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超脫時間的男人
讓我準時抵達教堂吧
「是啊,不過不只是這樣。」
克萊兒:大家都坐下來享用晚餐,但沒有人找得到亨利。我問戈梅茲有沒有看到他,他也只是給我一個他的招牌眼神,然後說他保證亨利隨時就會出現。金咪走過來,她穿著玫瑰色的絲綢禮服,看起來非常纖弱,而且憂心忡忡。
「你能……我知道你不喜歡這樣,但……」
「西莉亞.艾特雷,英格麗的女朋友。」
克萊兒:戈梅茲正在發表演說:「親愛的克萊兒、亨利、諸位家人和朋友、陪審團成員……等一下,這段去掉。親愛的,我們今晚聚在單身樂園的岸邊,是為了揮著手帕給克萊兒和亨利送行的,因為他們就要一同搭上那美好的『婚姻號』輪船了。就在我們含悲目送他們告別愉悅的單身生活之際,我們也很有信心地認為,幸福婚姻不過是不實的宣傳,如果我們不趕緊想個解決辦法的話,我們當中有些人或許很快就會上船加入他們的行列。因此,讓我們敬克萊兒.艾布希爾.狄譚伯,藝術美少女,她就要步入新世界了,而她值得所有可能會降臨到她身上的每一分幸福。還有亨利.狄譚伯,一個該死的好傢伙,也是個幸運的狗娘養的。願生活之海像透明玻璃似地在你們面前敞開,也願你們永遠都能順順利利的。敬這對幸福的新人!」戈梅茲靠過來,親在我的嘴上,我看著他,和他對望了一會兒,然後這一刻就消失無蹤了。
戈梅茲問道:「我們有多少時間?」
「我想自己去。」我堅決地求她。她覺得很傷腦筋,但心腸還是軟下來了。
一九七六年六月十三日星期日(亨利三十歲)
「妳不是在開玩笑吧?」
「你能告訴我,我那時候還活著嗎?」賓沒有看我,只是盯著正在舞廳裡調音的樂隊。
「很好,那妳已經替妳所有毫無章法的需求,找到合適的男人了。」
「不客氣。」眼淚盈滿他的眼眶。我把我的手帕遞給他,他接過去,沒拭淚就把手帕還給我,接著跑去找男廁所了。
「或許吧,但妳最好在上樓前先換好。」我走回玄關穿好衣服,然後上樓。媽媽和珍妮絲站在我房間外頭的走廊上,珍妮絲帶著一個很大的包包,裡頭裝了化妝品和其他的整人工具。
亨利:我們切了結婚蛋糕,也吃完了。克萊兒丟了她的捧花(雀兒喜接到),我也丟了克萊兒的襪帶(這麼多人,竟然是賓接到)。樂隊正在演奏「搭乘A號列車」,大家都在跳舞。我已經跟克萊兒、金咪、艾莉西亞和雀兒喜跳過了,現在我的舞伴是海倫,她真是太火辣了。克萊兒和戈梅茲正在共舞。當我隨意地帶著海倫轉圈時,我瞥見西莉亞把戈梅茲的舞伴截走,接著戈梅茲也把我的舞伴截走,他把海倫轉了出去,而我則混入酒吧旁的人群,欣賞克萊兒和西莉亞跳舞。賓加入,他正在喝塞爾茲蘇打水,我點了伏特加湯尼。賓把克萊兒的襪帶綁在手臂上,搞得跟戴孝似的。
「今天可真不適合出門。」櫃檯後一個瘦削年長的紳士說道。
(晚上七點二十一分)
「我不知道。」
克萊兒:我走進後門,把傘丟在玄關裡,差點在走廊上撞倒艾莉西亞。 「妳跑哪兒去了?珍妮絲已經到了。」
克萊兒:我們全都站在教堂走廊上。爸爸說「好戲就要上場囉」,然後他敲了敲亨利更衣室的門。戈梅茲探頭出來說:「再給我們一分鐘。」他朝我看了一眼,那眼神讓我的胃糾結成一團。他把頭縮進去,把門關上。等戈梅茲再度把門打開時,我朝他們房門的方向走過去。亨利出現了,正在扣袖口的鏈釦,他又濕、又髒、又沒刮鬍子,看起來大約四十歲左右,但他人在這裡。他穿過教堂的門,走到通道上,給了我一個燦爛的笑容。
「現在幾點了?」
「好。」戈梅茲拿出隨身攜帶的扁平小酒瓶,遞給我。我把蓋子打開,吞了一口。酒瓶裡裝的是順口的蘇格蘭威士忌。我又喝了一口,然後把酒瓶遞給他。我可以聽到人們在外面走廊談笑的聲音。我在冒汗,https://www.hetubook•com.com頭也開始痛了。這個房間很暖,我站起來,打開窗戶,把頭伸出去,大口呼吸。外面還在下雨。
(上午十一點十五分)
「有,我有拿戒指。」
「你好得很。我幾天前才見過你,我們還一起打撞球呢。」
「的確,但這是我的婚禮,也是我的頭髮。如果妳照我要的方式做,我會給妳很豐厚的小費。」
「我能先告退嗎?」
(上午九點三十五分)
就這樣,我們結婚了。
(晚上六點二十六分)
雨滴打在我的臉上,我一下子就濕透了。我緩慢地行進到楓樹街,而這真是一趟艱困的路程,我得和大風對抗,完全沒辦法加快速度。經過一個帶著鬥牛犬站在路邊的女人時,她很驚訝地望著我。這不僅僅是運動而已,我無聲地告訴她,這是垂死掙扎。
我把門打開。克萊兒走進來坐在床上,開始脫鞋。
亨利:燕尾服和所有可憐的配件都被我放在床上,在這間冷得要命的房間裡,我那營養不良的屁股已經結冰了。我把所有又冷又濕的衣服從浴缸裡拿出來,放到洗手台裡。這間浴室竟然和臥房一樣大,實在是很誇張。浴室裡鋪了地毯,是仿維多利亞時期的風格,浴缸是個爪形腳的龐然大物,就擺在蕨類植物、一疊一疊毛巾、一座洗臉台,和一副裱起來的大型複製畫之間,這幅複製畫是亨特的「醒悟的良心」。窗檯離地面只有六吋高,窗簾則是白色的薄紗,我看得到楓樹街上佈滿了壯觀的落葉,有輛淺棕色的林肯牌大陸車款的車,懶洋洋地駛過街上。我在浴缸裡放水,得等浴缸注滿熱水再爬進去;但浴缸實在太大了,我等得很不耐煩,只好把玩歐洲風格的蓮蓬頭自娛,還把十來瓶的洗髮精、沐浴乳和潤絲精的蓋子一一打開,輪流嗅聞,聞到第五瓶就開始頭痛了。我開始唱披頭四的「黃色潛水艇」。方圓四呎内的東西全都浸濕了。
「車子拋錨了嗎?」
「我想,妳跟同一個人可以想結幾次婚,就結幾次婚。」雀兒喜說道。
「我可以幫妳拿啊,甜心。」她一想到可以離開這棟房子,就鬆了一口氣似的。
「二〇〇二年。」
(上午八點五十四分)
克萊兒:喜宴終於結束了。我們一路跟人親吻、擁抱著離開遊艇會,並開著我們那輛噴滿了刮鬍膏,後面還掛了一串錫罐的車子離開。我在露珠客棧前停車,這是一家位在銀湖的俗豔汽車旅館。亨利已經睡著了。我下車,進旅館辦入住登記,然後叫櫃檯的傢伙幫我把亨利搬到我們的房間,把他丟到床上。這個傢伙把我們的隨身行李提進來,眼睛瞄了瞄我的結婚禮服,又看了看不省人事的亨利,然後對著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我給他小費讓他離開,把亨利的鞋子脫掉、領帶鬆開,最後脫掉我的禮服,擱在扶手椅上。
(上午七點)
亨利:我在一間擺滿了箱子的房間裡,坐在暖氣裝置上,這間房間又霉又臭,箱子裡裝的是祈禱書。戈梅茲一邊吸菸一邊來回踱步,他穿燕尾服的樣子很帥。我覺得自己就像在扮演遊戲節目的主持人。戈梅茲踱過來,把菸灰彈到茶杯裡,我已經很緊張了,但他把我搞得更緊張了。
「幸福洋溢。」克萊兒回答。
克萊兒:我穿著結婚禮服站在我四年級的教室裡。這件禮服是用象牙白的波紋綢做成,上面綴了很多蕾絲和小珍珠,腰部以上和手臂部分貼身,但裙子超大的,裙擺在地面上拖了足足有二十碼長,我都可以在裙子裡藏十個小矮人了。我覺得自己就像一輛遊行花車,但媽媽還在繼續裝扮。她一直都在瞎操心,一下子幫我拍照,一下子叫我撲更多粉。艾莉西亞、雀兒喜、海倫和露絲都穿著十分適合她們的灰綠色絲絨伴娘禮服,個個都很激動不安。雀兒喜和露絲很矮,而艾莉西亞和海倫很高,她們就像分過等級的女童軍,看起來真的很怪。雖然如此,但我們全都達成協議,我媽媽在的時候,要假裝若無其事、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她們正在比較她們鞋子的染功,並討論應該由誰去接新娘的捧花。海倫說:「雀兒喜,妳都已經訂婚了,應該不會想要去搶捧花吧?」但雀兒喜聳聳肩,說:「這是為了保險起見。和戈梅茲在一起,妳永遠都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上午六點)
「戒指有在你身上吧?」我問了一兆遍了。
「上床來吧,我即將過門的老婆,這是整間房間唯一溫暖的地方。」我們爬上床。
我聳聳肩。和_圖_書「日子又不是我挑的。」
有人敲我的房門。「等一下。」我喊道,跌跌撞撞地走到門口,把門打開一條縫。出乎意料之外,來的人是克萊兒。
(上午十一點三十六分)
阿門。
亨利:我在凌晨六點醒來,外面正在下雨。我們住在一家位在南海文南灘,名叫布雷克,相當整潔舒適的民宿,我就睡在屋簷下的綠色小房間裡。這家附早餐的民宿是克萊兒的父母挑的。我爸睡在樓下一間相當舒服的粉紅色房間裡,隔壁可愛的黃色房間裡睡的是金姆太太,外公和外婆則住在超級舒服的藍色主臥房。我躺在鋪了蘿拉.艾許利牌床單的超軟床上,可以聽到大風猛烈撲向這棟房子的聲音。雨傾盆而下。不知道在颳這麼大風的情況下,能不能出門跑步?我聽到風迅速穿過導水槽後拍打屋頂的聲音,屋頂離我的臉只有兩呎的距離。這間房間就像是一間閣樓,裡頭擺了一張精緻的小寫字桌,必要時我還可以在桌上寫婚禮需要的感人詞句。臥室的五斗櫃上擺著裝了洗臉水的大口水罐和洗臉盆,如果我真要用的話,可能還得先把水面上的冰給敲破才行,因為房間裡冷得要命。我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粉紅色的蟲子,躲在這間像果核似的綠色房間裡,我拚了命地吃,才能進到這個果核裡並且致力於變成蝴蝶之類的東西。此時此地,我不算真的清醒過來。我聽到有人咳嗽,我聽到我的心臟怦怦跳,還有尖銳的聲音,那是我的神經系統在按自己的意思行事。上帝,我求求祢,就讓今天是正常的一天吧;就讓我正常地糊塗、正常地害怕吧;就讓我準時、及時抵達教堂吧;就讓我不要嚇到任何人,尤其是我自己;就讓我竭盡全力度過我們結婚的日子吧,不要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請把克萊兒從不愉快的情況裡拯救出來吧。
(上午八點十七分)
亨利:婚禮過後,星期一,我和克萊兒到芝加哥市政廳,在法官的公證下結婚。我們的證人是戈梅茲和雀兒喜。公證完之後,我們到查理.措特餐廳吃晚餐,查理.措特是一家很昂貴的餐廳,菜餚的擺設可以跟飛機頭等艙,或是極簡主義雕塑相比擬。幸運的是,雖然飯菜看起來像藝術品,但嚐起來也很美味。當菜上桌時,雀兒喜為每一道菜拍照留念。
「你們可以一直玩下去,玩遍所有不同的婚禮,佛教的,裸體的……」戈梅茲建議。
珍妮絲考慮了一下,「這可不是妳媽媽希望我們搞出來的樣子。」
亨利:婚禮將在下午兩點舉行,我得花大約半小時梳妝打扮,到聖巴西略教堂需要二十分鐘車程,現在是七點十六分,所以我還得打發五小時又四十四分。我套上牛仔褲和舊法蘭絨襯衫,穿上高筒帆布鞋,盡可能靜悄悄地走下樓找咖啡。爸爸已經先我一步找到咖啡了,他坐在早餐間裡,雙手捧著一個細緻的杯子,裡頭盛著熱騰騰的黑色咖啡。我幫自己也倒了一杯,在他對面坐下。光線從拉上了蕾絲窗簾的窗戶灑進來,微弱的光線把爸爸照得像鬼一樣。一直以來都是黑白的爸爸,今天早上突然活了過來,變成彩色的了。他的頭髮翹得亂七八糟的,然後我想都沒想,就伸手順了順我的頭髮,好像他是一面鏡子似的。他也如法炮製,我們彼此微笑。
「非常時期必須採取非常手段。」我把T恤脫掉,丟進浴缸裡。浴缸發出水濺出來的嘩啦聲。「新郎在婚禮前見到新娘不是會有厄運嗎?」
「沒有,我喜歡這樣。」
亨利:外面的風依然呼嘯,但無論如何我還是要出去跑步。我研究著克萊兒幫我準備的南海文地圖(「密西根湖日落沙灘上的一顆明珠!」)。昨天我沿著沙灘跑,這趟路讓人心曠神怡,但因為天候關係,今天早上沒辦法去了;如果去的話,我應該能夠見到六呎高的巨浪拍打湖岸。我計畫到街上跑一哩,整整跑個一圈。如果外面的情況真的太恐怖,我也不排除縮短路程。我伸了伸懶腰,每個關節都在啪啦作響,我幾乎可以聽到緊張把我的神經弄裂的聲音,就好像電話線裡的靜電一樣。我穿好衣服,出門走進這個世界。
(晚上十點二十三分)
「謝謝。」我趕緊逃走。
「那至少在妳的吐司上塗點花生醬吧,妳需要蛋白質。」我看到艾塔的眼神,她大步走進廚房一分鐘後她走回來,手裡端了一個盛滿花生醬的小水晶盤。我道了謝,在吐司上塗了一點花生醬。
媽媽用挑剔的眼光看了看我的盤子。「親愛的,妳怎麼不吃點好吃的培根?還是蛋?」
「嗯,我得到報應了。」爸爸又和*圖*書惱又怒。
「太棒了,我很快就會回來的。」我站起來要離開,爸爸清了清喉嚨。
亨利:我躺在以前臥房的地板上,獨自一人,不知道現在是哪一年,但今晚倒是一個很完美的夏日夜晚。我邊躺在那裡咒罵,邊覺得自己就像個白痴地待了好一會兒,然後起身走到廚房,幹掉我爸好幾瓶啤酒。
灌木叢裡發出聲響。我把窗戶開大一點,低頭往下看。我在那裡,坐在泥巴裡,就在窗戶下方,全身濕答答的,正在喘氣。他朝我咧嘴笑了笑,還對我豎起大拇指,為我加油打氣。
賓嘆了口氣。「有點累。呃,亨利?」
(中午十二點五十五分)/(亨利三十八歲)
「通關密語是什麼?」我輕聲詢問。
(下午兩點三十七分)
「怎麼樣?沒關係的,賓,不管你想要什麼,現在是特殊情況啊。」
「爸爸挑的。」
(上午七點十六分)
「妳回來啦,我擔心得要死。」媽媽把我趕進房裡,珍妮絲跟在後頭。「我得去跟承辦喜宴的人談談。」她走的時候,兩隻手扭得緊緊的。
(下午一點四十八分)
「沒錯。」
「已婚的感覺如何?」雀兒喜問。
「啊?噢,不是。」他仔細端詳我,注意到我光著腳,還穿著不合時節的服裝。我猶豫了一下,裝作沒臉見人的樣子。「我女朋友把我趕出門了。」
克萊兒:我在我從小睡到大的床上醒來。將醒未醒之際,我不知道自己身處什麼時間點,是聖誕節?還是感恩節?我現在是小學三年級嗎?我生病了嗎?為什麼在下雨?黃色窗簾外的天空一片黯淡,高大榆樹上的黃葉被風吹落了。我整晚都在作夢,而現在夢消逝了。我夢到我在海裡游泳,變成了一隻美人魚。我算是新手吧,而其他美人魚中的一隻正試圖教我一些事,她在幫我上美人魚課。我很怕在水面下呼吸,水跑進我的肺裡,我搞不清楚應該怎麼辦,這種感覺太可怕了,我拚命想升到水面上呼吸,但另一隻美人魚一直說:「不行,克萊兒,就像我這樣∙∙∙∙∙∙」直到我終於了解她的脖子上有鰓,我也有,然後我才好過多了。游泳很像飛翔,所有的魚都是鳥……海面上出現了一艘船,我們全都游到海面上去看那艘船。那是一艘小帆船,我媽媽獨自一人坐在上面。我游到她身邊,她看到我在海面上時,不禁一臉驚訝,「克萊兒,妳怎麼在這裡?我還以為妳今天結婚呢!」就像你在夢裡那樣,我猛然想到,如果我變成了美人魚,我就不能嫁給亨利了啊!接著我放聲大哭,就這麼醒過來了。結果才不過是午夜時分而已,所以我在黑暗中躺了一會兒,開始編織故事:我像人魚公主那樣,變成了正常的女人,但我的腳不用忍受毫無道理可言的巨大疼痛,我的舌頭也沒有被割掉。安徒生一定是個非常奇怪、非常悲傷的人。接著我又沉沉睡去,現在我躺在床上,今天我就要嫁給亨利了。
亨利:我沿著十二號高速公路走,人在南海文南方大約兩哩的地方。今天的天氣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糟。現在時節正值秋天,雨一陣一陣地傾盆而下,天氣很冷,風也很大,而我除了牛仔褲以外,什麼都沒穿,光著腳、渾身都濕透了。我不知道我現在身在何時,只是朝著草地雲雀屋走去,希望能在閱覽室裡把身子弄乾,或許還能吃點東西。雖然身上一毛錢也沒有,可是當我看到一家廉價加油站招牌上的粉紅色霓虹燈光時,我就改變了行進方向。我走進加油站,在裡頭站了一會兒,身上的水流到亞麻油氈上。我喘了口氣。
「來吧,我未來的老公,我得在十一點以前回去。」她上下打量我,「你去跑步了!我以為下這麼大的雨,你應該不會出去跑步的。」
「戈梅茲那傢伙是怎麼了?」
(晚上七點十六分)
(下午一點四十二分)
「不太多。」
亨利:我正在圖書館的俱樂部裡吃著歐式開胃菜,讀著裝幀豪華的初版《黑暗之心》,這本書搞不好從來都沒有人翻閱過。我從眼角瞥見俱樂部的經理加快速度朝我走來。我合上書,把書放回書架。
我把燈關了,給亨利一個晚安吻。他身上摻著酒精的臭汗味和海倫的香水味。晚安、晚安,別讓臭蟲咬了。然後我也沉入睡鄉,一夜無夢,心中萬分幸福。
「沒錯。」我大口嚼我的吐司。
「十一點十五分。嘿,妳的上衣穿反了,還前後對調。」
克萊兒:珍妮和圖書絲放了我,然後媽媽和艾塔跑過來。艾塔讚嘆:「克萊兒,妳實在是太美了!」但媽媽卻說「克萊兒,這可不是我們想像中的髮型」,還把珍妮絲教訓了一頓之後才付錢給她,我趁媽媽不注意時,把該給她的小費塞給她。我應該到教堂再穿結婚禮服,所以他們把我塞進車子裡,開車去聖巴西略教堂。
「先生,很抱歉,恐怕我得請你離開。」沒穿襯衫,沒穿鞋,就不提供服務。
賓凝視我,接著把頭轉過去,「沒事。」
「她十一點會到,妳要幹嘛?」
「還好,你們可以幫我一個忙嗎?」他們點點頭。「戈梅茲,回去教堂。我在那裡,正在教堂的走廊上等著。去接我,把我帶來這裡,偷偷帶進樓下的男廁所。賓,你留下來監視我。」(我指了指我的胸口)「當我告訴你的時候,你就把我的燕尾服帶去給男廁所裡的我,好嗎?」
「我們做任何事都毫無章法,對吧?」
「你是從什麼時候來的?」
「不是妳挑的?」
(上午八點三十二分)
克萊兒:我們聚在早餐桌前,寒意從所有的窗戶滲進來,我幾乎看不見外面的景色,雨下得實在太大了。亨利怎麼能在這種天氣下出去跑步呢?
「我得去鎮上拿點東西。」
「那個人是誰?」他問我。
(晚上八點四十八分)
他說了一些話,但我沒在聽,因為我正在看《南海文日報》。今天是一九九三年十月二十三日星期六,是我們結婚的日子。掛在香菸架上的鐘指著一點十分。
「珍妮絲。」我遞給她一張從烏菲茲美術館弄來的明信片,「妳能把我打扮成這樣嗎?」我一直都很愛這位梅迪奇家族的小公主,她把和我相仿的琥珀色頭髮編成很多小辮子,上面裝飾了很多珍珠,看起來就像道美麗的瀑布。畫這幅畫的無名畫家肯定也很愛她,怎麼可能不愛她?
一九九三年十月二十五日星期一(亨利三十歲,克萊兒二十二歲)
她把我拉到她身邊,在我耳邊小聲地說:「我看到他那個年輕的朋友賓,帶著一疊衣服離開休息室。」天啊,不要!如果亨利突然回來,那事情就會變得很難解釋。還是我可以說圖書館有緊急狀況,需要亨利馬上回去處理?但他所有的同事都在這裡啊!或者我可以說亨利有失憶症,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那好吧。先幫我把妳的頭髮梳開,然後我們就開始吧。」我動手解開頭髮上的結,開始享受這個過程。我屈服在珍妮絲棕色纖細的雙手下,心裡想著,不知道亨利現在在忙些什麼?
亨利:喜宴才剛要開始。承辦喜宴的人匆匆忙忙地跑來跑去,一下子推著手推車,一下子拿著有蓋的托盤。賓客陸續抵達,正在寄放他們的外套。雨終於停了。南海文遊艇會位在北灘,是一座一九二〇年代的建築物,裡面是用嵌板、皮革、紅地毯和船隻的油畫來裝飾的。天已經暗下來了,但遠處碼頭上的燈塔一明一滅地閃著。我站在一扇窗戶旁,喝著格蘭利威純麥威士忌,等著克萊兒,她被她母親用我搞不清楚的理由迅速帶走了。我看到窗戶上戈梅茲和賓的映像朝我走來,我轉過身。
他停下來,看著我。「想喝點什麼東西嗎?」
我親了親他,「你好啊,陌生人。」他已經回到現在了,我那比較年輕、屬於此地的亨利。亨利挽著我和金咪的手臂,領著我們就座享用晚宴。金咪笑得很開心,對亨利說了一些話,但是我沒聽見。「她說了什麼?」「她問我洞房花燭夜的時候要不要來玩玩三P。」我的臉涮地羞紅。金咪對我眨了眨眼睛。
「可是如果我們這樣弄,我就沒有時間幫妳化妝了,編好全部辮子會耗掉太多時間。」
他點點頭,然後就走了。雀兒喜走過來找戈梅茲,戈梅茲親了親她的額和_圖_書頭,繼續往前走。我轉向賓,他看起來很疲倦。「你還好嗎?」我問他。
「什麼意思?」
一九九三年十月二十三日星期六(亨利三十歲,克萊兒二十二歲)
「看起來挺怪的。」
「真是適合結婚的完美天氣啊。」馬克打趣道。
「當然可以。」
「我想這代表好運,對吧?」
「來操|我吧。」克萊兒回答。
克萊兒:我們站在聖壇前面,亨利轉過來對我說;「我,亨利,娶妳克萊兒為我的妻子,不管妳是窮、是富,是健康、生病,我保證都會真心待妳,這輩子都愛妳、敬重妳。」我心裡想,「記住這一刻啊。」並對他重複這段誓言。康普頓神父對我們微笑,然後說:「……上帝所結合的,人類必不能分離。」我心裡想:「問題真的不在這裡啊。」亨利把細銀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就套在訂婚戒指上方。我把他的金戒指套在他的手指上。彌撒繼續進行,而我心裡想:「真正重要的是,他在這裡,我在這裡,我們是怎麼在這裡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我在一起。」康普頓神父祈求上帝賜福,然後說:「彌撒完畢,請眾退席。」我們臂挽著臂一起走在紅毯上。
「妳有什麼不滿嗎?」
克萊兒:艾莉西亞坐在我的床上,伸手戳我,「起床啊,克萊兒。」還戳。「日光都照到沼澤上了。鳥兒都在歌唱」(這根本就不是真的)「青蛙都在呱呱叫,起床的時間到了!」艾莉西亞搔我癢。她把被子掀開,就在我按住她時,艾塔探頭進來,發出噓聲,「女孩們!妳們乒乒乓乓的是在幹什麼啊。妳們的父親還以為有棵樹倒下來壓到我們的房子了,結果咧,原來是妳們這兩個笨蛋想把對方給宰了。早餐快好啦。」艾塔說完話,猛地把頭縮回去,就在我們爆出陣陣笑聲時,同時聽到她橫衝直撞跑下樓的聲音。
「既然這樣,你就閉上眼睛吧。」克萊兒小跑步衝進浴室,抓了一條毛巾出來。我靠過去,讓她幫我把頭髮擦乾。這種感覺太美好了。我可以讓她幫我擦一輩子。沒錯,就是這樣。
這念頭讓我覺得很噁心。「我不能吃,真的,拜託。」
「亨利在哪裡啊?」她問我。
「嗯?」
(中午十二點三十五分)
一九九三年十月二十三日星期六(亨利分別是三十八歲和三十歲,克萊兒二十二歲)
戈梅茲很不高興,還嘟噥了一些禪的公案之類的話;但克萊兒對我微笑,然後舉杯。我用我的杯子碰了碰她的杯子,一個清脆細緻的水晶音符響起,散入餐廳的嗡嗡聲裡。
「好吧。」
賓猛然吐出一口氣。「謝謝你。」
我轉向珍妮絲,她用吹毛求疵的態度檢查我,「妳的頭髮全都濕了,而且都打結了。在我準備的同時,妳把頭髮梳一梳好嗎?」她從包包裡拿出好幾百萬個軟管和瓶子,擺在我的梳妝檯上。
「對啊。」我答道。
「我想自己去。」
「這裡真是有夠冷的。」克萊兒說道。
「他來了。」金咪捏了捏我的手。亨利就站在門口,眼睛正掃過人群,他看到我們了!他朝我們跑過來。
「這樣算不算重婚罪?」克萊兒正在吃某個淡草綠色的東西,這個東西上頭擺了幾隻大蝦子,看起來就像正在讀報的近視老頭。
「我得用跑的了。」我對那位老人家說道,我真的跑去了。
(下午一點五十五分)
「好吧。」我站起來,就在這名經理快要腦充血時,我消失了,來到二〇〇二年三月二日的我家廚房,大笑不止。我做這種事已經很久了。
(晚上七點零四分)
亨利:我站在巨大而空蕩蕩的浴缸裡,掙扎著把濕冷的衣服脫下,全新的慢跑鞋已經變得截然不同。我在前門到浴缸間,留下了長長一道水漬,希望布雷克太太別太介意。
賓看起來很擔心的樣子,「你還好嗎?」
「你是同一個人嗎?」戈梅茲問我。我嘴裡的東西包著切得很薄的生鮪魚片,就在我舌頭上融化了。在我回答之前,我先花了一點時間細細品嚐這個美妙滋味。
我站在浴室裡,一邊哆嗦一邊穿上襯衣,然後刷牙。我可以從鏡子裡看見亨利躺在床上,正在呼呼大睡。我把嘴裡的牙膏吐掉,漱了漱口,突然之間,幸福感和「我們已經結婚了」的領悟圍繞著我。不管怎麼說,我嫁人了!
哈利路亞。「沒關係,化妝我就自己來好了。」
「我們可以一起去。」
我問媽媽,「在珍妮絲出現之前,我還有沒有時間?」珍妮絲要來對我的臉和頭髮做些駭人聽聞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