的。」
赫綠思答應要去,於是湯姆回到線上告知艾格妮斯。
電話那端傳來奇怪的聲音,一名男子接起電話說康斯坦先生現在很忙,並問湯姆是否要留言?康斯坦先生正在一個指定的地點拍某人的照片。
別再想了!湯姆告訴自己,並抬起頭。變態的溥立徹夫婦離去已一陣子,他這時才回到未上鎖的家門口。
「我不知道。總之,辛西雅要她朋友——這個男的——去跟這個美國人說要他查雷普利和莫奇森的關聯。事情就是這樣,湯姆。」
「湯姆先生——他可能是觀光客,但是我認為他住在維勒佩斯。我想他是那個和他太太一起在那裡租了一棟房子的那個美國人。」安奈特太太用手指著右邊方向。
「早!非常辛苦的工作呢。」湯姆將他那把荷蘭芹呈給她。「妳要不要嚐嚐看?」
湯姆大聲笑了起來。遊戲,遊戲啊!秘密和公開的遊戲。表面上公開,其實偷偷摸摸,神秘兮兮。但是當然從頭至尾祕密的遊戲關起門繼續進行,遊戲規則如此。相關人士只是玩家,玩著他們無法掌控的東西。哦,一定是。
消息在小鎮傳得真快啊,湯姆心想,大部分的清潔婦都沒有車,只有窗戶和電話。「真的啊,」湯姆說,同時立刻覺得內疚,因為安奈特太太可能知道,或不久就會知道他昨天傍晚去了這同一個美國人的家裡喝餐前酒。「八成無關緊要。」他邊說邊走向客廳。
「他昨天傍晚沒說他要拍你們家的照片?」諾愛爾繼續說道。
「好吧,傑夫,你和艾德盡力讓我知道消息,我會在這裡待到禮拜五一大早。」
他走到廚房窗前去一探究竟。沒錯,壯碩的大衛.溥立徹正在拍照,他正從屋子對面那棵湯姆喜愛的傾斜大樹陰影下走進陽光中,相機舉到眼睛高度。
「透過電話談的,今天下午。派對上有一個辛西雅認識的男人走到她身邊告訴她有個美國人問他是否認識湯姆.雷普利,好像是突然問的。所以這個男人——」
然而,安東這次沒談湧進巴黎要求住宅的外國人,反而聊起摩洛哥。「喔,差不多六歲的時候我父親帶我去過,我一直都記得。當然在那之後我又去了幾次。摩洛哥有種魅力,有種魔力。想想它以前是法國的領地,當年的郵政服務正常,電話服務,街道……」
「如果因為某種原因艾德做這份工作可能比較得心應手的話——」但湯姆不知道這兩人誰比較得心應手。「我知道辛西雅很難相處,」湯姆語氣稍微和緩地繼續說道,「可是溥立徹在追查莫奇森的下落——或者至少提到他的名字。」
「那不會——」
「你剛剛去哪裡了,親愛的?」赫綠思急轉過來面對著他,「他幹嘛拍我們?」
「你還在嗎,湯姆?」
湯姆將透明盒子放回白色盒子中時心想,不曉得這盒子裡面裝的是什麼。某種國際機密?金融交易?販毒所得洗錢紀錄?或者是令人反感的私人勒索物件,兩人的對話錄音,趁聲音的主人以為只有他們兩人獨處時錄下的?湯姆很高興自己對這捲帶子毫不知情。做這種工作他並未收取酬勞,也不希望別人付他酬勞,而且倘若瑞夫斯要付他酬勞或甚至危險工作津貼,他也不接受。
「瘋了?」
「至少四分鐘。可是我得先問問女士們要不要吃。好,我的咖啡。求之不得!」湯姆花了幾秒鐘等待安奈特太太將她長備的一壺熱水倒進他的滴濾式咖啡機,然後他將滴濾式咖啡機放在托盤上端進客廳。
諾愛爾取了一支開始一口一口慢慢地咬。她已經畫好了淡藍色眼影和淺色唇膏。「啊,好好吃哦!」她繼續以法語說,「赫綠思和我昨天晚上晚餐後有聊到,我可能會和你們去坦吉爾玩,假如我能把巴黎的一些事情處理好的話。你們兩個下週五去,我說不定週六可以出發。也就是說,假如沒打擾到你的話,也許只去五天——」
湯姆記得安東的工作室有一個小冰箱。
「沒有。」安東咕嘰道,然後喝著他的金百利。
湯姆笑了起來,笑得困惑,同時壓抑他渴望衝口而出的話。「他覺得這樣好玩是吧?」
赫綠思回來時湯姆仍然在考慮。
「我知道不是很容易,」湯姆說,「可是值得一試。這和你的一大筆收入一樣值得,還有艾德的也是。」湯姆不想在電話上提到這也可能預防傑夫與艾德被控詐欺,還有他自己被控一級謀殺。
湯姆吸了口氣,然後轉身走回屋內。他決定唯一的辦法就是請艾德或傑夫打電話給辛西雅,直接問她是否認識溥立徹。湯姆可以打這通電話,可是他強烈懷疑辛西雅會掛他電話,或者故意不幫忙,無論他需要什麼,她討厭他更勝討厭其他人。
「他不想要,」珍妮絲尖聲說道,「他只是想惹毛你——還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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