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男孩失去女孩
尼克.鄧恩 事發之後一日
這些人站在那裡,花了那麼多精神試圖了解我,雖然有點愚蠢,卻是非常貼心。答案則是:我不喜歡櫻桃。
又過了五年,我老媽終於決定她受夠了。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發現我老爸搬走了。那天早上他還在家裡,到了下午就搬出去。我老媽請我們兄妹坐到餐桌旁邊,對我們說:「你們爸爸和我已經做出決定,我們認為如果我們不住在一起,對大家都好,」小戈突然哭著說:「好極了,我恨你們兩個!」但是她沒有依照常理衝回她的房間,反而走到老媽面前擁抱她。
開車回小戈家換衣服時,我強迫自己放鬆。調查過程當中,警方將做出一連串煩人而愚蠢的事情,這不過是其中之一(我喜歡那些合理的規則,而不是不合邏輯的規定),因此,我必須冷靜下來:『別和警察作對,』我告訴自己。若有必要,重複一次:『別和警察作對。』
「目前為止還好嗎?」小戈邊說邊伸出一隻手臂緊緊抱我一下,算是哥兒們的擁抱。鄧恩家的小孩不太懂得擁抱,小戈的大拇指剛好貼在我右胸的乳|頭上。「我真希望老媽在這裡,」她輕聲說,而我也正這麼想。「沒有消息嗎?」她抽開身子的時候說。
「嗨,我得問問你——」麥克開口。
鎂光燈一閃一閃,我把頭轉開,眼前冒出金星,感覺非常不真實。人們總是如此形容一些不尋常的時刻。我心想:『X你娘,你們哪知道什麼叫做不真實。』我的宿醉真的愈來愈嚴重,左眼眼瞼像是心臟一樣抽動。
『愚蠢的賤人。』
瑞德.艾略特向前一步,試圖為我解圍:「我們女兒愛咪是個乖巧、活潑開朗、生氣勃勃的女孩。她是我們的獨生女,聰明、美麗、親切和善。她真的是神奇的愛咪。我們想要她回來,尼克想要她回來。」他伸出一隻手搭在我肩上,拭去眼中的淚水,我不由自主地全身僵硬,耳邊又響起我老爸的聲音:『男兒有淚不輕彈。』
她站到我前面。「先生,我不能讓你這麼做。」
「老兄啊,我太太,她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整個人歇斯底里,」他說。「百分之百歇斯底里。」
我相信一夜之間,網路上肯定冒出千百張愛咪的照片,只為了滿足諸如麥克老婆之類的女人,因應她們可憐兮兮的需求。我可不同情這些無理取鬧、喜歡小題大作的女人。
「時間快到了,」公關女士說,她再一次神奇地冒出來。「就國慶日周末而言,出席率還算不錯。」她動手把我們大家趕向一個陰暗的會議室——鋁質百葉窗、金屬摺疊椅,以及一臉無聊的記者們——簇擁大家站上講臺。我一身半休閒的藍色衣裝,感覺像是一場二流研討會的三流主講人,對著台下一群無處可去、時差調不過來、夢想著等一下要吃什麼午餐的觀眾們演講。但是我可以看到記者們一瞥見我——直言無妨;我這樣一個年輕、長得不賴的傢伙——精神馬上一振。然後公關女士把一張紙板海報擱在旁邊的畫架上,那是一張放和_圖_書大的照片,照片上的愛咪美得不可方物,那張臉孔幾乎讓人不斷自問:她不可能那麼漂亮,是嗎?她可能那麼漂亮,她確實那麼漂亮。我瞪著我老婆的照片,鎂光燈此起彼落,紛紛拍攝我凝視照片的模樣。我想到當初我在紐約街頭再度與她相逢的情景:我只看到金髮和她的後腦勺,但我知道那是她,而且我將之視為一種徵兆。我這輩子看過上百萬顆人頭,但我知道在我前面搖搖晃晃、沿著第七大道前進的那顆人頭,正是愛咪漂亮的小腦袋。我知道那是她,而且我們會在一起。
因此,我老爸走了,我那瘦小而苦悶的老媽變得富態而快樂——非常富態,而且非常快樂——她像是一個吸了空氣、慢慢膨脹起來的氣球,而且表現得好像她從頭到尾都應該這樣過活。不到一年,她就轉變成一個忙碌、熱心、愉快的女士,一直到她過世都是如此,她的妹妹說些「謝天謝地,以前那個莫琳回來囉」之類的話語,讓人覺得以前那個撫養我們長大的女人是個冒牌貨。
小戈勸我別喝太多,我沒聽進去。我一個人坐在她的沙發上,喝乾半瓶酒,等到終於覺得應該休息之時,體內的腎上腺素卻第十八度激增:我翻翻枕頭,慢慢闔上雙眼,忽然之間,我老婆出現在眼前,她的金髮沾滿鮮血,凝結成塊,她低聲啜泣,痛得難以辨識方向,沿著我們的廚房地板爬行,身上滿是刮痕,邊爬邊大叫我的名字:尼克、尼克、尼克!
走進警察局之時,我碰到邦妮,她說:「你的岳父岳母到了,尼克,」她的語氣帶著鼓舞,好像問我要不要吃一個溫熱的瑪芬蛋糕。
「先生,這裡是犯罪現場,你——」
「謝謝、謝謝你,」我說。
珍避開我的注視,遠遠跟我點點頭,但我下車之時,麥克大步走向我。「老兄,真的好遺憾,我能幫什麼忙,請你儘量開口。什麼事情都行。我今天早上割了草,所以你最起碼不必擔心這事。」
她猶豫了一下,決定謹慎為之。「不,對不起,現在最好不要。」
「啊,真是抱歉,」我說。「我得——」我指指我家的門。
她點點頭。
瑞德繼續說:「我們都想要她回到她所屬之地,和她的家人團聚。我們已經在Days Inn設立指揮中心……」
瑪莉貝絲和瑞德.艾略特手攬著手,站在警察局中央,看起來好像擺姿勢拍張高中畢業舞會的照片。我眼中的他們總是這副模樣:兩人臉貼著臉、下巴貼著下巴,耳鬢廝磨,輕拍對方的雙手。每次造訪艾略特家,我總是不停清清嗓子,停都停不下來——『我要進來囉!』——因為艾略特夫婦可能在家中任何一個角落親熱。每次離開對方身邊,他們總是四唇相貼,擁吻道別,走過他太太身邊之時,瑞德還會偷捏一下他太太的臀部。這一切對我來說相當陌生,老爸老媽在我十二歲的時候離婚,我想我年紀很小的時候曾經看到他們不得不親吻對方,比方說聖誕節或是生日,兩人吻得生澀,不帶情慾。即使是婚後最和_圖_書快樂的那段歲月,他們的溝通純粹也只是為了處理事情:『我們牛奶又喝光了。』(我今天會買一些)『我要妳把這件衣服好好燙一燙。』(我今天會處理。)『買牛奶那麼困難嗎?』(一陣沉默。)『妳忘了打電話叫人修理水管。』(嘆氣一聲。)『他媽的,馬上穿上外套,現在就出去買該死的牛奶。』這些訊息和命令來自我老爸,我老爸以前是電話公司的中級主管,他充其量只把我老媽當作一個不稱職的屬下,最糟的情況呢?他從來沒有動手打她,但是家中經常瀰漫著他那股無名、純粹的怒氣,接連好幾天、好幾個星期揮之不去,家中的氣氛隨之凝重,令人喘不過氣來。他拉長著臉,翹起下顎,高視閱步地走來走去,看起來好像一個受了傷、想要報復的拳擊手。他咬牙切齒,磨牙磨得嘎嘎響,聲音大到在房間另一頭都聽得見,而且他拿東西丟老媽,倒不是對準她扔過去,而是扔到她身邊。我相信他告訴自己:『我從來沒有動手打她。』這點我相當確定,嚴格來說,他始終不把自己視為施虐者。但他把我們的居家生活變成一趟永無止盡的公路旅行,司機怒氣騰騰,方向始終不清,一趟永遠快活不起來的假期。『別讓我把這部車掉頭。』拜託,說真的,請你把車子掉頭吧。
我覺得老爸的問題不見得出在老媽身上。他只是不喜歡女人。他覺得她們愚蠢,不合邏輯,惹人生氣。『那個愚蠢的賤人,』他最喜歡用這幾個字形容任何一個惹他生氣的女人,比方說路上開車的女性駕駛、女服務生、我們的小學老師,而他甚至從來沒有見過這些老師,因為家長會是媽媽們的天下,充斥著女性當家的氣氛,令他不悅。我還記得一九八四年潔洛丁.費拉蘿被提名為副總統候選人,我們晚餐前在電視上看到報導,我那嬌小和藹的老媽伸手摸摸小戈的後腦勺說:『嗯,我覺得這樣很好。』我老爸啪地一聲把電視關掉,開口說道:『這簡直是個笑話,你們知道這是個該死的笑話,就像看著一隻猴子騎腳踏車。』
我看著瑞德和瑪莉貝絲,過了一會兒,他們才看到我。我心想,他們不知道會多麼生我的氣。我拖了好久才打電話給他們,這種行為簡直不可原諒。因為我的怯懦,那個打網球的夜晚將永遠烙印在我岳父岳母的心中:夜晚氣候溫煦,黃色的網球沿著球場懶懶跳動,網球鞋吱吱作響,他們度過一個尋常的星期四夜晚,在此同時,他們的女兒卻行蹤不明。
後來看到電視播放時,我認不出自己的聲音,也幾乎認不出自己的臉孔。我一張臉喝酒喝得浮腫、軟趴趴,看起來像是貨真價實的飯桶,剛好肉感到讓人覺得品行不端。我原先擔心自己講話會發抖,結果卻矯枉過正,字字句句發音清楚,好像正在朗讀股票新聞。「我們只希望愛咪平安回家……」支離破碎,完全不具信服力。我倒不如隨便念念數字算了。
「你看起來好像不太舒服。」
我一而再、再而三拉扯酒瓶,強和圖書迫自己入睡,卻是屢試屢敗。睡眠就像一隻貓咪:只有在你忽略的時候,牠才會悄然而至。我灌下更多酒,繼續念誦口訣:『不要多想,』牛飮一口,『腦袋淨空,』牛飮一口,『說真的,現在馬上腦袋淨空,馬上淨空,』牛飮一口,『你明天必須頭腦清醒,你需要睡眠!』牛飮一口。熬到快要天亮時,我終於迷迷糊糊打了個盹,勉強睡了一小時,醒來之後感到宿醉,雖然不至於無法行動,但也相當厲害。我頭昏腦脹,迷迷糊糊,遲鈍呆滯,說不定還有一點醉意。我搖搖晃晃走到小戈的速霸路車旁,一步一步感覺怪異,好像兩隻腳倒著長。我暫時借用這部車;我主動提供我那部Jetta舊車和筆記型電腦讓警方檢查,警方也已欣然接收——這一切都只是形式,他們跟我保證。我開車回家,幫自己拿幾件像樣的衣服。
「沒有,他媽的,沒有——」
到了十一點半,警局已經一片鬧烘烘。電話響個不停,大夥隔著房間大喊大叫,一個女人忽然出現在我身邊,我始終搞不清她叫做什麼,只覺得她好像是個喋喋不休的搖頭娃娃,這時她卻湊到我身旁,我不曉得她已經在那裡站了多久:「……最重要的是,尼克,你必須請大家幫忙尋找愛咪,讓大家知道她的親人愛她、希望她回來。這一切將受到嚴格管控,尼克,你必須——尼克?」
我拍拍他的手臂,再一次指指大門,好像趕著處理事情。我趁他來不及問出任何問題之前,趕緊轉身敲敲自己家裡的大門。
我後退一步,繞過她身邊,彎下身子,伸手碰碰盒子的一角,這時,她忽然從我背後制止,一隻手臂橫跨在我胸前。一時之間,我勃然大怒,這個女人竟然膽敢在我自己的家裡指使我。不管我多麼努力,試圖當個我老媽的乖兒子,我老爸的聲音依然不請自來,聲聲縈繞在我的腦海之中,留下可怕的念頭和下流的話語。
她的辦案夥伴萊爾頓忽然跑了進來,一起出手制止我,我奮力擺脫他們——好、好、X你娘——他們卻架著我下樓。一個女人趴在大門附近,沿著地板仔細巡視,我猜她正在進行血跡噴濺型態分析。她抬頭看看我,一臉木然,然後繼續埋頭工作。
相機快門卡嚓作響,兩家人站在一起,大家的嘴巴全都抿成一條細線,只有小戈看起來勉強像個真實人物,我們其他人全都像是占位子的紙人,一個個被人搬進來架在台上。旁邊畫架上的愛咪,看起來較具臨場感。我們都看過這類記者會——只不過失蹤的是其他女人。這會兒我們被迫表演電視觀眾們預期的畫面:咖啡喝多了雙眼迷濛,手臂鬆軟下垂,一群擔心、但是抱著希望的家人。
盒子邊緣的包裝紙已被仔細割開。「有誰看過裡面是什麼嗎?」
麥克和我輪流幫社區裡遭到棄置的法拍屋割草——春天下了大雨,庭院的雜草變成叢林,引來一批批浣熊,浣熊四處遊蕩,半夜翻找啃食大家的垃圾,偷偷溜進大家的地下室,在大家的前廊晃來晃去,好像家中懶惰的寵物。割了草和圖書似乎也趕不走牠們,但是最起碼這會兒我們看得見牠們跑出來。
新聞報導將顯示失蹤女子的先生尼克.鄧恩生硬地站在他岳父旁邊,兩隻手臂交疊在胸前,眼睛炯炯有神,愛咪的雙親低頭啜泣之時,他幾乎是一臉無聊。更糟糕的還在後頭。長久以來,我一直覺得自己必須提醒大家,儘管我一臉傲慢,眼光冷硬,看似混蛋,但我其實是個好人,不是混帳東西。
我繞過薇拉奎茲身邊,走向盒子。「如果已經有人看過,那麼——」
「大家會想要聽聽她先生做個簡短聲明。」
我把衣服全都塞進一個袋子裡,轉身繞了一圈,看著地上的禮盒。「我可以看看裡面是什麼嗎?」我問她。
至於我老爸,多年以來,我大概每個月和他通一次電話,我們的對話客客氣氣,好像正在播報新聞,複誦一次已經發生的事情。關於愛咪,我老爸始終只問一個問題:「愛咪好嗎?」,除了「她很好」外,他不期望誘我做出更多回應。即使六十多歲時漸漸老人癡呆,他依然頑固而冷漠。『如果你始終比別人早一步,那麼你就永遠不會遲到,』我老爸總是祭出這道符咒,就連罹患阿茲海默症也不例外——他比別人早患病,原本慢慢退化,後來忽然急速惡化,迫使我們不得不把我們獨立、憎惡女性的老爸,搬到一個充斥著雞湯和小便異味的大型安養院,安養院中,他身邊全是女人,而且時時刻刻需要她們的照顧。哈!
三部警車停在我家那條街上,少數幾個鄰居在附近晃來晃去。我沒看到卡爾,但是珍.泰弗爾站在那裡——這位女士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還有三胞胎的爸爸麥克——他家那三個人工受孕的三胞胎已經三歲大,名字分別是崔尼狄、陶弗和塔路拉。(「光聽名字,我就討厭那三個三胞胎,」愛咪說。愛咪對於何謂時尚,具有一套嚴苛的標準,當我提到「愛咪」這個名字曾經相當流行之時,我老婆說:「尼克,你知道我名字背後的故事。」我完全不曉得她在說些什麼。)
小戈從房間另一頭衝向我。她先前開車送我到警局,然後過去酒吧,停留半小時處理事情,這會兒她又回來,而且一副她已經拋棄我一星期的模樣。她穿梭於一張張桌子之間,悄悄忽略那位顯然奉命帶她過來的年輕警員,表現得相當有尊嚴。
我老爸有些弱點。我那善良的老媽總是和我們這麼說。他有些弱點,但他無意傷人。老媽好心,所以這麼說,但他確實造成傷害。我猜我老妹可能永遠不會結婚:小戈傷心、生氣、或是沮喪的時候,任何人都不准在她身邊——她生怕男人會瞧不起她女人家的淚水。我也好不到哪裡。我個性中的光明面來自老媽。我可以開玩笑,我可以開懷大笑,我可以逗人開心,我可以讚美、支持、祝賀別人——基本上,我可以是個陽光小子——但我沒辦法應付怒氣騰騰或哭哭啼啼的女人。我可以感覺我老爸的怒氣以一種最醜惡的方式,慢慢湧上心頭。愛咪可和圖書以做見證。她絕對會告訴你,如果她在這裡的話。
當瑪莉貝絲問起「你還好嗎」之時,她可不只是出於禮貌,而是嚴肅認真,好像問了一個攸關存在的重大問題。她仔細端詳我的臉孔,我確定她正在觀察我,而且將會持續注意我每一個思緒和行動。艾略特一家人相信每一項特性都必須經過慎思、評量和分類。每一項特性都有意義,也都派得上用場。媽媽、爸爸、小女兒,一家三口全是擁有心理學博碩士學位的先進人士——他們早上九點之前思索的議題,比大部分人整個月想到的事情都多。我記得有一次晚餐時、我婉謝一塊櫻桃派,瑞德頭一歪說:「啊哈!你提倡打破舊習,鄙棄單純、象徵性的愛國主義。」我試圖一笑置之,表示自己也不喜歡櫻桃奶酥蛋糕,瑪莉貝絲聽了摸摸瑞德的手臂說:「因為他爸媽離了婚。那些療癒心靈的舒食菜餚、全家人聚在一起享用的甜點,對於尼克而言,都只帶來悲傷的回憶。」
薇拉奎茲警官陪同我上樓,走進我自己的臥房,進入我自己的衣帽間——途中行經那個方方正正、包裝精美的銀色禮盒——讓我翻尋我自己的東西。這個一頭褐髮、紮個長辮子的年輕女孩肯定主觀評斷,認定我是哪一種人,我在她面前挑選衣物,感到相當緊張,結果盲目抓了幾條長褲和幾件短袖襯衫,呈現出半休閒的裝扮,好像正要參加一場研討會。心愛的人失蹤了,我卻必須挑選合宜的服飾,我心想,這倒不失為一個有趣的寫作題材。噢,我心中那股急於尋找寫作角度的貪婪,實在難以收斂。
「我他媽的難過極了。」我正要說我是個白癡,沒有聽從她的勸告,喝了太多酒。
「這太荒謬了,這是我太太送給我的禮物——」
「她只是坐在那裡,對著愛咪的照片一直哭。」
「是的。」
我們鬆手時,她抬頭看我,一雙大眼睛充滿驚恐。「這只是——只是一場該死的惡夢,」她說。「尼克,你還好嗎?」
「你還好吧?」他對著我頸邊悄悄說,然後開始搖搖晃晃,最後大聲吞了一口口水壓下啜泣,緊緊抓住我的手臂。「我們會找到愛咪,尼克,我們絕對找得到,我們要有信心,好嗎?」瑞德.艾略特睜大藍色的雙眼,繼續直直瞪了我好幾秒,然後再度失控——他像個女孩子似地驚叫三聲,聽起來像在打嗝——瑪莉貝絲走到我們中間,把臉埋進她先生的臂彎。
因此,當瑞德苦苦籲請女兒平安返家之時,我竟然不由自主、冒出一個迷死人的微笑。
「尼克,」瑞德.艾略特看到我,打聲招呼。他向前跨了三大步,朝我走來,我等著他打我一拳,他卻用力地擁抱我,感覺迫切。
「我也會把酒喝光,」她拍拍我的背。
有人報出我的名字;整個會議室不約而同輕呼一聲,語帶期盼。『好戲登場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