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妳有準備一份嗎？」祕書面帶和善的微笑。
「沒什麼啦。」她柔聲說，再拍一拍他的手臂，這一次感覺比較自然了，「哭就哭，沒什麼不好的。哭是我最近養成的習慣之一，所以少囉唆。」
「怎麼不是？」他開始出現顫音。「她說我是個可悲的男人，連自己的家都顧不好……」他再次泣不成聲。
「小孩呢？」她小心問。
「理查，你怎麼能住那種地方？」荷莉反對。「為什麼不早跟我們講？」
淚水涓流而下，理查想盡辦法制止。
「住這條街上的一間民宿，環境很不錯，主人很友善。」他說著再倒一杯茶。被老婆拋棄了，也來一杯茶……
祕書微笑了，以手指示意請她靠近一點。
朝月球發射，她低聲自言自語，朝月球發射。
荷莉轉身指向大家大腿上的東西。
原本直盯桌面的他抬頭了。
荷莉把頭髮撥到耳朵後面，湊過去聽。「什麼事？」
「被妳發現了？」
理查的表情放鬆不少，然後化成害羞的微笑。
「理查，我最近發現，把心事講出來會比較舒服一點。」荷莉輕聲說：「我在這一方面最有經驗了，因為我以前自認是女超人，有心事也憋著不講。」她以微笑鼓勵理查傾訴。「講來聽聽嘛。」他面露疑慮。
「那有什麼大不了的，理查？」她微笑以對，語音輕柔。「我知道你愛那份工作，可是，工作再找就有了。看我，我以前三天兩頭被炒魷魚。這樣講給你聽，你會不會ｗwｗ•hｅｔｕbｏｏｋ.com•ｃｏｍ比較安慰，而且——」
他顯得猶豫。「呃……我覺得不太好，荷莉。」
荷莉的臉僵住了。「喔。我是不是也該帶一份來？」
「跟她住。」他岔了嗓子。
「因為我本來以為事情可以解決，可惜我跟她……她已經吃了秤砣鐵了心。」
「是這樣的，我剛去洗手間的時候，這裡好像發了一份檔案夾，我沒拿到。」荷莉面對禮貌的微笑。
「不然，去找爸媽也可以。」她說。「他們一定很樂意幫你。」
「給你。」荷莉說著遞給理查一張。他擦擦眼睛，擤擤鼻涕，製造出老男人擤鼻涕時的巨響，荷莉忙著掩飾微笑。
「喔，對了，理查，謝謝你幫我整理院子。」荷莉對他微笑，然後靠過去親他的臉頰。
荷莉左顧右盼，希望餐廳裡的人沒注意到，然後慢慢拉開椅子坐在理查旁邊。她有講錯話嗎？她訝然注視著理查的臉，講不出話來，不知如何是好。這種情形，她敢拍胸脯保證從來沒碰過。
「對不起，小姐，他們拿的其實是自己帶來的作品集。」她壓低嗓門，以免荷莉聽了尷尬。
他對妹妹微笑，笑得有氣無力。「荷莉，我覺得天好像快垮下來了。」他說得傷心，一滴淚水流到了下巴，正要墜落，被他及時以面紙擦掉。
理查深呼吸一口氣，把茶水嚥下去。荷莉抬頭看著櫃檯裡面的女人，請她再泡一壺。
兩人分別上了車，駛回從小成長的老家www.hetubook.com.com。
「喔……」荷莉詞窮了，沉默半晌之後才說：「可是，至少大嫂在上班，你們家還能有固定的收入。找工作別急嘛，慢慢找適合你的工作……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急，不過——」
儘管很想邀請他搬進來住，卻又講不出口，因為她的生活一團糟，連自己都顧不了。她相信理查能體諒這一點。
「唉，理查，我替你難過。」荷莉的兩手擰扭著，不知該往哪裡擺。應該抱抱他嗎？
她坐回自己的位子，四下瞄著應徵者。他們個個比荷莉年輕一大截，而且好像人手一份厚厚的檔案夾，放在大腿上。她東張西望，開始心慌慌。果然，所有人都拿著一份檔案夾。她站起來，走向祕書。
「我哭了，對不起。」理查覺得尷尬，不敢正眼看她。
荷莉保持沉默，等他再講下去。幾秒鐘之後，理查抬頭正視她。
「唉，別理那個爛女人了啦。」荷莉氣得說。「你是模範父親，也是個從不花心的丈夫。」她以堅定的語氣說，發現自己字字真心。「提米和艾蜜莉都愛你，因為你對他們很好，所以別管那個瘋婆子怎麼罵你。」她伸手過去抱大哥，讓他哭個夠。她氣得想去找玫莉算帳，一拳捶在她臉上——話說回來，荷莉老早就想扁她了，只不過現在總算找到藉口。
「如果你擔心的是琦菈，那是白擔心了，因為再過幾個禮拜，她就要跟男朋友回澳洲；所以家裡會變得……比較不亂。」
「你現ｈtｔｐs://ｍ.hetubｏｏｋ.ｃoｍ•coｍ在住哪裡？」她突然想到，理查被嫂子趕出來之後，這幾個星期成了無家可歸的男人。
那位胖太太這一次穿的是金絲雀黃的圍兜，繞出櫃檯來，在荷莉旁邊的桌上擺了一盒面紙。
「好吧。」他終於同意了。荷莉挽著他的手臂，兄妹倆步出餐廳，往各人的車子走去。
「理查，出了什麼事嗎？」一頭霧水的她問，同時伸出一手，彆扭地放在大哥的手臂上拍一拍。
荷莉立刻伸手捂嘴。唉，可憐的理查。她從一開始就不喜歡玫莉那個惡女，不過理查卻把她當作心上人。
「我不會笑你啦。你不希望我多嘴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會講。如果你要我保密，我發誓守口如瓶，只聽不說。」她向理查保證。
「唉，理查，別傻了。」荷莉翻白眼。「你以前的房間還留著，想回去住的話，我保證爸媽歡迎都來不及了。」她盡量勸。「幾天前，連我自己也回去過夜。」
「我也很難過。」他說得哀傷，繼續凝視胡椒罐和鹽巴罐。
他的臉皮鬆弛了一些。
理查的淚潮終於緩和下來，他掙脫荷莉的懷抱，再抽出一張面紙。荷莉同情他；他一向盡力為所應為，為自己開創完美的人生和完美的家庭，煞費苦心卻終究不盡人意。他似乎被這場家庭悲劇震撼得失魂落魄。
「抱歉。」荷莉問祕書。
「沒有的話就別擔心了，反正沒有規定要帶。他們只是帶來炫耀而已。」聽祕書這樣一說，荷莉咯咯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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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家面試的公司位於一棟辦公大樓裡，荷莉進了公司的洗手間照鏡子。她家有幾件舊的套裝，好久沒穿，現在暴瘦了，只好再買一套新衣。這套的外套比較長，下襬及膝，腰部有顆鈕釦可以繫緊。長褲寬鬆合度，正好蓋住靴子。外套是黑色，穿插了淡藍的線條，所以她在裡面搭配了淡藍色的上衣。她覺得自己像廣告界當紅的女強人，能主宰自己的人生，只要再加強口語應對的能力就好。她再塗上一層唇彩，以手指梳一梳鬆鬆的捲髮。今早她決定解放髮型，讓頭髮自然垂落肩膀上。她深呼吸了一次，然後走出女廁，回到等候區。
理查繼續流著淚，不停顫抖。
女祕書皺起眉頭，一臉疑惑。「什麼？剛才發了什麼檔案夾？」
她點頭。「你的園藝工夫一把罩嘛。只要我一找到工作，我一定照你付出的心血來酬謝你，一毛也不少。」
理查聽了微笑，笑容卻迅速消失。「我沒辦法問爸媽，荷莉。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偶爾回去小時候的老家住一住，也沒啥大不了，而且有益心理健康。」她微笑說。
他把視線轉開來，聚焦在桌面中央的胡椒罐和鹽巴罐，然後輕聲說：「我丟了工作。」
荷莉搖搖頭。
女祕書抬頭微笑。「有什麼事嗎？」
「又不是你的錯，理查，所以別一直怪罪自己。」她嚴辭表示。
「哪有？」她關心起大哥的轉變。過去幾個月來，她見
和_圖_書到理查無數個不為人知的面貌，對他微微感到困惑。「荷莉，我從四月就失業了。」他生氣地打斷她的話。「現在已經九月了，一個工作也找不到……至少在我這一行的工作沒有……」他偏開視線。
「玫莉上個月離開我了。」他再度打斷妹妹的話，這一次嗓音變得更虛弱。
荷莉回到自己的座位，卻繼續為作品集的事煩惱。什麼作品集嘛？又沒人跟她講。為什麼每次她都是最狀況外的一個？她踏踏腳，邊等邊看看辦公室的四周。她對這地方有好感，色調溫暖舒適，光線從喬治王朝風格的大窗照進來。天花板挑高，感覺空間寬敞宜人，荷莉認為即使在這裡坐整天遐想也無所謂。她突然覺得好輕鬆，後來名字被叫到時，她的心跳也沒有加快。她滿懷自信走向面試的辦公室，祕書對她眨眨眼，預祝她幸運，荷莉也微笑以對。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已經像是雜誌社的一份子。來到門口，她稍停一下，深呼吸一口氣。
理查搖搖頭，「不要，琦菈現在回家了，笛坎倫也是。我可不想也賴在家裡。我已經是成年人了。」
「那我陪你去講。」她承諾。「由我來開口。老實說，理查，爸媽會很樂意幫你的。你是他們的兒子，他們愛你都來不及了。我們也是。」她補上最後這句，同時伸手過去按住他的手。
荷莉微笑說：「怎樣？要不要回去住？回去比較好啦，回去就不必把錢浪費在又臭又爛的民宿。你再怎麼誇那間的主人，我也聽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