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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科擺

作者:安伯托.艾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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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烏拉GEVURAH 三十四

吉烏拉
GEVURAH

三十四

「對了。」然後他對我說:「既然你是個哲學家——」
打彈球不只是用雙手而已,還得用鼠蹊部。彈球的問題並不在於阻止球被底部的口所吞嚥,或者如足球中衛般將球踢回中場。問題在於要把球保持在上方那些閃燈的標的較多之處,使它可以在標的之間來回跳動、漫遊、困惑、迷惘,但仍是自由之身。為達到這目標,不能光是彈球,而是要將震動傳到外殼,傳到整個架構,但是要溫和的,以免機器感受到而猛然一震。這必須用鼠蹊部才行,或者利用臀部的搖動來控制鼠蹊部不碰撞滑走,使你免於猝然達到高潮。如果臀部根據自然而移動,那麼將是屁股會向前一擠,但優雅的,因此當這一推擠到達骨盤區域時,便會緩和下來,就如同種療法,你愈搖動藥液,藥就更能逐漸地在水中溶解,直到藥完全消失,其藥效便更強也更有效。於是,由鼠蹊部便發出一極微弱的脈動傳到彈球機,機器於是聽令,球的移動便反自然,反惰性,反重力,反動力法則,也克服了機器製造者的聰明。球在迷醉的狀態中,便可玩上極久的一段時間。不過,這需要一個女性的鼠蹊部,在迴腸和機器之間不插入鬆軟的軀體,不可有勃起之物,只有皮膚、神經、藏在牛仔褲下的骨頭,和純化了的性|愛,一點狡猾的性冷感,對伴侶的反應不感興趣的適應力,和可以喚起慾望而自己卻不為慾望所苦的能力:亞馬遜女兵必然使彈球機為之發狂,而她卻以事後便會將它抛棄為樂。
狄歐塔列弗說,器皿的破裂是一場大災難。有什麼會比一個發育不良的世界更叫人難受的呢?在這個宇宙,一定自始便有什麼缺陷了,而就是最博學的猶太教牧師也無法解釋得清清楚楚。也許在上帝呼光了氣的那一瞬間,幾滴油淌在第一個器皿内,物質的殘渣,因此汙染了上帝的精華。也或者是貝殼——毀滅之始——狡猾地埋伏在某處等待。
我告訴他,給我兩天時間吧。然後我到圖書館去,查閱卡片目錄,給參考室裡的人一根雪茄煙,找尋線索。
「然後貝殼便與我們同在了。」貝爾勃說。
「這年頭『我們』指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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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有氣喘病。」貝爾勃譏誚道。
——皮加利
「謝謝,但很不幸的,我並不是。」
貝德魯,德麥美,阿都烈士,馬圖該因,阿提尼,費克斯,尤其宙茲,加狄士,梭爾,與你們的心靈同來吧。
那一晚,我參加了一個老朋友的宴會,認出了一個在出版社工作的人。他是在一家法國大企業公司接管了該出版社後,將出版方向由小說轉變為阿爾巴尼亞的政治教科書之後,才加入該出版社的。這出版社仍在出政治性書籍,卻是由政府資助的。他們也並不拒斥偶爾出本哲學的好書——只要那談的是古典的、正宗的——他又加了一句。
「多重媒介。」
然後,狄歐塔列弗耐心地解釋道,按照「嚴厲的審判」,根據盲人以撒所言,在這塞弗拉中,「邪惡」首先顯現,貝殼於是得到了真正的生存。
他望著我的樣子好似我離開有一世紀之久。「當然是市政廳的文化委員會呀。」
「你現在在做什麼?何不過來看看我們呢?」其中一個問我。
器皿的破裂。狄歐塔列弗常對我們說起以撒.陸黎的猶太神秘哲學後期,在其中已找不到塞弗拉的整齊連結。陸黎說,創作是一種神之吸入與呼出的過程,就像焦急的呼吸或一個鼓風器的動作。
一晚,當我順著貝爾勃的視線看到蘿倫莎.裴利尼站在彈球機前時,我意識到這一切。也或者是我後來看了貝爾勃的檔案之後吧。檔案裡並未指名是蘿倫莎,但顯然那是關於她。她是唯一一個那樣打彈球的人。
「可是塞弗拉的那些光必須被收集到可以保存其絢爛而不使其破碎的器皿裡。這些器皿注定要承受吉特(Keter)、霍克瑪(Hokhmah)和碧拿(Binah)的亮光,可是對於較低的塞弗拉,自赫西(Hesed)到意所得(Yesod)強光猛地射出,因此器皿就破裂了。光的碎片被撒進宇宙中,於是惡物就誕生了。」
我很幸運的在郊區一棟舊樓房找到了兩個房間和一間小廚房。那樓房必然曾是一家工廠,側翼充當https://m.hetubook.com.com辦公室,後來改裝成一間間的公寓,共用一條長廊。我的左右鄰居分別是家房地產公司和一間剝製師的實驗室。那很像是在三〇年代的一幢美國大廈中;如果我有扇玻璃門,那我會自覺像馬洛威。我在後側的房間裡放了一張沙發床,將前面的房間充當辦公室使用。在兩座書櫥裡,我放了地圖、百科全書、和我漸漸收集來的目錄。起初,我必須不顧良心呵責為心急的學生寫專論。那並不難:我只要跑去抄襲以前的人所寫的就成。然後,我在出版界的朋友開始寄些稿件和外文書籍要我看——自然,這非但無趣也賺不了多少錢。
我的心停止跳動了好幾下。
「得了吧,你以前什麼都知道的。我剛剛才在審閱一本關於馬克思主義危機的翻譯書,看到一句引自坎特伯里之安瀋的話。他是誰呢?我在『作者字典』裡也沒找到這個人。」我告訴他說那是安瀋莫.阿歐斯塔,而只有喜歡和別人唱反調的英國人才叫他坎特伯里的安瀋。
「可是沒有解決之道嗎?」
不過,我仍在累積經驗和資訊,而且我從不丟棄任何東西。我將一切存檔。我沒想到過用電腦(那玩意兒當時才剛上市;貝爾勃可謂是個先驅)。所以我有前後參考的目錄卡。那布雷,雷普勒斯;雷普勒斯,孔德;孔德,庫尼斯堡;庫尼斯堡的七座橋,地誌學法則……有點像那個藉著意念的聯想必須在五步內由香腸走到柏拉圖的遊戲。我們瞧瞧吧:香腸,豬鬃,油漆刷子,顯著派,意念,柏拉圖。簡單。就連寫得最隨便的稿件也會為我增添二十張新卡片。我有個嚴厲的規則,我相信秘密機構如情報者流也有同一個規定:每一項資訊都是同等重要的。力量源自將它們全存入檔案,然後找到關連。關連總是存在的:只是你必須想要找出來。
「那些貝殼可真是奸狠呢。」貝爾勃說:「惡魔般的傅滿州醫生的情報員。然後又發生什麼了?」
重新適應皮拉底酒吧,費了我很大的勁兒。漸漸的,但並不是每一晚,我在陌生的面孔中重新發現熟悉的臉,殘存者的臉,雖說我因太急於要認明而使這些臉變得模糊難辨。這一個是在一家廣告公司任職的撰稿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一個是稅務諮詢員,這一個出售以分期付款支付的書籍——以前他賣的是意識的書,現在他賣的是草藥、佛教和星相學。他們都長胖了些,也添了幾根灰髮,只是我覺得握在他們手中的威士忌加冰塊卻和幾年前的沒有兩樣。他們慢慢啜著酒,每六個月喝一滴。
我不要在通宵酒吧和妓院裡探頭探腦的,卻要在書店、圖書館和大學系所的走廊上躲躲藏藏。然後我就坐在辦公室裡,蹺起二郎腿,用紙杯喝著我從轉角雜貨店放在紙袋裡買來的威士忌。電話鈴響了,一個男人會說:「聽著,我在翻譯這本書,碰上這個叫莫塔卡利穆的人或東西。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呢?」
在種種大事發生之際,我遠離了我的國家。我住在一個充滿不可信事物的世界中時,義大利的事件卻都帶有傳奇的色彩。在我就將離開那另一個半球之前——我的居留已近尾聲,因此我招待自己搭機飛過亞馬遜叢林——我停留在佛塔利薩時,順手買了一份當地的報紙。在第一版上登了一個我所認得的人的照片..我有許多年都在皮拉底酒吧裡看見他喝白葡萄酒。標題寫著:「殺死莫洛的兇嫌。」
「嘶聲的光?」
我對於義大利在過去幾年來的情況所知甚少。我出國時,義大利正瀕臨許多重大的改變。我離開時心懷愧疚,覺得我幾乎是在逃開可以扯平的時刻。在我離開之前,我可以由一個人說話的口氣來判斷他的意識形態,等我回來後,卻再也看不出誰是站在誰那一邊的。沒有人在談論革命;新的熱門話題是「無意識」。自稱是左派的人常引用尼采和徹里尼的話,而右派雜誌則為第三世界的革命歡呼。
我從巴西回國時,幾乎不再知道自己是誰了。我已年近三十。我父親在那年紀時便已為人之父了;他知道他是誰,住在什麼地方。
我決定為自己發明一份工作。我所知甚多,雜七雜八的事,但只要在圖書館待幾個小時,我便可將這些事連結起來。我曾以為必須要有個理論才行,而我的問題在於我沒有。然而這年頭有資訊就夠了;人人都貪求資訊,尤其是古老的。我到大學去了一趟,看www.hetubook.com.com看有沒有適合我的職位。演講廳都很寧靜,學生們如鬼魂般飄過走廊,彼此出借寫得很差的書目。我知道如何寫出好的參考書目。
一天,一個博士候選人誤以為我是個教職員(現在老師的年齡與學生的相同,或者該說學生與老師同齡),問我他們在一堂講循環危機的經濟學中所說的成多爵士寫過什麼書。我告訴他說成多是霍夫曼書中的一個角色,並不是經濟學家。
我回到皮拉底酒吧,卻覺得好似置身異國。檯球桌仍在,那些畫家也沒換幾個人,只是年輕的一代卻都變了。我獲悉一些老顧客開設了先驗冥思的學校或長壽食品餐廳。顯然還沒有人想到設個溫班達廟堂。或許我該搶先吧。

「只要看看你的四周吧。」狄歐塔列弗說。
「其實,是有退路的。」狄歐塔列弗說:「上帝在吸入和呼出的收縮中發出了萬物。問題在於使亞當復甦。然後我們便以『parzufin』——將會取代塞弗拉的形式,或面——的平衡構造來重建一切。心靈的提升猶如一束促成虔敬意圖的絲,在黑暗中摸索著通往光的路徑。因此世界經常試著以結合《摩西五經》中的字母來重獲其自然的形式,擺脫它那可怖的混亂。」
當我回國之後,我發現,當然,他不是殺死莫洛的兇手。給他一把上了子彈的手槍,他會在檢查能不能用時而意外將自己射殺的。原來是一隊反恐怖份子的警察衝進他的房間裡,結果在他的床下找到三把手槍和兩包爆炸物。當時他正躺在床上,因為那床是那間單房公寓僅有的一件家具。這間公寓是一群逃過一九六八年「浩劫」的人聯合承租下來滿足肉體需求的。若非公寓内還有一張海報,這裡可為任一個單身漢的休息所。可是承租人之一卻屬於一個武裝集團,而其他人根本不曉得他們是在為這集團的隱匿所付房租。後來他們全都坐了一年牢。
這便是我現在所做著的,在半夜裡,在這些山丘不自然的沉寂中。然而,那晚在潛望鏡裡,我仍陷在四周的貝殼,或被囚在水晶盒裡的水蛭所形成的泥沼中,置身於氣壓計和生鏽的時鐘之間,在耳聾的冬眠裡。那時我想著,如果真有器皿的破裂,那麼第一道裂痕可能是在里約熱內盧的那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晚在禮拜式進行中出現的,但真正的破碎卻是在我回國以後。這程序是緩慢而無聲的,因此我們都發現自己陷在惡物的泥淖中。
一個突然的啟示:我畢竟是有份職業的。我要設立一個文化調查公司,可說是一種學識的私家偵探。
「上帝發出嘶聲,於是就有了光。」
為了滿足懷古的顧客,皮拉底仍有一部舊式的彈球機;現在被古董批發商整批購下的那種。然而,在這部彈球機旁邊,年輕的顧客們簇擁在其他部機器四周。這些新機器有螢光幕,放映著來自×星球的老鷹或以日語亂叫又四處蹦跳的青蛙。酒吧裡頭繞著邪惡的閃光燈,而來自紅騎兵隊為徵召任務而跑的信差看到那些太空侵略者的螢光幕大概會掉頭而跑。只是他們也不能玩彈球;腰帶卡了把手槍是無法打彈球的。

我相信那是當貝爾勃愛上蘿倫莎.裴利尼之時:當他意識到她不能允諾他任何可及的幸福。但我也相信也是由於她,他才開始領悟到自動化之宇宙的色|欲性質,彈球機便暗喻天體,打彈球是有魔力的挑逗。他已裝設了阿布拉非亞,也可能已進入了「赫米斯計畫」的精神——即使早在那時。當然他必已看過傅科擺了。說起來,蘿倫莎.裴利尼有著與擺同樣的承諾。
「檔案名稱:彈球」
「你試試自一無所有創造東西吧。這是你一生中只做一次的事。上帝吹出了世界,就如一個人吹玻璃泡一般,而為了這麼做,祂必須深吸一口氣,屏住氣,然後呼出十個塞弗拉的長而光亮的嘶聲。」
從事這一行大約兩年之後,我感到洋洋自得。我得到不少樂趣,同時我也得識了莉雅。
那晚我邀一個教伊斯蘭教的講師去喝酒。我請他喝了兩杯啤酒後,他便解除了防衛,一無索求地對我道出實情。我回電話給那個顧客。「好,莫塔卡利穆指的是在亞威恩那統治時的那些激進的回教神學家。他們認為世界是一種意外事件的塵雲,因神意的隨興之舉而形成各種特定的形狀。如果上帝分心了一下子,整個世界便會崩潰,變成毫無意義又無秩序的一些分子。這樣夠了嗎?這差事花了我三天時間。付給我一個你認為公平的數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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