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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在電話前面側首不解了好一陣子。我懷疑，這通電話該不會是別人冒用和惠的名義打來的吧。我所認識的和惠，不是這種會打啞謎的人。和惠雖然向來傲慢且說話武斷，另一方面，卻又很怕出錯，總是畏畏縮縮地窺探別人臉色。一談到學業她就洋洋得意，可是話題如果扯到流行服飾或美味餐飲店、男朋友之類的事，她就會喪失自信、附和週遭的說法，她就是這樣的人。中間的落差之大，甚至令人在旁邊看了都同情。所以如果和惠真的變了，一定是她另外找到在這世上生存的方法了。

「沒什麼。」和惠不客氣地回答。「那，妳很傷心嗎？」

「如果我說我跟百合子同行，妳會驚訝嗎？」

如果像我這樣一開始就很土也罷，可是那些要土不土的學生卻為了這個字眼吃足苦頭。而且，從高中才入學的外部生，大部分都是這種半調子。正因如此，大家才會拼命想讓自己看起來不土，努力和內部生打成一片。

我剛才提到在班上的立場，恕我說得放肆點，在全班同學中除了我們倆之外，恐怕沒有第三個人有那種被排擠的經驗了。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兩人會走在一起，說起來的確是理所當然。

Ｑ學園從國小部可以一路直升到大學。國小部是男女同班，僅有八十人，到了國中部學生人數多了一倍。從高中起變成男女不同校，又加收了一倍的學生。因此，一個學年一百六十名學生中，從高中入學的學生，等於佔了半數。

這種差異，不是三兩下的功夫就能趕上的。我想只能說是美感和富裕的根本結構、或是底盤基礎不同吧，抑或是歷經多代儲存下來的豐饒，耗費漫長時間融入遺傳基因的美感與富裕。那不是能靠臨陣磨槍混過去的世界。

我剛才也說過剛開始和外公生活時，我曾憧憬在Ｑ女高的高中生活，東想西想地任由想像無限膨脹。hｔtps://wwｗ.ｈeｔｕｂoｏｋ•ｃｏm.ｃom比方說社團活動啦，認識新朋友之類的。畢竟，我也有和常人一樣平凡的地方。沒想到，現實卻輕易粉碎了我的幻夢。要說現實是什麼，就是學生之間的差別待遇。並不是和誰都可以交朋友，社團活動也有分等級，是一個主流和支流之間界線分明的社會。這種現象的主要源頭，當然就是差別意識。

至於和惠，也在大學時面臨父親的猝死。當時我們已經很少聯絡了，所以我也不太清楚，聽說好像是腦溢血發作倒在浴室。所以，我與和惠，不論是家庭環境或是在班上的立場，多少有點相似。

您問我是否也想像過，我幻想中的小孩進入Ｑ學園國小部的情景？那倒是一次也沒想過。我的孩子們，只是在想像的大海中游泳。如同想像圖所描繪的蔚藍海水、海底的沙子和岩石。那裡是真正的弱肉強食的世界，動物們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繁殖，是個很單純的世界。

我打斷她的話反問道：

「可是，那樣很土耶。」

您說和惠和百合子還有那個男人，他們三人各有不同的心理陰影？那怎麼可能。我確信，和惠和百合子都很享受那份工作。而且。那個男的也是。不，我不是說他享受殺人的樂趣，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殺人兇手，我也不想知道。

我和和惠都是通過高中入學考試才入學的。您也知道，Ｑ女高向來是前幾志願的明星學校，所以和惠在區立國中時想必成績很好吧。至於我呢不知該說是幸還是不幸，總之也混進來了。不過，當初我報考時一心只想脫離百合子，所以對Ｑ女高本身倒沒那麼在乎。這點我剛才應該也說過了吧。可是，和惠從國小起就把目標鎖定在Ｑ女高，她說她就是為此才激勵自己一路用功熬過來的。這點，是我和和惠的一大差異。

在我和佐藤和惠共度的高中三年，還有大學四年之和-圖-書間，我的家族有了很大的變化。我高一放暑假前，家母在瑞士自殺了。剛才我也給您看過她的信了。關於家母的事，我會按照順序說明的。

入學典禮開始了，我們這些外面考入的學生很緊張。相較之下，從下面直升上來的學生雖然看似在聽講，其實不是嚼口香糖就是低聲咬耳朵，看起來很不正經。儘管那種態度和真心誠意相距甚遠，卻像小貓咪玩鬧般惹人憐愛。同時，這期間，她們連看也不看我們一眼。

上大學後，我們就毫無聯絡了，可是和惠居然一開口就這麼問。

您覺得我說的太誇張了，是吧。那您就錯了。對女孩子來說，外表具有壓倒別人的龐大威力。管妳腦袋多聰明、多有才華，反正這種東西又看不見。面對外貌出色的女孩，聰明和才華絕對不是對手。

「那倒也不會。」

到了這把年紀，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夜裡，躺在床上回想起和惠的種種往事，往往忍不住拍膝大喊「啊，原來是這樣！」接下來的話題會比較瑣碎，我要談的是學校生活。

「別扯這個了，妳現在在做什麼？」

被如此斷定的學生，即使成績優秀，擅長運動，也萬劫不復了。

在報上看到這篇報導時，我馬上知道是那個和惠。當然，佐藤和惠這種名字很普遍，有可能是另外一個人。但我確信，那一定就是和惠。因為，兩年前百合子死時，和惠曾經打過一次電話來。

那個人和百合子還有和惠發生過關係，這點應該是真的吧。而且聽說他是用區區二、三千圓買來的。如果真是如此，那個男的一定也有某種類似百合子及和惠的特質，而且很享受這樣的關係吧，所以百合子和和惠才會答應廉價出賣肉體。我指的特質，就如我剛才所說的，也許是一種應付社會的手腕吧，我倒是沒有這種東西。

相反的，外部生看到這種情形，變得越來越緊張。她們一想到今後高中生活的困難，臉色便漸漸沉了下去。那是因為她們有種混亂的預感，這裡似乎有著和過去截然不同的規則。

因此一眼就認得出誰是新生。長長的裙子配上短而枯澀無光的黑髮；也有很多人戴著厚厚的眼鏡，看起來就像書呆子。當然既然付得起昂貴的學費，應該有很多人家境不錯，但是和內部生一比，洗鍊的程度明顯不同。如果用一句話簡單說，那就是外部生很土。「很土」，在Ｑ女高單憑這個字眼便決定了妳的命運。

我知道我比百合子聰明幾百倍。可是，令人懊惱不甘的是，聰明無法感動別人。而百合子光靠著驚人的美貌，就可以帶來莫大的感動。不過，託百合子的福，我也獲得了一項才能。那種才能，就是惡意，雖然出類拔萃，卻無法感動任何人。不過和-圖-書，我深受自己的才能感動，每天都在努力鍛鍊。而且，我和外公一起住，還幫著他替人跑腿打雜，當然和出自一般家庭的高中生不同。正因為如此即使在這所苛酷的學校我也能以旁觀者的立場輕鬆度過。

「我聽說妳進了建設公司。」

「妳猜猜看。」

「我就知道。」和惠一副很了解的口吻。「妳們倆，本來就感情不好嘛。如果不說妳們是姊妹，根本沒人會發現。不過我倒是立刻就知道了。」

令我驚訝的，既不是百合子的命案，也不是和惠突然打電話來，而是她在話筒的彼端，像蜜蜂嗡嗡叫似地不停低笑。也許她自以為只是禮貌性的陪笑。可是，那個笑聲一路傳達到我握著話筒的手上，對我來說百合子的死並未帶來太大的衝擊，然而唯獨此刻我卻感到背上一陣寒意。

您很想知道那件事吧？好，那我也該把話題回到和惠和百合子身上了。對不起，一直談我這個不相干的人，把話題岔開了。您一定覺得很無聊吧。與其聽我的瑣事，您當然更想知道她們倆的事嘛。

「所以，我好像也得小心點。」

我聽說有錢人就是因為明白這點，才一窩蜂希望自己的小孩能從國小部開始入學。我也曾聽到小道消息，說報考國小部的競爭極為激烈，不過我沒有小孩，又過著毫不相干的生活，細節我也不清楚。

「是我啦，佐藤和惠。聽說百合子被殺了，是吧。」

「喂，有什麼好笑的？」

可是，這是為什麼呢？之前我也問過了，我實在是無法理解，那個案子到底有什麼地方讓你們這麼感興趣，是因為嫌疑犯是個偷渡入境的中國人嗎，他好像姓張，是吧。是因為謠傳張是無辜的嗎？

我們這些從外面考入的學生，按照校規，都穿著長度正好讓膝頭若隱若現的裙子。可是，佔了一半人數的國小、國中部直升組，個個穿著露出大腿的迷你裙，而且不是現今流行的那種短得蓋不住臀www.hetubook.com.com部的長度而是和高雅的深藍長統襪搭配得天衣無縫、恰到好處的長度，修長的細腿配上栗色頭髮，耳垂鑲著一閃一閃的小巧金耳環。頭上的髮飾和隨身物品也品味一流，她們全身上下是我從未近距離看過的名牌貨。那種洗鍊時髦的模樣，壓倒了新生。

她隱約有幾分炫耀。我一時啞口無言。因為，我以為和惠應該是過著與男人、賣春或性|交這些字眼毫不相干的生活。我輾轉聽說，她在正派公司上班，是個綜合職銜的女強人，很努力工作。看我沒說話，和惠撂下一句話就掛斷電話：

「真是嚇我一跳啊。」

事情發生在入學典禮那天。我還記得在那個舉行典禮的講堂中，有很多學生啞然呆立。因為高一的學生清楚地劃分成兩派，從內部直升的學生和從外部考入的學生，差異一目了然。差別在於制服裙子的長短。

我不清楚現在的狀況，但當時的制服是深藍和綠色相間的格子窄裙，配上深藍色外套。聽說很多人覺得那制服很時髦而嚮往Ｑ女高。我對服飾毫不關心，只是覺得穿制服不用為穿著傷腦筋，不過我想一定也有學生是因為想穿Ｑ女高的制服才拼命用功考進來的。然而，好不容易才考取的學校，居然觸目所及皆是這麼明顯的差異，新生當下呆若木雞。

當然，到了大學，從日本全國各地會有更多學生加入，Ｑ大學畢業的名人多得數不清，只要提到Ｑ的校名，連外公認識的那些老人也都會肅然起敬，所以不是人人都進得去的。因此。不知不覺中，學生的心裡也培養出差別意識。這種意識，愈早入學就愈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