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傑克？」葛萊漢叫了他一聲。
「沒關係。你希望我幫什麼忙？那傢伙叫什麼名字？我可以幫你問問看。」
「沒關係。聽我說，我知道現在很晚了，而且你人在外面，很抱歉打電話打擾你。」傑克兩手抱著頭，覺得自己像個笨蛋。他一說出口就知道自己講的事情聽起來很蠢，而他對珊蒂的擔心也是多餘的，但他內心深處就是覺得不對勁。
「他要從都柏林出發之前，曾經在我的語音信箱裡留言說他正要上路，可是後來人卻沒出現，而且他的車就停在海灣邊。」
「你原本和她約的時間地點是……？」
「喂？」葛萊漢又大喊一聲。
「傑克，你應該先告訴我的。」葛萊漢輕聲說。
「我再跟你聯絡，傑克。」葛萊漢大聲說，然後就掛掉電話了。
狹窄的車內彌漫著一股刺鼻的甜膩香氣，味道來自於掛在後視鏡上的香草味空氣芳香劑，在芳香劑下方還有一杯保麗龍杯盛裝的咖啡，散發出一絲酸臭味，除此之外，從這輛車完全看不出珊蒂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車上沒有包裝空袋，也沒有CD或錄音帶透露她對音樂的偏好。這只是一輛冰冷的舊車，還有工作檔案和一杯冷咖啡。
「什麼東西？」
「昨天，在格林。我們在洛伊茲加油站曾經擦身而過，你知道吧，就是在——」
「那我被鎖在她車裡的東西怎麼辦？」傑克故意說。
「我了解。」葛萊漢回答，「如果我是你，大概也會做一樣的事情。」
他只知道自從唐諾失蹤後，他就不再提起家庭和婚姻這些以往對他、對他們而言都十分重要的事情，現在他把感情的事暫且擱置一旁，全心全意尋找他失蹤的弟弟。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只要找到珊蒂，就會離找到唐諾更近一步，也或許這只是另一個藉口，另一種遲遲hｔtps://ｍ.ｈetｕｂoｏk.ｃom.ｃｏｍ不肯正常過生活的執著，遲遲不願面對葛蘿莉亞，來討論這段他早已不知作何感覺的感情。
「對。」
「謝謝。」傑克覺得很丟臉，他的故事漏洞百出。「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好不好？」他悄聲拜託葛萊漢。
他到底該怎麼解釋這件事？「我只是有點擔心某個人。我昨天早上原本約好和他在格林見面，可是他沒有出現。」
他做了他唯一能想到的舉動：拿起手機，打電話給葛萊漢．透納，也就是在尋找唐諾期間負責和傑克以及他家人聯繫的警察。
「嗯。」
「有唐諾的消息了嗎？」
「嗯、嗯，我懂，遇到這種事你當然會擔心。」
這句話突然讓傑克覺得自己像個胡言亂語的神經質瘋子，也許他真的是這樣。
「給你一個建議，小心那種人。像珊蒂．薛爾特這種代人尋人的傢伙都死要錢，懂嗎？
「她長得什麼樣？」
「沒有了，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葛萊漢。我其實根本不確定她長什麼樣子，我們只通過電話，我根本不知道在加油站遇見的那個人是不是她。」他突然想到，「她以前當過警察，在都柏林。四年前她辭職了，我只知道這些。」他放棄了。
午夜時分，正當傑克在車旁來回踱步，用手指上下摸著冰冷的金屬車身時，他的手機又響起了。他已經傳簡訊告訴葛蘿莉亞今晚他會很晚才回家，因此在他接起電話時已知道不會是葛蘿莉亞打來的。
「了解。」
「很好，替我向她問好。你女朋友是個好女人哪，傑克。」
「沒有，我們根本沒講幾句話。」
「請說。」傑克的心评枰跳。
「很高，留著黑色捲髮……」傑克說到一半就停住，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珊蒂．薛爾特長什麼模樣，他甚至https://m.hetubook.com.com不能確定自己在加油站遇到的那個女人就是珊蒂．薛爾特。他唯一的證據，就是放在儀表板上、封面寫有唐諾名字的那個檔案，但這輛車的車主很可能是任何人。他直接把所有的線索拼湊在一起，根本沒想過合不合理，而現在他的推論似乎一點也不合理。
「她很高，留著黑色捲髮。還有其他特徵嗎？比如說她的年紀、住哪裡或其他資料？」
「珊蒂．薛爾特。」沒錯，那傢伙是女的。
「嗯，我知道。」傑克自我防衛地回答。
「她很好。」
「傑克，我是葛萊漢。」他的語調比先前溫和。「我打了幾通電話，問大家認不認識珊蒂．薛爾特。」
「好，了解。嗯，我先打幾通電話，等等再跟你聯絡。」
「謝啦，葛萊漢。」
「那是就失蹤人口的案子而言，傑克，可是珊蒂．薛爾特又沒失蹤。她老是行蹤不明，那些人告訴我，大多數時候連她的家人都不知道她人在哪裡。他們幾年前曾經有三次真的報警，不過現在他們已經不管了，反正她總是會回來。」
「那是她的車沒錯。別擔心了啦，她很可能是到附近查看環境而已。那些傢伙說她很喜歡慢跑，所以說不定她是先把車停在那裡，然後去慢跑了，或是車子可能發動不了，或有其他像這類單純的情況發生。總之，現在離你們約好見面的時間也不過才剛過二十四小時而已，沒必要緊張啦。」
「葛萊漢，我是傑克。抱歉這麼晚還打電話給你。」傑克也跟著放低音量。
珊蒂根本沒向傑克要過一毛錢，她知道傑克根本沒錢。
「珊蒂．薛爾特。」
「好，我們早上五點半在那裡偶然遇到，不過後來那天早上她卻沒來赴約。」
雖然葛萊漢根本看不到，但傑克仍在黑暗中點頭。葛萊漢接ｍ•ｈｅｔubｏok.ｃｏｍ•cｏｍ著說：「看來你根本不必擔心她。有好幾個人都認識她。」他笑了笑，然後又止住笑聲，「他們說她老是搞失蹤，從來不告訴別人自己去了哪裡。她像個隱士，總是獨來獨往、自由來去，不過大約一個星期左右就會回來。傑克，如果我是你就不會這麼擔心她，現在的情況看樣子跟她平常的行徑沒兩樣。」
「你遇到她的時候，她沒說要去哪裡嗎？」
「那她的車呢？」
幾小時後，朝陽自灣邊海面冉冉升起，橘紅色的晨曦映照在幽暗的波浪上，傑克此時正坐在珊蒂的車子裡翻閱唐諾的檔案，讀著只有珊蒂透過私人管道取得的警方報告。從她的日誌可以知道，她計劃隔天去利麥立克市拜訪唐諾的一位朋友，這個人叫亞藍．歐康諾，在唐諾失蹤的當晚曾經和他一起出去。傑克心裡再度燃起希望，覺得自己或許能在這裡遇到她。
「是。」
傑克捶著頭，覺得自己像個笨蛋。
「沒有，還是沒消息。其實我打電話來是有別的事情想請你幫忙。」
「嗯，沒事。」傑克撒謊。
「好。葛蘿莉亞好嗎？」語氣中帶有指責的意味，也或許他其實並沒有這個意思，可能是傑克最近老是誤判事情。
「我知道聽起來感覺好像沒什麼，可是我覺得不對勁，你懂嗎？」
「是，我知道。」
那個檔案夾就放在儀表板上，檔案夾旁邊的手機是近處唯一的光源，每幾秒鐘就閃爍一次顯示電源不足。如果珊蒂不快點回到車子這，傑克就要動手去拿那支手機查看她最近的通話紀錄，如果運氣好，說不定能從她的通訊錄裡找到人幫忙找她。如果她的手機電池完全沒電，就必須要有她的使用密碼才能重新開機。
「是一九九一年的紅色福特Fiesta嗎？」
沉默不語。
「希望有幫上你的忙。」
傑hetubook.com.com克坐在碎石地面上，現在他覺得身旁這輛車應該是報廢車。他過度活躍的腦子思索著各種可能的情境，包括珊蒂．薛爾特在哪裡、她的車為什麼停在樹林間的舊停車場、她為什麼前一天沒有赴約、她為什麼一整天了都還沒回到車上，一切看來都很不合理。他一整天都待在這輛車附近，在四周找了一圈也沒看到她或其他生物的蹤跡。現在天色已晚，森林裡一片漆黑，唯一的亮光來自遠處在海上作業的船隻，以及參天松林後方遙遠的格林城堡，目前的能見度只到傑克的鼻尖。夜晚的黑暗如此濃重，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但他卻不敢離開，深怕會因此錯過珊蒂，深怕有人會將這輛車拖走，連帶將唐諾和他所有的行蹤線索一併帶走。
「我知道、我知道。」傑克疲憊地揉揉眼睛。
「我以為最初的二十四小時才是最重要的。」傑克咬著牙說。
「我是傑克。」他進一步提高音量，嚇到在附近樹林裡休息的動物。「等一下，我到外面去。」葛萊漢大聲說，拿著手機穿過酒吧，各種說話聲與吵雜聲先是變得大聲，最後才終於安靜下來。「喂？」葛萊漢放低了音量。
沉默不語。
如果她捲款潛逃我也不會覺得意外。他們能做的事我們警方都已經做了，已經沒有什麼地方是我們還沒搜過的。」
「嗯、嗯，當然。」葛萊漢急忙說。「抱歉，等我一下。」他用手蓋住電話，聲音變得模糊。「好，再一杯。乾杯，達米恩。我抽完這根菸就進去。」然後他又回到線上，「抱歉。」
「對。」
「我只是擔心，你懂嗎？」
「我只能幫到這裡了。根本沒什麼事，沒有任何跡象顯示她遇到危險，說不定幾天之後她就會打電話給你了。根據她的前同事說，這就是她的行事風格。」
這輛車沒有了心。她已經把這部分帶
ｗｗw•ｈｅｔuｂooｋ.coｍ.ｃom走了。「我總是得做些什麼。」傑克只能如此回答。他不喜歡聽葛萊漢這樣講珊蒂，也不相信她是個騙子，他不認為珊蒂會丟下手機、檔案、日誌和車子，就這樣四處閒逛調查，也不覺得她會三更半夜還在慢跑。葛萊漢告訴他的事一點都說不通，但傑克說出口的話似乎也一樣沒道理。他完全是憑直覺思考，但唐諾失蹤以及連續一週和一位素未謀面的女人深夜通話，早已經影響了他的直覺判斷。
「傑克，我在那個轄區幫不上你的忙，不過如果到了早上，你的東西已經回到你手上，我也不會多問什麼。」
「沒關係，沒事吧？」葛萊漢擔心地問。過去這一年來，他已經習慣在深夜接到傑克的電話。
傑克沉默。
「好。」
「喂？」葛萊漢接起電話，背景十分吵雜，有叫聲、說話聲和笑聲，是酒吧裡的聲音。「葛萊漢，我是傑克。」傑克在寧靜的林中大喊。
「我把唐諾的檔案和一些其他東西寄給她了，現在可以看到那些東西都在車子裡。如果她要騙走我的錢，至少我要把我的東西拿回來。」
「沒問題，什麼事？」
此時，傑克自己的手機響起，可想而知，是葛蘿莉亞在找他。現在是晚上十一點，他卻沒辦法接電話，因為他不知道該對葛蘿莉亞說些什麼。傑克不想撒謊，所以最近他乾脆都避免和她說話，每天在她起床之前就出門，等她睡著之後才回家。他知道自己的行為絕對會惹惱她，這個可愛又有耐心的葛蘿莉亞從來不嘮叨，和他朋友口中描述的伴侶形象截然不同。她總是給傑克所需的空間，而且有充分的安全感，相信傑克絕不會辜負她，但他其實已經辜負了她，他正在辜負她的耐心，甚至可能將她逼走。或許這就是他的目的，但也可能不是。
葛萊漢又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電話那頭傳來酒吧裡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