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也許不會當著我的面,但我確實是個負擔,不是嗎?你知道我的處境裡最糟的部分是什麼嗎,羅登拔先生?」
我並不真的覺得我侵入了禁止進入的場所。畢竟我是先到的人,在這個狗娘養的和列蒂絲結婚以前,和她享受了一段美妙的戀情。雖然技術上來說,我承認讓他戴了綠帽,但是我一點也不為此煩心。若要說有什麼呢,就是我替他裝上兩隻角,讓劍羚(oryX),高地山羊(ibex),瘤牛(zebu),以及其他從字典裡跳出來的所有四個字母的四腳反芻動物都羨慕不已,這讓我滿意極了。
「非常確定,」我說。「如果我記得沒錯,他中風了。而那時候他離加特福一點也不近。他擁有其他四、五棟房屋,我猜他中風時是在其中一棟裡,但我確定他不在這裡。」
「是嗎?」
「天呀,不會,」我說。「一個理由是我會害怕。而且拿不屬於我的東西是不對的。」
「他的名字也不是佛列德瑞克.加特福。他的名字是佛迪南.卡斯卡特。」
「自憐,」她說。「我不斷地沉溺於自憐。」
「只是讓故事更好。不管怎樣,這是我醒著沒睡的原因。你呢?」
「尤其是現在,燈都關了。」
我自己的計畫(program,或是計劃programme,小蜜莉森.沙維奇無疑比較喜歡這麼講)看來十分簡單明白。第一步,拿書。第二步,回家。但現在大圖書館裡的相遇導致東廳的一場插曲,似乎必須重新評估整個程序了。
「只是幫她忙。」
「我確信沒有人會那樣說妳。」
「過了很久了,」她同意。「我幾小時前就上床睡了,我才剛剛睡著就醒了,之後我就一點也不睏了。我在加特福旅舍這裡常常這樣子。」
我留在原地,在假想的劍羚關注的眼神下,坐著沉思。在英國鄉村住宅和-圖-書裡發生的就是這一類事情嗎?我發誓這種事絕對不會出現在我讀過的阿嘉莎.克麗絲蒂小說裡。艾瑞絲.莫達克的小說裡或許有,但阿嘉莎.克麗絲蒂的不會有。
「我是從卡洛琳想出來的。」
「喔,羅登拔先生,」她說,「你嚇到我了。」
到了該防患未然的時候了。「妳知道,」我說,「這是個有趣的笑話,蜜莉森,但是現在變得越來越無聊了。我說我是個夜賊時,只是在開玩笑。」
如果和列蒂絲爭吵已經不再是我要極力避免的事,那為什麼要匆忙離開加特福旅舍呢?我費了許多麻煩和花費才讓我們來到這裡,而既然已經在這裡了,我們大可逗留一陣子好好享受。有很多可以享受的東西——食物,夥伴,還有這棟豪宅本身,更別提那奇妙的一小杯Glen Drumnadrochit威士忌了。何必要錯過呢?
「假裝你不是個夜賊,」她說。「你知道嗎?我不相信你。我認為你根本還是個夜賊,不管你怎麼說。」然後她朝我閃過一抹邪惡的微笑,很快地轉過角落離開。
「上回見到她和妳在一起之後,就沒見過了,而那已經是幾個小時前了。」
「可以想見。」
「每個人都這樣跟我說。」
「什麼?」
「你真的不是一個夜賊?」
「我想她是到外頭去了,」她說。「她對戶外很著迷,你知道的。她很喜歡壞天氣。」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已經在裡面了。」
「那麼加特福先生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首先要先處理一下那本書。
「你不會闖入房子偷東西。」
「沒錯,你投宿在這裡,對吧?我剛剛又遇見你的貓。牠也和你一樣在廳堂間窺伺。」
「喔。」
「我做夢也不會說。」
「如果他現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個鬼,」我說,「那麼他一定已經死了。」
「有必要的話,我可以爬樓梯,」她說,「但是要花很久的時間,而且有人得幫我把輪椅抬上樓,輪椅很重。真是太糟了,成為別人的負擔。」
「這是個家族傳統,」我說。「不是過了妳的上床時間了嗎,蜜莉森??」
「嗯,我現在暫時沒有工作,」我說。「我希望很快有新的轉機。在這期間,我在貴賓狗工廠幫卡洛琳的忙。什麼東西這麼好笑?」
絕對不是。
她想了想,然後說,「你知道我怎麼編造佛列德瑞克.加特福的故事嗎?嗯,我想你也是瞎編的。」
我覺得很恐怖。
她兩手都遮住了嘴,想抑住笑聲。「貴賓狗工廠,」她咕噥著說。「一間製造貴賓狗的工廠!」
「我剛才在通道上遇見她,」她說,「而且我猜她很怕鬼,所以我告訴她這棟房子裡的是個友善的鬼。」
「我在讀書,」我說,「然後我忘了時間。」
她點點頭。「建造房子的人,」她說。「他的名字是佛列德瑞克.加特福,你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這麼做,我會內疚不安,而且即使真的有事情發生了,不會長久。但是現在,我一眼瞥見到劍羚那玻璃般的眼睛注視著我,檢查一下良心卻沒有發現內疚或不安。
我馬上對達金.利托費爾德表現出厭惡,當然不會造成傷害。我看他一眼就覺得討厭,而且我確定如果再熟識些,這種感覺就會發展成為真正的恨意。只看一眼就足以決定他不是個好東西。他是個無賴,是個粗魯傢伙,卑鄙小人,而且有張冷酷的嘴。
「嗯哼。」
「妳捏造的姓名首位字母對了。佛列德瑞克.加特福和佛迪南.卡斯卡特。」
「你真傻,柏尼。」
「是嗎?」
「假裝我是個夜賊。」
「你在那邊工作。」www.hetubook.com.com
「他不只是死了。他被謀殺了。」
「喔,鬼的部分不是,」她說。「我知道有個鬼,但是沒人知道他是誰,或是在這裡做什麼。這部分是我捏造的。」
「我說他的名字是科林,」她說,「因為我喜歡這個名字,而且和加特福很搭配,對不對?然後她說她認為建造這棟房屋的人,名字叫做佛列德瑞克,所以我跟你說故事時——」
「我想也是。」
「真遺憾,狄蒙特小姐。」
我在這場意外裡的角色,是我在正常狀況下會覺得不舒服的。有些人認為通姦對成人而言,就好像嬰兒期對嬰兒的意思一樣,但是我總覺得女人手指上的婚戒,就表示她不能碰觸。我並非總是依正道而行,事實上有時候我發覺自己在遠離草地標示的另一邊吃草,但大體而言,我限制自己只能和單身女人在一起。
我不知道從東廳到大圖書館有多少條通道。我沿著其中一條路走,試著摸索,突然有張輪椅從我右手邊的通道出現,差一點就撞到我的腳,而狄蒙特小姐不可能往後退一步,她縮著身體貼在輪椅背上,一臉警覺的樣子。
「從來就沒有加特福先生,」我說。「這個地方是根據溪流命名的。這條溪叫做烏賊骨溪(Cuttlebone),『加特福』這個名稱一定是來自附近某個可以涉溪而過的淺灘。不過,那不是我們進來的地方,因為我們走過的是一座吊橋。」
「那只是她的沙龍的名稱。」
「是嗎?」
「不,」我說。「但還是沒有加特福先生,不管有沒有橋,而且……妳在笑什麼?」
「我知道。你不喜歡吊橋的搖晃嗎?」
「可能是鬼魂,」她說。「
和_圖_書加特福旅舍鬧鬼,你知道的。」
「你是個夜賊,」她說,「現在是你的工作時間,對不對?你正打算闖入加特福旅舍。」
「也許是因為時差的關係,」我提個說法。「畢竟,英國離這裡有五個時區。」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她會告訴我。
「尤其是坐在輪椅上的時候,」她說。「這使得每件事情都變得困難多了。」她勉強擠出勇敢的微笑,「但是請不要替我難過,羅登拔先生。那是我自己已經做得很好的事了。」
「那你其實是什麼?」
「全都是我編出來的!」
「我打賭你是在找可以偷的東西。」
「喔,嗨。」這次這位明快地說,我在朦朧中瞥一眼,認出了蜜莉森.沙維奇。「是柏尼吧,對不對?你這麼晚在做什麼?」她張開大嘴,然後將她的手擱在嘴上。「別告訴我。」她說。
「你無法想像,羅登拔先生。我對此完全無能為力。我相當確定在人類歷史上,我承受的是最嚴重的自憐案例。自憐吸走了我的精力,耗盡了我的心神,讓我無事可做,只能沉浸其中。」
我讀過的鄉村住宅偵探小說裡,有些宅院配備了迷宮。書中人物在外遊蕩,最後走進迷宮失蹤。我不知道是不是有許多真的英國鄉村住宅有迷宮,我不知道是否真有人在裡面失蹤,但是加特福旅舍的土地上不需要迷宮,房子裡面就是個迷宮了。
「很抱歉,」我說。「我不是有意的。」
「當然不是。」
「妳改良了一番。」
「是啊,」她鄭重地說。「我確實是個可憐的東西,不是嗎?我真希望能夠找到哈帝斯逖小姐。沒有人能像她那樣逗弄我,讓我脫離壞心情了。」
「外面有很多壞天氣,可以讓她去喜愛。」
「我知道。那些雪,每個小時越積越深。但那無法阻擋她。」她嘆了口氣。「我和-圖-書在我們的房間裡等她。我們在一樓有個房間。叫做波斯托威特小姐的縫紉間。」她敲打輪椅的扶手。「因為有這個,」她說。「在樓梯上就沒那麼方便了。」
「他沒有。」
「那一定很可怕。」
「喔,好說,羅登拔先生,」她說,非常疲倦地輕聲微笑一下。我注意到她是個漂亮女人,雖然是個筋疲力竭的美女。「我太出神了,」她說,「否則我不會差一點就撞上你。你有看到我的朋友哈帝斯逖女士嗎?」
「我很驚訝妳沒說他的名字是卡斯伯。」
「是我的錯,」我堅持。「在我走出路緣之前,我一直看著錯誤的路。妳知道的,我是美國人,而且我似乎不記得妳們是在道路的另一側駕駛。」
「你確定嗎,柏尼?」
「但應該道歉的是我,」她說。「在這種情況下,行人確實有優先通行權。」
也許是和狄蒙特小姐談話讓我失去方向感,或者我可能一開始就很混亂。不論原因是哪個,我轉錯了彎,最後來到廚房。我一發覺自己在哪裡,就馬上離開了,然後我又走過了好幾個房間,才發現我錯過了突襲冰箱的黃金時機。我正認真地考慮是否要回頭時,有個小人從角落衝到我的面前來,結果今晚我第二次差點被撞到。
「沒錯。」
哎,小孩子。為什麼人要生小孩?「還有打發時間。」我說。
首先,我們真的有必要一早便離開加特福旅舍嗎?我原本希望避免與列蒂絲有不愉快的會面,但現在我已經與她會過了,而且縱使有非常多形容詞可以描述這次會面,「不愉快」似乎是個不太合適的選擇。當然,這次會面是出乎意料的,至少也是令人不安的。但不愉快嗎?
「但是她會到哪裡去呢?」她握住輪椅的扶手。「也許她回到我們的房間了。她可能在我找她的時候,循著一條不同的路回去了。這裡的空間配置真讓人迷糊,是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