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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吧。不過根據我以前遇過的一些案子,就像這個案子一樣,我從像你這樣的家人口中知道,有些人就像唐諾,對親近的人連一句交代也沒有就脫離了原本的生活。」
「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如果唐諾躺在某個地方的陰溝裡,我只希望他能回到這裡,讓我們好好埋葬他,給他辦一個體面的喪禮。」
她沉默了一會兒。
「從唐諾失蹤之後我就睡不著了。妳呢?」
「一年前。」他坐在沙發的扶手上。
傑克坐了起來,「我沒有給妳那個檔案啊。」
「我們很快就會見面。」她禮貌地回絕,「我想你再去找安德魯談談也無妨。」傑克聽到珊蒂又翻了幾頁資料的聲音,接著她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來電顯示。」
「妳怎麼知道?」
安靜許久之後,傑克問:「妳有很多工作嗎?偶爾有人失蹤的時候,他們的家人不都是去找警方處理嗎?」
「沒什麼。妳說自己不太睡覺是很好的答案。」他開玩笑地說,將那疊資料放在大腿上。在這間一片死寂的小屋之中,他聽著珊蒂的呼吸聲與說話聲,試著想像她的長相、她的住處以及她的想法。
「我不是這個意思。有些人是故意失蹤的。」
「有些人會留言表明自己不想回來。」傑克聽到珊蒂在電話那頭拆開某樣東西的包裝。
「噢,抱歉。」那名女子道了歉,又恢復原先談正經的語氣說:「我正在等電話。我叫珊蒂.薛爾特。」
他們繼續研究那些資料。
「妳在看什麼?」
過了一會兒,傑克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急忙衝過去接起來,不想讓電話鈴聲吵醒葛蘿莉亞。
傑克也從那堆檔案中拿起照片盯著看。這張照片對他來說已經太過熟悉,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愈來愈像是單純的一張照片https://m.hetubook.com.com,而不像他弟弟。
珊蒂沉默不語。
「珊蒂,妳老實告訴我,妳成功的機率有多大?」
「我該去睡了。」傑克打了個哈欠,「再過幾個小時就要去上班了。妳現在要去睡了嗎?」
「我要看專門的牙醫。」
傑克的心臟在胸口劇烈跳動。「妳怎麼知道我的電話號碼?」
「喂?」
「如果他不想被找到嗎?不會,我不能告訴你。」
「我只想知道他在哪裡,是不是安全、快不快樂。」
他聽得出珊蒂語氣中的笑意。「利麥立克不是有專門的牙醫嗎?」
「他長得很帥,」珊蒂讚美道,「眼睛很好看。你們長得像嗎?」
「那要看你有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接受他不想讓你知道他在哪裡的事實。」
「妳好,珊蒂。」傑克在雜亂的小客廳裡踱步,踢到了鋪在老舊木地板上不平整且花色不相襯的地毯。「很抱歉這麼晚打給妳。」他催促自己趕緊說重點,一面留意臥房門一面加快腳步在客廳踱步。
「唐諾的照片。」
「我關閉那個功能了。」
「你真的想知道?」
傑克笑了起來。
一陣沉默。
「是沒錯。我很少接到像唐諾這樣的重大案件,不過總是有失物或失蹤的人等著我去找。有幾個種類的失蹤人口警察不會幫忙找,也不會去調查。」
「如果有人對自己的生活非常不滿,收拾行李想一個人去靜一靜,可是後來就這樣失蹤了呢?因為他先前已經表示過對生活不滿,所以就沒人去找他了。這種事我們不是都曾經做過嗎?」
「所以那些人就這樣被遺忘了嗎?」
「喂?」這次對方的語氣變得溫柔多了。「葛雷格利,是你嗎?」
他讚嘆地搖搖頭,「我只想告訴妳,就算妳跟我說妳從來和-圖-書沒找到人,我還是會跟妳講這通電話。」
「別擔心,晚上這個時候能接到電話是失眠人的美夢,不好意思,開玩笑的。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嗎?」
「你都不睡覺的嗎?」珊蒂問道。
傑克微笑起來,「所以失蹤者的家人會去找妳幫忙處理警察不接的案子。」
「唐諾不會這樣。」傑克不認同地說。
「有,妳說妳在吃巧克力馬芬蛋糕。」
「妳會告訴我有沒有找到他嗎?」
「談了一遍又一遍。」他無力地說,「事實上,我正打算星期六去特拉利之後,再打電話給他一個朋友。我那天要看牙。」他隨口補上這句,又納悶自己為何要解釋。
「有時他們會把私人物品帶走,或是這些人先前就已經對自己的情況表示過不滿。」
「你已經跟唐諾的朋友談過了,了解。」珊蒂說,他聽到珊蒂翻動紙頁的聲音,那些是他當天稍早傳真給珊蒂的資料。
「我加入。」他回答,然後走進廚房倒了杯咖啡,準備接下來的徹夜長談。
他笑了起來。
就在珊蒂失約的前一週,傑克曾悄悄地關上臥室通往客廳的房門,以免吵醒熟睡中的葛蘿莉亞。沙發上有一本分類廣告電話簿攤開放著,傑克從客廳的一隅走向沙發,感覺這本電話簿彷彿正盯著自己。他一面看著電話簿,一面留意臥室房門的動靜,而後手指順著頁面上的資料往下移,停在「前廊燈」的廣告上,這個組織幫忙輔導失蹤人的朋友與親屬。在唐諾失蹤後,傑克和他姐姐茱蒂斯曾經勸他們的母親和前廊燈組織的人談談,但他母親仍保有傳統愛爾蘭人的個性,不喜歡和陌生人談心事,因此拒絕了他們的勸說。在這則廣告下方,印著珊蒂.薛爾特尋人委託公司的電話號碼。他拿起手機,打開電視www.hetubook.com.com,以免葛蘿莉亞醒來聽到他講電話的聲音。他早在第一次看到那則廣告時,就把電話號碼背下來了,現在他撥了號,電話那一頭只響了兩聲,就有一名女子接起來。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嗯,那我就會告訴你。」
「多久以前失蹤的?」他聽到她正在找紙的聲音。
「是的。」傑克只能這麼回答。
他停下腳步,一手抓著頭。他到底在幹嘛?
「福因斯不是也有牙醫?」
「特拉利、特拉利。」她反覆地說,沙沙地翻著紙張。「有了。」紙張沙沙聲停止。「安德魯住在特拉利,是唐諾大學時的朋友,現在是網頁設計師。」
「巧克力馬芬蛋糕。」她滿嘴食物地回答,將嘴裡的東西吞下去才說:「抱歉,你有聽清楚我剛剛說的話嗎?」
「你平常都是這樣接電話的嗎?」她輕聲問。
隔天晚上半夜兩點,葛蘿莉亞已經躺在床上熟睡,傑克則是躺在沙發上和珊蒂講電話,身邊散落著數百頁的警方報告。
「唐諾.拉圖爾。」他嚥下梗在喉矓的硬塊。
他看了散落在身邊的照片一眼,照片裡他弟弟帶著厚臉皮的笑容盯著他看,靜靜地向他挑釁,看傑克是否能找到他,就像小時候一樣。
傑克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
「我想知道所有相關的事情。」傑克看著時鐘,已是凌晨兩點半。「而且,在半夜這種時候,我也沒有別的事好做了。」
傑克說不出話來。
「我只是一直都不太睡覺。」
傑克消化這些訊息。他從來沒想過唐諾可能是自己離開,他覺得這種情況極不可能發生。「如果妳找到他,會告訴我他在哪裡嗎?」
沉默了許久之後,她用更溫柔的語氣說:「我心裡有很多失蹤的人。有太多的事情要想、太多地方要找,所以沒空https://www.hetubook.com.com睡覺。在夢裡可沒辦法找到人或東西。」
「那警方怎麼知道失蹤是不是當事人自己的決定?」
「笑什麼?」珊蒂用防衛的語氣問。
「就是他。」
「妳在吃什麼?」
「沒錯。我透過愛爾蘭其他尋人機構的幫助,手上大多是追查別人下落,而且都不是列為高危險的案子。如果有人是自行離家,就不會被列為失蹤人口,但這並不會減輕他們家人和朋友的擔心。」
「我想看那些檔案。」傑克的心跳加速。有新資料出現,讓他更能徹夜不眠地分析研究資料。
「傑克,我是珊蒂.薛爾特。」
「不會,警察會做筆錄,但是調查的範圍則是取決於警局內負責偵辦該案的警官。」
「不是啦,我不是指那句。」
傑克笑了起來,「聽妳這樣誇他,我當然想回答像啊。」
「你要不要加入我?」她問道。
「就算我從來沒找到過人,我也會跟你講這通電話。」
翻閱資料的聲音停了下來。「要看失蹤案的難度。我必須老實告訴你,像唐諾這樣的案子難度很高。既然已經大規模搜索過,在這種情況下,我找到人的機率很低。不過如果是一般的失蹤案,我找到人的機率大約是四成。你知道,並不是我找的每個人都能回家,你要有心理準備。」
兩個人都在思索這件事。
「唐諾嗎?」他喘著氣,急得站了起來。
「等我把這些檔案再看過一遍。」
「我這樣想不對嗎?妳不希望有人找到妳嗎?」
她笑了起來。
「傑克,我的工作就是尋人。我有可能幫你找到唐諾。」
珊蒂停頓了一下,「好的,唐諾。」她的語氣中似乎認出了什麼。「你是他的家屬嗎?」
「好啦,好啦。」他笑著說,「我想再問唐諾的朋友幾個問題。」
「好吧,有時候我幫忙找的是一www.hetubook.com.com些幾乎失聯的人、久未聯絡的親戚、老同學,或是被收養的小孩想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差不多是這類的案件。我常常和救世軍組織合作,試圖追查人們的下落。然後還有比較嚴重的案件,像是下落不明,他們大多是自己決定要失蹤的,但他們的家人就是想知道他們在哪裡。」
「根據他的回答判斷的。」
「不過我幹嘛跟你說這些,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她喃喃地說,電話那頭傳來她繼續翻閱資料的聲音。
珊蒂的語氣再度變得溫和:「你有認識的人失蹤了嗎?」
「我是他哥哥……」傑克難過得語不成聲,知道自己說不下去了。他現在必須停手,必須像其他家人一樣繼續正常過日子,他居然笨到以為電話簿裡某個時間太多的失眠人能接手,搜索整個警隊都沒找到的地方。「對不起,真的很抱歉,我不該打這通電話的。」他勉強說出口,「浪費妳的時間真的很抱歉。」他迅速掛掉電話,又窘又累地倒進沙發裡,不小心撞倒了一疊檔案,將微笑唐諾的照片撒得滿地都是。
傑克看著緊閉的房門,深表贊同。
「傑克,我覺得安德魯知道的就這些而已了。」
「比如說?」
「不是。」傑克終於開口說,「我叫傑克,傑克.拉圖爾,我是在分類廣告上看到妳的電話。」
「我以前是警察,查這些對我來說很方便,我大概只在那裡有朋友而已。」
「如果真的是這樣,而且你到現在都還在等你弟弟打電話來,那我並不覺得你打電話給我有錯,對吧?」
「傑克,我只能假設唯有一種情況比找不到人更讓人難過,那就是沒被人找到。不管怎樣,我都希望會有人來找我。」她堅定地說。
「牙醫,媽呀,我寧願把眼睛挖掉。」她輕聲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