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想是。」
「嗯,他們說城市北邊會下雪,」我說,「我們現在已經到了城市北邊,而且外邊正在下雪。」
「我確信牠們見到雷佛會毛骨悚然,」我用腳輕碰牠的籠子。「我不曉得我們為什麼一定要帶牠。牠在店裡頭舒服極了。」
「我認為這很美麗,」她說,「我希望不要停。我希望整個週末都下雪。」
「沒錯,你說的對。早餐是燻鯡魚。酥餅配午茶。」
「嗯,你知道我的意思。現在繼續,告訴我你不會寧可和一個美麗女人共度週末時光。」
「我以為或許可以讓牠跟著紙團跳進去。」我說。
「你認為會?」
我站起身,將我們的行李從架上拿下來。「那時候,」我說,「我正在想雷蒙.錢德勒。」
車掌走過來。「下一站,惠特罕轉車站,」他宣布。「在這裡轉車往……」,他說了一串沒有人聽過的地名,其中一個是帕特斯吉尼克。卡洛琳輕輕碰我一下,指了指窗外。雪正落下。
往惠特罕轉車站的途中,我們坐在火車的左側,可以觀看窗外的哈德遜河。我們的三件行李中,有兩件放在頭頂的行李架上。第三件放在地板上我的兩腳之間,不時發出喵喵聲。
「嗯哼。沒關係,柏尼。這很自然。你的心真的受傷了,而現在你和我,而不是和她一起旅行,你有十足的理由花很多時間發呆想那個女人。」
「還有其他那些很棒的英國菜。香腸馬鈴薯泥,泡泡與吱吱(bubble and squeak),洞中蟾蜍(toad——in——the——hole)。柏尼,到底什麼是洞中蟾蜍,你知道和-圖-書嗎?」
「尤比和阿齊彼此有伴。此外,公寓另一頭的福瑞德每天會去一次,給牠們食物和水。我也可以為雷佛這麼做,但是既然你邀請了我——」
「床單就像是床罩,」我說,「我希望我們的床單上不要有任何霜。」
「只是稍微死寂的冬天。已經二月了,幾乎是春天了。」
「還有雪莉酒蛋糕,」她說:「那是種點心,我就知道這麼多了。」
我揉了個紙團,這就有效了。我們有個訓練儀式,我把紙團拋給牠,讓牠刺殺出局。在心不在焉的旁觀者眼裡,這看來可能像是個遊戲,但其實非常嚴肅,用意是要磨陳牠的捕鼠技巧。我猜這很有用;牠搬進來以後,我不再發現被啃過的書背,以及書架上可疑的有機殘渣。
「沒有嗎?」
「我希望那件外套夠暖和。午餐之後,溫度一定下降了有二十度。而且氣象預報說城市北邊會下雪。」
「牠怎麼了?」
「其他時候吧,」我說,「此刻我要的就只是個朋友。」
她給了我一個臉色,搖搖頭,嘆口氣,然後用力拍手,大聲叫著貓的名字。雷佛從牠的棲息處跳下來,攤平在地板上。如果牠的重心再低一吋,就會摔到地下室去了。
「妳是個美女,卡洛琳。」
牠在窗戶那兒,正享受稀微的陽光。我叫喚牠的名字,如果牠是隻狗的話,這應該管用,但牠不是,向來不是。雷佛是隻貓,一隻去了爪子,閹過的無尾灰毛公貓,即使牠真曉得自己的名字,也假裝不知道。牠動也不動,不受我的聲音干擾,只是靜靜躺在那邊的微弱陽光下。
「好吧,天氣是很令,」我承認了。「不過我們在加特福hetubook.com.com旅舍會很舒服。屋頂上有雪,火爐裡有火——」
「也許那是妳把蟾蜍拉到洞外時,蟾蜍發出的聲音,」我提了個想法。
「抱歉,我猜我是神遊太虛了。」
「發呆,」我說,「我是那個樣子嗎?」
她彎下身,抱起牠,放在貓籠裡。「現在你待在這兒,」她以不容爭辯的語調告訴牠,接著砰然關上籠蓋,讓牠毫無選擇。「你沒辦法騙牠們進去,」她解釋道。「你必須使用蠻力。好了嗎,柏尼?」
「你會愛上這個,雷佛,」卡洛琳向牠保證。「道地的英國鄉村宅院,離紐約只有三個小時。」
「妳不是留下了你的貓。」
如果我有注意聽的話,我或許會反駁她的說法。但是我的心思全在別處,以至於我漏掉了她接下來的話。當我聽了好幾句話,卻沒有任何評論時,她說,「柏尼?」
「她經常在你心裡縈繞不去,不是嗎?」
「不盡然。」
「忘掉月曆,柏尼。太冷了,不適合在樹林裡散步。火爐裡應該生了火,而床單上結了霜。」
「嗯,那只是個主意。」我說。
「會暖和起來的。」我說。
「留下牠太久了,柏尼。」
三月裡第一個星期四午後三點,我整理巴尼嘉書店,準備打烊度週末。我把放特價書的桌子拖進來,關上門,窗上的標示牌也翻了面,從「營業中」轉為「休息」。我讓收銀機的帶子跑一遍,沒一會兒工夫就好了,然後將支票拿到後面房間桌上,填好一張存款單,準備郵寄存款。回來時,我帶了個比一呎略長些的箱子,形狀像是兒童畫裡的小房子,有尖屋頂和一切該和-圖-書有的物件,在原該有煙囪的地方卻是個提把。我打開箱頂的鎖扣,放在地上,四處張望尋找雷佛。
「你這麼說真是窩心,柏尼。即使這並不完全是真的。」
「我認為我不是在發呆,」我說,「事實上,我根本就沒有在想列蒂絲.朗塞伯小姐。」
敲門聲又響起,我的反應也一樣。「週末不營業!」我大聲喊。「抱歉!」
牠看了看紙團,然後看看我,接著又望向地板。
「現在哪一種聽起來都很好。」
「已經是三月了。我知道土撥鼠看到了牠的影子,但冬天剩下的六個星期已經差不多結束了。即使我們還會有一些雪,但不會持續很久。」我一隻手拿了我的旅行箱,另一隻手提著雷佛的籠子,卡洛琳幫我扶著門。到了外頭,我做了在紐約關上一間商店該做的種種事情,拉下鐵門,鎖上數不清的掛鎖,這些雜事最好是空著手做,我終於完成時,手指頭已經凍僵了。
「都是雷佛。」我說。
「早餐有燻鯡魚。下午茶配奶油和凝乳酥餅。」她皺了皺眉。「這樣沒錯吧,柏尼?或者應該是反過來?」
我丟出紙團,牠起身追逐。牠讓紙團在面前停住,以牠對爪子的記意,深深地插|進去,然後送到嘴裡咬,猛烈地前後搖晃,最後拋棄死去的紙團。
狗會將紙團咬回來,讓我能夠再丟一次。貓卻想都不會想。「做得好,」我說,又揉了個紙團,牠也來個乾淨俐落的刺殺。我再次稱讚牠,準備第三個紙團,然後輕輕地投入打開的貓籠。
「什麼都好。妳是我最好的朋友,卡洛琳。我不想帶任何其他人到加特福旅舍。」
「嗯。我不想要自己去。」
「有一個很迷人的想法,」我說和圖書。「我希望牠們過去五十年裡,不是一直在圖書館裡啃咬。」
「真的?」我說。「我想到的是列蒂絲。」
「可能會比三個小時久一些,」我說。「而且也可能不那麼道地。」
「誰,列蒂絲嗎?」
「已經夠接近了,柏尼。雷佛,那裡說不定甚至有一些道地的英國老鼠。」
「那聽起來像是個輕浮的女孩,」我說。「『雪莉酒蛋糕——她在讓你心碎時,升高你的血糖。』」
「我猜那不會很有趣。」
「柏尼,開門。」
「柏尼,」她說,「讓我們現在來個快速現實檢查,好嗎?死寂的冬天裡,英國鄉村宅邸的一個浪漫週末——」
「你最好是有好一點的主意,柏尼。牠到哪兒去了?」
「牠不願意進貓籠。」
她看看我,又看看貓籠,然後彎下腰從裡面拿出兩個紙團。
「嗯哼——」
「牠坐在那裡,和範疇命令之父在一起,」我說。「這倒是引人深思,因為要牠進入貓籠算是個命令,但牠在範疇上卻該抗拒這麼做。我不曉得,卡洛琳,或許帶牠去是錯的。我們只是離開三個晚上。如果我擺上很多食物和水,打開收音機和牠作伴……」
她輕拍我的手。「順帶一提,」她說,「我真的很感謝你,柏尼。你帶我同行真是太好了。」
「這部分我知道沒錯,」她說。「問題是哪個應該是要凝固的,是奶油還是酥餅,而且我很確定是奶油。『酥餅和凝乳奶油』。嗯,這聽起來順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了。」
「我知道。」
「它總是讓我想到《柳林中的風聲》。不過我打賭那一定很好吃,而且讓你覺得吃的時候非常放心,既穩當又舒服。那泡泡與吱吱呢?柏尼,你曉得那是什麼嗎?」
「妳這是什麼意思?」
「我會發瘋,」我說。「只是坐著玩弄自己的拇指,等著酥餅凝固。」
那是個談話的終點,就這樣接下來一個小時左右,我們兩個人話都不多。我們搭計程車到中央車站,然後搭火車到惠特罕轉車站,在那裡轉搭支線,往東北方到帕特斯吉尼克,那是坐落在紐約州、康乃狄克州和麻薩諸塞州交壤處的小村莊。我們可以在那裡搭計程車,載我們經過到加特福旅舍的最後三或四哩路。
「如果那是間真正的英國鄉村宅院,」她說,「他們會有自己的貓。」
「我算是具有相當的魅力,」她如此認可,「但我覺得美麗是過於誇張了。無論如何,那不是重點。你不要一個可能會對某種甜美鮮嫩的東西,像是雪莉酒蛋糕,心醉神迷的女人。你要的是一個會對你心醉神迷的女人。」
幾分鐘後,我的門上傳來敲門聲。「我們打烊了,」我沒探看就喊了一聲。我的眼睛注視著雷佛,牠扭動身子到了哲學與宗教書櫃的一處空位上,和伊曼紐.康德的胸像位居同一層高架。
「這讓我想起幾個星期前在番朵拉吃過的小蛋糕。」
於是我開了門,沒錯,來者是卡洛琳,穿了件很長的連帽外衣,外表看起來比本人壯碩。她腳邊有個旅行箱,皺著眉頭。我讓她進來,她朝手呼氣,搓揉雙手。「我以為你現在應該準備好了,」她說:「我們還得趕搭火車,記得嗎?」
「我很確定是奶油,柏尼。」
「你以為?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