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接著他自問，他在溥立徹那個混帳的騷擾下崩潰了嗎？他是受到驚嚇，因而哀討救兵了？總之，他在一場赤手空拳的鬥毆上打贏了溥立徹，溥立徹當時可以更加用力反抗，可是他卻沒這麼做。
在另一張紙上，湯姆粗略畫下了溥立徹的肖像，線條粗糙，黑色的圓框眼鏡，黑色眉毛，嘴巴張大得近乎圓形，一副要開口說話的樣子。眉頭幾乎一點也沒皺：溥立徹志得意滿。湯姆使用色筆，紅色塗了嘴唇，眼睛下方塗了一點紫色和綠色。這是幅相當強而有力的漫畫，然而湯姆將畫紙撕了下來，先摺好再慢慢撕成碎片丟進他的字紙簍裡。他瞭解到，萬一他除掉了溥立徹，他不希望任何人發現這張畫像。
時值九點十二分。安奈特太太已經忙完了廚房的工作，這時大概正埋首電視機前。湯姆打算為他那幅窗外風景油畫畫幾張素描。
「喂——咿，雷普利先生，」一個自信十足的美國人的聲音笑嘻嘻地說道：「又是我狄奇啦。記得嗎？我一直在密切注意你——我知道你去了哪裡。」
「是，我問過艾德了，他說你沒打電話給他，於是我就想來問問看情況怎麼樣。」
那天晚上用完晚餐後湯姆感到心神不寧，他不願藉電視來轉移注意力，也不想打電話給克雷格夫婦或艾格妮斯．葛瑞。他思量該打電話給傑夫．康斯坦或艾德．班伯瑞，兩人其中一人也許在家。他要跟他們說些什麼呢？盡快趕來？湯姆考慮要求他們其中一人必要時過來助他一臂之力，這點湯姆打從心底承認——他也不介意向艾德和傑夫坦承。湯姆尋思，這對他們任何一人來說都可算是短期休httｐs://m.hetｕｂｏoｋ•cｏｍ.cｏｍ假，尤其是倘若什麼事也沒發生的話。若是溥立徹釣啊抓的五、六天都徒勞無功，那麼他鐵定會放棄了吧？或者他就是這麼個鬼迷心竅的瘋子，他會鍥而不捨地持續數週、數月嗎？
湯姆輕輕掛斷電話打斷了他。他的心跳加速，這點令他厭惡，然而他提醒自己，他這一生有好幾次心跳得比這次還快。接著他兩步作一步跑上樓來消除一些腎上腺素。
湯姆在玄關接起電話：「喂？」
「哦，傑夫啊！」
他走了一條北向道路，打算走幾公里之後再左轉往內穆爾方向去。農地，一輛牽引機緩緩穿越黃花地，這是湯姆車窗外的景象，而駛過他身旁的車輛很可能不是後輪很大的農業用四輪驅動車，就是轎車。這時另一條運河出現，河面上有一座黑色拱橋，橋頭橋尾附近農村風味的灌木叢生。湯姆發現他順著這條路開下去會開上橋。他開得很慢，因為他後方沒有來車。
他們彼此互道祝福後掛了電話。
他走近樓梯時電話響起。
坐著的那個男人，身穿淺色襯衫，一頭黑髮，正是大衛．溥立徹本人，站著的那名男子一身米色長褲和襯衫，金髮個高，湯姆不認識。他們正在操作至少有六個小鉤子的一根寬度一公尺左右的金屬棒，這些鉤子再大一點，湯姆就會認為它們是爪鉤或小錨。
湯姆喜愛他溫暖的家園，他決計不讓溥立徹夫婦在他的地盤上陰魂不散。
湯姆依舊悶不吭聲。
「喂，湯姆，我是傑夫。我——」
一隻烏鴉從湯姆的右方俯衝下來hetuｂoｏｋ.coｍ.cｏm，發出粗野可憎的「呱！！呱！」叫聲，像是在笑。湯姆納悶，烏鴉在笑誰，笑他還是溥立徹？當然是笑溥立徹！湯姆的雙手更用力地握緊方向盤，同時嘴角泛起笑意。溥立徹即將受到報應，這個愛管閒事的混帳！
「喂？」
湯姆思忖，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倘若莫奇森的屍體仍在，他的目的應該是讓莫奇森那用帆布包裹的腐爛屍體繼續留在水中。
「怕了嗎，湯姆？來自過去的聲音？死人的聲音？」
「這對我來說很重要。謝謝你，傑夫，代我向艾德道謝，同時我希望一艘遊艇撞擊溥立徹的小船，把它撞沉。哈——哈！」
湯姆想，眼前有救兵真是令人寬慰。就拿傑夫．康斯坦來說吧，他絕對比貝納德．塔夫茲強壯也更機警。當初湯姆和貝納德在盡量不發出噪音及在最微弱的車燈照射的情況下，從湯姆家花園後方莫奇森的埋屍地點挖出他的屍體，從頭至尾湯姆都必須向貝納德解釋每一項策略如何進行及其用意，還得一字一句教他萬一警方前來調查該如何應付，後來真有一名警探來盤查。
溥立徹找到莫奇森的機率有多大？溥立徹此刻距離他的目標大約十二公里。
「呃，嗯——逐漸緊張——有一點。溥立徹回鎮上了——這裡，而且我想他買了一艘船。我不確定。說不定是一艘裝了尾掛馬達的小船，我只是用猜的，因為它被蓋著放在貨車上。我開車經過他家的時候看見了。」
電話響起，湯姆嚇了一跳。他猜想又是溥立徹打來的。湯姆依然站著。
湯姆以為傑夫猜得出來。「我猜他可能用它來打撈——在運河裡鉤東和*圖*書西！」湯姆放聲大笑。「我的意思是用鐵鉤鉤。我不肯定。在找到任何東西之前他還得花上好長一段時間哩，這點我敢保證。」
湯姆察覺那艘船有個尾掛發動機。而且也許他們有兩個這種附有爪鉤、看來像耙子的設備？
湯姆是聽見了還是想像電話那端珍妮絲抗議了一聲？一個吃吃的笑聲？
這個想法令人驚恐，但卻是可能的，這點湯姆明白。誰能預測一個精神錯亂的人會做出什麼事？喔，心理學家可以預測，這湯姆了解，但預測得奠基於以往案例，相似性、可能性，沒有一樣是絕對的，連醫生也無法斷定。
一具屍體擱在水中三、四年，甚至五年，到底會怎麼樣？防水布或帆布會腐爛，也許一半以上的布料會消失；石頭可能會掉出來，因而使得屍體更容易漂流，假設屍身上還留有一點肉，屍體甚至會稍微浮起來。然而屍體浮起來難道不是只因為腫脹的緣故嗎？湯姆想到「浸軟」這個詞，皮膚表層層層剝落。然後呢？魚一點一點地咬食？或者水流不會將肉一塊一塊沖掉至只留一具枯骨的程度嗎？屍體腫脹期早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這個時候他要上哪兒去找莫奇森的屍體？
「真的嗎？為了——要幹嘛？」
一艘遊艇經過時他們就必須退向河岸，若是兩艘遊艇交會時他們就得上岸，這個事實讓湯姆當下感到不怎麼寬慰。溥立徹和他的同伴一臉認真，而且看來似乎會堅持到底。或許溥立徹也付了他的助手很高的酬勞？他住在溥立徹家嗎？還有，他是什麼人，當地人或者巴黎人？他們要找的東西，溥立徹跟他說的是什麼？艾格妮斯．葛瑞或許知道那名金髮和_圖_書陌生客的一些事情。
「我們在這裡，湯姆，如果你需要我們的話。」
哎喲，哎喲。他們可真全神貫注啊，抬也沒抬頭看一眼他的車子，如今這輛車大衛．溥立徹可能很眼熟。另一方面，湯姆明白，認出這輛車只不過會滿足大衛．溥立徹的自大：湯姆．雷普利擔憂得四處徘徊打探溥立徹在做什麼，有什麼損失？
「我——我不是溥立徹，」尖銳的聲音繼續說道，「不過我認識溥立徹，他正替我做一些工作。」
湯姆看著電話機，先想到艾德再想到傑夫，也想到自己真幸運，倫敦時間早了一個鐘頭，萬一他晚一點心血來潮想打電話給他們還不算晚。
聲音聽來像是溥立徹的聲音，他將聲音調得比平常高一點，好讓他聲音聽來「年輕」。他想像溥立徹一張臉堆著硬擠出來的笑容，嘴巴因為試圖模仿紐約人拉長調或不發子音的說話方式而扭曲。湯姆沉默不語。
赫綠思，她已經離開麗影六天了。想到赫綠思和諾愛爾她們是兩個人一起待在那裡就開心，知道溥立徹不在那裡更令人高興。
在他的書房內，他開啟日光燈，伸手取了一枝鉛筆和一疊便宜的紙張。靠著一張方便站立的桌子，湯姆首先畫下了他印象中的窗外風景：筆直的樹木，以及他家花園邊界和非他所屬的雜草樹叢地交會的那條幾近水平的界線。重描線條，試著畫出有趣的構圖，讓他的心思暫時脫離溥立徹，但只到某種程度。
隨後湯姆走進他的臥室，插上平時泰半插在赫綠思臥室的電話線。他想打電話給傑夫。此刻倫敦時間不到晚上十點。
翌日早餐過後，湯姆通知安奈特太太說他要去楓丹白露或內穆爾購和圖書買園藝用大剪刀，他問她需要什麼東西嗎？
湯姆丟下他的威尼斯牌鉛筆，心想——那個混蛋竟敢二度冒充狄奇．葛林里打電話給他！三度，若是他將赫綠思接到的那一通也算在內。看來，他和珍妮絲的確是聯手進行此事。
湯姆暗忖，也許他們很快就會在陰間認識彼此，因此他決定不再出聲。
溥立徹繼續說道：「工作做得很好。我們正完成一些事情。」他停頓了一下。「你還在嗎？我們……」
說話的人清清喉嚨：「還在嗎？說不定你嚇得魂飛魄散，湯姆。」
「是吧，」湯姆喜孜孜地覆述道。「告訴你，我還沒親眼見到他行動，但是未雨綢繆總是有好無壞。我會再跟你們回報。」
由於沒聽到安奈特太太提出任何要求，湯姆在十點前出門，心想先去內穆爾買大剪刀。湯姆發覺自己又走了不知名的小路，因為他時間充裕：他只需瞄一眼釘在一根柱子上的下一群路標即可得知方向。他在一個加油站停下來加油。他開的是那輛棕色雷諾。
「哦——呵呵——我是狄奇。開始把我放在心上了，是吧，湯姆？」
「這下我懂了，」傑夫低聲說道，「那個男的中邪了是吧？」
不需要，她謝絕了湯姆的好意，但她臉上表情顯示在湯姆出發前她會想想需要什麼東西，這表情湯姆如今已能讀懂。
湯姆才剛駛上黑色鐵橋，便一眼瞥見他右手邊有兩名男子在一艘划艇上，其中一人坐著，手上拿著像是一把很寬的耙子的東西。站著的那名男子高舉右臂，右手上抓著一條繩子。湯姆的目光轉回至路面一會兒，又再轉移至那兩人身上，他們沒留意他。
「一點也不。這電話有錄音的，溥立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