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拿
BINAH
十一
在皮拉底酒吧的談話,使我得識了在眾人之前的貝爾勃。但是一個敏銳的觀察者便可察覺隱藏在他那譏誚之後的憂鬱。並不是說,貝爾勃的譏誚是個面具。也許,他的面具是他私下的表白。也或許,他的憂鬱本身是個面具,一種隱藏更深刻之憂鬱的設計。
你依日出日落的循環而活,不知年月日。一天,來了一艘載了幾個丹麥人的汽艇,你才知道已過了十年;你大可和這些丹麥人一起離去,但是你拒絕了。你開創了椰子貿易的事業,監督大麻收成,土人為你工作,你乘著船來往於島嶼之間,因此人人都叫你「七海吉姆」。一個因酗酒而自毀前程的葡萄牙探險家來和你一起工作,以贖前愆。現在你已是巽他群島的話題了。在布魯尼島的大君對抗來自河流的大耶客人時,你充任大君的顧問,找到了提坡.薩耶時期留下的一艘獨木舟,便將它修理到又可行駛的地步。你訓練了一隊忠心的馬來亞人,他們的牙齒被蒟醤染黑了。在靠近珊瑚礁的一場小衝突中,牙齒被蒟醬染黑的老山班以他自己的身體為你的盾牌;七海吉姆,我樂於為你而死。老山班,再見了,我的好友。
⒈好的專題論文,學術性的,或許有點「太」學術性了。
如果你讓這世界充滿了並不承繼你姓氏的孩子,沒有人會知道他們是你的。那就像上帝穿著普通衣服。你是上帝,你走過城市,你聽到人們在談論你,上帝這個,上帝那個,這是個多美的世界,以及重力法則有多奇妙。於是你在假鬍子後微笑了(不對,最好是不要鬍子,因為有了鬍子上帝立刻就會被認出的)。你自言自語(上帝總是自言自語的):『我就是上帝,而他們卻不知道。』假使街上有個行人撞到你,或者甚至侮辱你,你謙遜地道歉,然後又繼續前行,雖說你是上帝,而且只要你一彈指,便可將世界化為灰燼。然而,儘管你威力無邊,你卻可以忍受漫長的痛苦。m.hetubook.com.com
自你離家已過了十八年,歲月在你身上留下了痕跡:你的臉在季風下晒黑了,你老了些,也許也英俊了些。一到家,你發現每家書店都陳列了你的書,新版本,而且你的名字也被刻在母校的山形牆上。你是失蹤了的偉大詩人,是一代的良心。許多浪漫的少女在你的空墓旁自殺。
他的貧乏是無限的。那是心醉神迷的一部份。
這裡改一個字、那裡改一個字地改變著述。為別人的著作當造物主。敲敲已變硬的黏土——別人已刻好的雕像,而不自己拿起柔軟的黏土來塑造。以鐵錘正確地敲打摩西,他就會說話了。
「嗯,好主意。我只需移動其中一場即可。」
現在你已名聞整個群島,自蘇門答臘到王子港。你也和英國人貿易;在達爾文的港口辦公處,你以庫茲為名登記,因此現在人人都叫你庫茲——只有本地土人仍叫你七海吉姆。一晚,當那女孩在陽台上愛撫你,而頭上的南十字星座又無比的明亮——啊!和大熊星座是那麼不同——你意識到你想回去了。只去一下子,看看在那裡你還剩下什麼。www.hetubook.com.com
明天,見年輕的辛提。
在一份文件中,他試圖將次日我去葛拉蒙出版社找他時他所對我說的關於他工作的話小說化。這份文件包含了他的精確和熱情,以及一個渴望自己創作,卻只能透過他人作品而寫作的編輯的失望。文件中也有一種道德嚴謹,導致他為渴求自覺不該擁有之物而懲罰自己。雖然他以悲哀且炫麗的筆調來描述他的欲望,他卻是我所見過唯一一個可以如此的輕蔑而自憐的人。
⒌然而,如果將這一段以對話方式、用斜體字印出,與真正的學術論文分隔開來,那麼假設仍只是假設,且不會傷害這本著作的嚴肅性。而且讀者會立刻受到吸引;他們會以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來讀這本書。
「或許你是對的。」
「我看過你的著作了。不壞;有張力,也有想像力。這是你寫的第一本書嗎?」
你搭船到馬尼拉,由馬尼拉乘螺旋槳飛機到八里,然後是薩摩亞、亞得米拉提群島、新加坡、特納利夫島、馬利、阿列坡、撒馬爾罕、巴斯拉、馬爾他,然後你就到家了。m.hetubook.com•com
……
「不是的。我寫過另一個悲劇,關於威洛那的一對情人,他們——」
那麼,威廉.S,你安心地走吧!你已成名,因此與我擦身而過卻不認得我。我自言自語:存在或是不存在。我告訴自己:貝爾勃,幹得好。去吧,老威廉.S,去收拾你光榮的報酬吧。你隻手創造;我不過是略加增刪而已。
見威廉.S。
然後我遇見你了,吾愛,你的眼睛四周有細碎皺紋,你的臉雖滿盛回憶和溫柔的懊悔卻依然美麗。在人行道上,我幾乎與你擦身而過。我就在幾呎外而已,而你望著我時並無異於望著其他人,好似想越過他們的影子去尋找另一個人。我可以開口,將那些歲月塗抹掉。但是為了什麼呢?即使到現在,我仍感到空虛嗎?我就像上帝,和祂一樣孤單,一樣虛榮,一樣絕望,無法成為我的子民之一。他們住在我的光裡,而我卻住在令人難以忍受的黑暗中——那光的來源。
「檔案名稱:七海吉姆」
——E.M.西歐倫,《造物者的神奇》,巴黎,葛利瑪,一九六九
「S先生,讓我們先談這一本書吧。我在想,為什麼你把背景放在法國。我可以建議——丹麥嗎?那不會需要刪改太多的。只要你更改兩、三個名字,並把馬內城堡改成,呃,例如艾爾希諾城堡吧……在北歐、新教徒的氣氛中,在丹麥哲學家暨神學家吉爾凱高爾的陰影中,所有這些存在主義的聯想……」和圖書
⒊何不將此編入序論中呢?
你是個還不明白自己有多大力量的作家。你所愛的女人背叛了你,生命對你而言已不再有意義,所以有一天,為了要遺忘,你搭乘「鐵達尼號」去度假,結果船在南海沉了。你被一艘滿載土著的雙桅平底船救了起來,成為僅有的生還者,於是便在這個只有巴布安人居住的島上住了下來,被外界所遺忘。女人們對你唱著慵懶的情歌,她們晃動的乳|房僅僅蓋著梔子花串成的項鍊。她們叫你吉姆(她們稱所有的白人男子吉姆),一晚一個膚色如琥珀的女孩溜進你的茅屋,說道:「我,你的。我跟你。」多美好,夜晚躺在那兒的陽台上仰望南十字星,讓她搧著你的額頭。
「一點也不錯。現在,談到風格。這邊這一段,也就是王子轉向觀眾,開始他對行動或不行動的獨白。這是篇很好的演講,只是他的口吻,呃,不夠困惱。『行動或是不行動呢?這是我的煩惱。』『這是問題所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那不只是他個人的煩惱,也是整個生存的問題。生存或是不生存的問題……」和_圖_書
⒉在結論中,羅馬詩人加塔拉斯和新派詩人及今天的前衛派詩人的比較,是最好的一部份。
一本關於上帝微服出遊的小說。不。既然我都能想到了,別人必定已經寫出了。
我是在唆使他採取自由的行動嗎?——抑或我是在利用他寫我自己的書?
⒋勸服他。他會說這樣的突發奇想不屬於語言學系列。他怕會疏遠他的教授,而他的教授是要為他寫權威性的序言的。在最後兩頁出現精采的構思,可能會令人疏忽,但放在最開始卻太過顯著,會惹惱學術強權。
人生怎會如此豐富,為平庸給予如此壯觀的報償?
……
……
我們就像產婆,為別人孕育之物接生,應該被拒絕埋葬在神聖的地面上。就和演員一樣。只不過演員所演的是真實的世界,而我們卻有許多個虛構的世界,在一個無限的宇宙中有無數個可能的生存……
「我想我是對的。這本書的風格可能需要一點潤飾。不需要大改;就像美髮師在舉起鏡子給你看之前的最後修剪。例如,父親的鬼魂。為什麼放在後面呢?我會把他放在最前面。那樣,這父親的警告有助於刺|激年輕王子的行為,而且這建立了與其母親的衝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