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一碗牛奶裡的一滴血
令人不愉快的景象
他們會停下來,側耳傾聽。他們在我聽到之前就會聽到沙沙聲、拍擊聲,有個東西穿過草地,一個很龐大笨拙的東西,白色的東西,說不定有尾巴?牠會朝我走來,朝空地走來,而馬克會舉起他的來福槍,小心地瞄準、扣下扳機,然後發出一聲槍響、一聲叫聲、人類的叫聲,接著是一陣停頓。接著是:「克萊兒!克萊兒!」一切歸於寂靜。
「我們得叫消防員過來,用他們的救生鉗子把鐵條剪斷,把他救出來。」凱文聽起來很興奮。我不希望消防員或救護人員過來,於是我呻|吟幾聲,然後坐起來。
「所以說,就算在我身上失敗了,但至少阿爾芭可能會有受益的一天。」
「是啊。」
「二〇〇六年八月。」我端起咖啡,放在我的下巴左右高度,將吸管伸進籠子裡面。他把咖啡吸光。「你想吃這塊甜花捲嗎?」他想吃。我把甜花捲分成三塊,塞進籠子裡。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動物園裡。「你受傷了。」我說道。「我的頭撞到什麼了。」他回答。「你會在這裡待多久?」「大概再半小時吧。」他對羅伯托比了一個手勢,「你明白了吧?」
風會吹起,吹過果園,把蘋果樹上沒有用處的葉子吹走。草地雲雀屋的後門會砰的一聲關上,出現兩個穿著螢光橘色、帶著來福槍的人影,他們會朝我走過來,走到牧場上,那是菲利普和馬克。他們看不到我,因為我會躲藏在茂密的草地裡,我是一片空曠的、乾枯的草地上一個不動的黑點。菲利普和馬克會在走到距離我二十碼左右的地方離開步道,朝樹林的方向走過去。
「這件事真的很古怪,對吧,亨利?」
我有個預感,姑且稱之為為人母的第六感好了。我走到阿爾芭身邊,「我看看。」
「克萊兒!」亨利從咬緊的牙關裡擠出我的名字。
「帶根吸管。別買休息室那些機器裡的咖啡,出去幫我買杯真正的咖啡,加牛奶,不加糖。」
「如果沒有克萊兒的話,我很久以前就會放棄活下來的念頭了。」我說明著,「我老是搞不懂為什麼克拉克.肯特要讓露意絲.雷恩墮在五里霧中。」
「這可不是個好主意。」
「呃,他有在呼吸。你想他受傷了嗎?或許我們應該叫輛救護車。」
「我的天啊。」我坐在桌子上。「噢,我的天啊。」麥特在我的椅子上坐下來,抬頭看我。「聽好,我可以解釋……」我開口說話。
「有嗎?我不知道。」我答道。
「當然。」我思索了一下。「我……你知道……噢,幹。」
「天啊,」凱薩琳驚呼,「這就像和克拉克.肯特共事一樣。」
「那妳就只好當露意絲.雷恩了,」羅伯托取笑凱薩琳。
我聳聳肩。「這個問題我提不出什麼好答案。」
「出去時最好把樓梯間鎖上。」羅伊交代凱文,他點點頭,然後就出去了。羅伊站在「籠子」邊,同情地望著我。「好了,你是怎麼把自己弄進去的?」
「別驚慌,」我大聲地對自己說:「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當我發現我並沒有在聽我自己說話時,我就住嘴了。我設法站起來,我在打哆嗦,我在想我得等待多久,我在想我的同事見到我之後會說什麼。因為就這樣了,我就快要被人發現我其實是個天生的怪胎,雖然我並沒有盼著這一天的到來。
「嗨,麥特。hetubook.com.com」我打了聲招呼,不料麥特跳開了一哩遠。
我搖搖頭,不要。「打電話給肯德瑞克,叫他停下來。」
「當然可以,卡爾博士。」警衛走上樓,從一樓的門出去。現在我孤伶伶一個,困在「籠子」裡面,就在羅伯托面前,而且還想不出什麼好解釋。羅伯托是我非常敬重的人,也是我一再欺瞞的人。現在,就只剩下真相,但真相卻比我任何一個謊言更加粗暴。
「亨利?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我們走到東廊時,我看到羅伊正在樓梯間的入口附近閒晃。他見到我時嚇了一大跳,就在他即將開口時,我聽到凱薩琳說,「嗨,小子們,發生什麼事了?」她飄然經過我們,試著打開通往樓梯間的門。「羅伊,為什麼沒有一扇門開得了呢?」
「亨利,你想在你自己的身體上幹什麼都行,可是……」
「吸痕是什麼?」阿爾芭問道。亨利開始解釋,但我說:「為什麼吸痕需要貼OK綳?」
「他沒在動。」
「對她會有效嗎?」
「你……我剛從樓下上來,你被困在『籠子』裡,而羅伯托在那裡……你叫我上來這裡等,但你沒說原因。」
「對,你是有講過。」
「不要。」
「我喜歡頭暈暈的。」
「好。」我們站起來,下樓。
羅伊微笑著搖搖頭。「那你就好好想想吧,我出去幫你買杯咖啡。」
「幹嘛?」
「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們會知道嗎?除非克萊兒肯改變心意,讓我用阿爾芭的DNA試試看。但我們倆都很清楚,克萊兒有多害怕基因治療,每一次我試著跟她討論這件事情,她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約瑟夫.門格勒。」
「是啊。」
肯德瑞克交叉雙腳,有點心煩意亂。「阿爾芭什麼?」
「我希望你們上樓到特藏書庫,從我的桌子裡拿幾件衣服過來,衣服就放在右手邊下面的抽屜裡。如果你們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辦成的話,我還會給你們額外的紅利。」
「克萊兒,不要。」
而克萊兒也會望著我,我將對她揮手,她會跟著她爸爸回家,並對我揮手。她看起來很纖弱,她的睡衣會吹起來,她看起來會像個天使,然後她會變得愈來愈小、愈來愈小,然後我會漸漸看不清楚,然後她會消失在那棟房子裡,然後我會站在一小塊都是血的土壤上。而我明白,我就要死在某個地方了。
「好吧,那就這樣。」我站起來,摩搓一下雙手,把因為冷汗而緊貼著我的棉襯衫脫掉。「這就是我們要做的事。」
二〇〇六年七月十四日星期五(克萊兒三十五歲,亨利四十三歲)
羅伯托嘆了一口氣。「不,不會的,亨利,我不會炒你魷魚的。」他小心翼翼地站起來,用手了撣他外套後面。「但我不明白,為什麼這麼久以來,你都不告訴我這件事?」
「我不知道,」他說道:「她就是想貼一個。」
「對。」肯德瑞克嘆息,把他的香菸菸蒂堆裡捻熄,一縷縷的煙霧逃逸、消失。「我很抱歉。」他靠在椅背上,把他柔軟的粉紅色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我想起初次見面的情形,就在這間診療室裡,那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當時我們倆都很年輕,也都很驕傲,對分子遺傳學的本事都很有信心,我們已經準備好要用科學來對抗大自然了;我想起我把肯德瑞克製造出來的時空旅鼠握在手裡的和_圖_書感覺,我看著我小小的白色代理人,感受到澎湃洶湧的希望;我想起當我告訴克萊兒治療無效時,她臉上的表情,雖然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治療會見效。
「不費吹灰之力。」凱文說道,我開始懷疑我為什麼曾經不喜歡這個男人了。
一九八四年十月二十七日星期六(亨利四十三歲,克萊兒十三歲)
「我必須這麼做,」亨利的聲音很平靜,「她……我沒辦法丟下她不管,在沒有……我想幫她訂好一個初步計畫,這樣肯德瑞克才可以開始著手替她做點事,這不過是預防萬一罷了。」我走到他身邊,我穿的橡膠套鞋和橡膠圍裙嘎吱作響。我靠在桌子上,亨利頭歪向一邊,燈光掠過他的臉,我可以看見橫過他額頭、嘴角和眼角附近的皺紋。他瘦了很多,眼睛在他的臉上顯得很巨大。「克萊兒,我沒有告訴她那是幹嘛用的。妳可以告訴她,當……時候到了。」
我們走進樓梯間時,我聽到羅伯托說,「聽好,我一點也不想聽你坐在那裡跟我講科幻小說。如果我對科幻小說感興趣的話,我會跟艾蜜莉亞借幾本來看看的。」他坐在底下幾階樓梯上,當我們走到他背後時,他轉過頭看是誰來了。
我清了清喉嚨。「那阿爾芭呢?」
亨利:我在黑暗中現身於冰涼的水泥地板上,試著坐起來,但因為暈眩而再度躺下。我的頭很痛。我伸手摸索,左耳後頭腫了一大塊。眼睛適應黑暗之後,我看到模糊的樓梯輪廓,還有出口標誌;在我上面很遠的地方,有一顆孤伶伶、發出螢光的燈泡,燈泡放射出冷光。圍繞在我四周的,是「籠子」鋼鐵交織而成的圖案。我人在紐伯瑞圖書館裡,在下班後,在「籠子」裡。
「你不會相信的,」我自己說道:「你到剛剛都還不相信我的話,一直到你親眼見到為止。」
「我已經解釋了,你就接下去說吧。」
「跟桃樂絲穿的一樣!」阿爾芭在木製地板上跳起踢躂舞。她雙腳鞋跟碰在一起三次,但她並沒有消失,當然,她已經在家了。我大笑,亨利一副很滿足的樣子。
二〇〇六年七月七日星期五(亨利四十三歲)
阿爾芭穿著T恤和短褲,手肘處貼著一塊OK繃。「妳的手怎麼了?」我問她。她沒回答,反而看著亨利,所以我也望向亨利。
「可是……」我停下來消化他剛剛說的話,「可是……會發生什麼事情?」
「呃,對……」羅伯托開始說話,可是他接下來的話就散佚在我來去時有時候會產生的奇異噪音裡。我轉過身,看到一疊衣服躺在「籠子」裡的地板上。我今天下午會過來用衣架把它們勾出來。我轉頭面對麥特、羅伯托和凱薩琳,他們全都目瞪口呆。
「但如果你有阿爾芭的DNA,你就可以製造一些老鼠,為她做點研究,等她十八歲的時候,如果她願意的話,她就可以試試看。」
「對。對,是很古怪。」我們面面相觑。「聽好,麥特……我們下樓,看看現在的情況怎麼樣,然後我會向你和羅伯托解釋的,這樣好嗎?」
「嗯,對。」我努力集中精神。「治療無效是因為我的免疫系統不行了,也是因為我老了,也因為牽涉到太多基因了。」
「好吧,亨利,」羅伯托說道:「我們開始吧。」
「誰在那裡?」凱文說道,比平常聲音更大。我想像凱文站在那裡,在樓梯間黯淡的燈光下一臉蒼白。他的聲音到處彈跳,回音在樓梯間裡迴盪。凱文走下樓,站在樓底,離我大概有十呎遠。「你是怎麼進去的?」他在「籠子」周遭走動。我繼續假裝不省人事。既然我無法解釋,或許我也不要煩惱這件事情好了。「我的天啊,是狄譚伯。」我可以感覺和-圖-書到他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最後他想到了他的無線電。「啊,收到,嘿,羅伊。」令人費解的無線電干擾。「羅伊,我是凱文,你能不能下來A46?對,就在底下。」傳出嘎嘎的聲音。「下來這裡就可以了。」他把無線電關掉。「天啊,狄譚伯,我不知道你想證明什麼,但你現在肯定成功了。」我聽見他四處走動的聲音,他的鞋子吱嘎作響,製造出很輕微的呼嚕聲。我想他一定是坐在階梯上了。過了幾分鐘後,樓上有扇門打開,羅伊走下來了。羅伊是我最喜歡的警衛,他是個非裔美國人,是一位紳士,臉上總是掛著很燦爛的笑容。他是大廳服務檯之王,看起來很能振奮人心,所以我上班時總是很高興,而且都沐浴在他的朝氣勃勃裡。
「早安,狄譚伯先生,」羅伊嘟噥著:「你今天到得有點早,對吧?」
在遠方,有聲槍響劃破乾冷的空氣。現在是獵鹿季,穿著亮橘色衣服的男人會在那邊的某處坐著等待,然後射擊,結束之後,他們會喝啤酒、吃妻子幫他們準備的三明治。
「已經結束了,好嗎?我完了,肯德瑞克說他無能為力了。」
「狄譚伯?我的天啊。那小子真的很愛讓他的老二出來透透氣呢。我跟你說過我有一次看到他光著身子在三樓跑吧?」
我試著來回踱步保暖,但這讓我的頭抽痛得更厲害了。我放棄了,在「籠子」地板的中央坐下來,盡可能地縮著身子。過了幾個小時,我在腦海裡重演整個事件,排練我的台詞,考慮所有可能會讓情況轉好或是轉壞的辦法。最後,我厭倦這一切了,我在腦海裡為自己放唱片:果醬樂團的「那就是娛樂」、艾維斯.卡斯提洛的「藥丸和肥皂」、路.瑞德的「完美的日子」。當燈光閃爍時,我正絞盡腦汁回憶「四人幫」樂團的「我愛一個穿制服的男人」的完整歌詞。來的人當然是納粹警衛凱文,他正打開圖書館的門。凱文是我光著身子、落入「籠子」時,在這個星球上最不願碰見的人了,他一走進來就發現我了。我蜷縮在地板上,假裝自己是隻袋貂。
「不對,不對,克萊兒才是露意絲.雷恩。」她答道。
羅伊的臉上綻放出他招牌的大廳服務檯之王的笑容。「媽啊,狄譚伯先生,我可以免費幫你做這件事。只是,我不知道你要怎麼喝到咖啡。」
「我也不會說我的人生是個正常的人生,」坐在「籠子」裡的我接口。
「沒什麼,」他說道:「她一直吸她的皮膚,所以就有個吸痕。」
「第二件事情是什麼?」凱文問。
「就只早到了一點。」我說著,雙手抱膝,下巴頂在膝蓋上。我冷得要命,牙齒因為咬得太緊而受傷了。我凝視他們倆,他們也凝視回來。「我想我沒辦法賄賂你們這兩位紳士吧?」
「我會小心的。」我牢牢地抓著她的手臂。她發出抽噎的聲音,但我的態度很堅決。我慢慢地扳開她的手臂,輕輕地撕掉。裡面有一塊瘀青,瘀青正中央有個小小的紅色針孔。阿爾芭說:「一碰就痛,不要碰。」我放開她。她把OK繃貼回去,看著我。
「那我來打。」
「嗯,米德太太,」羅伊瞥了我一眼,「我們這裡出了一點問題,呃,是和……」
克萊兒躺在她的床上,她會聽到我叫喊,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然後她會坐起來,心臟怦怦地跳,接著,她會穿著睡衣跑下樓,跑出門,跑到牧場上。當她看見我們三人時,她會停下腳步,覺得疑惑。我站在她父親和哥哥的背後,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叫她不要說。當菲利普走向她時,我會把臉轉過去,我會站在果園那邊,看著她在父親的擁抱下顫抖;馬克就站在一旁,很不耐煩、很茫然紛亂,他才十五歲,下巴上點綴著鬍子渣,他會望著我和*圖*書,彷彿試著記住這一切。
「嗨,羅伯托,」我輕聲說道。凱薩琳說:「噢,我的天啊,我的天啊。」羅伯托站起來,一時失去了平衡,麥特趕緊伸出手扶他。我望向「籠子」,我就在裡面,坐在地板上,穿著我的白色襯衫和卡其褲,雙手抱著膝蓋,顯然冷得要命、餓得要死。「籠子」外頭放著一杯咖啡。羅伯托、麥特和凱薩琳安靜地望著我們。
克萊兒:我在工作室裡造雁皮紙,這是一種薄如蟬翼的紙,薄到你可以一眼看穿。我把纖維放進甕染料桶裡,然後拿起來,捲一捲、繞一繞,讓染料分佈均勻。我把它放在甕染料桶的一角,讓它的水排乾,然後我聽到阿爾芭的銀鈴笑聲,她正大喊著跑過花園,「媽媽!看爸爸給我買了什麼!」她闖進工作室,咯咯作響地朝我跑過來,亨利跟在她後頭,態度比她冷靜多了。我低下頭看為什麼她會咯咯作響:紅寶石舞鞋。
麥特說:「但是露意絲.雷恩並不知道克拉克.肯特和超人之間的關係,而克萊兒……」
他的臉垮了下來。「可惡,沒有,我忘了。對不起,我明天去,明天的第一要務。」阿爾芭正在旋轉,亨利伸手阻止她。「別這樣,阿爾芭,妳會頭暈的。」
亨利:這是個完美的九月早晨。我上班有點遲到了,因為阿爾芭(她拒絕更衣),還有支線(它拒絕來),但不管怎麼說,就我的標準來說,我並沒有遲到太久。當我在大廳服務檯簽到時,羅伊並不在那裡,在那裡的是瑪莎。「嘿,瑪莎,羅伊人呢?」「他正在處理一些事情。」「喔。」然後就搭電梯上四樓了。當我走進特藏書庫時,伊莎貝爾說:「你遲到了。」而我回答「但我沒有遲到太久」。我走進我的辦公室,麥特站在我的窗邊,望著外頭的公園。
我向我自己諮詢:「你願意解釋嗎?」
等肯德瑞克停止發表言論之後,這棟大樓的背景噪音突然清晰起來。
「沒關係的,羅伊,」我說道:「走吧,凱薩琳。羅伊,你可以待在這裡嗎?」他點點頭,讓我們進入樓梯間。
她把手抱在胸前,用另一隻手把這隻手抱得緊緊的。「不要把OK繃撕下來,我會痛。」
「亨利!」他的臉色變得很蒼白。「你怎麼從『籠子』裡出來的?」
「我其實並不會稱這份工作是正常的工作。」凱薩琳說道。
「我覺得自己就像吉米.奧森。」麥特說道。
「你從什麼時候來的?」我問道。
「哇,」羅伊說道:「這裡頭是什麼東西?」
「我想我們得想辦法把他弄出來。」
「我不相信,」我終於開口了:「你怎麼可以……」
「不是的,不會,我不會指望你們那麼做。」他們看起來鬆了一口氣。「聽好,如果你們幫我做兩件事情的話,我就各給你們一百美元。第一,我希望你們其中一位出去幫我弄杯咖啡。」
「你有去郵局嗎?」我問他。
我把背包放在我的辦公桌上,瞪著他。「『籠子』?」
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看情況,」凱文說道:「看你心裡是怎麼盤算的。我們不能守口如瓶,因為我們沒有辦法單靠自己的力量把你弄出來。」
「你可以?」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凱薩琳問道。
但那裡什麼都沒有。地上都是血,閃閃發光,滿地都是。枯草都垂下去了。我們會瞪著彼此,但我們認不出對方是誰。
二十分鐘過去了。我終於聽到一扇門打開的聲音,凱文走下樓,後面跟著麥特和羅伯托。凱文接觸到我的眼神,他聳聳肩,彷彿在說「我盡力了」。他把我的襯衫從「籠子」鐵格子的網眼裡塞進來給我,羅伯托站在那裡,雙手交叉地冷冷盯著我,我就在他面前把衣服穿上。褲子太大了,我們費了不少工夫才把它弄進來。麥特坐在階梯上,一臉疑惑的表https://m.hetubook.com•com情。我聽到門再度打開的聲音,是羅伊,他端著咖啡和甜花捲進來。他在我的咖啡裡放了一根吸管,把甜花捲和咖啡放在地板上。我得把眼睛硬是從它們上面移開去看羅伯托,羅伯托轉身對羅伊和凱文說:「可以讓我們私下談談嗎?」
我坐直、注視他,好像一個被逮到在作白日夢的小學生一樣。「呃,沒有。」
「我問你是不是了解了,關於治療無效的原因。」
亨利:我現在知道結局了。結局是這樣的:我會在秋日清晨的時候,坐在牧場上。天氣很陰沉、寒冷,我會穿著黑色的羊毛大衣和靴子,手上戴著手套。這一天並沒有列在表上,十三歲的克萊兒會在她那張暖和的雙人床上睡覺。
「是狄譚伯,我想不透他是怎麼進去的?」
「我會照辦的。」羅伊說道。
「阿爾芭,妳要不要去打電話給金咪,問她要不要過來吃晚餐?」阿爾芭綻出微笑,急忙跑出工作室。一分鐘後,我們家的後門發出砰的一聲。亨利坐在我的畫桌上,輕輕地來回旋轉我的椅子。他望著我,等我開口說話。
我會坐在那裡一會兒,什麼都沒思考,也沒呼吸。菲利普會開始跑,接著我也開始跑,然後是馬克,我們會在這個地方會答。
二〇〇六年六月二十八日星期三(亨利分別是四十三歲和四十三歲)
「這樣故事比較精彩啊。」麥特提出他的看法。
亨利:我坐在肯德瑞克的診療室裡,聽他解釋治療為什麼無效。外頭十分悶熱,但裡面冷氣開得很強,我瑟縮在椅子上,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了。我們面對面坐在我平常坐的椅子上。桌上的菸灰缸裝滿了菸蒂,肯德瑞克一直都用前一根菸屁股來點新的一根菸。我們沒開燈,就這樣坐在冷氣很強、煙霧瀰漫的診療室。我想喝一杯、我想呐喊、我希望肯德瑞克能夠閉嘴,這樣我才可以問他一個問題。我希望能夠站起來走出去,但我還是坐著聽他說話。
我望著羅伯托,他坐在階梯上,頭靠著牆,看起來筋疲力竭、愁眉苦臉的。「這麼說吧,」我問他,「你會炒我魷魚嗎?」
所以我就說了。我跟他們解釋身為時空旅人,日常和遺傳層面的事情;我跟他們解釋這整件事情其實比較像是疾病,而我自己無法控制;我跟他們解釋肯德瑞克的事情,還有我和克萊兒是怎麼相遇,又怎麼再度相遇的;我跟他們解釋因果環路理論、量子力學、光子和光速;我跟他們解釋生活在大多數人類都得屈從的時空限制之外是什麼感受;我跟他們解釋撒謊的事情,偷東西的事情,還有我的恐懼;我跟他們解釋我努力過正常的人生。「而擁有正常人生的一環,就是有份正常的工作。」我總結道。
亨利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們所想的事情或許會……會發生。但如果那會發生,那麼……我就不能在沒有試著幫她一把的情況下把她丟下來…….噢,克萊兒,就讓我為她做這件事吧!這也許不會成功,也許她永遠都用不到,她說不定會很愛時空旅行,或許永遠都不會覺得迷失或飢餓,她也可能永遠都不會被逮捕、被追趕、被強|暴,或是被痛扁一頓,但如果她不喜歡呢?那麼情況會變成怎麼樣?如果她就是想當一個正常的女孩呢,那麼又會變成怎樣?克萊兒?噢,克萊兒,別哭……」但我停不下來,我站著,穿著黃色的橡膠圍裙不停地啜泣。亨利站起來,伸手抱住我,「我們從來就沒有被赦免過,克萊兒,」他溫柔地說道:「我只是設法給她一個安全的巢。」我可以隔著T恤觸摸到他的肋骨。「妳可以讓我至少給她留下這個嗎?」我點點頭,亨利親吻我的額頭。「謝謝妳。」我又哭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