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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常

作者:桐野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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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裸子植物群 二

第二章 裸子植物群

逃過一劫的和惠一臉無辜。那天她照樣積極地舉手起立唸教科書。班上有在國外長大的人,擅長英文的學生也很多,遲鈍的和惠卻泰然自若地舉手。我看著借襪子給她的學生,那個人用手托著臉頰,懶洋洋地望著課本。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是個門牙很顯眼的可愛女生。幹嘛救和惠。我很不滿。不,我並非贊同惡意捉弄,或是容許欺負同學、討厭和惠之類的,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很受不了和惠。笨得幹出這種丟臉的糗事,居然還能若無其事,真是厚臉皮。也不知她是遲鈍呢,還是太堅強,總之連我都無法確定。
「妳指的某種東西是什麼?」
我開始變得不時和那個學生說話。她的名字叫做美鶴,是從國中部升上來的學生。
請妳解釋一下好嗎?——這是和惠的口頭禪。
更何況,我聽說幾乎所有的隊員都有男朋友。而且。不是Q大的橄欖球校隊就是高爾夫球社之類的帥氣公子哥。剛才我提到的那個以美貌聞名的啦啦隊學生,據說她就有個醫學系打冰上曲棍球的男朋友。而且還聽說,那個男朋友是某家專供藝人開刀住院而聞名的T醫院院長的獨生子。換句話說,廣受有錢男孩追求,又惹人注目,可以提早成為迷你版大學生的就是啦啦隊的成員。
因為連我都笑了。我正打算這樣說,美鶴卻認真地反駁我,我只好沈默。
美鶴用指甲扣扣扣地敲著大門牙陷入沉思。後來我才知道,這是美鶴的毛病,當她心中的天秤正在衡量是否該對對方說某句話時,就會流露出來。美鶴下定決心似地仰起臉。
「我們這個學年沒有一個人住在P區耶。頂多只有幾年前,曾聽說有人來自它旁邊那一區。」
「起先我的確只是不想輸給別人,但我漸漸從唸書找到樂趣,可能是因為我沒有其他嗜好吧。我不像大家那樣注重裝扮,對男孩子又沒興趣,也沒加入社團。所以,其實我也不是特別想當醫生。只不過,我聽說醫學系都是最聰明的小孩唸的,所以才想唸那個或許可以滿足我的某種東西吧。」
您一定覺得女人很壞心眼吧。可是,我們非贏得這場競爭不可,所以絕對不能被人逮住小辮子。如果嫌麻煩,那就只好像我這樣一開始就退出競爭當個怪人。這種戰爭天天都在Q女高重複上演。
和惠立時浮現一臉怒氣。
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平等。都已經入學一個月了,為什麼她還沒察覺這個真相呢?和惠根本不該進入Q女高。天底下沒有比這裡更心更虛榮的複雜世界了,她卻以為自己過去培養出來的「努力」和「勤勉」這種價值觀能夠行得通。

我望著美鶴遠去的背影。她的身材雖矮小,臀部的位置卻很高,體型很勻稱。美鶴看似沉重地抱著球拍。正在和朋友說什麼。美鶴的手腳雪白纖細彷彿從來沒曬過太陽,但她的發球卻直撲對方球場的底線,回擊打來的球時發出乾硬悅耳的聲音。她的網球球技之佳,我連比都沒得比。她跑得也很快,只見她靈敏地在場上來回奔馳,可是一旦比賽結束了,她一定又會對忘情打球以致展現出才能的自己感到羞恥。我確定美鶴不是被鐵絲纏繞矯正仍會變形的盆栽,也不是以自然的美麗姿態受人喜愛的園藝。外公一定會很煩惱不知該用什麼比擬她吧。
美鶴很誠實。我越聽越有趣,巴不得多聽一點。我開始渴望了解美鶴這個人的所有內在。因為,我從來沒遇過這麼誠實的女孩。
「不過,就算真的進了東大……」美鶴正想說什麼時,在球場上對打的網球社學生突然轉過頭說:
由於我故意裝傻和惠霎時氣得滿臉通紅。她一定心想:妳明明就知道。
「謝謝。」
「對呀。我是從K車站搭車上學的。」
美鶴臉紅了。大概是對自己感到害羞吧。我半開玩笑地換了一個問題:
「這個我知道。可是,機會如果不均等,豈非太不公平了。努力試著加入有哪一點錯了?社團不就該是這樣嗎?」
我並非故意諷刺她,只是忍不住老實地脫口而出,美鶴用悲傷的眼神凝視著我。我對美鶴的這種反應無動於衷。因為我正在想,如果美鶴真的來我家,外公不知會怎麼說。他會說美鶴有氣韻嗎?
「不知道。」美鶴彷彿受到責備般地蹙起眉頭。
和惠低聲說。我知道她被我說的話刺傷了。這時候的我,只會變得更想要傷害她。
入學一個月後,舉行了第一次實力測驗。一直被內部生壓得死死的外部生,個個摩拳擦掌誓言成績決不輸人。埋頭「死K」的學生固然不用說,全體都醞釀出一股不可思議的激|情而發憤用功。而且,一聽說前十名的名字會公佈出來,就更不能不拚了。這裡本來就聚集了向來以成績揚名的優等生,她們從來沒嚐過失敗。面對擠進前十名這個目標,之前一直手足無措的外部生,為了雪恥似乎又找回了睽違已久的活力。
「真是精心傑作。」
「老實說,那個社團只有長得可愛的人才能加入。」
「這個借妳。」
我一邊巧妙地掩飾真心話一邊正經回答。
和惠滿頭大汗,一臉鬱鬱寡歡。
是嗎?您想聽關於啦啦隊的下文,是吧。那我就說明一下吧。那是個就像古早少女漫畫般的世界,您可不要笑喔。
「等於是局外人吧。」
那隻襪子的主人把普通的深藍色長統襪,親手用紅線繡上標誌,偽裝成拉夫羅倫的產品。
一週後,考試成績的徘名表印出來發給了每個人。外部生一定以為前十名會被外部生佔盡。的確,十人之中有六個都是外部生,但不可思議的是,前三名都是國中部升上來的學生名字。第五名是從國小部升上來的學生。第一名是美鶴。
「那是什麼意思。請妳解釋一下好嗎?」
「我也不知道耶。」美鶴側首。「我啊,不喜歡欺負人。」
「真的耶是自己繡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們三人一進教室,班上同學都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最後終究還是沒找出犯人。可是,很好玩,就這樣。好,繼續下一個樂趣。即便是小小的惡意捉弄,在這個學校也處於過剩溢出的狀態,接連不斷地消耗,變得更加淫|靡。
「我不太會打。」
我聳聳肩膀。因為我已經受夠了有被害妄想症的和惠。另一方面,我也覺得:既然妳這麼清楚,還問我幹什麼。
還沒長大的我們,必須防範自己受到傷害,甚至轉守為攻才行。老是挨打太無趣,而且如果一直懷抱著屈辱,說不定熬不過今後漫長的人生。因此,我鍛鍊惡意,美鶴緞鍊頭腦。至於百合子,不知幸或不幸,她從一開始就被賦予了怪物般的美貌。可是,和惠什麼也沒有,也不想鍛鍊自己。對,我從來沒有同情過和惠。該怎麼形容和惠呢?簡而言之,對於這個嚴酷的現實,她無知無神經無防備又無謀。為什麼她就是沒發現呢?
「妳在說什麼?」
「既然如此,我就把真相告訴妳一個人。其實,我家也在P區,是我媽叫我保密的。所以,她還特地為了我在港區租高級公寓。可是,她叫我對大家說是買的。我媽每天都會來幫我掃地洗衣,還替我煮飯。」
「聽妳這麼說我就安心了。」
這件事,請您別說出去好嗎?雖然沒有人公開說過,但據說申請入隊時關鍵在於容貌。這是一個不漂亮的學生無法加入的社團。因此,對容貌沒有自信的人絕對不會想要加入,否則只會自取其辱。內部生都很清楚這點,所以會等待隊上的人主動邀請加入。
對於完全無意打網球的美鶴,對方似乎不著痕跡地表現關心。不論是主流的學生,或是主流旁邊的學生以及支流的學生,都對美鶴另眼相看。至於原因,與其說是因為美鶴頭腦特別聰明,我倒覺得是因為她那含羞帶怯的模樣。不知為什麼,美鶴總是對自己感到害羞。考第一也害羞,對誰親切一點也害羞,上課發言還是害羞。這點即使是旁觀者也看得出來。現在回想起來,或許是因為美鶴早已察覺到自己心中藏著比別人更巨大的惡魔吧。我第一次遇到像美鶴這麼耐人尋味又有魅力的人。
當然,我早就知道原因何在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廳和惠親口說出。
明明是她自己沒栓緊。我強忍住笑,仔細觀察和惠。一個瘦巴巴、頭髮硬梆梆的少女。雖然沒有特別值得一提之處,但成績還算不錯的少女。深信人人平等卻受到同學的羞辱,為這種不合理大感憤怒的人。
「我也是。」
「那跟我一樣耶。」
「什麼都不會。」
和惠固然是如此,從外面考入卻模仿內部生裝扮的學生,幾乎都沒有所謂的從容餘裕。她們致命性地缺少內部生散發出來的富貴淫|靡之氣。所謂富裕,總是會產生過剩。正因為如此才會自由且淫|靡。那是一點一滴從內部自然溢出的。那種淫|靡會令縱使外表平凡的學生,也能顯得別具一格。富裕的學生,個個都帶有淫|靡享樂的表情。我認為我在Q女高學到了富裕的本質。
對此,全體外部生似乎都受到衝擊。因為她們不明白,為什麼成績贏得了從國小部唸起的學生卻贏不了從國中部唸起的學生。換言之,最時髦、最可愛多金的是從國小部唸起的學生;最能夠融入環境、最會唸書的是從國中部唸起的學生。最不上不下半調子的,居然是從高中入學的學生。這怎麼可能,我想外部生的臉上一定萌生了焦慮。
「那,為什麼從底下升上來的人要私下達成一致欺負從高中入學的學生?為什麼大家都漠視以對?妳不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嗎,」
「不過只有一個方法可以加入主流。」
揚起一陣笑聲。陸續有別的學生靠過來,圍成了一圈。
人渣。這是什麼字眼。不過話說回來,我既非美鶴說的上流階級,也不是身分受保障的上班族的女兒。我是一開始就連支流也無法加入的學生,所以等於是人渣以下的人渣。既然這樣,那我何不站在岸上冷眼旁觀漩渦激流。我暗自覺得發現了新的樂趣。仔細想想,這或許就是我的命運。是我生來就得和百合子做姊妹的宿命。只有和犯過罪的外公在一起時,我才能發號施令。
撿到的學生不是好七想把襪子還給失主,她只是想找出那個人是誰所以才大叫。這麼一來,沒有人敢出面承認。外部生全都默默地換衣服。內部生雖然也沒說話,但我想她們一定等著下一堂課時看好戲。
「妳一定以為我家沒錢吧?」
我想起和惠若無其事地繼續上下一堂課的表情,一邊問美鶴。也許在和惠看來,她只是和美鶴借了一雙襪子,根本不覺得美鶴在保護她躲過同學欺負。不僅如此,即使大家發現那是她的襪子,我想她也極有可能會一本正經地質問人家「我哪一點錯了」。區區一雙襪子,只因為多了一個紅色標誌,價格就差了好幾倍,既然如此,刺繡加工又有什麼不對。因為和惠有種喜歡講道理的誠實性格。您說的沒錯,誠實在一般學校本來是優點。可是。不可思議的是,在這裡卻變得滑稽。
「那,妳可以抗議呀。在班會時發言不就好了。」
「這是誰的?掉在這裡囉。」
如果說美鶴是因為也有被欺負的經驗,在害怕之下,才隱瞞自己家住P區的事實,在港區另租公寓,那也是因為美鶴和主流的人擁有某種同質性。美鶴即使在內部生當中,也算是比較接近主流的學生吧。
「真的耶。這是為什麼呢?」
「就這麼簡單。」
「妳為什麼借襪子給那個人?」
「欽,我聽說妳住在P區,是真的嗎?」
「妳看,這裡。」
「妳一定能考上東大的。」
惡魔。我心中的惡魔,因為百合子的存在而變得更大更強。本來,我也許可以和_圖_書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不會發現有惡魔潛伏,都是因為和百合子一起長大,才會讓惡魔也隨之變大了。可是,我實在不明白美鶴的心中為什麼也有惡魔?
「我問妳,妳剛才不時偷瞄我,跟那個美鶴一起笑我吧?」
「妳是指惡意,還是不想輸給任何人的念頭?」
「那妳擅長什麼?」
「太落伍了吧。」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可是美鶴卻很認真。
「一大群人在私下達成一致、企圖搞鬼這就是欺負。」
是松鼠。我突然靈光一閃。就像撿拾樹木果實埋在地面保存的聰明松鼠,是和我截然不同的動物。而我,是樹木。我確定自己是樹木不是花草,而且是松樹或杉樹,不像花朵那樣要靠鳥類或大批昆蟲幫忙傳粉,是只靠自己生存的樹木。我是一棵依賴風力散播花粉的愚鈍太古樹木。我很滿意這個比喻,忍不住獨自笑了起來。
「其實妳才是最好強的人。」
我正回想著好久沒想起的百合子,美鶴突然小聲問我:
「我也這麼覺得,但這就是主流的價值觀。也許有偏差,可是太根深蒂固了,所以現在大家都快迷失了。因為,如果繼續被人瞧不起,自己也會喪失自信。都是這樣的。」
「就是上班族的小孩。」美鶴一臉悲哀。「上班族的女兒絕對無法成為主流。就算成績多優秀多有才華,也絕對不可能,甚至無法受到關注。如果妄想加入只會被欺負。而且,即使還算聰明,如果很土很醜,在這裡就是人渣。」
「我爸靠著漁業補償領了很多錢,所以才開始發展事業的。聽說他以前本來是船東。可是,我小的時候我爸就死了。」
「哎,反正也不重要啦。跟妳無關。」
「妳不打網球嗎?」
就我們女生部來說,能進入Q大學醫學系的人,必須保持在全學年前四名。美鶴如果繼續維持目前的成績,要進Q大醫學系絕對沒問題。可是,美鶴卻已經打算捨棄這個學校。
「好啊。」美鶴對我的邀請很高興。「我很想去耶。星期天可以嗎?因為我每天都要去補習班上醫學系保證班。老實告訴妳吧,我的第一志願是東大醫學系。」
美鶴用纖細的手指輕觸她握著的球拍網子。
入學典禮的翌日起,我就發現有些學生開始一點一點地把裙子變短。有些牆頭草大概是覺得這樣比較神氣.,也有些學生希望自己也被視為內部生,渴望舉止更像Q女高的一員,企圖在外部生當中拉開差距。當時的我對於這點,相當地嗤之以鼻。我在內心裡輕蔑這些愚蠢的外部生。
「不,」美鶴搖頭。「我家是出租大樓的。」
「我還寧願她們做了什麼呢。」
班會頂多是導師點個名,確認那天的流程就結束了,有沒有開都一樣。因為大家認為一起討論什麼做出決定是很土的行為。可是和惠輕易地就接受了我的提議。
我不懷好意地說。因為我想知道美鶴會有什麼反應。
美鶴的眼睛凝視著和惠。和惠穿著短褲和深藍色襪子。
「應該說,那是我的嗜好。」美鶴不當一回事地回答。「我啊,打算唸醫學系。」
「水龍頭鬆了啦!」
爬到了陸上接著還打算登山嗎?我的內心,萌起想更進一步觀察美鶴的慾望。因為,美鶴是這所學校出現的突變種。她是個擁有過人的良心和溫柔的生物。我想,這一定是因為她心中藏著比別人更龐大的惡魔。美鶴心中的惡魔,培育出了良心和溫柔。雖然在這個學校派不上用場,可是在不斷適應各種環境的過程中,這份資質卻獲得了成長。
和惠說的有理。我也懷疑學姊到底有沒有來看過她,但我表面上還是適當地點頭附和。不過,和惠的遲鈍也很誇張,我連和她說話都開始不耐煩了。
「會嗎?」

「也許是我心中像惡魔一樣的東西。」
「氣死我了。大家都那麼不懷好意,那些人簡直跟小孩沒兩樣。」
當時,還留在更衣室的,只有一個矮小的內部生,以及和惠和我,就我們三人。和惠反常地拖拖拉拉,所以我猜在襪子上刺繡的一定是和惠。沒想到這時,剩下的那個內部生遞給和惠一雙襪子。
「那也是在私下達成一致的?」
「就是嘛,我也覺得太奇怪了。妳知道嗎?我提出入隊申請後,對方說大學的學姊會直接面試。結果我左等右等都沒下文,剛才我就問那傢伙,說這是怎麼回事能否解釋一下。」
「什麼是主流?」
我不禁啞然。和惠對自己和這個學校都太無知了。和惠賭氣地雙臂交抱,對著飲水台水龍頭滴滴答答往下漏的水怒吼:
「我有外公在,所以不用了。」
對於一直被週遭公認「很會唸書」、朝著這個目標努力至今的學生來說,這是何等的屈辱,如今的我非常能理解。和惠就是在那當中度過青春。對和惠這種自我表現欲過強的女人而言,那段日子一定很痛苦。不,也許該說是不知所措吧。
就這樣,內部生和外部生開始了格格不入的校園坐活。內部生在班上總是結伴同行,互相幫對方塗指甲油咯咯大笑,或是趁著午休跑去外面餐廳,舉止招搖又自由。一到了放學,校門口就有男生部的高中生來接人。男朋友是大學生的人,則會有BMW或保時捷之類的進口轎車來接她們。她們的男友,也散發著與她們類似的氣質。裝扮拉風,擁有以財富做後盾的自信,還有淫|靡。我相信一定有些外部生一邊冷眼旁觀,一邊認定用功唸書是唯一的對抗手段。這種學生會「死K」,採取拼死拼活的K書方式。企圖藉此對不用功的內部生保持優越感生存下去。
我忍不住脫口而出。外公和他的朋友就是我的學長,替人跑腿打雜就是我的課外活動。可是,和惠露出一頭霧水,很不耐煩的表情。
這是因為,幾乎所有教師都是Q學園的畢業校友。透過這批純粹由這套價值觀所培養出來和圖書的教師,學園的教育理念更加失去了抽象意味,在這所學校,我們學到的是「什麼都可能」。您不認為這是很棒的教育嗎?因為,我和美鶴都暗自信奉著這個理念。我靠著惡意,美鶴靠頭腦。我們互相發揮優點,逐日成長,企圖脫離這個污濁骯髒的世界自立自強。
「美鶴。妳來接手好嗎?我已經打累了。」
美鶴又用指甲敲著門牙。
體育課上完,接著是英文課。幾乎所有學生都一臉興奮地匆忙換好衣服進入教室。對,此時已不分內部生或外部生,欺負別人的時候大家都站在同一陣線上。
「我想也沒有這種人。」
和惠也是立刻縮短裙子的一員。可是,她的書包和鞋子這些用品完全不搭調,模仿得也不夠到家。

那是一雙全新的深藍色長統襪。和惠咬著唇似乎很苦惱,但最後大概判斷別無他法了吧,她小聲道謝:
「對喔,就這麼辦。我該謝謝妳。」
「有什麼好笑的?」背後傳來尖銳的聲音。和惠站在飲水台旁正在看我。一想到她可能已經觀察我老半天了,我不禁有點不快。和惠給人的感覺就像粗礪不平的樹幹,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在我這個學年,有兩個學生享有美女的盛名,兩個都是內部生,一個加入啦啦隊,另一個隸屬於號稱「女人的走秀伸展台」的高爾夫球社。啦啦隊必須容貌過人,高爾夫球社則是一個花錢如流水令人難以置信的大手筆社團。那個啦啦隊的女孩身材姣好外型亮麗,高爾夫球隊的女孩則漂亮到曾經多次有人邀她當模特兒。可是,兩人都沒有百合子美麗。百合子如果在Q女高……當時我作夢也沒想到,這個假設竟然會成真。對,這點我待會兒會談到。
「那傢伙是這樣說的:很抱歉,妳的面試好像沒過。我抗議說我根本沒有做面試。她說學姊來教室偷偷看過我了。這未免太扯了吧,自行挑選太過分了。通常,所謂的面試,應該是要聊一聊,問問看想做什麼,然後才做出判斷吧。所以,我就說這樣太奇怪了,結果那傢伙只是冷笑什麼也不回答。太卑鄙了。」
我的眼睛一邊追逐著網球社的人大動作對打的黃色網球一邊回答。球拍和球衣球鞋都是自家的,全是我從未見過的高價品。她們醞釀出的閃亮熱情污染了球場。愉悅,那裡有的是純粹的快樂。壓榨年輕肉體揮汗如雨的樂趣,比賽的刺|激,受到他人注目的愉悅,操弄優質工具的喜悅。這一切都必須耗費大把金錢和時間才能得到。對於從升學考試脫穎而出的老實謹慎的學生來說,是無綠的世界。因此,只能站在邊上吮著手指渴望地看著。可是,也有些遲鈍的學生完全沒發現那是自己遠遠無法觸及的世界,就像和惠。美鶴繼續說道:
其實我很清楚。和惠之所以會親手刺繡,不是因為沒錢,純粹是基於合理主義。我只是覺得,和惠努力配合這個學校財富基準的合理主義簡直是愚蠢到家。不過,和惠的確很小家子氣。我想這才是她被人討厭的原因。
我把離家最近的車站名字告訴她。
「我又不是在笑妳。我只是想起一點好笑的事。」
「關於剛才的事。」
下一堂體育課時,美鶴如此招呼我。我入學一個月後,終於有內部生主動和我說話了。
「妳家是上班族嗎?也就是所謂的支流嗎?」
「因為她怕我會被欺負。」
「可是,的確很好笑呀。居然在襪子上刺繡。」
美鶴徬徨地凝視著我的臉。美鶴的眼睛漆黑,滴溜溜的眼珠就像無力的小動物般澄澈。
和惠憤憤不平地說。我這才發現自己遭到和惠的蔑視。
內部生不用學生書包,她們肩上揹的是當時還很罕見的LeSportsac之類的輕巧尼龍包,或是美國製的厚重旅遊包,還有那個——那叫做路易威登嗎?——那種看似沉重的波士頓包包,像大學生一樣以各種裝扮風格來上學。唯一一致的,就是都穿著茶色的平底鞋(Loafer)和拉夫羅倫(Ralph Lauren)的深藍色長統襪。有的學生天天換手錶,有的學生袖口露出和男朋友成對的銀色情人對錶,有的學生把五顏六色的髮夾像針一樣別在卷髮上,也有的學生戴著大到幾乎會被誤認為玻璃的鑽戒。當時雖然還不像現今的高中生可以自由裝扮,但每個人都下盡功夫打扮,和同學爭奇鬥艷。
「原來是有錢人。」
那時我在想什麼,您應該也猜到了吧?當然,我想到了百合子。我在想如果百合子在這個學校會變成怎麼樣。她那種怪物般的美貌,在這個學校無人能敵。
「是沒錯啦,可是我多少能夠體會她的心情。我認為這樣嘲笑她不太好。」
啦啦隊在大學校際棒球賽或橄攪球比賽時很活躍,所以在校外也是名號響亮大出風頭的社團。她們和加油部隊一起拿著彩球跳舞。穿著Q學園代表色的亮眼藍金條紋的迷你裙,亂甩著長髮一邊怪叫一邊踢起大腿又蹦又跳,就是那個。我聽說很多大學甚至還有她們的仰慕者組成的後援會時,不禁差點跌倒。孤陋寡聞的我一點也不知道班上同學基於憧憬和嫉妒,一直在謠傳著啦啦隊的學生有多受男生歡迎。因為光是提到Q女中。高啦啦隊的名字就足以勾起男生部學生的關心,連雜誌都曾介紹過,在其他高中和大學也都有極高的人氣。
和惠遇害後,我在某周刊看到和惠的近照。照片還附有說明是她和當時交往的男人在賓館拍的。和惠坦露著削瘦的裸體,張大了嘴巴笑著。我仔細審視她是否還留有昔日的影子,可是照片拍到的,只有和惠的淫|靡。不是自富裕溢出的,也不是性|愛的淫|靡,而是怪物的淫|靡。
「我又不是在笑妳。」
「妳一定以為我家很窮吧?」
和惠用力把球拍往地面一打,揚起了塵埃,微微弄髒了和惠穿的網球鞋的白色鞋帶。幾和圖書個坐在長椅上的學生朝我們看,立刻又把頭轉回正前方。她們的眼中沒有流露任何關切。兩個不起眼的裸子植物在交談,有什麼好在意呢,是的,和惠也是絕對無法用美麗的外型或顏色、花蜜來引誘鳥類昆蟲的不起眼松樹或杉樹。和惠帶著敵意睨視長椅上的學生後,問我:
「還很難說呢。」
大概被我的說法刺傷了,美鶴露出窩囊的表情。
「我可要先聲明,我最討厭這種事了。而且也很討厭妥協的自己和我媽。可是,如果不妥協在這個學校就會惹人注意,我也沒辦法。」
我住的地方是「海」,明明是個住了很多怪老人的美好地區卻被說成這樣,真是不自由。這裡實在是個狹隘的社會。我帶有挑釁意味地對美鶴這麼說:
「應該說,根本就是外太空的異形,來自其他星球的人。沒有人會笑妳,也沒人會管妳。妳可以在這裡自由自在地生活。」
您一定不相信吧。可是,這是真的。我聽說從湘南那一帶通學的學生,家裡都會在都內的高級地段替她們買公寓。這種房子,據說往往成了學生們聚集的場所。
「那樣算是欺負嗎?」
下課後,我正把古典文學的課本拿出來,和惠過來了。
「主流的人在喊妳了。」
內部生根本不在乎外部生,壓根不打算和她們打成一片,更別說扯上欺負這種關係。可是,外部生卻未察覺這點,一心一意只想獲得肯定,讓別人別小看自己,拚命自我宣傳,這種態度就彷彿是永遠的單相思。
說到和惠怎麼會對這種性團抱有憧憬,我想,可能是因為感覺就像大學生一樣。從激烈的升學競爭脫穎而出,從今以後就算成績再爛都能直升Q大學,所以心情自然會放鬆。問題是,即使想和大學生一樣玩樂,身分畢竟還是高中生。因此,鬆懈下來的學生便對迷你大學生懷有憧憬。不過,老實說,和惠居然有這種鬆懈的心情和招搖惹眼的渴望,倒是讓我很震驚。
「不是最好。否則想到連妳也看不起我我會很窩囊。」
「這是什麼意思?」
「當然是欺負囉。因為,大家都想嘲笑困擾的同學。」
「我想加入啦啦隊。我一遞出入隊申請表,就被她們片面拒絕。欸,妳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妳不覺得太可笑了嗎?」
「妳會唸書呀。妳不是第一名嗎?」
和惠憤恨不平地指著坐在場邊長椅上的學生。那個學生從白短褲伸出修長的腿,閉著眼睛正在一早受陽光。她的臉朝著太陽,T恤的袖子也捲到肩膀,眼睛細長眼尾上挑,其實算不上美女。但她不只是身材好,又散發出啦啦隊隊員特有的那種亮麗青春,總之是個很惹人注目的女孩。
有幾個人抬頭瞄了一眼,立刻漠不關心地撇開目光。那是人人都穿的深藍色長統襪。上面有紅色的拉夫羅倫標誌。我通常只穿大榮超市買來的白襪子,所以覺得不關我的事,逕自脫下自己洗得泛白的襪子。話說回來,撿到的學生為何大叫令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如果有人遺失東西,按照這裡的做法,向來都是放在原地。因為不知那個東西對遺失的人來說是否重要,所以放回掉落的地點才算是好心幫忙。這是這所學校的常識。就算有人撿到而佔為己有,一個學年總共也只有一百六十人,很快就會被發現。
「妳說的固然有理,可是那個人不見得很困擾。大家會在更衣室笑,是因為有人不惜刺繡太滑稽了。其實沒什麼惡意。」
「換言之,我們這樣說吧。這是因為環境不同。環境不同,所以價值觀也不同。」
和惠說完,就回自己的座位去了。我一直凝視著包覆和惠細腿的嶄新襪子,那是財富的象徵,Q女高的標誌,紅色商標。我懷疑和惠今後打算怎麼過下去。借襪子給和惠的學生,正和好友們笑成一團。一對上我的視線,她就垂下頭彷彿做了什麼可恥的事。
您又認為我的說法太嚴厲了,是嗎?和家母自殺時一樣。可是,這是真的。縱使當時還未成熟,但和惠還是太粗魯太大而化之了。她既不像美鶴那麼巧緻,也不像我這麼冷酷。就某方面來說她在根本上就太軟弱了。您問我是哪方面嗎?答案是:她缺少惡魔。我認為,和惠心中沒有惡魔棲息。就這點而言,百合子也一樣。百合子心裡也沒有惡魔,她表裡如一,順其自然。這點令我覺得非常乏味。如果可以的話,我還真想在她心裡放進一個惡魔。
「就是即使在從國小部唸起的人當中也數量有限的真正千金大小姐,自營企業的老闆女兒。絕對不會出去上什麼班的人,如果去上班,她們會覺得很丟臉。」
美鶴錯了。我心裡想。不,我不是說妥協是錯的。美鶴既然這麼想,這樣做又有什麼不可以。我在想的,是美鶴針對和惠所說的話。我也不太會說,就好像油和水絕對無法混合。所以和惠和內部生也絕對混不到一起,可是和惠卻沒察覺到這點。如果說學生真的欺負她,那麼也是針對和惠的遲鈍,而非和惠的出生背景或環境、價值觀。因此這種攻擊不叫做欺負。您說不是嗎?欺負應該是從更具同質性的地方才會產生吧。
美鶴終於露出大門牙笑了。
「妳是說我在自說自話?」
「也許是吧。」她看似混亂地仰望藍天。
「不是那樣的。我只是討厭為了一個小小的標誌就被人指指點點。」
「這個我知道。」
和惠的離去令我鬆了一口氣。而且光是講講話就能混完一堂課,也讓我覺得賺到了。在Q女高,體育課和家事課通常都上得很隨便,因為想上的人和不想上的人涇渭分明。或者換個說法,說是為了拉抬成績不遺餘力的人和不這麼想的人也可以。因此,考師只教那些有心上課的人。
當時和惠的容貌,只能用平凡二字來形容。頭髮又黑又多,像頂黑帽子似地重重扣在頭上。雖然剪得很短露出耳朵,可是後面的髮根很硬,https://www.hetubook•com.com令人連想到頑固的小鳥。她的腦袋應該不錯吧,寬闊的前額看似聰明,而且,眼中洋溢著那種顯然來自還算富裕的家庭、一直被當成優等生栽培的自信。可是她的眼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老是畏畏縮縮地窺探週遭呢?
美鶴身材纖細臉圓圓的,兩顆門牙很大,長相看起來簡直像嘈齒科動物。她有一頭褐色的蓬鬆卷髮,滿臉雀斑看起來很可愛。美鶴雖有很多朋友,但即使是和朋友聊天時,仍不時以清醒的眼光環顧四周。像這種時候,她的眼光總是會和我對上,自從和惠的襪子事件後一直如此。我對美鶴很感興趣。
您問我和和惠的交流嗎?對,我是因為某件事,才知道和惠的名字。那是五月的一個下雨天。我們在上體育課。本來要打網球,由於下雨改在體育館內跳舞,當時我們正在更衣室換衣服。有個學生突然舉著一隻襪子高喊:
話說回來,當時我雖然和她同班,卻連和惠的名字都不知道,也毫無興趣。由此可見,外部生雖然在不知不覺中自成一國,卻萎縮到面目模糊無法區分彼此,沒有絲毫魅力。
因為是打網球,所以網球社的學生一臉理所當然地霸佔了網球場。不想打的學生和討厭曬太陽的學生賴在長椅上,至於像我這種不想加入她們的學生,則在鐵絲網外面假裝在排隊等候,趁機摸魚。您說和惠嗎?和惠在最角落的網球場,正在和外部生對打。她的個性爭強好勝,所以拚命追球,還鬼吼鬼叫。長椅上的學生們似乎也在嘲笑著和惠的樣子。
「如果美若天仙的話就能通融。」
「改天要不要來我家玩?」
「妳打算加入哪個社團?已經找好了嗎?」
我默默搖頭。栽的確夢想過社團活動,可是看到這個學校的現況後,我已經無所謂了。雖說是學姊學妹,但這裡不只縱向關係,還存在著複雜的橫向聯繫。主流、支流以及中間。那不像我喜愛的人際關係那麼柔軟,能夠因時而異、縱橫自如,而是伴隨著固定的價值觀很不自由。因此,我早已失去興趣了。
「那,妳又是為什麼成績這麼好?」
「這裡是個令人嗯心的階級社會,我猜是全日本最嚴重的。虛榮支配了一切。因此,主流的人和支流混不到一起。」
「我完全聽不懂妳在說什麼,我根本沒有看不起妳。」
內部生更狠。她們似乎很看不起外部生,始終不屑一顧。她們打從一開始就沒把外部生放在眼裡。好一陣子,我們就一直被這樣忽視。
美鶴似乎被我說的話嚇了一跳。
雖然我沒加上還在假釋中,但是已經夠震撼了。美鶴一邊拉起滑落的襪子,一邊用毫無自信的聲音低語:
那時候,我正好忙著做保險阿姨介紹的那件外遇攝影工作,所以打從一開始就放棄考試了。因為,我正沉浸於沒有百合子的幸福中,根本無所謂學校的事。只要不拿最後一名就好,我壓根就懶得用功。不,即使最後一名也沒關係,只要能待在這裡就好,我心裡想。內部生還是和平常一樣悠哉過日子。和發憤圖強的外部生比起來,內部生直到考試前的那個星期天,還在吵著要去某某人的別墅抄筆記。整個學年再次涇渭分明地劃分成兩派。
「我想說的是,這個學校為什麼這麼不公平?還沒比賽前就決定輸贏,實在太奸詐了。」
大概是不知如何對我說的話做反應吧,美鶴沒什麼自信地用網球鞋踢著乾硬的地面。Q女高一年級最聰明的學生,居然被我的話動搖而露出困惑的表情。我有點愉快,同時也覺得美鶴令人心疼。
「她們對妳做了什麼?」
美鶴明明是住在海邊的人,卻爬到了陸地上。就像肺魚。一種可以呼吸空氣的魚。我忍不住幻想著美鶴白皙纖細的身體,在顆粒細小黏答答的泥濘中來回爬行的情景。我突然很想和美鶴拉近關係,於是開口邀她:
「被拒絕是什麼意思,不是誰都可以加入嗎?」
「我跟外公住在國民住宅。外公靠年金過生活,還替人打雜跑腿。」
在學期間,不只是學生用品,我還曾多次目擊別人遺失昂貴的手錶、戒指和名牌月票夾。大家都很粗心。她們和我不同,東西掉了立刻就買得起新的。為了區區一隻襪子大呼小叫,這讓我覺得很稀奇。撿到的學生還拿給朋友看:
「什麼方法?」
而且,她們是和大學的啦啦隊一起行動,因此學姊學妹之間的關係很密切,我聽說只有從小就入學的人才能獲得重用,是一種特權式的社團。即使是從國小部升上來的學生當中,也只有容貌特別出色、喜愛表演的學生才能加入這個社團。即使不用特別說明,一般人多少也能隱約察覺到這點,可是和惠顯然沒這個心眼。
「那支流呢?」
「幹嘛這樣做?」
我正在回想和惠找我抗議時的憤然表情之際,美鶴輕甩著柔軟的頭髮,散發出甜甜的洗髮精香氣。
這也是Q女高的教育理念。「獨立和自尊心」。校方動不動就喜歡強調:學生做什麼都可以,要發擇自己特有的長處,自立自強。所以這裡校規寬鬆,任由學生發揮自主性。啦啦隊能夠變成迷你版的大學生,高爾夫球社可以在高級鄉村俱樂部舉辦球賽,內部生會輕視外部生,這一切都是放任學生自主的結果。
「沒有。」
美鶴嘆了一口氣。其實,我並不想刁難美鶴。只是我相信內部生根本不覺得她們在欺負和惠,所以對美鶴的說法感到有點刺耳。
如果是美鶴,一定不會這麼說吧。我想,她八成會慎選用詞,努力說服和惠死心。正好這時候,下課的鐘聲響起。和惠也沒向我打招呼,便一臉滿足地邁步離去。
可是,和惠總是黑色的學生書包配黑色無帶便鞋。深藍色的長統襪顯然是普通學生襪,紅色的月票夾很孩子氣,夾頭髮的黑色髮夾也很土氣。而且,她總是用書包遮著超短制服裙下過於細瘦的腿,不自在地走過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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