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控制

作者:吉莉安.弗琳
控制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一部分 男孩失去女孩 尼克.鄧恩 事發之後一日

第一部分 男孩失去女孩

尼克.鄧恩 事發之後一日

「破產」一詞恰好符合我的心態。過去幾年來,我始終感到無趣。倒不是發牢騷,好像一個好動的小孩覺得不耐煩(即便我比一個靜不下心的小孩好不到那裡去),而是一股深沉、壟罩在心頭的抑鬱,我覺得一切了無新意,我們似乎再也無法發掘任何新鮮事物,整個社會完全缺乏原創性(但是就連這種批判之詞也了無新意)。有史以來頭一遭,我們看到的一切都是重播再製,而非首度聽聞。我們呆呆看著世界奇景,感到百般乏味。蒙娜麗莎的微笑,埃及金字塔,帝國大廈,叢林猛獸襲擊,上古冰河崩裂,火山爆發,在我的記憶之中,任何一件我直接看到、聽到的奇聞妙事,全都讓我聯想到電影、電視、或是他媽的廣告,就像那句聽煩了的陳腔濫調:看……看……看過囉。說真的,我全都看過了,但是最糟糕、最令我光火的是:二手體驗的感覺更佳。影像更加清晰,景觀更加敏銳,攝影機的角度和原聲帶音樂操控我的情感,現實再也無法與之匹敵。時至於此,我不知道我們是否依然具有人性。我們大多跟著電視和電影長大,現在又多了網際網路。若是受到背叛,我們知道該說什麼;當心愛的人過世,我們知道該說什麼;如果想要耍帥、裝儍、或是擺出自以為是的模樣,我們知道該說什麼。我們全都遵照同一套破舊的劇本演戲。
「我知道誰打電話來——只是大學校友會向我募款。」

「噢,我只想確定她沒有麻煩……嗯、我不知道,工友或是某個人。」
我的心智為之敞開(更別說我的雙腿!)
「我想我應該告訴你們,」我說。「就警方的立場而言,在這類的案子裡,他們通常——」
我打開門鎖,走進辦公室,我夏天沒有開課,已經好多個星期沒進辦公室,室內塵埃點點,充滿密閉空間的味道。我桌上擺著另一個信封,上面寫著:第二則線索。
或許只要在你的輔導時間安排一次淘氣的約會
「打開吧,」吉爾賓說。「我們先前就想請你看看。」
「我們會請警方逮捕薇奧斯特,」瑪莉貝絲也試圖緩頰。「還有那個賤人貝芙莉.克里瑞。」聽起來不太像是開玩笑,反而比較像是諒解。
「他們確實質疑那天晚上你在餐廳的訂位,」瑪莉貝絲邊說,邊瞄我一眼,眼神過度隨意,欲蓋彌彰。
「我們終於對她發出禁制令,因為她在學校把愛咪推下樓梯,」瑞德說。「她的心理極度不正常,那種心態不會消失。」
「我以為你已經離開新聞界。」
「我沒有帶在身邊,」我撒謊。
我又讓他站在我背後朗讀,他聞起來格外清香,令我分神。
「最近沒有,」瑪莉貝絲咬咬下唇說。「但是她高中的時候,我們碰過一個心理極度不正常的女孩。」
(4)愛咪拒絕放棄原來的主張——她覺得自己那樣做是對的。
「別擔心,尼克,這只是正規程序,你絕對不敢相信我們必須遵守多少程序,只是以防萬一、只是以防萬一,荒謬極了。你的線索怎麼說?」
「警方說你告訴他們你在休士頓餐館訂了位,他們查了一下,餐廳卻沒有你的訂位紀錄。他們對於這點似乎非常感興趣。」
「她纏著愛咪不放。這麼說吧,她沉迷於《神奇釣愛咪》。這個女孩叫做希拉蕊.韓迪,她以愛咪最要好的朋友蘇西為傍樣,剛開始滿可愛的,然後她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她想要成為神奇的愛咪,而不是死黨蘇西。因此,她開始模仿我們愛咪。她把頭髮染成金色,打扮得像是愛咪,在我們紐約的家裡附近晃來晃去。有一次我走在街上,她忽然跑向我,這個奇怪的小女孩啊,她居然勾住我的手臂說:『我要當妳的女兒,我要把愛咪殺了,當你們的愛咪。因為你們覺得無所謂,對不對?你們只要有一個愛咪就行了。』她那種口氣,好像我們的女兒是故事書的人物,可以讓她重新改寫。」
瑞德伸出一隻手搭在我肩上。「尼克,我們應該告訴他們,首先,我們知道你絕對不會傷害愛咪。我甚至告訴警方你在海灘小屋解救了一隻小老鼠,真的,我和他們說你把小老鼠從黏鼠板上放下來。」他仔細看看瑪莉貝絲,好像她不曉得這回事似地,瑪莉貝絲順著他的意,馬上表達高度專注。「你花了一小時試圖把那個該死的東西逼到角落,然後開車hetubook.com.com把牠送到郊外,真的,我一點都不誇張,這聽起來像是一個會傷害自己太太的人嗎?」
「你的鑰匙一直掛在鑰匙圈上嗎?」吉爾賓問。
「你要不要我開車載你過去?」吉爾賓說。
我撕開信封的一側。
「警方顯然認為嫌犯……就在附近,」瑪莉貝絲說。她的目光停駐在我身上,瞪得稍微久了一點後身子輕輕顫動,好像想要甩掉心中的念頭。
「我們愛你,尼克,」瑞德說,最後再捏捏我的肩膀。
「你教什麼?」吉爾賓問。
「怎麼不正常?」
「我從來沒看過那些電影,」吉爾賓回了一句。
「沒錯,這正是我擔心的地方,」我說。「人們四處露宿,整個鎮上到處都是怒氣沖沖、沒有工作的人。」
我覺得這張大頭照非常漂亮——愛咪曾經一度考慮進入演藝界,因而拍了這張正面半身照——但是令人不安。照片讓人覺得她果真瞪著你,好像舊式鬼屋裡掛的肖像,眼珠子從左邊移到右邊,滾來滾去。
(3)愛咪的宿敵喬安娜說愛咪感到忌妒、只想自己負責餵養烏龜。
終於擺脫吉爾賓之後,我漫無目標地沿著公路行駛,這樣一來,我才可以使用我的可拋式手機打電話。無人應答。我沒留話。我又開了一會兒,好像我有任何地方可去似地。然後我掉頭,朝鎮上開了四十五分鐘,和艾略特夫婦在Days Inn碰面。我走進大廳,大廳裡擠滿了「薪資外包廠商協會」的會員——滾輪行李箱擱放在各處,行李箱的主人們啜飮小塑膠杯裡的免費飮料,大夥忙著交際拉關係,一邊扯著嗓門假笑,一邊從口袋裡摸出名片。我和四個男人一起搭電梯上樓,他們全都開始禿頭,身穿卡其褲和高爾夫球衫,鑰匙圈在婚後發福、圓滾滾的肚子旁邊晃來晃去。
「你是不是擔心這事說不定和《神奇的愛咪》有關?」我問。
「那麼我就跟車。」
(1)布萊恩和愛咪說她是一個不值得信賴的朋友,從此不和她說話。
所以囉,趕快動手吧,請你趕緊安排
「我們應該給他們幾張未經修飾的照片,」我說。「幾張平常的生活照。」
在這個時代,你若想要當個真實的人,以你真實的面目示人,而不是從難以計數、自動擇取的人格特質之中挑選一套面具,實在相當困難。
我沒有在餐廳訂位,也沒有準備禮物。因為如果我計畫在那天動手殺害愛咪,那天晚上就無需訂位,也不必購買一樣我永遠無需致贈的禮物。這些都證明我是一個極度實際的殺手。
「噢、好、好,」瑪莉貝絲說。「她……她今年有沒有幫你設計尋寶遊戲?」她的眼眶又紅了。「在她……失蹤之前。」
「還有戴西,」瑞德說。

吉爾賓等我做出解釋。
「相當唐突,」瑪莉貝絲接口。
「你覺得這則線索很重要?」
但他依然打電話給她,甚至持續到現在。除此之外,他每年寄給愛咪好幾封信,愛咪總是把那些厚厚的信封拿給我看,然後拆也沒拆就扔進垃圾桶。信封上的郵戳是聖路易市,距離此地四十分鐘車程。「這只是一個可怕、悲慘的巧合,」她和我說。戴西的媽媽來自聖路易市,她知道這一點,但是懶得多問。我曾經翻尋垃圾,撿回一封信讀一讀,信封沾了奶油白醬,觸感黏膩。信件的內容極度無趣:網球、旅行,以及其他學院雅痞們做的事情,筆調阿諛奉承。我試圖想像這位瘦高的男士、這個戴著領結、鼻梁上架著龜殼鏡框的傢伙,飛快衝進我們家,緊緊抓住愛咪精心修飾的柔軟手指,把她塞進他那部高級古董車的車廂,帶著她……前往佛蒙特州覓購古董。戴西,誰會相信可能是戴西?
我跟著艾略特夫婦走出去,更多閃光燈此起彼落,我低頭閃躲。幾乎走到出口時,吉爾賓快步走過房間,朝我走來,他揮手示意我停步:「尼克,你還真是大忙人,對嗎?」
吉爾賓把我帶到昨天晚上進行偵訊的那個房間,他推開房門,桌子中央擺著愛咪的禮物。
「我們可以看一看嗎?」我岳母問。
兩張紙條。這倒是不一樣。我胃部一陣緊縮,天曉得愛咪打算說些什麼。我翻開畫著一顆心的那一張。我只顧先前沒讓威吉爾賓跟過來。然後,我看到開頭的幾個字。
比方說,三年級的時候,神奇的愛咪逮到她的朋友布萊恩餵班上的烏龜吃了太多東西,她試圖和他講道理,但是當布萊恩堅持多餵一口之時,愛咪不得不向老師告發:「提勃爾太太,我不想打小報告,但是我不確定應該怎麼做。我試過私下跟布萊恩談談,現在……我猜我說不定需要大www.hetubook.com.com人的幫忙……」結果引發以下狀況:
「你知道吧,尼克,我非得問一問不可,你雇了哪一些人?」瑞德終於站起來。他走到迷你吧檯旁邊,幫自己倒了一杯薑汁汽水,然後轉身對我和瑪莉貝絲說:「有誰想要喝點什麼嗎?」我搖搖頭;瑪莉貝絲想要一杯蘇打水。
這次讓我送你兩、三招。
鎂光燈大作,我趕緊板起臉孔,但是已經太遲了。我感覺一股熱氣直衝脖子,鼻尖冒出一顆顆汗珠。『愚蠢,尼克,愚蠢。』然後,當我正想重新振作時,記者招待會便宣告結束,我來不及為大家留下其他印象。
「我已經列出每個人的名字交給警方,」我說。「但是這一行相當乏味,瑞德,我覺得酒吧不值得訪查。」
「嗯,當然,好的,謝謝。」瑪莉貝絲閉上眼睛,整個人往前一傾,把臉埋在雙膝之間;然後她深深吸口氣,恢復和先前一模一樣的姿態,好像只是做個瑜伽練習。
吉爾賓假兮兮地笑笑。「我們正在偵查一樁失蹤人口的案子,這會兒居然發現一個標註著第一則線索的信封。你想想,我們是多麼困惑喔。」
嗯,答案很容易,因為愛咪永遠是對的,在每一個故事裡都是如此。(你別以為我和真實的愛咪吵架時沒有提到這一點,因為我確實提過,而且不只一次。)
「我的訂位?」
「新聞,雜誌新聞。」一個女孩邊走邊傳簡訊,忘了自己正在走路,幾乎撞到我懷裡。她退到一邊,頭抬也不抬,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個脾氣暴躁、叫人不要踩上我家草坪的老人。
「這是尋寶遊戲,我太太——」
我親愛的老公:
「我會,瑪莉貝絲,我會想出來。」
「這麼說來,愛咪可能借用你的鑰匙、開門進來?」
瑪莉貝絲繼續提到《神奇的愛咪》事業體:「我們確實認為她可能被某個狂熱的書迷綁架。」她轉向我,好像提出辯護。「這些年來我們碰到不少狂熱分子。」
「其實戴西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我說。「他在聖路易市。」
「我知道,」瑪莉貝絲說。
專科學院做做樣子,配給我一間小辦公室,空間只容得下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和幾個書架。吉爾賓和我慢慢穿過暑期班的學生們之間,學生們有些年輕得不像話(小伙子一臉無聊,但是雙手可沒閒著,人人忙著傳簡訊或是點選音樂),有些年紀較大,神情熱切,我猜他們被購物中心解聘,試圖重尋事業的第二春。
我假裝咳嗽,藉此掩飾笑聲。「你覺得茱迪斯.薇奧斯特為了亞歷山大綁架愛咪,這樣一來,亞歷山大才有機會更常在《可怕糟糕的一天》之中露面?」
我那支可拋式手機響了,我很快瞄了一眼來電顯示,然後把手機關掉。我必須處理掉這個東西,但是現在還不行。
「嗯,你看吧?」瑞德說。「警方為什麼沒有馬上展開追查?」
「啊,愛咪和我有一次……嗯、你也讀了她的字條。我們……你知道的,有時你得添增一點情趣。」
「啊、不,我始終沒有訂位,他們一定搞錯了,我會和他們說。」
然而,如果我們全都假扮某種角色,那麼就沒有所謂的「心靈伴侶」,因為我們沒有真實的心靈。
「尼克,你……你會盡力想出來,對不對?」瑪莉貝絲問。
我小心翼翼地調整一下雙腳的位置,戒慎緊張地開口說話,好像我的話語是一疊搖搖欲墜的精美瓷器。「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說出這種話。」
「一個人若是什麼都不會,就去……」我笑笑說。
「是的。」
「最近呢?」
我打開信封,掏出一張紙質厚重的天藍色信紙——愛咪慣用的文具——信紙對摺。一股苦澀慢慢爬上我的喉頭。這些尋寶遊戲始終象徵單單一個問題:愛咪是誰?(我老婆在想些什麼?過去一年當中、什麼對她最重要?哪些時刻讓她最快樂?愛咪、愛咪、愛咪,讓我們想想愛咪。)和_圖_書
瑪莉貝絲一邊開門,一邊拿著她的手機講電話;她朝著電視的方向比一比,輕聲對我說:「甜心,如果你想吃點東西,我們叫了冷食拼盤,」說完就走進浴室,把門帶上,依舊壓低嗓門說話。
愛咪始終喜歡追憶那些為她癡迷的男人。我們結婚之後,她不時一邊小酌一邊描述那些跟蹤狂,語氣沉靜而肅穆——那些男人依然存在,始終想著她、渴望得到她。我猜這些故事有點誇大:男人們造成威脅,但是危險的程度始終恰恰好——足以讓我擔心她的安危,但是不足以讓我們請求警方協助。一言以蔽之,愛咪營造出一個假想的世界,在那個世界中,我是個胸肌鼓脹的英雄,捍衛她的名譽,愛咪想要扮演一個年輕閨女,只不過她太獨立、太摩登,以至於不願承認。
我謹慎地打開盒子,好像盒裡說不定會冒出一顆頭顱。我發現盒裡只有一個粉藍色的信封,上面寫著:『第一則線索。』

他用鉛筆末端的橡皮擦挑起一件女人的內褲(嚴格而言,那是一件性感小內褲——布料單薄、綴著蕾絲、顏色鮮紅的丁字褲——但是我知道女人聽到那個字眼就不舒服——你只要Google搜尋「討厭/性感小內褲」就曉得了)。內褲原本掛在冷氣的控制旋鈕上。
倘若我是你的學生,你不必送上鮮花
我咬緊牙根,閱讀第一則線索。有鑑於我們過去一年的種種不快,這個線索肯定會讓我像個壞蛋。我可不需要更多事情抵毀我的形象。
「有,他們今天交給我第一則線索。吉爾賓和我在我任教的辦公室找到第二則,我還在試圖想出那是什麼意思。」
我已經無聊到一切都無所謂的地步,因為我不是一個真實的人,其他人也全都不真實。
我頹然坐到瑪莉貝絲對面的沙發上。我不想再讓瑞德碰我。
「我們家裡有一副備用鑰匙。」愛咪將每樣東西備份——我容易亂放鑰匙、信用卡和手機,但我不想告訴吉爾賓,再度受到「家中小么兒」之類的話語嘲弄。「你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總得有人追查,」我說。「我會過去一趟,明天搜尋活動之後,我馬上過去。」
我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罪惡感與自憐。一時之間,我以為自己說不定終於放聲一哭。
瑞德和瑪莉貝絲不約而同對我露出又驚訝又失望的表情。我這話說得非常差勁,令人作嘔——最近我始終選在不當的時刻冒出不當的念頭,好像腦袋不由自主地放屁。比方說,我一看到我那位警察朋友邦妮,馬上不由自主地輕哼〈瘦巴巴的莫洛麗〉。隆妲警探告知警方沿著河流搜索我失蹤的老婆,我聽著聽著,腦袋裡居然暴暴響起一句歌詞:『她瘦得和一條通心粉一樣。防衛機制,』我告訴自己,這只是古怪的防衛機制。我真希望自己能夠制止。
「你可曾打傷愛咪、愛咪可曾提過你威脅她?」瑪莉貝絲一一列舉。「你花不花心?愛咪可曾提過你對她不忠?因為愛咪會質問你,對不對?我和他們說我們可沒有撫養出一個逆來順受的女兒。」
「我們確實認為有幾個人值得追查,」瑞德開口。
瑞德伸手抹抹嘴巴,然後沿著臉頰往上搓揉,兩頰的肌肉被擠壓到眼睛四周。「你說的沒錯,尼克,我們也已列出和我們有生意往來的人,知會警方。」
吉爾賓咧嘴一笑。「喔、我懂了,好色的教授和淘氣的學生,我了解,你們兩個真的做對了。」我想要把內褲拿過來,但是吉爾賓已經從口袋裡拿出一個證物袋,悄悄把內褲放進去。「只是預防萬一,」他說,口氣令人難以理解。
其後的四分之一世紀,大家對於河路購物中心漸漸習以為常。後來經濟不景氣,購物中心的店家紛紛關門大吉,最後整座商場終於倒閉,如今兩百萬平方呎的購物中心只剩下空盪盪的回音。沒有公司願意收購,沒有企業家承諾重振榮景,沒有人知道應該如何善後、或是那些曾在那裡工作的民眾下場如何,其中包括我那個被「歡樂皮鞋城」解聘的老媽——二十年來,她蹲蹲起起、搓搓揉揉、整理鞋盒、絲|襪,結果不聲不響m•hetubook.com.com就被解聘。
「要不要加點薑汁汽水,寶貝?」瑞德問道,說到最後兩字的時候,他低沉的聲音上揚。

這些測驗題應該可以探測出孩童的人格特質,測驗題由兩位心理學家親筆撰寫,而且他們都是父母,就和諸位一樣!您的小孩是一個無法接受被糾正的愛哭鬼、如同書中的布萊恩?或者是一個沒有骨氣的推動者、如同書中的蘇西?或者是一個愛惹麻煩的煽動者、如同書中的喬安娜?或者是一個完美無瑕的乖小孩、如同書中的愛咪?在為數日增的嬉皮父母們之中,《神奇的愛咪》童書系列極為風行,儼然成為親子教育的搶手工具,養育下一代的益智經典。艾略特夫婦賺了大錢,曾有一時,全美各小學的圖書館據說都有一本《神奇的愛咪》。
我想這裡是個最理想的場所——讓我在這個神聖的學習殿堂和你說一句:你真是一個聰穎的男人。或許我不常對你發出這種讚嘆,但是你的才智令我大為折服:你有辦法引述任何一部電影的台詞,你選用最美麗的詞彙描述事物,你那些古怪的統計數據和軼事,你那些奇特的論據,你那敏捷的幽默感,在在令人心驚。相處多年之後,夫妻之間說不定忘了當初與對方相遇是多麼奇妙的一件事。我記得我們初識之時,你是多麼令我驚嘆,因此,我想在此和你說一聲:你依然令我驚嘆,而這正是你讓我激賞的一點:你真是聰穎。
「尼克,你還好吧?」瑞德問道,他身子往前一彎,雙手搭在膝蓋上,好像準備從沙發上站起來,但他依舊沒有起身。
「嗯,那是什麼意思?」他問。
「不了,我開小戈的車。」
『涉嫌的陰影,』我不喜歡這種措辭。『例行訊問』或是『形式上的調查,』聽起來順耳多了。
「學校裡沒有惡夜鬼王弗萊迪之類的人物,這點我注意到了。」
基本而言,購物中心一垮台,卡賽基跟著破產。人們丟了工作,失去房屋。沒有人認為短期之內情況將會有所改善。『我們永遠看不到結局。』只不過這次小戈和我似乎看得到結局。我們全都看得到。
「我不知道,」我說謊。
艾略特夫婦一前一後地點頭,但眼睛依然盯著電視,什麼都沒說。報導結束之後,瑞德打破沉默:「我覺得好難過。」
「我們都累了,」瑞德解釋。
我們一邊走回後面的辦公室,他一邊向我說明最新發展:「我們察看了你們家附近那棟被人闖入的房子,看起來似乎有人曾在那裡暫住,所以派人過去採證。我們發現你們社區盡頭另一棟房子裡也有一些白住客。」
我的確非常實際——我的朋友們絕對可以告訴警方這一點。

我瞪著桌子中央那個閃閃發亮的禮物,在這個新的場景中,禮物讓人感覺大難即將臨頭,一股懼意徐徐降臨在我心頭,我先前為什麼沒有發現禮物?我應該發現的。
最後她會說:你說呢?我會說:

「沒錯,為了你們結婚紀念日設計的。你岳父提過了。」
誰是對的?
「尼克,每通電話你都應該接聽,」瑪莉貝絲說。
幾分鐘之後,她走出浴室,剛好趕上聖路易市的五點鐘新聞,新聞一開始就是愛咪失蹤的消息。「照片選得太棒了,」瑪莉貝絲對著電視螢幕喃喃自語,愛咪從螢幕上回瞪我們。「大家會看到照片,會知道愛咪真正的模樣。」
愛咪和戴西分手之後,他依然逗留在威克夏學苑的校園之中,身披灰暗的外套,靠在光禿禿的橡樹上,好像冬天的鬼影。二月的一個晚上,愛咪參加派對回來之後,發現戴西全身赤|裸躺在她的床上,整個人昏昏沉沉,看似輕度嗌藥過量。不久之後,他就離開寄宿學校。
愛咪和戴西交往了一年,而且相當認真。但是她開始察覺他有些不對勁:他講話的口氣好像他們已經訂婚,也知道他們會生幾個小孩、以及孩子們的性別。他們會生四個小孩,而且全是男孩,恰似戴西自己的家庭,聽了令人起疑。當他帶他媽媽過來見見愛咪之時,愛咪眼見柯林斯太太和自己長得非常像,心中更是不安。這位上了年紀的女士冷冷地親吻她的臉頰,在她耳邊靜靜地、悄悄地說了一句:「祝妳好運。」愛咪聽不出來那是警告、還是威脅。
(2)愛咪生性害羞的朋友蘇西說,愛咪不應該告訴老師;愛咪應該趁布萊恩沒有注意的時候,偷偷把食物撈出來。
「先從丈夫著手,我曉得,」瑞德打斷我的話。「我和他們說他們在浪費時間,他們問我們的那些問題——」
我冒出口水,吉爾賓站在我背後朗讀,竟然嘆了口氣。「好貼心的一位女士,」他說。然後他和圖書清嚨。「嗯、哈,這些是你的嗎?」
連我都知道戴西。愛咪以前就讀麻薩諸塞州一所叫做「威克夏學苑」的寄宿學校——我看過那些照片,照片中的愛咪身穿網棍球的裙子,戴著髮箍,背景永遠是秋天的顏彩,好像學校不是位居一個小鎮,而是存在於秋意盎然的十月。戴西.柯林斯就讀的那所寄宿男校,通常和愛咪的學校配對。根據愛咪的講述,戴西是個蒼白、浪漫的男孩,交往過程中,他們做了種種寄宿學校男女朋友常做的事情:在冷颼颼的足球場看球,在暖烘烘的大禮堂跳舞,他為她別上紫丁香胸花,坐上古董積架汽車出遊。每件事情都染上一點中世紀的色彩。
「噢、請不要這麼做,」我說。「愛咪寧死也——」我發現自己說錯話,突然住嘴。
「喔、天啊,真是不好意思。」
「喔,我居然看懂了!她說的一定是我的辦公室。我在一所專科學院教書,我是那裡的兼任教授。嗯,沒錯,她說的一定是我的辦公室,對不對?」我瞇起眼睛,又讀了一次。「她今年放我一馬。」
「這麼說來,他們已經向你們問起我?」我走向迷你吧檯,隨手幫自己倒了一杯琴酒。我連喝三大口,馬上感覺更糟。我的胃部一陣翻騰,胃汁幾乎直衝食道。「他們問了哪些事情?」
「然後是戴西,」瑪莉貝絲說。
這則線索揭示出一道另類生命軌跡。如果事情依照我老婆的想像發展。昨天當我閱讀這則線索的時候,她八成在我附近晃來晃去,一臉期待地看著我,整個人散發出企盼之情,好像發燒似地:『拜託,你一定要看得懂,拜託,你一定要了解我。』
直到一年之前,卡賽基是一個企業小鎮,而那個企業是「河路購物中心」。購物中心占地極廣,像個小型都市,曾經雇用四千名當地人,也就是卡賽基五分之一的人口。購物中心是個地標商場,一九八五興建,目地在於吸引中西部的民眾前來購物。我依然記得開幕的那一天:我、小戈、老爸、老媽站在鋪了柏油的巨大停車場上,置身群眾的最後方,遠遠觀看各項慶祝活動——不管到哪個地方,我們的老爸總是想要很快就能脫身,即使是棒球比賽,我們也把車子停在出口旁邊,球賽進行到第八局就離開,可想而知,曬得紅通通、沾了一身芥茉醬的小戈和我,老是氣呼呼地說:『我們永遠看不到結局。』這次我們照例站得遠遠地,此舉倒是明智,因為這樣一來,我們盡覽活動的全貌:群眾站得不耐煩,不約而同把重心從一隻腳換到另一隻腳,市長站在一個紅、白、藍相間的講台上,『驕傲、成長、繁榮、成功』等字眼轟轟隆隆向我們席捲而來,等著血拚的群眾有如戰場的士兵,手執塑膠封套的支票簿和拼布手提包,裝備齊全。大門一開,群眾湧入冷氣之中,大型商場播放的背景音樂隨之響起,面帶笑容的售貨人員恰好是我們的鄰居。我老爸那天甚至讓我們進去裡面瞧瞧,而且排隊幫我們買了柑橘冰沙,冰沙滿到溢出紙杯,冰涼的紙杯冒出一顆顆水珠。
我想像自己是你的學生,
「嗯,這則線索顯示出她失蹤之前一、兩天到過哪些地方,因此,並不算不重要。」他看看信紙。「這樣很貼心,你知道吧?尋寶遊戲,好像電影的某些情節。我太太和我交換卡片,說不定出去吃頓飯,你們夫妻保持浪漫,聽起來是做對了。」
若能再度感到真實,我做什麼都願意。
「我們真的愛你,尼克,」瑪莉貝絲附和。「你是我們的兒子,除了愛咪失蹤之外,你還得應付這種……涉嫌的陰影,我們真的非常抱歉。」
老師又是如此英俊聰穎
瑞德和瑪莉貝絲始終把《神奇的愛咪》稱為「事業體」,從表面而言,我一直覺得這種說法有點愚蠢:這套作品是童書,主角是個完美的小女孩,小女孩出現在每一本封面上,看起來好像把我的愛咪畫成卡通人物。但是《神奇的愛咪》當然是個事業體,而且規模相當龐大(或說曾經相當龐大)。過去二十年來,《神奇的愛咪》童書系列大多時候都被選為小學教材,最主要是因為每一章後面附有測驗題。
「老實說,我感覺糟透了,我覺得自己真是沒用。」
信封裡有兩張對摺的紙條,其中一張畫著一顆心,另一張標示著線索。
瑞德走到沙發旁,在我身邊坐下。老舊、過度使用的沙發墊被我們的重量壓得垮下去,結果我們倒向對方,手臂貼著手臂,瑞德倒是不介意,他是那種一接近你、馬上讓你知道我會給你一個擁抱的男人,即使你或許不想讓他抱抱。
「我只是不想看到她經手的東西被留在那裡,孤伶伶地——」
然後吉爾賓低頭看看鞋子,臉上微微一紅,搖搖車鑰匙,走了出去。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