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彌補我！為你做的事懺悔！」這些話從紐特肺裡嘶吼出來。他全身顫抖著。他的聲音變成急切而刺耳的低語，「殺了我，你這瞎卡懦夫。證明你能做對的事。讓我脫離苦海。」
「在我變成那些人之前殺了我！」
「我要斃了他！」羅倫斯在車子裡大喊，「你讓開點！」
「你停車就是了！」
「你到底想幹甚麼？」羅倫斯朝他大吼。
羅倫斯一直在說話，湯瑪士這時才聽清楚他在說甚麼。
紐特的眼神突然變清澈。湯瑪士很震驚，幾乎往後退。
「不行！」紐特怎麼可以要求他做這種事？他怎麼可以殺害最要好的朋友？
紐特的模樣糟透了。他的頭髮大把大把被扯掉，只剩下頭皮上一條條鞭痕般的血紅痕跡，臉上滿是抓痕瘀青。撕爛的襯衫像布條般掛在他瘦削的軀殼上，長褲沾滿髒污與血跡，看來他終於變成狂客，徹底投入他們的行列。
「停車！」他大叫，「馬上停車！」
「不行！」
「我在迷宮裡自殺，爬到石牆一半高度，往下跳。艾爾比發現我，趕在關門前把我拖回去。湯米，我痛恨那個地方。每一天每一秒我都痛恨。而那些都是……你的……錯！」
「湯米，heｔubｏｏk•coｍ•ｃom我當然記得你。你才去狂客豪宅探望過我，讓我知道你根本不甩我的字條。才幾天時間，我還不至於完全瘋掉。」
「我真該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紐特說話時噴得湯瑪士一臉口水，「教你別再那麼蠢。你下車做甚麼？想來個大大的擁抱嗎？哈？想坐下來好好聊聊迷宮幽地的往事嗎？」
「動手！」
湯瑪士被這些話嚇壞了。「紐特，也許我們可以……」
比起紐特此時的悲慘模樣，這番話更讓湯瑪士心痛。「那你為甚麼在這裡？你為甚麼跟……他們在一起？」
湯瑪士又後退了兩步。「紐特，你別再往前走了。他們會對你開槍的。你停下來聽我說！你坐上那台廂型車，我把你綁起來。給我一個機會！」他不能殺自己的朋友，他辦不到。
「紐特，跟我走，馬上就走。我們帶你到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一個比較……」
紐特看看那些狂客，視線再回到湯瑪士身上。「老弟，情況時好時壞，我也說不清。有時候我控制不了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那種感覺像是腦子裡有個癢處，把所有事都搞得亂七八糟，搞得我很煩、很火大。」https://m.hetubook.com.com
「嗯，是啊。我之所以會跟豪宅這群瘋子在一起，是因為我沒別的事做。他們老是吵架，可是他們也是一個團體。如果落單了，就一點機會都沒有。」
「殺了我！」那一瞬間，紐特的眼睛突然變得澄澈，彷彿尋回最後一絲搖搖欲墜的理性。他的聲音軟化了，「拜託，湯米，求求你。」
羅倫斯換成倒車檔，廂型車搖搖晃晃退離水泥牆，破損的塑膠和金屬發出尖銳聲響，輪胎也嘎吱嘎吱地打破剛剛那份靜寂。車子繼續前進。湯瑪士腦子裡彷彿有個按鈕咔嗒一聲。
紐特笑了，他笑的時候，整個頭怪異地扭了兩次。「走開，湯米。離開這裡。」
湯瑪士的心跌落黑暗深淵。他扣下扳機。
「你跟我一起走，」湯瑪士懇求，「我可以把你綁起來，如果這樣能讓你覺得好過些。」
羅倫斯猛踩剎車，湯瑪士匆匆爬起來，向車門移動。他伸手開門，羅倫斯卻從後面扯住他襯衫，把他往後拉。
「那我跟他道別就花不了太多時間，」湯瑪士打開車門，走到馬路上。「必要時掩護我，我一定得去。」
「優。」湯瑪士轉身走開，把手槍塞回褲腰裡，和圖書慢慢朝紐特走去。紐特孤伶伶站著，遠離那群你爭我奪的狂客。那群狂客似乎暫時沉迷於那堆垃圾，對湯瑪士絲毫不感興趣。
「都是你的錯！第一批創造者死了以後，你大可以阻止他們，你大可以想出別的辦法。可是沒有！你非得繼續下去，非得充英雄、拯救人類。你進到迷宮，永遠都不肯喊停。你只在乎你自己！你承認吧！非得永垂不朽，非得讓大家崇拜你！當初我們就該把你扔進箱子洞！」
紐特的臉漲成深紅色，高聲吼叫時唾沫橫飛。他開始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兩手緊緊握拳。
「閉嘴！你閉嘴！虧我那麼相信你！我相信你！你動手！」
湯瑪士身子往後退。「我看到我朋友在外面，我想看看他好不好。如果情勢不對，我會馬上上車。你要準備好，我一回來就開車。」
「那是怎麼回事？」湯瑪士試圖拖延時間，他的手指握住槍。
「我們上大堡前，我一定要狠狠踢你屁股，這點我敢保證。」羅倫斯吼道，「快。如果垃圾堆那群狂客往這邊過來，我們就會開火，我才不管你媽咪或你法蘭克叔叔是不是在外面。」
湯瑪士搖搖頭，他嚇得六神無主，手悄悄地伸向手槍。
湯瑪士努力把手拉https://www.hetubook.com.com開，可是紐特太勇猛有力。「我辦不到！紐特，我辦不到！」
「甚麼？」羅倫斯說，「你在說甚麼？」
「嘿，紐特。是我，湯瑪士。你還記得我，對吧？」
湯瑪士堅定地告訴自己，他不是真心的，他只是隨便說說。「紐特……」
紐特突然暴怒，語氣變得很衝，「閉嘴！你這個叛徒！你沒看我的字條嗎？你就連最後一件差勁事也不肯幫我做？你非得跟以前一樣充英雄嗎？我討厭你！我一直都討厭你！」
「殺了我，否則我會殺了你。快殺了我！動手呀！」
「你現在看起來還不壞。」
「你以為外面那東西還是你朋友嗎？」飛行員冷冷地說，「那些狂客都喪心病狂了，你看不出來嗎？你朋友現在頂多就是一頭野獸，甚至比野獸還不如。」
湯瑪士走到半途，停下腳步。紐特全身上下最糟糕的莫過於他眼裡那份狂野勁，他雙眼潛藏著一份瘋狂，像兩灘疾病膿瘍的池子。他怎麼會惡化得這麼快？
紐特突然扭過身子，抓住湯瑪士握手槍那隻手，把手槍拉向自己。「現在你得做點彌補！在我變成那種食人怪物之前殺了我！殺了我！我把字條交給你，不是別人，你快動手！」
紐特尖叫一聲，heｔubｏｏｋ.cｏｍ.cｏm衝上前去。廂型車裡射出一道榴彈槍的弧形閃光，在柏油路面上滑行爆裂，但沒擊中紐特。湯瑪士呆立在原地動彈不得。紐特把他撲到在地，撞得他無法呼吸。湯瑪士大口大口喘著氣，紐特則是跨在他身上，把他壓制住。
「你想知道我的腳是怎麼摔壞的嗎？湯米？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沒有，我想沒有。」
此時甚麼都阻止不了湯瑪士，他拔出手槍、指著羅倫斯。「放開我。放開我！」
「我恨你，湯米！」紐特離他只剩將近一公尺。湯瑪士倒退了一步，他對紐特的心痛轉成恐懼。「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為你做了那麼多事，我在迷宮經歷了那麽多狗屁倒灶的空咚事，我只求你幫我這一次，你卻不肯答應！我甚至不想見到你那張醜陋的瞎卡臉！」
「沒事，車子撞爛了，希望還能再撐個幾公里到停機棚。」
羅倫斯鬆開他，兩手高舉在空中。「哇鳴，小朋友，別衝動！你這是怎麼啦？」
「我……」
湯瑪士轉頭，「別殺他！就只有我跟他！甚麼都別做！」他再度面向紐特，「紐特，停下來。你聽我說，我知道你腦子沒問題，我知道你聽得懂我的話。」
但他盯著湯瑪士看，彷彿知道自己碰上了老朋友。
「紐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