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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空旅人之妻

作者:奧黛麗.尼芬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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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一碗牛奶裡的一滴血 六

第二部 一碗牛奶裡的一滴血

「我希望妳傷害我,求求妳。」我低下頭。
「再打我一次。」
亨利沒吭聲,他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到我想把一面鏡子放在他的嘴巴前,看看他有沒有呼吸。終於出聲了,「妳怎麼知道的?」

他正在檢查冰箱裡的東西,然後抬頭傲然地望著我。「沒有,事實上,我想我是碰到神靈顯現了。我就站在牙膏那排,神靈突然顯現,我就頓悟了。妳想聽嗎?」
「我把那張紙條燒了。」
「亨利……」她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感冒了。我讓她站著喘息了有一分鐘。我不能跟她說話。她站著,還在喘氣,呼出來的氣在她面前形成一道白色的雲霧,她的頭髮在灰色和棕色的襯托下呈現亮紅色,肌膚是淡粉紅色的。
我因為緊張而全身僵硬,只能不住提醒自己,我即將要做的事有其必要性,是一件好事。我不是叛徒、我不是叛徒,我在拯救克萊兒,讓她免於恐懼、免於受苦。她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件事情,她不會受到傷害…..或許會受一點點傷,有一天,我會告訴她這件事,她也會了解我必須這麼做。我們努力過了,我別無選擇,我不是叛徒。就算我會傷害到她,但這也是值得的,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愛她。只要想到克萊兒坐在我們的床上哭泣,全身都是血,我就覺得很不舒服。
「亨利。」
她試探性地朝我走過來,我伸手抱住她、凝視她。她哭得眼圈發紅、鼻子腫脹,絕對是重感冒。我把手放在她耳邊,讓她的頭往後仰,然後吻她,我試著把心放進她的心裡,免得我又失去她的心了。
「嗯?」
我是發什麼神經了?這個克萊兒才十五歲,她不是那個已經折磨我好幾個月的克萊兒;那個克萊兒拒絕放棄生小孩的念頭,拿她的生命開玩笑,她很絕望,還把做|愛變成點綴孩童死屍的戰場。我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克萊兒,我不是針對妳。請妳原諒我。」
「對。我們在吵什麼?」
「這樣非常不好。」她很小聲地說道。
亨利:現在是星期五早上八點四十五分,我坐在hetubook.com.com某個名叫羅伯特.剛薩雷茲醫生的等候室裡,克萊兒並不曉得我來這裡。我決定結紮。
「不。我也沒辦法堅持下去了,我放棄了,你贏了,我們不會再嘗試生小孩了。」
「我很抱歉。」亨利翻過身。
「去結紮啊,如果你非做不可的話。」
「你到底怎麼了?」
「什麼事情很可怕?發生什麼事了?」
「怎樣?」
「求求妳,克萊兒。」
二〇〇〇年六月九日星期五/一九八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星期五(亨利三十六歲,克萊兒十五歲)
「就只要一回,只要一回,你能不能不要逗我,回答我問你的問題?」
「這是什麼?你有外遇嗎?」
我起身去找放衣服的箱子。一下就穿好了「四人幫」樂隊的T恤、毛衣、牛仔褲、厚襪子、黑色軍靴、黑色羊毛大衣,我還戴上一雙很大的淺藍色手套。看來有什麼東西咬破了箱子,還在裡面做了個巢。這些衣服看起來像是一九八〇年代中期的設計,克萊兒大約十五、六歲吧。我尋思應該去哪裡待著比較好,還是我應該等她呢?或者乾脆轉身離開?我不知道我現在有沒有辦法面對青春朝氣、活力充沛的克萊兒。我轉過身,朝果園走去。
二〇〇〇年六月九日星期五(克萊兒二十九歲,亨利三十六歲)
「你以前從來都沒有吻過我。」喔,不。我的臉一定很好笑,因為克萊兒笑了。我簡直無法相信,我真是個大白痴。
克萊兒:我坐在廚房的桌子邊,閒閒地翻閱《芝加哥論壇報》,看著亨利把他採買的食品雜貨拿出來。棕色的紙袋整齊地排列在流理檯上,亨利像個魔術師般,從中變出了番茄醬、雞肉、豪達圓形乳酪。我一直在等兔子和絲巾,但出來的反而是蘑菇、黑豆、義大利寬扁麵、生菜、鳳梨一顆、脫脂牛奶、咖啡、蘿蔔、蕪菁、一顆蕪菁甘藍、燕麥片、奶油、茅屋乳酪、黑麥麵包、美乃滋、蛋、刮鬍刀、體香劑、青蘋果、乳脂、貝果、蝦子、奶油乳酪、糖霜小m•hetubook.com•com餅乾、義大利蒜香番茄醬、冷凍柳橙汁、胡蘿蔔、保險套、番薯……保險套?我站起來,走到流理檯,拿起藍色盒子對著亨利揮舞。
「我不是很確切地知道,只是擔心可能會是這件事。我看到你跟醫生約今早看診的紙條了。」
天啊。「我本來在為妳做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我辦不到。我開始緊張,然後我就出現在這裡了。」
「亨利,」克萊兒跟在我後面,抓住我的手臂。「怎麼了?我做了什麼?你為什麼不跟我說話?」
亨利呻|吟,「好吧,福爾摩斯,妳逮到我了。」
「別問我。」克萊兒走過來,離我非常近,她牽起我的手,脫掉我手上可笑的淺藍色手套,用力地咬了我的手掌。痛得要命。她停下來,我看著我的手,血慢慢地流出來,一小滴一小滴,就在咬痕的周圍。我或許會得敗血症,但此時此刻,我一點也不在乎。
亨利爬下床,和我一起坐在地板上。「謝謝妳。」
「妳是怎麼記住這所有事情的?」
「我不會把這個定義為贏。這只是……有必要這麼做。」
「妳還記得我第一次吻妳的情景嗎?」
我的好奇心在燃燒。「你那時候到底在煩惱什麼?你想做什麼事情但辦不到,而且你還說我不會喜歡這件事,到底是什麼事?」
克萊兒顯然沒有預謀,但她狠狠賞了我一巴掌。我退後幾步,非常驚訝,但也很高興。
剛薩雷茲醫生的診療室在雪瑞登路上,靠近戴維西大道,就在一家很高、位於林肯公園植物園出口路上的醫療中心裡。這間等候室裝飾著棕色及漆成獵人綠色的物品,還擺著許多自一八八〇年代以來的賽馬贏家的馬鞍和裱裝照片,非常有男子氣概。我覺得自己應該穿著寬鬆的吸菸服,咬著一根大雪茄。我需要喝一杯。
二〇〇〇年六月三日星期六(克萊兒二十九歲,亨利三十六歲)
「不要。你為什麼希望我打你呢?我想傷害你啊。」
「狄譚伯先生。」我站起來,現在我真的很不舒服了。我感到頭昏眼花,彎下腰準備嘔吐。我把頭埋m•hetubook•com•com在膝蓋裡,地上很冷,覆滿了野草枯死的殘株。胃裡已經沒有東西了,我正在吐黏液。天氣很冷,我抬頭看,發現我人在空地,在牧場上。樹木光禿禿的,天空有點陰,天色快暗下來了。我獨自一人。
「我辦不到。」
「我們為什麼吵架?」克萊兒抬頭看我,她很緊張,也很焦慮。她在流鼻水。
「為什麼不會?」
「克萊兒,忘掉這件事好嗎?就把這件事從腦海中抹掉,當它從來沒有發生過。過來,重來一遍好嗎?克萊兒?」
「栩栩如生。」
「我不能告訴妳,我甚至不能跟長大後的妳說,因為妳會不高興。」
「不要。」
「我是《大象之子》的原型,你現在要告訴我了嗎?」
「……繼續試是嗎?我想五次就夠了,我們都累了。」
「所有事情都太可怕了,我好像無法感覺。」
我也不想吵架。我喜歡躺在地板上,地板上有點冷,但卻非常穩固。「你去結紮了。」
「我來猜猜看,如果我猜對的話,你會告訴我嗎?」
「什麼?」
「隨便你怎麼說。」
「這是唯一的辦法。我沒辦法讓妳好好聽我說話。我以為如果我做了這件事,我們就會停止爭吵。」我嘆息。我會再試一次,而且,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繼續試。
現在似乎是十一月末。牧場是棕色的,在風的吹撫下發出嘎嘎聲,幾隻烏鴉在果園的一角爭奪被風吹落的蘋果。就在我走過牠們身邊時,聽到有人氣喘吁吁地跑在我後頭。我轉過身,是克萊兒。
我走出後門,站在太陽底下,站在覆盆子叢旁邊。我們的孩子、死掉的孩子,用光滑的雁皮棉紙包好,放在小木盒裡,埋在玫瑰花旁邊;傍晚,太陽已經照不到他們了。我可以感受太陽的熱力在我的肌膚上灼燒,但我也為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們瑟瑟發抖,他們埋在六月天陰涼的花園深處。幫幫我,我在腦海裡對著我們未來的小孩說,他不知道,所以我不能告訴他。你快點來吧。
克萊兒:亨利整個晚上都很安靜,靜得嚇人,而且他還驚慌失措、悶悶不樂的。吃晚飯時,他似乎都在腦海裡那座想像的書庫中,搜尋某本他在一九四二年讀過的書。此外,他的右手包著繃帶。吃過晚飯後,他走進臥房、趴在床上,頭在床尾,腳在我的枕頭上。我到工作室擦洗模子和定紙框,然後享用我的咖啡。我的心情也不是很愉快,因為我搞不懂亨利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最後我走回房裡,他還是用同樣的姿勢躺在黑暗中。
亨利站起來,轉身看我,表情像是在嘆息,「好吧,總之就是這樣:我們不能再嘗試生小孩了。」
我們繼續平和地躺在黑暗裡,「想做就去做吧。」
「不要。我是說,為什麼不再試一次?」我試著懇求,試著吐出這些字句,好壓抑從喉嚨裡升起的憤怒。
叛徒。「我們說好了……」
她轉過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我的外套口袋裡有包面紙,於是我拿起面紙輕輕擦拭她的臉,她從我的手裡把面紙搶過去,擤了擤鼻子。
我躺在地板上。在我伸展四肢時,背部發出很大的啪啪聲。
「我看到那張紙條下的那張紙上的印跡了。」
亨利走到流理檯邊,站在我面前,但沒有碰我,他知道他這時候不能碰我。「克萊兒,要是再流產,妳會死的,我才不要一直做會害妳死掉的事。懷孕五次……我知道妳想再試一次,但我沒辦法.我再也沒辦法忍受了。克萊兒,我很抱歉。」
「或許不會。」
「因為我已經筋疲力竭了,而且我今晚不想吵架。」
坐在計畫生育處裡的親切女人,用很能撫慰人心的聲音向我保證這幾乎不會痛。還有其他五個傢伙跟我一起坐在這裡,我懷疑他們是不是得了性病,或是前列腺出了問題。說不定其中有些人就跟我一樣,坐在這裡等著終結自己未來的父親生涯。我覺得我跟這些素不相識的男人間有某種休戚與共的關係,我們全都在這個陰沉沉的早晨,一起m•hetubook•com•com坐在這間咖啡色、由木頭和皮革所構成的等候室裡,等著進入檢查室,脫掉我們的褲子。有個年紀很大的男人傾身向前坐著,雙手緊緊握著手杖,他戴著很厚重的眼鏡,把他的眼瞼都放大了,他鏡片後的眼睛緊閉著。或許他不是來剪輸精管的。有個坐著的小毛頭快速地翻閱一本過期的《君子》雜誌,裝作很冷淡的樣子。我閉上眼睛,想像我人在酒吧裡,女酒保背對我,調一杯香醇的蘇格蘭純麥威士忌加上少許的溫水。或許是一間英式的小酒館。沒錯,就跟這間等候室的裝潢很搭配。坐在我左手邊的男人咳嗽,幾乎快把肺給咳出來了。當我睜開眼睛時,我仍然坐在醫生的等候室裡。我偷偷瞥了一眼我右手邊男人手上戴的錶,那種巨大的運動錶可以用來測跑短跑時間或呼叫母艦。現在是九點五十八分,我預約的時間在兩分鐘後,但醫生似乎看得超過時間了。接待員喊道:「李斯頓先生。」小毛頭猛然站起,走出沉重、鑲著木板的門,進入診療室。剩下的人偷偷摸摸地注視彼此,好像我們坐在地鐵裡,有人在跟我們兜售《街頭見識》。
「什麼事情?」
「不客氣。」他親吻我。我回想一九八六年那個陰鬱的十一月,亨利才剛從那個地方回來。我想著那時候的風、在寒冷的果園裡、他溫暖的身體。後來,幾個月來的第一次,我們在不用擔心後果的情況下做|愛;亨利得了我十六年前的感冒。四個星期後,亨利做了輸精管結紮手術,接著我發現我第六度懷孕了。
「告訴我。」她的臉離我只有幾吋而已。我吻了她,非常粗魯地吻她。她拚命抵抗,我放開她,她轉過身背對我。
「這都是因為貴國的大使夫人在大使館舉辦的晚會上,賞了國首相的情婦一巴掌。而這影響到燕麥片的關稅,導致高失業率和暴動……」
「克萊兒?」
亨利再度翻身,他望著我,而我只能看到黑色天花板下他黑色的頭顱。「妳不對我大吼大叫嗎?」
「不想。」
「妳感冒了嗎?」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做?」克萊兒在風中發抖。
她被我搞糊塗了,搖搖頭。
我轉過身,走進果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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