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超脫時間的男人
化學創造美好生活
「好吧,就把這個方案列為B計畫吧。」他伸出手,我握了握他的手。
「哈囉?」聲音很微弱,聽起來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
「你午餐吃了嗎?早餐呢?我想吃飯的時間快到了。」
「婚禮見了。」
「戈梅茲,放開我。」我低頭瞪視他。好一段冗長、糟糕透頂的沉默之後,他垂下眼睛,把我放開。我趕緊走到走廊上,回到房間,把房門關上。
我們沉默了下來。亨利的點滴監視器把點滴輸進他的手臂裡。我終於開口:「賓?」
「你不堅信嗎?」
「噢,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我打一一九。接線生保證他們會在幾分鐘内抵達這裡。就在我坐在廚房地板上瞪視著亨利時,我突然湧出一陣憤怒,於是我在亨利的桌上找到他的旋轉式名片架,撥了電話。
「你在作夢吧。嘿,我有沒有受邀參加婚禮啊?」
「真的很恐怖,簡直就像行屍走肉,我覺得我的腦部充滿了白膠。」
「你在查什麼?」
「太棒了,那婚禮上男方的座椅很快就會坐滿了,你是我的第八位賓客。」
「可是你並不是個精神病患者啊。」
「不管賓給他吃了什麼,那東西的確讓他的反應變得很慢。」
我伸手越過病床,握住他的手。「沒事的,他會好起來的,真的。」
「賓會幫你做你要的那種藥嗎?」
「你又沒有生病。」
「嗯。需要多少劑量?」
「協助及教唆『蓄意破壞先生』。妳居然要嫁給他?」
「妳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曾經喝很多。我是喝到幾乎送命之後,才多少節制一些的。而且我爸就是一個悲慘的警世故事。」
「貓咪,為了妳,就算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他開始捲菸。戈梅茲是我認識的人當中,唯一個會在吃飯時抽菸的人。我忍住不發表意見。他把菸點燃,看著我,我把自己抱得緊緊的。「好了,這段小插曲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大多數會去賓的『善心藥廠』的人,都是愛滋病患或是癌症病人。」
「副作用呢?」
「完全正確。」我們大笑。賓陪我坐了一會兒,當他起身離去時,他握著我的手說:「謝謝妳對這件事情這麼寬容,他很有可能一下子就一命嗚呼的。」
「我會殺了那個混蛋。」
一九九三年九月五日星期日(克萊兒二十二歲,亨利三十歲)
「我聽過這個人,我媽媽曾經去找過他,那時候她正在做化療。」
克萊兒:亨利正在仔細閱讀他那本已經翻到破破爛爛的《醫師藥用指南》。這不是個好預兆。
「嗯,這是個好主意。」我仔細想了想這個景象,然後打了個冷顫。「我們私奔好了。」
亨利喚了我的名字,我起身,而戈梅茲伸手抓住我。
我屏息不動,呼吸聲是從廚房傳來的。我奔到廚房,把燈打開,亨利就躺在地板上,衣著整齊,他用一種奇怪且僵硬的姿勢躺在地板上,兩眼直直地盯著前方。當我站在那裡時,他發出很低沉、完全不像人類所發出來的聲音,他的呻|吟聲像是從喉嚨裡咯出來的。
「對不起,克萊兒。」他溫柔地說道:「這種藥裡面有些東西似乎會讓我的工具短路,或許晚一點再說吧。」
「一開始是一毫克,然後逐漸增加劑量。」
「這個問題太棒了,我晚一點會回答。」
「你根本就沒搞清楚。這是一齣重要的百老匯大戲,我們只是我爸爸用來娛樂他的律師同行、讓他們大開眼界的藉口罷了。如果我們跑掉的話,我爸媽會雇演員來扮演我們的。」
賓嗤之以鼻。我把藥丸的錢付給他,然後就離開了。當我走下樓時,我突然升起一股恍惚的快|感,於是我在樓梯底停下腳步,盡情享受這股感覺。這感覺持續了好一會兒。不管賓在藥裡攙雜了什麼,這種快|感實在太強烈了,就像高潮乘以十再加上古柯鹼,而且藥效似乎愈來愈強了。當我走出前門時,我差一點被戈梅茲絆倒了。他正在等我。
「我不知道你有朋友在這裡討生活,我在這裡認識的人,全都悲慘到亟需法律諮詢。」
「《醫師藥用指南》,二〇〇〇年版。」
「你不是認真的吧,你是認真的嗎?」
「吃了。我得待在這裡https://m•hetubook•com•com等我朋友。」
「喔。」賓有一種領悟問題的方式,就是接受它。這讓我覺得很安心。
「賓,如果我現在咬住我的手指。」我站起來,往他的身上靠過去,咬住我的手指。「然後你突然發現你置身一九八六年,站在艾倫的臥房裡……」
「你並沒有喝很多酒。」
「嗯,吃這些還比較說得過去。」他扮了一個鬼臉,把《醫師藥用指南》放到一邊,要我挪過去一點。我們在沙發上移來動去的,直到我們並肩躺著為止。這樣躺著非常舒服。
「我以童子軍的榮譽保證。」
「這是什麼東西?」我打開藥瓶,把一顆藥丸倒在我的手心上。
「怎麼了,克萊兒?」
亨利吻我。「時間、場所、際遇、死亡都無法讓我屈服/我最卑微的慾望就是最少的移動。」
「如果是為了日常使用的話,他看起來有點太恍神了。」
「我們想找些東西協助亨利固著在現在。」
「你是說真的嗎?」
「幹嘛不吃?」
「我知道啦,戈梅茲,但還是謝謝。你來見客戶?」
「堅信?」
「我得待在那裡,撐過大約八個小時,承受巨大且令人難以置信的壓力,我一定不能消失。」
「喔,對。」賓看起來很嚴肅,「她知道嗎?」
「很好!記得打電話給我。」我掛上電話,轉身面對救護人員。
「現在是誰把我說得很可怕的啊?」
「但他沒有翹辮子。」
一九九三年九月二十七日星期一(克萊兒二十二歲,亨利三十歲)
亨利看著我的手,然後抽出他的手,把我拉近一點。「我不好,」他在我的耳邊輕聲說道:「可是搞不好我會變好,嗯?」
亨利像隻貓似地把四肢張開,在我的床上呈對角線躺著,臉朝下。我把鞋脫掉,然後上床,在他身邊躺下,也像他那樣伸展四肢。
「其實我有幾個小時的空檔……」
「斷了他的活路。別再給他藥了,藥物不會有用的。」
「噢。」我仔細考慮這個情況,搜腸刮肚地,想找些保險的話來說。
「他們已經到了。」
「什麼?幹!趕快打一一九啦!」
「嗯,我有吃過好度,還有索瑞精。」
「是啊,太多瘋子,太少米開朗基羅。」
戈梅茲望著我,一副很想探聽的樣子。我假裝沒看到。賓看看戈梅茲,然後看看我。
「這是一種新的抗精神病藥物,理思必妥。這種藥要到一九九八年才能在市面上買到,但我希望現在就服用看看。這種藥屬於一類叫作異苯噻唑類衍生化合物(benzisoxazole derivatives)。」
「那我絕對會死無全屍,我那些前任女友絕大多數都希望看到我人頭落地。」
「對,他是沒有翹辮子。」
「噢,可是……我不喜歡那樣。那算是在騙人吧……我會覺得很怪。如果我們真正的婚禮搞砸了,我們就去公證,你說呢?」
「我喜歡鴉片。」
「我必須把我的每一個多巴胺受體都擊倒才行。」
「這是腦内啡穩定劑加上抗憂鬱劑。是……嘿,不要!」我已經把這顆藥丸吞到嘴巴裡,嚥了下去。「……主要是嗎啡。」賓嘆息。「你對藥物的態度實在太隨便、太狂妄了。」
我很有耐心地微笑。「只不過是基於知識上的猜想,我其實不是很確定。你做得出來嗎?」
亨利大笑。「這就是我如此愛妳的理由:妳無法覺察到我所有駭人聽聞的缺陷。」他正在解開我的襯衫,我伸手抓住他的手。他看著我,等著。我有點生氣。
「你看起來氣色挺不錯的。」我告訴他。
「他是我念圖書館學院時的朋友。」賓出現了,開著他那輛一九六二年出廠的銀色朋馳過來。那輛車裡面破破爛爛的,但從外觀來看,卻是一輛很好看的車子。戈梅茲輕聲地吹了吹口哨。
「當然好囉。」他的關心,或者說他的好奇心,或者說不管是什麼東西,都讓我深受感動。我們走到他車子那裡,他開的是雪佛和圖書蘭,有兩個重型的車頭燈。我爬進助手席,戈梅茲上了車,啪的一聲把車門關上、很有耐心地發動車子,然後我們就上路了。
「你有找到什麼藥嗎?」
「什麼藥都別吃。」
賓站起來,伸了伸懶腰。在這間冰冷房間的黯淡燈光下,他顯得很衰老,看起來好像有黃疸,皮膚薄得像紙一樣。有一部分的賓喜歡接受挑戰(嘿,趁還沒有人發明出來之前,我們先來複製這種前衛的新藥吧),但另一部分的賓並不喜歡冒險犯難。「亨利,你甚至不確定你的問題是不是出在多巴胺。」
「做什麼?」
「不用了,謝謝。」
「亨利,你要知道,你並不是很能忍受抗精神病藥物,除非這種藥以某種截然不同的方式在作用。」
「請問賓.麥特遜在嗎?」
「你已經很好了。」
「應付。」賓嘆了一口氣。「天啊,我不知道我幹嘛要忍受你這個傢伙。」
亨利翻過身子,微笑。「像天堂啊。」他伸手撫摸我的臉,「要不要試試看?」
「克萊兒,請妳……」
「我父母會不認我這個女兒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像是某種科學實驗。」
「理論上,我最喜歡一種叫作理思必妥的精神安定劑,但這種藥要到一九九四年才會上市。其次是可自律,第三個可能的選擇將是好度。」
「你從哪裡知道這個東西的?」
「戈梅茲,這位是賓。賓,這位是戈梅茲。同志,很抱歉,你現在得離開。」
「那個藥怎麼樣?」我問他。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們才不會。」
「這是哪家公司製造出來的。」
「我相信你一定喜歡啦,但你也不要以為我會成噸成噸地把藥供應給你。萬一你叫我做的東西沒有成功,又覺得這種藥對婚禮有幫助的話,一定要跟我說。這種藥的藥效有四個小時左右,所以你需要吃上兩顆。」賓朝剩下那兩顆藥丸點點頭,「不要只是為了好玩,就把這些東西狼吞虎嚥吃下去好嗎?」
「不管會發生什麼事,我們倆都知道,我起碼會活到四十三歲,所以就別再為這件事擔心了。」
「他們向來如此。為什麼你會覺得這個藥比好度好?」
「好吧,好啦。再見。」戈梅茲說道。
我躺在沙發上,把腿擱在他的膝蓋。亨利把書放在我的小腿上,繼續翻閱。
「我一點都不好,我很害怕。」我們沉默地躺在一起,良久。外頭的陽光很燦爛,看起來差不多是下午兩三點。弧形的胡桃木床架、金色和紫羅蘭色的東方地毯,梳妝檯上有梳子、口紅和護手乳液。我在車庫大拍賣時買來的破舊扶手椅上,有一本封面是里昂.葛魯柏畫作的《美國藝術》雜誌,還被《反自然》遮住了一部分。亨利穿著黑色的襪子,他的腳很長很瘦,骨頭都凸了出來,就這樣垂在床角。跟我比起來,他整個人顯得很瘦。亨利的眼睛閉著,或許他感受到我正在盯著他看吧,因為他突然睜開眼睛,對我微笑。他的頭髮落到臉上,我幫他把頭髮撥到後面。亨利牽起我的手,親吻我的掌心。我解開他的牛仔褲,把我的手滑到他的老二上,但亨利搖搖頭,握住我的手。
「知道。」
「多快能做好?我得花一點時間來建立這個系統。」
「要啊。」
「沒有。但我曾在夜闌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很清醒地躺在床上,擔心你會消失,而且永遠都不會回來了。我清醒地躺在床上,憂心忡忡地想著未來一些我其實算是一知半解的事情。但我堅信我們是命中註定要在一起的。」
「對不起,我遲到了,」賓很快地跑上人行道。「到府服務。」
「我就是。請問妳哪位?」
我大吃一驚。因為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賓會想來參加婚禮。「有啊!真的嗎?你真的要來嗎?」
賓接手,「戈梅茲,很高興認識你,下回再好好聊,好嗎?」賓的近視很深,透過厚重的鏡片親切地凝視戈梅茲,眼睛因為鏡片的放大效果,顯得有平常尺寸的兩倍大。賓用https://m•hetubook.com•com手把玩鑰匙,鑰匙發出叮噹聲,這讓我很緊張。我們倆不發一語地站著,恭候戈梅茲離開。
「出了什麼事?」
一九九三年九月六日星期一(亨利三十歲)
賓很吃驚,接著就變得很高興。「恭喜。你要娶誰啊?」
「我是不介意啦。」
「你也看過掃描了。」
「妳是說,萬一賓失敗了嗎?」
「可是你不能,因為你當時不在那裡。」賓閉上眼睛,甩甩頭。「而且你什麼事情都無法改變,他還是會得病,你還是會得病,事情總是一再重複。如果你非得一遍又一遍地看著他斷氣,你會有什麼感覺?」賓在摺疊椅上坐下,他沒有看我。「這就是我的感覺。沒錯,有時候是挺有趣的,但大多數時候你會覺得很失落,覺得有什麼東西被偷走了,而你就只是努力去……」
「克萊兒?」
「這些藥聽起來很像高科技咳嗽藥。」
「這些是抗精神病的藥。」
「這個藥是模擬帕金森氏症的,他需要多巴胺!告訴他們……靠,到了醫院記得打電話給我。」
賓搖搖頭。「這全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幫他做這個藥的。」
「我下午打電話給你。」我告訴他。他沒看我一眼就轉身走了。我覺得很難過,但有些事情我並不希望讓戈梅茲知道,這是其中一件。賓和我轉身面對彼此,交換了一個承認某個事實的眼神。這個事實就是我們知道彼此的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有鬼。他打開前門。賓住的地方有一大堆五花八門的鎖和保全裝置,這讓我老是有股衝動,想要闖進他的住處。我們走進又黑又窄的門廳,這裡聞起來老是有甘藍菜的味道,雖然我心裡清楚賓從來不做飯,更別說什麼甘藍菜了。我們從後面的樓梯上樓,來到另一間門廳,穿過一間臥室,來到另一間臥室,賓把這個房間佈置成實驗室。他把包包放下,將他的外套掛好。我有點希望他會穿上網球鞋,就像羅傑斯先生那樣。但是他跑去弄他的咖啡機,我在一張摺疊椅上坐下來,等他把活幹完。
「我不了解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說話,你總是要把你自己說得很可怕。但你不是你說的那樣,你很好。」
這座城市灰濛濛的,當我們駛過毒窟和空地時,碩大的雨滴劈里啪啦地落到擋風玻璃上。戈梅茲扭開美國國家公共電台,正在播放查爾斯.明格斯的作品,在我聽來,他們放得有點慢,但這又有何不可?這是個自由的國度啊。艾許蘭大道上坑坑洞洞的,快把我的大腦震壞了,不過別的事情倒都很不錯,事實上是相當不錯。我的頭成了液體,流過來又流過去,就像是破掉的溫度計裡跑出來的液態水銀,而我能做的,就只是在這顆藥用它細小的化學舌頭舔過我全部神經末稍時,盡量不要發出愉悅的呻|吟聲。我們經過了「超能感應通靈占卜」、漢堡王、必勝客,腦海裡響起了伊吉.帕普的名曲,「我是個乘客」的旋律,和明格斯的歌交織在一起。戈梅茲說了一些話,但我沒聽懂,於是他又說了一遍。
「所以她父母計畫在密西根州籌辦一場大型婚禮,有教堂、伴娘、灑米、整整九碼的紅毯,而且婚禮結束後,在遊艇會還有一場豪華婚宴,居然要打白色領帶。」
「亨利!」
「我不知道,克萊兒,或許我會找出留在現在的辦法。」他抱我,我們都沒出聲。當我醒來後,天色已經暗了,亨利就躺在我身邊,還在睡覺。裝著藥丸的小藥瓶在鬧鐘液晶的光線照耀下,散發出紅色的光芒。四十三歲?
「你好(cava),同志。」
賓把咖啡倒出來,遞給我一個上面印有小熊維尼的馬克杯。我在馬克杯裡加入粉狀奶精。這裡很冷,咖啡聞起來很苦,但很好喝。
「我最近會找一天去學啦。」我加了一些糖到我的茶裡,攪勻。「謝謝你去找他,還把他弄回https://m.hetubook.com.com來。」
「我們提前去市政大廳公證結婚吧。這樣一來,就算發生了什麼事,我們也都結婚了。」
「多虧了大劑量的齊多夫定,還有維他命、瑜珈、打坐冥想。說到這,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
「我對妳來說很好。」完全正確。
「嗯?」
四十三歲?「四十三歲以後會發生什麼事?」
「那我們的新婚之夜一定會很好玩囉。」
亨利嘆了一口氣。「妳太好了,我不應該逼妳墮落的。」
「好。」我們站在走廊上,在耀眼的燈光下,賓看起來很疲憊、病厭厭的。他朝我點點頭,轉身下樓,然後我回到昏暗的病房,亨利還躺在那裡睡覺。
「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有藥癮。」
後來,救護車把我們載到慈善醫院。在亨利被送進醫院、打針、插管、身上連著點滴監視器、終於放鬆下來睡著之後,我抬頭看到一個高大憔悴的男子站在亨利病房的門口,我這才想起我忘記打電話給賓了。他走進來,站在病床另一側,正對著我。病房裡很暗,走廊上的燈光只映出了賓的輪廓,他頷了頷首,「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嗯。」賓起身,在他桌子抽屜裡翻找。他拿出一個空藥瓶,又打開另一個抽屜,拿出一個裝著膠囊的超大藥瓶,他從這個藥瓶裡取出三顆藥丸,放到小藥瓶裡丟給我。
「嗯,太好了。」他投以一個眼神,彷彿在說:這件事情真是太棒了,然後呢?
賓對我咧嘴笑了笑,看起來安心不少,「就只要說『不』啊?」
賓比所有我認識的人更像圖書館員,我真的是在玫瑰學院認識他的,可是他在完成圖書館碩士學業前就退學不念了。他比我上次見到他時瘦多了,而且還掉了不少頭髮。賓有愛滋病,每一次我見到他,都會留意他的身體狀況,因為我不知道他的病會怎麼發展。
「克萊兒,你見過她,她有一頭很長的紅髮。」
「妳有沒有在夜闌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很清醒地躺在床上,懷疑我是上帝跟妳開的玩笑?」
「因為我新奇啊,而且我還有一張稚氣的帥臉。」
「如果那種藥不對呢?」
亨利搖搖頭。「結婚時我不能吃這種藥,這太過頭了。賓是個天才,可是他已經很習慣幫助無藥可救的末期病患了。不管他給我吃的是什麼,那感覺就跟瀕死經驗很類似。」他嘆了一口氣,然後把藥瓶放在我的床頭櫃上。「我應該把這瓶藥寄給英格麗的,這對她來說再完美不過了。」我聽到前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戈梅茲離開了。
「他會試試看。」亨利回答。
「他們才不知道這種藥怎麼作用,『選擇性單胺類拮抗劑,對血清素二型和多巴胺二型具高度親和性,諸如此類的廢話。』」
亨利看著我,扮了一個很嚇人的鬼臉,伸手在空中抓了抓,看起來就像默片裡的狼人。然後他很嚴肅地說:「從我的腦電波來看,我有精神分裂症。不只一名醫生堅持說我這個時空旅行的小妄想,都是肇因於精神分裂。而這些藥物會阻斷多巴胺受體。」
「是啊。」或許他服用的劑量要少一點?
「還要再做嗎?」
克萊兒:終於說服亨利上床睡覺後,我和戈梅茲坐在客廳裡喝茶、吃花生醬奇異果果凍三明治。「娘們,拜託妳去學學做菜好嗎?」戈梅茲自顧自地說。他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卻爾登.西斯頓在傳授十誡給我似的。
「煩寧、利眠寧、贊安諾。」
戈梅茲很高興地迅速朝我走過來,全身上下一副律師裝扮,手裡還提著公事包。我嘆了一口氣。
「啊?」
「吹牛。」
「我在查可以在婚禮上服用的東西。我不想丟下妳一個人,在四百位賓客眾目睽睽之下,孤伶伶地站在聖壇前面。」
「對。可是你為什麼不乾脆跟你的病和平共處呢?治療或許會讓
hetubook.com.com你的問題變得更嚴重啊。」
「你怎麼了?」
「我希望你幫我做這種藥。」我在牛仔褲裡找來找去,試圖撈出一張紙,找到了,我拿出來交給他。賓瞇起眼睛閱讀那張紙上寫的東西。
「對啊。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她媽媽的男朋友逼她喝通樂。我實在是受夠人類了。」
克萊兒:我進到亨利的公寓,把燈打開。我們今晚要去看歌劇「凡爾賽宮的鬼魂」,芝加哥抒情歌劇院是不會幫晚到的人找座位的,所以我很不安,而且我一開始沒有想到燈沒開,其實就表示亨利不在這裡。我很氣惱,他就要害我們遲到了。當我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消失了時,就聽到有人呼吸的聲音。
「十月二十三日。」
「不要。」
「我當然是。」
「我會通知你的。婚禮在什麼時候?」
「我就要結婚了。」
「要不要搭便車?」
賓一直嘆氣,然後在椅子上坐下來,我則坐在床邊。「有好幾種可能,」他說道:「這可能只是副作用,可能會發生在任何人身上,但也有可能是亨利的配方並不是很正確。有很多東西不能搞錯,可是我也無從核對檢查。」
「你才不是酒鬼。」
「你想吃點什麼嗎?」我問道。
在戈梅茲把車停在克萊兒和雀兒喜的公寓之前,我們都沒有再開口。我滿臉困惑地看著戈梅茲。
「當然。」
「結果呢?」
「你認識賓嗎?」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驚訝,戈梅茲三教九流都認識。
「你還有吃過別的藥嗎?」
賓大笑不止。「你就邀請你所有前任女友參加嘛,場面一定會很精彩,你那邊的座位肯定會坐滿。」
「cava。你在這裡做什麼?」
「你需要有人陪著,」他輕聲告訴我,而我並不反對他的看法。戈梅茲把我弄到門口,我們走上樓。是克萊兒來開的門,當她看到我時,臉上同時出現了心煩意亂、如釋重負以及開心的表情。
「我是克萊兒.艾布希爾。賓,你聽好,亨利現在躺在地板上,全身僵硬,而且無法開口說話。這他媽的是怎麼一回事?」
他迎上我的眼神。「好啊,我舉雙手贊成。」
「對。」
「任憑妳差遣。」
「嗯……肌張力不全症、靜坐不能症、假性帕金森氏症,也就是會有非自主的肌肉收縮、焦躁不安、左右搖晃、來回走動、臉部表情僵硬,還會有遲發性不自主運動、慢性的臉部肌肉無法控制,以及顆粒性白血球缺乏症,這種病會破壞人體製造白血球的能力,還會導致性功能喪失。事實上,當今能夠取得的所有藥物,或多或少都有鎮靜的功效。」
「幫我做點事情?」
賓遲疑了一下。「可以,當然做得出來。」
亨利:我坐在亨堡德公園一棟骯髒白色房子的門階上,外牆貼滿了鋁片。現在是星期一早晨,大約十點。我在等賓回來,不知道他現在人在哪裡。我不是很喜歡這一帶,坐在這裡、坐在他家的門口,讓我有種暴露在危險之中的感覺,可是他是極端守時的人,所以我很有信心地等候下去。我看到兩個年輕的拉美裔婦女,推著嬰兒車走在凹凸不平的人行道上。就在我思索都市公共設施分配不公時,聽到遠處有人喊叫:「圖書館男孩!」我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果真是戈梅茲。我暗暗叫苦戈梅茲有一種神奇的天賦,可以在我正好在忙什麼壞事的時候冒出來。我得在賓出現之前把他打發掉才行。
「3─[2─〔4─96─fluoro─1,2─benizisoxazol─3─yl)……膠態二氧化矽(colloidal silicon dioxide),羥丙基甲基纖維素(hydroxypropyl methylcellulose)……丙二醇(propylene glycol)……」他一臉困惑地抬起頭來看我,「這是什麼東西?」
「我已經打了。」
「耐悶、好度、索瑞精、Serentil、Mellaril、使得安靜……」賓用毛衣擦了擦眼鏡。如果沒有眼鏡和毛衣的話,他看起來就像一隻無毛的大耗子。
好問題。「等一個朋友。現在幾點了?」
「我沒有藥癮,我是酒鬼。」
「楊森製藥。」
「十點十五分。一九九三年九月六日。」他很好心地加上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