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湯姆笑了起來,思索了一下:「他可能想來點法式口味。在這樣的天氣裡——」天氣溫暖,但不熱。
是艾德.班伯瑞打來的。「湯姆,明天中午左右應該沒問題。確切地說——你有筆嗎?」
他們走回車上時湯姆尋思,假設這個週末平安無事,艾德.班伯瑞可以待多久?待到週二嗎?屆時湯姆會覺得必須請傑夫.康斯坦過來嗎?湯姆心想,問題是,溥立徹還會持續多久?
安奈特太太選了一大球或一大勺巧克力冰淇淋,冰淇淋上插著兩根像兔耳的手指餅乾,兔耳中間還抹了好大一坨鮮奶油。她謹慎地掃視坐在附近幾桌瞎聊的主婦。聊嗎?湯姆心想,唉,縱使她們笑容滿面的猛吃著甜點,但笑容背後的事誰也說不準。湯姆點了杯濃縮咖啡。安奈特太太很喜歡她的冰淇淋並據實以告,這令湯姆感到歡欣。
聽到艾德這麼說之後湯姆感覺好多了,於是立刻去找安奈特太太通知她說他們週末可能會有一名賓客,是位倫敦來的紳士。安奈特太太的房門緊閉,靜寂無聲。她在睡午覺嗎?她不常睡午覺。
勞動過後,湯姆沖了澡開始讀王爾德傳。如安奈特太太所料,他因為即將有訪客而感到快活。他甚至翻了《電視週刊》看看今晚有什麼電視節目。
湯姆快步走,心中希望是艾德打來的,但認為可能是赫綠思打來的。跳了兩步他便上了露台階梯。
湯姆遲疑了一下:「我坦承那樣我會好過些。」
泰迪蹙眉低頭瞪著他的啤酒。他和他左邊的男子簡短地交流了一下,臉上毫無笑容。
在廚房裡,他們放下多買的奶油、漂亮的青花菜、萵苣、三種起司、一罐超好喝的咖啡、一塊準備用來烤的上等牛肉,當然還有那兩隻活生生的龍蝦,這兩隻龍蝦安奈特太太稍後會處理,因為湯姆不想處理。湯姆知道,對安奈特太太而言,這些龍蝦就跟丟到沸水裡面的四季豆幾乎沒什麼兩樣,不值得她多費心思,但湯姆想像他聽到這些龍蝦在被活活煮死的過程中尖叫、哀嚎。同樣令人沮喪的是湯姆讀過的一篇關於微波爐料理(料理龍蝦——大概是用烤的)的文章,文章中說開啟微波爐之後人有十五秒的時間跑出廚房,才不至於聽到及可能看到龍蝦臨死之前用腳死命拍打微波爐玻璃門。湯姆認為,有些人可以一邊削馬鈴薯皮,一邊等著龍蝦被活活烤死——需要幾秒?湯姆試著不去相信安奈特太太和-圖-書是這種人。無論如何,他們家還沒有微波爐,安奈特太太和赫綠思都沒表示想買一台,而且若是他們想買,湯姆也有反對之計:他讀過一篇文章說用微波爐烤出來的馬鈴薯比較像水煮馬鈴薯而不像烤馬鈴薯,這一點赫綠思、安奈特太太和湯姆都會慎重考慮。至於做菜呢,安奈特太太從來都不急。
一切平安,這是個熱鬧的城鎮。好美啊!傍晚的時候沙子看起來是紫色的。我們沒生病,每天中午幾乎都吃庫司庫司。下一站是梅克內。我們搭飛機去。諾愛爾問候你,我給你滿滿的愛。
「他撈上來的是貓狗的屍骨呀,湯姆先生。他把那些骨頭留在河岸上——隨手丟在那裡,他的朋友也是這樣!對住在附近的人來說很討厭,經過的人……」
湯姆聽見安奈特太太從後院陽台階梯上大喊,他正在溫室裡,溫室門大開,以防萬一有人喊他。「什麼事?」
「沒錯,」湯姆說,「那個美國人。」
他從廚房的一扇窗戶向外望,看見她彎著腰站在右邊一簇野生紫羅蘭前面。這些紫羅蘭是淡紫色的,經得起雨打冷風吹,或者蟲害,至少湯姆這麼認為。他走到戶外。「安奈特太太?」
泰迪是在考慮辭退溥立徹給的工作嗎?他在想念巴黎的女友嗎?他因為大衛和珍妮絲奇怪的關係而受夠了溥立徹家的氣氛嗎?泰迪可能聽到溥立徹因為沒找到獵物而在臥室揍她太太的聲音嗎?很可能泰迪需要呼吸新鮮空氣。從泰迪的雙手看得出來他是個四肢發達的人,不是頭腦靈光的類型。音樂系學生?湯姆知道美國有些大學的課程聽起來像職業學校的課程。當一名「音樂系學生」並不表示那名學生懂音樂或者在乎音樂;重要的是文憑。泰迪超過六呎高,他越早下台一鞠躬,湯姆就越高興。
湯姆轉進維勒佩斯商業大街時,看見溥立徹的白色貨車從他右邊穿越馬路。湯姆其實不必減速,可是他卻放慢了速度。拆掉馬達的船尾突出貨車板。他們是在午餐時間將船從水面上搬上岸的嗎?湯姆認為如此,否則若是只綁在岸邊並不安全,不是被偷,就是被遊艇撞。hetubook.com•com那條深色的帆布或防水布這時攤在船邊的車板上。湯姆推測,午餐過後他們會再度出門。
「我會過去你那裡,湯姆,盡我一己之力幫你。看這樣子應該是越快越好。」
湯姆站在門口回頭看,泰迪依然埋首他的啤酒,沒和任何人交談。
「那太好了——假如不是太麻煩的話。」
「他在這裡不會快樂的。他不是個快樂的人,」湯姆瞥了安奈特太太一眼後說道,「我無法想像他會在這附近長住。」湯姆的語音輕柔,但他的脈搏加速。他提醒自己,他厭惡溥立徹,而這沒什麼好稀奇的。只是在安奈特太太面前,他無法大聲詛咒溥立徹,連小聲詛咒也不行。
「我不確定,我想沒來過。奇怪。」慮及他認識艾德這麼長一段時間了,這的確很奇怪。許因為德瓦特假畫事件,艾德不知不覺避免和湯姆及其家屬來往。當然,還因為貝納德.塔夫茲到湯姆家探訪那次是場災難。
他們愉快地結束對話。
艾德顯然沒算有幾天,湯姆也沒算,但是湯姆清楚溥立徹已經進行了大約兩週。「差不多十天吧,」湯姆說道,「說真的,艾德,假如他持續進行這項活動——他看來執意這麼做——他可能就會找到那個你知道的東西。」
「他未婚。艾德先生一個人來。」
「別說笑吧!到現在已經幾天了?十——呃,鐵定超過一個禮拜。」
湯姆吸了口氣。「最新消息就是情況依舊。大衛.溥立徹仍然在鄰近地區抓東西,用划艇拖著鉤子跑。」湯姆故作鎮靜地說道。
「他是記者,」湯姆答道,「我從來沒測試過他的法文程度。他應該是懂『一點』。」湯姆放聲大笑,同時想像即將發生的情形。
「賣你一萬,不是一萬五。」艾德咯咯笑了起來。
「沒問題,黎普利先生。」喬治瞧也沒瞧湯姆一眼便答道,然後轉動圓滾身軀朝咖啡機走了過去。
「沒有,我本來打算跟他說——可是假如你過來一趟,說不定我就不跟他說了。你禮拜五下午過來?還是晚上?」
他沒看到有什麼引起他興趣的節目,但心想也許他會看一個十點鐘的節目,除非他有更有趣的事情要做。湯姆確實在晚上十點打開了電視,但看了五分鐘便關上,然後拿著把手電筒走到瑪麗和喬治的酒吧喝一杯濃縮咖啡。
「溥黎夏先生。」安奈特太太說道。
「他太太呢?」
待他們的購物袋和菜籃都裝滿和圖書、龍蝦也牢牢綁著安放在魚販向湯姆保證是雙層的大塑膠袋內後,湯姆又投了錢幣進停車收費計時器,並邀請(兩次)安奈特太太進附近的一家麵包茶坊接受「款待」,額外的小獎勵。她拗不過湯姆,便笑著欣然接受。
赫綠思
「消息!我希望我有一些!郵政——唉,郵政似乎比電話更糟糕。我想再過不到一個禮拜,赫綠思夫人就會回來了。」
湯姆開始考慮要給那幅《鴿子》配上什麼樣的畫框:淺棕色木頭,細框或很寬的框,但必須像淺黃色畫紙一樣是暖色調。他走進廚房告訴安奈特太太好消息:他們的客人明天中午來得及用午餐。由於天氣暖和,午餐不要吃些太難消化的東西。
「太好了!」安奈特太太說起這幾道菜的方式的確引起人的食慾。「好主意。他好像是禮拜五會到。」
「他在運河裡找東西,」安奈特太太接著說道,「大家都在聊這件事。可是他不說他想找什麼,他花了這麼多時間和金錢——」
「沒錯,的確是。」湯姆寫下十一時二十五分抵達戴高樂機場,班機二一二。「我會去機場,艾德。」
「赫綠思夫人回來的時候你會更開心,湯姆先生,」在他們開回維勒佩斯的路上安奈特太太說,「夫人有什麼消息嗎?」
湯姆不想聽,但他還是聽進去了。這時他右轉,駛進大門仍敞開的麗影。
和安奈特太太聊了幾句之後過了數分鐘,湯姆查了艾德.班伯瑞在倫敦的電話號碼,並動手撥電話。他聽到艾德的聲音在答錄機上要求來電者留下姓名和電話號碼,湯姆正準備開口留言,幸好艾德恰巧接起電話。
親愛的湯姆:
「他還在抓東西。你會看到——哦,還有一件事,艾德。那幅《鴿子》售價多少?」
接著他到郵局去買郵票,也順便瞧瞧尚未送達他家的第二批郵件中是否有赫綠思寄來的東西。有一個赫綠思用手寫的信封,他的心因而雀躍。郵戳蓋的是馬拉喀什,因為墨水顏色很淡,日期相當難辨。信封內是張明信片,上面寫著:
「龍蝦——冷的吃?普羅旺斯燉菜?當然啦!冷的。小牛肉片佐馬德拉醬?」她的淺藍色眼睛閃閃發亮。
他們正走向通往廚房的側門或便門。
湯姆心想,收到這封信真好,不過他幾天前就知道她m.hetubook•com.com們要從馬拉喀什前往梅克內。
玩牌的人又在玩了,電子遊戲機鏗啷鏗榔、劈啪劈啪響。但是湯姆沒聽到任何有關那個奇怪的漁夫大衛.溥立徹的消息。湯姆推測他可能晚上累得無法出門到酒吧來喝杯深夜啤酒,或者隨便他喝的什麼。然而每次酒吧大門開啟,湯姆依舊密切留意是否有溥立徹的身影。湯姆付了帳正準備離去,瞥了一眼又再度開啟的大門時,發現溥立徹的同伴泰迪走了進來。
叫泰迪的那個男人沒看他。湯姆因此認定溥立徹沒告訴泰迪他們要找的是莫奇森的屍體。說不定溥立徹跟他說他們找的是一艘沉沒的遊艇上的珠寶?裡面有貴重物品的公事包?但是就湯姆觀察,溥立徹沒說事關一名住在同一城鎮的鄰居。
湯姆聽得出來艾德明白他指的是什麼東西。「是的。唉,我可能需要。溥立徹有個助手,我想這件事我跟傑夫說過。一個叫泰迪的男人。他們兩個在這艘不知疲倦的機動划艇上一起工作,拖著他們的兩支耙子——或者應該說是兩排鉤子。他們進行了很久——」
「沒錯。真不可思議——我想你需要支持。」
「不會啊。開這一趟很舒服——對我會有幫助。有——呃,辛西雅的消息嗎?任何人的?」
隨後他走出去,在溫室裡卯足了勁幹活,還將溫室徹底清掃了一番。他也從屋內拿了一把軟掃把除掉斜窗上的灰塵。湯姆希望他家以最完美的樣貌呈現在艾德這樣一位老友面前。
「什麼也沒有。你那邊呢?」
泰迪似乎獨自前來,他一身米色襯衫和斜紋棉長褲,看來像是剛梳洗過,可是他看起來有點悶悶不樂,或許只是疲憊。
「湯姆先生!」
「你認為他可能喜歡吃些什麼?」回到了她的地盤廚房之後,安奈特太太開口問道。
湯姆決定冒險多瞄泰迪幾眼,看泰迪是否認得他。泰迪不認得他。
上床睡覺之前,湯姆到他的工作室在那張能讓他輕鬆站著的桌子前畫了幾張素描。他用粗濃的黑色線條畫出了他記憶中的艾德.班伯瑞的臉孔。他也許會問艾德是否願意擺五至十分鐘姿勢讓他畫草圖。畫一張艾德的肖像一定很有趣:他那白皙和英國味十足的面孔,逐漸往後退的髮線,稀疏的淡棕色直髮,客氣卻疑惑的眼神,隨時帶著笑意或突然緊閉的細薄嘴唇。
「一個好朋友!那會讓你開心呀,先生。他以前來過麗影嗎?」
湯姆隨後到花園隨心所欲幹活,拿著圓www.hetubook.com.com鍬將恩立漏掉的花圃邊緣鏟整齊。恩立對自己該做些什麼工作有著古怪的想法。就某種程度而言,他很實際,甚至很懂植物,然後有時又很脫線,會把不重要的事情辦得很俐落。但話說回來,他收費不高,也不會欺詐,於是湯姆告訴自己可不能抱怨啊。
當晚,湯姆看了電影《熱情如火》(Some Like It Hot)的錄影帶。這部片正是他需要的,輕鬆的情節,甚至合聲男性強顏歡笑的瘋狂行徑,在在令人放鬆。
湯姆贊同她的說法。它們滿布在月桂樹和黃楊木籬笆附近。湯姆透露他的好消息:為某某作菜,並準備客房。
儘管要準備採購單、購物袋、菜籃和湯姆要送洗的一些衣物,他們仍然在九點半前出門,又是陽光燦爛的一天,而且安奈特太太聽她的收音機預報週六和週日是好天氣。在車上安奈特太太問湯姆,艾德華先生靠什麼謀生?
由於天氣暖和,安奈特太太心想龍蝦可能會出現在宴客菜單上而感到興致勃勃,湯姆提議要開車到楓丹白露去幫忙採購,再順道去那裡最好的魚鋪看看。不怎麼費力地,湯姆說服安奈特太太陪他一起去——要邀安奈特太太一起出門購物,總是得問她兩次。
即使曾有人指認過湯姆給泰迪認識,這個叫泰迪的男人此刻也似乎沒注意到湯姆,他找了吧檯靠近門口的位置站著。瑪麗端了杯啤酒給他並和他打招呼,彷彿她以前見過他,湯姆這麼想,雖然他聽不見她說了什麼。
「喂?湯姆!是的,我剛進門。有什麼最新消息嗎?」
湯姆付了第二杯咖啡的費用,然後走向門口。他經過電子機車遊戲時,騎士碰巧在這時撞上一道屏障,一顆不停閃動到最後靜止不動的星星顯示他撞車。遊戲結束。「投幣投幣投幣」。旁觀者先是低吟一聲,然後一陣爆笑。
「是有些故事,」這時湯姆笑得出來了。「關於沉入河底的寶藏、金幣和珠寶盒的故事——」
「請再給我一杯濃縮咖啡,喬治,」湯姆說。
「我先看看這份工作的進度怎麼樣,或許我能早一點過去,例如禮拜五中午。我會再打電話給你,湯姆——順便告訴你我的班機時間。」
「我會竭盡所能。禮拜五中午前我要完成一份工作,可是我會盡量趕在明天中午前完成。你跟傑夫談過了嗎?」
她站了起來。「湯姆先生——我正從非常近的距離欣賞紫羅蘭呢。它們可真可愛啊!」
「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