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拿
BINAH
十三
「好。」貝爾勃在分神熱烈地對一個名叫朵勒蕾的女孩打過招呼後,才應了一聲。
「住在高柱頂上修行的是聖西米昂。」貝爾勃說:「而且我認為他之所以待在那根柱子上面,是為了可以對走過他下面的人吐口水。」
路易由海路攻擊達米他。敵方的海岸閃著槍、戟、軍旗、盾和彎弓的光芒。身材壯碩的男子持著被太陽照得金亮的武器。路易大可等一等的,可是他卻決定不計一切代價登陸。「我忠心的跟隨者,只要我們以仁愛為本,我們便所向無敵。如果我們戰敗了,我們便是烈士。如果我們得勝,上帝的榮耀便會更加彰顯。」聖堂武士們並不信這番論調,但他們受訓為為理想而戰的武士,而他們也必須對自己的這個形象加以證實。他們會跟隨這個神秘發狂的國王。
「而你的猶太教牧師卻是完全相反的。」貝爾勃諷刺道。
不過,也不盡是芭蕾舞劇;不是天堂便是血腥的。大首領桂倫.宋南被希臘之火活活燒死。在屍體腐臭及糧食短缺之下,基督教軍隊受到壞血病的肆虐。聖路易的人馬終於敗逃。國王的痢疾十分嚴重,使他不得不割掉褲底,好在作戰時節省時間。達米他淪陷了,皇后只有和回教徒談判,付了五十萬金幣將國王贖回。
「我們所說的是一般的看法。這聖堂武士是想用這筆錢買一匹類似的馬,雖說或許買不回那回教男童了。可是另一個聖堂武士聽說了這回事,於是有一晚——我們知道在這種團體中,嫉妒是免不了的——在吃晚餐時,當肉上了桌之際,他便強烈地暗示了。隊長變得很猜疑,且這疑心有增無減,最後他抽出了刀子來,撲向他的弟兄……」
狄歐塔列弗抗議道:「你永遠不該以『首先』來開始。」
「真有意思。」朵勒蕾說:「好像是一部電影一樣。但現在我得走了,我必須去複印明早要發的宣傳單,馬瑞里工廠有站哨呢。」
「沒錯。早在佛羅倫斯的銀行家之前,他們便發明了活期存款。捐獻,武裝征服,再加上由其財務運作所得的利潤,聖堂武士變成了跨國組織。要經營這樣一個機構,需要心思縝密清晰的人;可以勸服國外給予他們額外特權的人。修會獲准保留戰利品,而不管他們所擁有的產業在何處,他們所須聽令的不是國王,不是主教,不是耶路撒冷的宗主教,而只是教宗。他們被免除了所有的賦稅,但他們有權對在他們控制下的土地徵稅……簡而言之,這組織的一切都不為人所知,又沒有人有權加以刺探。因此你可以了解為何主教和君王都不喜歡他們,雖然他們又很需要聖堂武士之助。十字軍根本就是烏合之眾。他們出發,卻一點也不知道將要到哪裡去,或到了那裡後會找到什麼。但是聖堂武士卻十分明瞭自己的職務。他們知道如何對付敵人,對地勢和如何打仗都十分熟悉。聖堂修會成為很重要的事業,雖說它的聲望是以其攻擊軍隊的誇耀為基礎的。」
那不只是戰敗而已;簡直是羞辱。然而就連喬因維爾也不是這麼記載的。事情發生了,而這便是戰爭之美。
「毫無疑問的,他們是很不平凡。」貝爾勃說:「可是,告訴我,卡素朋,你愛他們嗎?」
神殿之主,修士們擁有無盡富足的金、銀、財寶,而今安在?
令人難以置信的,他們成功地登陸了;同樣令人難信的,回教徒放棄了達米他。但是路易王怕被出賣,卻猶豫著不敢進城。他的恐懼是多餘的;達米他已任他佔領,包括其財寶和數百間清真寺,這些寺廟立刻被路易王改建為主的教堂。現在他必須做個決定:他該進軍到亞歷山卓,還是到開羅呢?明智的選擇應是亞歷山卓港,因此可使埃及失去一個重要大港。但這支遠征軍卻有個邪惡的守護神:國王的弟弟,羅勃.達托,一個嗜好榮耀的誇大狂。一個典型的弟弟。他奉勸路易進軍開羅,埃及的心臟。起初萬分慎重的聖堂武士,現在卻對此興奮莫名。國王發佈命令要避免獨立的前哨戰,但是聖堂武士的首領卻意欲違令。他看到一隊蘇丹的奴隸,便叫道:「以上帝之名殺了他們吧,我受不了像這樣的恥辱!」
「我們來看看吧。」狄歐塔列弗說:「一個聖堂武士,那晚因對他弟兄所說的話或所做的事感到惱怒,便在夜裡騎著馬不告而別,只帶了一名回教小男童和三隻掛在馬鞍上的閹雞。他去找一個不守禮教的女孩,將三隻閹雞獻給她後,便與她進行不合法的交媾。在這放蕩的時刻,那回教男童騎著馬逃走了。於是我們的聖堂武士,甚至比平常更汗流浹背也更汙穢,夾著尾巴爬回家去。為了在不為人注意的情況下通過,他拿了些聖堂的錢給如兀鷹般貪婪等待的猶太高利貸商人……」
我說:「上帝的錐子,以上帝之名,上帝的傷,上帝的血。」
很少人想到,在他們消退、老化的榮耀下所形成的憂鬱中,他們也吸收了回教徒神秘的秘密教義,成為隱藏之寶藏的教主守衛。或許聖堂武士的傳說便是這樣產生的;那使得一些受挫而渴慕的心靈依然著迷的傳說,無限的力量隱而未用的神話……
「修會的法規,是後來才制定的,也就是說,在修會已穿上袍子和涼鞋之後。戰爭結束後,再沒有比軍隊更和*圖*書可怕的了。例如,有一段時間,打架是被禁的,也不准為報復而去傷害一個基督徒。與婦女有商業交易、中傷同僚兄弟,都是在被禁之列。聖堂武士不准讓奴隸逃跑,發脾氣並威脅要叛降回教徒,丟失馬匹,將除了貓狗之外的動物送人,不告而缺席,弄壞首領的印章,在夜裡走出兵房,未經許可而借出修會的錢,或在發怒時將僧服扔到地上。」
「對。他氣得臉色發紫,撕掉僧袍,丟到地上。」
「總之,」我又把話題拉回:「想想那樣一個說他要倒戈向回教徒的人吧。一天,國王的執政官逮捕了他,對他揮動火燙的烙鐵,說:『招供吧,惡棍!承認你把那話兒塞進你弟兄的屁股内吧!』『誰,我嗎?你的烙鐵令我發笑。我讓你看看聖堂武士的真面目吧,我要把那話兒塞進你的屁股内,還有教皇的,還有菲立浦國王的——如果他敢靠近的話!』」
「你自己也說了,兄弟。」貝爾勃注意道。
一二九一年,聖女貞德城被摩爾人所征服,全城的居民都慘遭殺害。耶路撒冷的基督教王國永遠消失了。聖堂武士修會更加富裕,人數也較多,勢力空前盛大,可是武士們是注定要在聖地裡作戰的,而在聖地裡卻已無仗可打了。
「好吧。一個晴朗的一天,法蘭西國王、神聖羅馬皇帝、耶路撒冷的鮑多因王三世、和聖堂武士的首領們,都決定要圍攻亞斯喀隆。他們一起出發:國王、朝臣、教主、舉著十字架和旗幟的僧侶,和泰爾、納扎勒、西撒利亞的總主教。那就像一場大盛宴,軍旗飄揚,帳篷紮在敵城的四周圍,鼓聲隆隆。亞斯喀隆有一百五十座塔樓護衛著,而且居民也已備戰許久:每一間房子牆內都留有藏身隙孔,簡直就像堡壘中的堡壘。我是說,聖堂武士是經驗豐富的戰士,應該知道這些才對。可是不然。人人都興奮莫名,造了撞牆槌和木塔:就是那種造在輪子上的木塔,可以推到敵人的城牆邊,好丟進石頭或火把或射箭之用的,而石弩則從遠處不斷地投射石頭。亞斯喀隆人想放火燒木塔,偏偏卻逆風,結果反燒掉了自己的城牆,直到有一處城牆整個坍塌了。攻擊者全都衝向這處裂口。
「他們住在汙穢中,是因為你們這些異教徒將他們限制在猶太貧民區裡。聖堂武士呢,卻是自甘髒汙的。」
喬因維爾的描述成垂直變化,端看他剛從馬上掉下還是剛又上了馬。他專心於獨立的景象,卻未呈現整體的畫面。我們只見個別的決鬥,其結果常常不同。喬因維爾的立意是要幫助瓦南的君主。一個土耳其人以矛槍擊中他,喬因維爾馬失前蹄,他便一觔斗翻下馬來,站起身,手握著劍,而厄拉.席維武士——上帝助他——指向一所他們可以避難的破屋子。他們被騎在馬上的土耳其人踐踏。佛列德.陸皮武士被人從後面刺了一刀,「使他身受重創,血流不止。」席維被迎面劃了一刀,因此「他的鼻子被削得垂掛在唇上。」凡此種種,直到援助來臨。他們離開那破屋,移到戰場的另一部位,結果傷亡更重,使他們對聖詹姆士高聲禱唸。這當兒,好心的梭森伯爵,鑄著劍,喊道:「管家,讓這些狗盡情嚎叫吧。上帝見證,我們必會再談論這一天的,你和我,和我們的女人,坐在家裡!」國王問起他那可悲的弟弟,達托伯爵,有無消息,還有聖約翰慈善武士的院長亨利.羅尼修士。他得到的回答是「有好消息,因為伯爵現在無疑是在天堂裡。」國王說:「上帝自有安排。」同時大顆大顆的淚水便滴了下來。
「別的士兵並未如聖堂武士般宣誓。他們攻城掠地時,便得以強|暴那些有琥珀色小腹和紫藍色眼睛的回教女人。在黎巴嫩的杉樹香味中,聖堂武士該怎麼辦?因此才有這麼一句流行的俗語:『像個聖堂武士般喝酒冒瀆。』那就好比一個深陷戰壕的牧師,和他那些目不識丁的士兵們一起喝白蘭地、說粗話。聖堂武士章便印有總是成雙的武士,兩人共騎一馬。現在,為什麼要那樣呢?按照規定,他們每人有三匹馬呀。那一定又是伯納的主意,想藉此象徵貧窮或他們身為僧侶及武士的雙重身分。可是你可以想像人們對此說了什麼,兩個男人共騎一馬,一個人的屁股壓向另一個的小腹。只是那又可能是詆毀……」
「親戚,吭?」貝爾勃嘟囔道:「要是我就不會這麼語意含糊。……不過,如果我沒記錯,聖堂武士不是被控雞|奸嗎?柯洛夫斯基寫了一本《貝狐美》。貝狐美是它們的魔鬼諸神之一,對吧?」
我扯離本題了。貝爾勃和狄歐塔列弗到達時,情緒繃得很緊,兩人不時低聲且不快地談論剛剛結束的晚餐。一直到後來我才得知葛拉蒙先生的晚餐究竟是什麼。
「信用狀。」貝爾勃說。
「你的論點究竟是什麼呢?」狄歐塔列弗問道:「聖堂武士只是一些可憐的混蛋嗎?」
我覺得有些內疚。畢竟,我與聖堂武士共處已兩年了,而且我愛他們。可是現在,為了取悅我的聽眾,我卻把他們說得像是卡通人物。或許那是威廉.泰爾的錯,這個不忠於史實的歷史家。我幾乎可以想見我的聖堂武士,滿臉大鬍子,全身發臭,雪白的罩袍上有鮮紅色的十字,胯|下的座騎在他們的黑白旗幟陰影下轉跑。他們hetubook.com.com視死如歸。或許聖伯納所說的汗水,便是他們在慶祝赴死時,使他們那無畏的笑增添一種高貴的銅色光芒……傑克.狄維崔稱他們為百戰雄獅,但在和平時期卻是溫馨的羔羊;在戰時勇敢堅毅,禱告時虔敬忠誠;對敵人兇狠蠻橫,對自己的弟兄卻友愛有加。他們的黑白旗幟是那麼適切:對基督的朋友而言,他們是純潔的;對基督的仇敵而言,他們卻是兇狠可怖的。
「那麼,關於聖堂武士……」貝爾勃說。
「我們馬上就會說到臭味了。規章中還有許多條戒律:每兩個人合用一只碗,吃東西時須保持肅靜,一週吃三次肉,每週五有懺悔式,每天在日出時起床。如果工作特別辛苦的話,他們可以多睡一個鐘頭,可是那樣他們在床上便得多唸十三次主禱文。有一位首領和一系列較低的不同階級,包括守衛、隨從、跟班和僕人。每一名武士有三匹馬和一名隨從。在馬韁、馬鞍和馬刺上都不准有任何裝飾。簡單卻精製的武器。狩獵是禁止的,只有獅子除外。簡而言之,是一種懺悔和戰鬥的生活。也別忘了貞潔;規章上對此是格外嚴厲的。記住,這些人並不住在修道院裡。他們打仗,生活在俗世裡——如果你可以這麼形容當時那如同老鼠窩般的聖地的話。根據規定,一個女人的陪伴是很危險的,因此這些人只准親吻他們的母親、姊妹和親戚。」
「這些人是誰?是阿根廷的同志。」
「首先,是第一次十字軍東征。郭德福對聖墓膜拜,履行了他的誓言。鮑多因成為耶路撒冷的第一個國王。在聖地的一個基督教王國。但是,佔據耶路撒冷是一回事,而要征服整個巴勒斯坦,卻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回教徒減少但並未絕跡。對新的佔領者來說,生活並不容易,對朝聖者而言亦然。然後,在一一一八年,鮑多因二世統治時,有九個年輕人在一個叫休斯.德巴恩的人領導下抵達,成立了『耶穌基督窮士兵』教會的核心組織:這是個僧侶的教會,但持有劍和盾牌。除了貧窮、貞潔和服從這三個傳統誓言之外,又多了第四個:護衛朝聖者。國王,主教,在耶路撒冷的每一個人都捐了錢,提供這些武士住宿之地,最後終於讓他們住在所羅門王殿的寺院裡。由那時起,他們便被稱為聖堂武士。」
聖戰可說是在毫無誠意的情況下進行的。路易在回到聖女貞德城時,被譽為勝利者;全城的人列隊出來歡迎他,包括神職人員、婦女和兒童。聖堂武士在看清風向之後,想要和大馬士革展開談判。路易發現了,為遭人搶先而惱怒,竟當著回教使者的面拒絕承認新的大首領。大首領不得不撤銷他已給予敵方的承諾,不得不向國王下跪,求他原諒。沒有人可以說聖堂武士未盡全力征戰——且置死生於度外——可是法王卻仍羞辱他們,以鞏固他自己的勢力。而半個世紀之後,路易的繼承人,菲利普,為重申「他的」勢力,將會把聖堂武士送往火柱。
回教徒退到河的對岸,在曼蘇拉附近。法國人想造水壩,創造一座堡壘,以他們的活動塔樓加以保護,但是回教徒自拜占庭人那兒學到了希臘之火的藝術。希臘之火是一個像圓桶般的容器,尾部有一支長矛。一經投射,它就像一道閃電,一條飛龍。它所引起的大火,使基督徒的營地雖在夜裡也亮得無處不可見。
「可是他們屬於什麼團體呢?」
他們過著豪華的生活,孤立地住在全歐各地的堡壘中和巴黎的聖堂裡,可是他們依然夢著在他們全盛之時,耶路撒冷聖堂所在的高原,夢著點綴著許多座還願小禮拜堂的聖瑪利大教堂,夢著他們的勝利紀念碑,以及其他的一切:要塞,馬具,穀倉,兩千匹馬的馬廐,騎士隨從的部隊,助手,還有白罩袍上的紅十字,侍從的暗色袈裟,戴大頭巾和金頭盔的蘇丹使者,朝聖者,站滿了精悍哨兵和騎馬侍從的十字路口,以及金銀滿箱的歡欣,運貨到本土城堡去的港口,或是到島上的城堡,或是到小亞細亞洲的海岸……
「好吧。」我說:「首先……」
貝爾勃說:「像個聖堂武士般喝酒冒瀆。」
「你不欣賞他。」貝爾勃說道。
貝爾勃建議道:「如古希臘底比斯人,同性戀。」
「那一向是隱士的特色呀。」狄歐塔列弗說:「故意養成健康的骯髒,來羞辱他的身體。聖馬克略士不是住在一根柱子上,把從他身上掉下的蟲又放回去,好讓這些同是上帝創造物的蟲可以盡情享受盛筵嗎?」
「那是他們自找的。」貝爾勃打岔道:「那個聖伯納並不笨吧。」
即便是在喬因維爾的記載中,曾邀宴過亞奎納的聖王路易,儘管在長達兩世紀的夢想遭勝利者的愚行所毀之後,依然堅信東征回教徒的必要。值得再試一次嗎?路易說,是的。而聖堂武士也躍躍欲試;他們跟隨著他戰敗,只因那是他們的任務。沒有東征,聖堂何用?
「令諭,停止。」貝爾勃說。
喬因維爾將許多戰役和爭鬥寫成如芭蕾舞劇般的迷人。處處有滾動的頭顱,向好大君求饒的聲音此起彼落,國王為忠心隨從的死而流淚。但這一切都是綜藝十彩的,包括深紅色的馬鞍毯,金邊馬具,在黃色沙漠太陽下閃亮的頭盔和劍,以及背景藍色的海。誰曉得?或許聖堂武士的每https://m.hetubook.com•com日征戰真是過得那麼詩情畫意吧。
「我也會說到那個的。但是先想一想吧。你在沙漠裡過日子,月復一月,狂沙漫漫,四周一片空曠,晚上你還得和與你共用一只碗的人合睡一個帳篷。你又累又渴又冷又怕。你要你的媽媽。所以你怎麼辦呢?」
「為什麼呢?」
——《法維爾及門徒記事》
「要是由我主張,聖伯納會被打入地獄的最下面幾層之一的。聖他的頭!不過他倒很能毛遂自薦。看看但丁是怎麼處理他的:使他成為聖母的左右手。他之所以成為聖者,是因為他拍對了人的馬屁。但是我們再回頭談聖堂武士吧。伯納立刻就看出這個主意有可行性。他支持那九個原先的探險家,將他們改變成一支基督尖兵。你大可說聖堂武士的英雄形象便是他的發明。在一一二八年,他在法國特爾瓦主持了一個會議,以表明界定這些新士兵僧侶之角色的意義。幾年之後,他為他們寫了禱詞,又制定了規章,一共七十二篇。這七十二篇論述倒很可以讀一讀,裡面什麼都談到一些。每天都要望彌撒,與被逐的武士不得有連繫,雖說若果被逐的武士請求獲准進入聖殿,他們便須本著基督徒的精神接待他。你明白我說外籍兵團是什麼意思了吧。他們理應穿簡單的白色罩袍,不能穿皮裘,頂多是羔羊皮或生羊皮。他們不准穿當時很流行的曲型鞋,入睡時須穿内衣褲,睡在一張草鋪上,只有一條被單,和一條毯子……」
「他們是我的論文題目呀。如果你的論文寫的是淋病,最後你也會愛上螺旋菌病毒的。」
「好一番招供!一定就是那樣的。」貝爾勃說:「然後他便被打入地牢,每天淋他一層油,也好在時間到時燒得透徹些。」
那一晚,在皮拉底酒吧,到我喝第五杯威士忌時(貝爾勃堅持這杯他請),我才意識到自己已說了半天夢話——而且是情緒激動的。不過我一定說了一個充滿了憐憫之情的好故事,因為朵勒蕾的眼裡噙著淚光,而情不自禁又叫了一杯汽水的狄歐塔列弗則一臉純潔地抬眼望天——或者該說,望向酒吧那毫不神秘的天花板。「也許,」他低喃道:「他們什麼都是:迷失的靈魂、聖人、騎士、馬夫、銀行家、英雄……」
「而這誇耀卻是空洞的?」狄歐塔列弗問。
貝爾勃立刻就喝起了他喜歡的酒;狄歐塔列弗在沉思良久後,要了汽水。我們在後側找到了一張小桌子。兩個次晨必須早起的電車司機正要離開。
「我對啟蒙時代的嘲諷十分憎惡。」狄歐塔列弗說:「總之,馬克略士也好,西米昂也罷,我確信是有個身上長蟲的修行者,不過當然我並非這方面的權威,因為我對非猶太人的愚行並不感興趣。」
在營地燃燒的當兒,一個鮑多因叛徒為了三百金幣,將國王和他的手下引到一個堡壘去。國王決定要攻擊。要過河並不容易;有許多人淹溺,又被急流沖走了,而在對岸又有三百名回教騎士等在那兒。等攻擊的主力終於上岸後,聖堂武士一如計畫的任前鋒,緊跟著是羅勃.達托伯爵的軍隊。回教騎士望風而逃,聖堂武士便等待其他的基督教軍隊來會合。可是達托和他的人卻衝鋒追敵而去。
「摩爾人真殘忍。」貝爾勃說。
聖堂武士竟會再一次為了貪婪而盲目嗎?有人說,季爾修士在陪伴達托入城之前,清晰地對他說道:「吾主,我的弟兄和我都不害怕,我們跟隨你。只是我們十分懷疑是否可能有人生還。」不錯,達托遇難了,許多英勇的武士也都隨他而遇害,包括兩百八十名聖堂武士。
「塔庫拉黨吧,我想。」
狄歐塔列弗歸結道:「他們不過是一群孩童。」
「由禁令便可看出人們通常都做些什麼。」貝爾勃說:「這是日常生活的縮影。」
貝爾勃說:「我們比較喜歡口述的傳統。」
朵勒蕾仰慕地說:「你的這些聖堂武士真是瘋狂!」
「這時一樁怪事發生了。聖堂武士的大首領設了一道封鎖線,因此只有他的人可以進城。嘲諷者說他那麼做是為了確保只有聖堂武士可以得到戰利品。較客氣的解釋是他怕有陷阱,所以要他勇敢的人馬先行。不管是為了什麼,我是不會請他當軍校校長的。四十名聖堂武士長驅直入,直穿過全城,在另一端的城牆邊,在一大團捲起的塵霧中驀然勒馬,面面相覷,不知他們究竟在做什麼。他們立刻向後轉,往回跑,馳過回教徒,卻叫這些回教徒以亂石和鐵矢投射,將他們宰殺殆盡,包括大首領在內。然後回教徒將裂口封閉,把屍體高掛在城牆邊,以猥褻的姿勢和可怖的笑聲嘲笑基督徒。」
「妳很幸運,還印得起傳單。」貝爾勃說著,抬起一手撫撫朵勒蕾的頭髮。然後他又叫了據他說是最後一杯的威士忌。「就快午夜了。我這麼說不是為了正常人,而是為了狄歐塔列弗著想。不過,讓我們再繼續吧。我要聽聽審判的細節。誰,什麼,何時,和為什麼。」
「現在,」狄歐塔列弗說:「這些聖堂武士……」
「他會氣得臉色發紫。」貝爾勃建議道。
「什麼?」
「法西斯豬。」那女孩嘶聲對我吼了一句後,便離開了。
「那和_圖_書樣比較神秘。」狄歐塔列弗說:「上帝開口創造了世界,祂並沒有拍電報。」
「我們別說得太過火了。」我說:「你們有沒有看過行軍一天之後的兵團呢?我之所以告訴你們這一切,是為了這有助於你們明瞭聖堂武士的維谷之境。他必須要神秘、禁欲,不吃、不喝、不性|交,同時他又得在沙漠裡跑來跑去,砍掉基督敵人的頭;他砍掉愈多個頭,就積得愈多分好進天堂。他臭氣薰天,鬍子愈長愈長,而伯納又堅持他們在攻城掠地之後不能跳到年輕女子身上——年老的也一樣。在沒有月亮的晚上,當熱風吹過沙漠,他又不能從他喜愛的士兵同伴那裡得到安慰。一個人怎可能既是僧侶又是武士,前一分鐘對人開膛剖腹,下一分鐘高頌聖母瑪利亞呢?他們告訴你說,甚至連你的表妹也不能直視,可是當你進入一個城市,在多日的包圍之後,其他的十字軍當著你的面強|暴大君的妻妾,美麗的回教婦女解開她們的胸衣說,我是你的,我是你的,請饒我一命吧……聖堂武士卻必須堅決地說,不行,並默念晚禱,全身臭兮兮的不曾梳洗,一如聖伯納所求。其實,只要你看看法規……」
「休斯和原先的八個人可能是沉迷於十字軍東征之神秘的理想主義者。但後來再加入的卻很可能是尋求探險的年輕人。別忘了,當時的耶路撒冷新王國,有些像今天的加州,是你想發財成名之地。在家鄉沒什麼前途,而且有些武士可能為某種原因而在逃。我將他們想成一種外籍兵團。如果你惹了麻煩,你要怎麼辦呢?你加入聖堂武士,看看這個世界,享點樂趣,打點架。你有得吃有得穿,而且到頭來——猶如紅利——尚可得救。當然,你必須要相當的迫切,因為那表示你得到沙漠去,睡在帳篷裡,不知有多少天會看不到一個活人,只有其他的聖堂武士做伴,偶爾或許有個土耳其人。同時,你冒著大太陽而行,渴得半死,並從其他可憐的畜牲身上剖取內臟。」
「就像孩童。」狄歐塔列弗說。
「什麼人,什麼事,什麼時間。」狄歐塔列弗同意道:「是的,是的。」
貝爾勃說:「我可不願和他們睡在一處呢。」
現在一切都沒了,我可憐的聖堂武士。
貝爾勃接口道:「他們使我想起卡通影片那隻貓和小老鼠,湯姆和傑利。」
「一舉違反了至少八條戒律。」
「不,他不笨。但是他自己也是個僧侶,而在那年頭,修道僧對於人體自有其奇怪的想法……我先前說過,或許我把這一切說得太像西部片了,但在我仔細思索過後……聽聽伯納對他所鍾愛的武士們有什麼說法吧。我把這段話帶來了,因為這値得一聽:『他們躲避並厭惡演員、魔術師、變戲法的、低俗的歌曲、和滑稽劇;他們剪短髮,因為使徒說過男人整髮是可恥的。他們從不戴頭巾,也極少梳洗。他們的鬍髭未加梳理,結了泥塊以及因甲冑和炎熱而流出的汗水。』」
「塔庫拉黨是法西斯黨派呀。」我煞有介事地說。
我頓了一會兒。「或許我說得太像西部電影了。大概還有第三階段。當教會變得很有勢力時,人們即使家境不錯也還是會想加入的。不過,到那時一個人可以不必到聖地去便成為聖堂武士;即使留在家鄉也可以。事情變得很複雜。有時候他們聽來像打不倒的士兵,有時候他們卻又顯示了敏感性。例如,你不能說他們是種族歧視者。沒錯,他們對抗回教徒——那是整個癥結所在——可是他們是本著騎士精神及彼此的尊敬而戰。有一次,大馬士革酋長的大使出使到耶路撒冷去,聖堂武士便讓他在一所已被改建為基督教教堂的小清真寺裡祈禱。一天,來了一個法蘭克人。他看到聖地竟有個回教徒,十分生氣,便開始對他動粗。但是聖堂武士卻把這個心胸狹窄的法蘭克人攆走,並向那個回教徒道歉。後來,這種對敵人的和睦也促進了他們的敗亡:在他們受審時,其中一條罪名便是他們私通回教的秘密黨派。這或許是真的。他們有點像十九世紀的探險家,與土著混在一起,便染了熱病。聖堂武士,因為缺乏一般的僧侶教育,不易明瞭神學的精論。將他們比做阿拉伯的勞倫斯吧,後者過了不久之後便如回教徒一般穿扮了……可是想要對他們的行為有客觀的了解卻很困難,因為現代的基督教歷史家,例如威廉.泰爾吧,對他們都是極力誹謗的。」
「接著才是信。」我說。
可悲的信仰鬥士,騎士餘暉的最後一線光芒。我可以褒他們時,為何要貶他們呢?「聖路易史」的作者陪著聖路易王到聖地去,既是書記也是士兵。我現在想起了他是怎麼寫聖堂武士的。這是在修會已創立了一百八十多年之後,且已東征多次,足以粉碎任何人的理想。梅莉珊皇后和痲瘋病國王鮑多因的英雄形象已如幽靈般消逝了;黎巴嫩的黨派之爭——即使是當年亦血流成渠——已經結束;耶路撒冷已淪陷過一次;巴巴羅沙已在塞利西亞溺斃;戰敗受辱的「獅心」理查,喬裝成一個聖堂武士回國去了;基督教打了敗仗。摩爾人為了防禦其文明而聯結的自治君主邦聯,其看法大不相同。他們受過教育,並不像歐洲人那麼無知。和一個包容、神秘、思想自由的文明www•hetubook•com•com共處兩個世紀,怎可能不受到它的引誘呢?尤其是當你將這文明和當時低劣、粗俗、野蠻的西方日耳曼文明相比之時。然後,在一二四四年,耶路撒冷終於徹底崩潰了。在一百五十年前開始打的這場戰爭,以戰敗收場。基督徒必須放下武器,在這塊現已奉獻給和平和黎巴嫩杉木香味的土地。可憐的聖堂武士們,你們的史詩,全都白寫了。
為了免於不名譽,聖堂武士只好加入攻擊。但當他們追上達托時,他已攻進敵人營中,開始了大屠殺。回教徒向後往曼蘇拉退去,這正是達托所希望的。他立刻追趕過去。聖堂武士想要阻止他;聖堂的總司令,季爾修士,以軟言相勸,稱讚達托打了了不起的一仗,可能是在海外空前美妙的一場。可是極端渴望榮耀的達托卻指控聖堂武士背叛,說他們真想的話早就可以將這個領域征服了。他讓他們瞧見了一個血管裡流著血的男人能做到什麼。這真是太過分了。聖堂武士必須證明他們並不輸任何人。他們長驅直入曼蘇拉,將敵人一路追到該城另一端的城牆。到這時他們突然意識到自己又重蹈了在亞斯喀隆的覆轍了。在基督徒忙著劫掠蘇丹宮殿的當兒,回教徒重新組織起來,攻擊現已雜亂無章的豺狼群。
朵勒蕾加入我們,說道:「我一定要聽亞斯喀隆的故事!」
「聖堂武士在很短的時間內變得太有勢力。這一切得從聖伯納說起。你們對聖伯納自然都很熟悉的。一個偉大的組織者。他改革了班乃狄克教會,並祛除了教堂的裝飾。假使有個同僚惹惱了他,例如阿比拉,他便以麥克阿瑟式的作風攻擊這個同僚,想辦法讓他受火刑。如果這個他辦不到的話,他就改而燒掉這個人的書。當然他也向十字軍佈道:讓我們拿起武器,也讓『你們』去衝鋒陷陣吧……」
「常常是的。又一次,令人驚訝的是他們的政治與行政技巧和他們的綠色貝雷帽作風之間的差距——有勇無謀。我們就以亞斯喀隆的故事為例吧——」
「我們的男主角發怒了。而當一個聖堂武士發怒時,他會怎麼樣呢?」
「這些人是誰呢?」我問。
「撲向那個變節的追從者,很好。他撲過去,劃傷了這名武士的臉。這名武士拔出了劍,於是一場格鬥開始了。隊長揮著劍想要恢復秩序,其他的弟兄們卻吃吃而笑……」
「可是,真的,你到處都可讀到有關聖堂武士的記載……」
「可是他們的真實身分是什麼呢?」
「撲向那個變節的追從者。」貝爾勃糾正道。
「他這樣說:『你儘管刺這件袍子,你儘管刺你這該死的聖堂吧!』」我補充道:「然後他便用劍砍斷印章,宣佈他要加入回教徒那邊。」
「天氣熱時,我想像得出有多臭。」貝爾勃說。
一個鼻子上有草莓型胎記的女孩打斷了我們的談話。她手裡拿了幾張紙,問我們可否為被囚禁的阿根廷同志簽名請願。貝爾勃看也不看請願書一下就簽了名。他對狄歐塔列弗說:「他們的情況甚至比我還慘。」狄歐塔列弗以一個頗覺有趣的表情看看他。貝爾勃又對那女孩說:「他不能簽。他屬於印度的一個小黨派,他們禁止黨員寫自己的姓名。他們有很多人在政府的迫害下入了獄。」那女孩同情地望望狄歐塔列弗,然後便把那份請願書遞給了我。
那一晚的皮拉底酒吧,呈現了黃金時代的景象。是那種你覺得不僅必會有一場革命,且製造商協會還會負擔其費用的晚上。除了在皮拉底酒吧外,你還能上哪兒去看一個穿羊毛衫、留大鬍子的棉花廠老闆和一個穿雙排釦上衣、打領帶的未來逃犯玩紅心牌呢?這是風尚之大改變的黎明。直到六〇年代開始之前,留大鬍子便是法西斯黨,因此你必須加以修剪,且把雙頰刮乾淨。但是到了一九六八年,大鬍子卻表示抗議,而現在大鬍子卻漸漸成為中性、普遍的,只是個人的偏好。大鬍子一向都是面具(戴上假鬍子可避免被人認出),可是在那年頭,七〇年代初期,真正的鬍子也是一種變裝。你可以在說實話的同時說謊話——或者該說,使事實變得謎樣而不易捉摸。一個人的政治已不再能由他的鬍子猜出了。那一晚,刮得乾乾淨淨的臉——以示反抗——似有長鬍子的跡象。
「不是的。」我說:「或許我不該說得那麼生動。我們剛才談的是士兵行伍,但打一開始修會便得到大量的捐獻,因此他們的轄區便漸漸遍及全歐。例如,亞拉崗的阿凡索便給了他們一整個區域。事實上,在他的遺囑中寫著他若死而無子嗣的話,就把整個王國留給他們。聖堂武士不信任他,便與他妥協——可以說是拿了錢就跑。只不過他們拿的並不是錢,而是在西班牙的六處要塞。葡萄牙王給了他們一座森林。由於那座森林正好被回教徒所佔領,聖堂武士便發動攻擊,將摩爾人趕出,且在這過程中建立了可因布拉。這些不過是幾件事例。重要的是:修會的一部份在巴勒斯坦作戰,但大部份卻都在歐洲本土。接著又發生了什麼呢?我們就說,某人必須到巴勒斯坦去。他需要錢,而他又怕帶著珠寶和金子旅行,所以他把他的財產留給在法國的聖堂武士,或是在西班牙,或是在義大利。他們給了他一張收據,而他在巴勒斯坦便可拿到現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