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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魔法書

作者:西西莉雅.艾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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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要

第七章 我要

「沒有好的一面。」
「亞瑟,」我離開牆壁,說:「你應該敲門的。我有我的隱私。」
他皺著眉頭,抬起頭來。「不可能。打開來看看第一頁寫什麼。」
「我媽怎樣?」我的聲音變硬了。如果我媽一點問題也沒有,那我跟她報備就應該沒問題才對。
「羅薩琳!」我匆匆把手壓在心臟上,說:「妳嚇我一跳。」
我被踐踏了,這是不爭的事實。讓我一次又一次疑惑的是,我到底要往哪個方向生長。
「我們不開車去。」他說完,翻過駕駛座的椅背,爬進巴士內。「那麼,想想看……我們要去哪裡?」他的手指劃過旅遊類那些書的書背,一邊往前走,一邊唸:「巴黎、智利、羅馬、阿根廷、墨西哥……」
「妳總是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嗎?」馬可仕看著我。
「要幹嘛?」
馬可仕譏諷地大笑,還得別過頭去,讓自己平靜一下。「塔瑪拉,真的沒有那麼糟啦。」
這時她顯得有點困惑,看著馬可仕,彷彿以為他會解釋一切似的。
她沒說話。她的嘴巴張開又闔上,彷彿她正在尋找適當的話語。
我一定是哀嚎出聲了,因為馬可仕看著我,一臉擔心的樣子。
「也對。」他大笑,關掉引擎。「我們去別的地方吧。」
他點頭,看著她走出去。
「可是我喜歡這本書。」我微笑。
厭倦——或者是害怕——繼續討論她一無所知的事情,就打電話找來費亞奇拉和蓋羅伊德,還有另一個男生,科倫,我都叫他卡巴艾斯特——愛爾蘭語甘藍菜的意思。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跟他好好說過話。結果,柔伊跟蓋羅伊德湊一對,費亞奇拉跟蘿拉在一起,對此柔伊好像已經不介意了。他們四個人在沙灘上翻滾、發出曖昧的聲音時,我和卡巴艾斯特只是坐在那裡看海。卡巴艾斯特拿著一小瓶伏特加,偶爾灌一口,我則預期隨時都會有一隻手摸過來。他把酒瓶堵在嘴巴上,敲打瓶身,又喝了滿滿一口酒,我等著那濕滑挑逗、帶有伏特加味道的吻。微微辛辣,讓我邊吻邊想吐的吻。
「那書背呢?」
「我只是在找我之前看到的一本相簿。」
他提起精神來,說:「好吧。」我吞了一下口水,把我的馬可仕情迷飛快從食道送進我的胃裡去。他繼續說:「我們從好的一面來看。」
看到那個「出售」的告示,我那兩個跟印第安人的民族英雄傑羅尼莫一樣敏感的朋友,立刻興奮起來。柔伊一直說要破窗而入,在裡面待一下午,彷彿在我人生中的這個時刻,很適合說這種事。蘿拉就稍微有禮貌一點,在柔伊背對著大門評估四周情況時,遲疑地看著我,可是https://m.hetubook.com.com發現我沒反對,她立刻附和蘿拉的計畫,像剛剛沖入下水道的大便一樣奔向大海了。
「真是見鬼了……」他說著,想把鎖拉開,同時做出一連串鬼臉,讓我忍不住微笑。「妳竟然挑到這裡唯一一本沒有作者、書名,而且還上鎖的書。」
那本書的內頁被一個金色的扣環關住了,扣環上掛了金色的小掛鎖。
他想忍住,但還是笑了出來。「沒有那麼慘啦。只要再開二十分鐘的車就會到唐夏赫林,那個鎮就很像樣了。」
「我也喜歡這本書,很喜歡。這是一本非常精彩的書,可是顯然我們現在沒辦法看。」
「我以為妳……」她沒把話說完,轉頭四望,彷彿現在才明白自己在哪裡。她挺直身體,一隻手穿過頭髮,把頭髮抓順,然後又拉了拉因為坐車而發皺的裙子。她呼吸變輕了,也明顯冷靜下來了。「妳要回去了吧?」
「墨西哥。」我立刻接口,屈膝跪在椅子上看著他。
「就有。我想要一杯脫脂薑餅拿鐵和一塊肉桂捲,現在就要。」我的語氣非常冷靜,我已經發現自己的聲音開始像《查理與巧克力工廠》裡的紫羅蘭了。「喝拿鐵的時候,我還想拿我的筆電接上他們的無線上網服務,上網去看我的臉書。我想去Topshop。我想連上推特,然後我想跟朋友去海邊,一邊看海一邊喝白酒。我想喝個爛醉,醉到跌倒,醉到嘔吐。你知道嗎?就像正常人做的正常事。那就是我要的。」
他的話讓我很意外,我突然感傷得說不出來。我無法回答他,甚至無法看他。我轉頭看著另一個方向,讓微風將頭髮吹到臉上,藏住滾落臉頰的熱淚,也獨自沉溺其中。
「也沒有。」
「對啊,當然。」我皺眉。「我跟媽說過我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辦到的,但我還是設法澆熄了她們的興奮,沒有入侵那間被銀行收回去的房子。我爸在裡面自殺的房子。結果,我們把自己灌醉,計畫各種對付亞瑟、羅薩琳和他們那種討人厭的鄉村生活方式。我告訴她們——不,我不只是告訴她們,我是一五一十揭露——馬可仕和圖書車的事,她們大笑,認為他是徹頭徹尾的大呆瓜,認為行動圖書館是她們聽過最荒謬無聊的事。一個全都是書的空間已經夠糟了,還要把書送到你面前,呃,那真的是蠢到家了。
他從他身邊拿起一個檔案夾,舔了舔手指,然後翻開幾頁。「作者叫什麼名字?」
我的眼睛瞇了起來,不確定我們是不是在講同一件事。「意思是,我們兩人都只能對著它乾瞪眼,直到我www.hetubook.com.com們找到鑰匙。」
「我打不開。」我笑著說:「鎖住了。」
我無法回答。一種「天啊我戀愛了」的感覺正逐漸在我的喉嚨間形成一個巨大的腫塊。所以我只是點點頭。
我把書遞給他,我們的手指輕輕擦過,引起一股讓人微微刺痛的震波,迅速流竄至我體內的每一個欲望區域。
「謝謝。會再看到你吧?」
「沒事,」她說:「她當然沒事。」她還是顯得很困惑,但已經慢慢冷靜下來了。
一進門,我立刻去看媽,不管羅薩琳一直叫我不要去。她還是坐在搖椅上,但是沒有搖,只是看著外面的院子。我陪她坐了一會才離開,下樓到客廳去,回到馬可仕來按門鈴之前我坐的那張扶手椅上。我要去拿相簿,可是相簿已經不見了,又被羅薩琳收起來了。我嘆口氣,回到書架上去找,但它已經不見蹤影。我翻遍了書架上的每一本書,卻怎麼也找不到。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那一刻對我有多重要。事實上他是把我從我自己、從深刻的絕望中解救出來。也許他是知道的,他是刻意要救我的。不過他就像個天使,在最恰當的時間開著載滿了書的巴士進入我的生命,並且將我從一個恐怖的地方輕輕提起,帶到遙遠的國度去。
「她沒事吧?」我又問了一次,開始有點驚慌了。
「不知道。封面上沒有書名。」
亞瑟就在這時走了進來,手上拿著一份報紙,她立刻不出聲。他看看我,再看看她。
我們沒能在墨西哥待到心滿意足為止。我們入住旅館,單床雙人房,把行李丟下,就直接前往海灘。我跟一個在沙灘上賣泳衣的男人買了一件比基尼,馬可仕點了一杯雞尾酒,然後就打算自己一個人去玩水上摩托車——因為我不肯穿潛水服——這時巴士響起敲門聲,一個老太太狐疑看著我,上車來找本書讓她打發時間。我們只好站起來,馬可仕去盡主人的義務,我則逐一瀏覽架上的書。我看到一本關於悲傷的書;教人如何面對個人的悲傷或者親朋好友的悲傷。我在那本書旁邊停留了好一段時間,我的心狂跳,彷彿我為全世界的疾病找到了一種神奇的萬用疫苗。可是我沒辦法把它從書架上拿起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想讓馬可仕看到,不想讓他問我問題,不想必須把爸死的事告訴他。要是他知道了,那我就只能是我,一個父親自殺的女孩。如果我不告訴他,我就不必當那個女孩。至少對他來說,我不是。我只要在心裡面當她就好。我可以讓她在我的心裡作亂,在我的皮膚底下沸騰,但是我可以去墨西哥,把她留在門屋hetubook.com.com裡。
「塔瑪拉。」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輪流看著馬可仕和我,看起來又像隻高度警覺的狐獴了。她用顫抖的聲音說:「快回來我們這邊,孩子,快回來。」
「明天早上要不要我帶妳去都柏林?」他咕噥。
我笑著爬過椅背。我們並肩坐在巴士後面的地板上,那天,我們去了墨西哥。
馬可仕把手放在我的背上,大拇指安撫地在我的下背部畫圓圈,讓我想到墨西哥,想到所有其他我可以去的地方。
我聽到門口響起咯岐聲,於是轉身。羅薩琳就站在那裡。
「我正要回去。」我皺眉。「我才離開一個鐘頭而已。」
「妳應該跟她一起回去。」馬可仕輕聲說:「反正我也該換地方了。那本妳可以先留著。」他對著被我抱在手裡的書點點頭。
我的視線落到非小說類一本大型的皮革封面書上。它是咖啡色的,很厚,書背上沒有作者的名字也沒有書名。我把書抽出來。書很重。書頁邊緣參差不齊,好像被撕過的樣子。「所以你就像書世界的羅賓漢,」一等那個老太太手臂下夾著一本火辣辣的羅曼史離開後,我立刻說:「把書帶給沒有書的人,是嗎?」
這時我才發現,我把書抱得那麼近,雙手緊緊纏繞著它。
「沒有作者的名字。」
「相簿?」她把頭側向一邊,皺起額頭,整張臉因為困惑而擠成一團。
那天晚上很晚的時候,我聽到他們在房間裡說話的聲音,模糊的聲音起起落落。我不確定他們是不是在吵架,可是感覺跟他們平常說話的方式不太一樣。他們在交談,而不是在互相批評。不管他們在談什麼,他們都很努力不讓我聽到。我豎起耳朵貼在牆壁上,正納悶他們怎麼突然沒聲音時,我房間的門開了,亞瑟站在門口看著我。
「對啊,我之前看到的,就在圖書館來之前。希望妳不介意,我把它拿出來看,可是現在它……」我舉起雙手,笑著說:「它神祕消失了。」
「羅薩琳,怎麼了?媽沒事吧?」
可是他沒有這麼做。
「怎麼了?」
「怎麼了?」我轉向他,眼睛張得好大。「怎麼了?我大概五歲時,家裡就有一個比這個還要大的芭比娃娃村了。」
「去朋友家住一晚。」
我們兩人都大笑。他放棄跟掛鎖對抗,兩雙眼睛膠著相鎖。
「少來了。」他微笑。「妳又在耍我了,古德溫。」
「妳怎麼了?」
我微笑,感覺自己臉紅了。
跟馬可仕在車裡輕鬆地聊了十二分鐘,連一秒鐘的尷尬也沒有之後,我們到了市區。只是這個「市區」,跟我預期的完全不一樣。即使我的期待已經低到不能再低了,它還是更糟。那是個所謂https://m.hetubook.com.com只有一匹馬的小鎮,只是眼前就連一匹馬也看不到。一間教堂,一個墓園,兩間酒吧,一間炸魚薯條店,一個兼營書報攤的加油站,一家五金行。結束。
「妳爸的事我覺得很遺憾。」他輕聲說。
「塔瑪拉!」我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一種尖銳、情急的叫聲。我們把凝視彼此的視線收回來,我衝到車門口。是羅薩琳,她正從馬路對面往我這裡跑過來,整張臉皺成一團,雙眼看起來狂亂又危險。亞瑟站在人行道上,他的車就停在路旁,他看起來很冷靜。我這才稍微放鬆。羅薩琳幹嘛這麼激動?
「差不多。妳找到什麼書?」
他剛剛逮到我貼在牆壁上偷聽,卻很有風度地沒說什麼。
「我沒有。」我大笑,朝他走過去。「我是說真的,你看。」
她們的話讓我很受傷,可是我不太懂是為什麼。我試圖隱藏受傷的感覺,但爸死後這一個月來我唯一感受到的興奮與逃避,已經在瞬間被切成碎片了。我想我就是那時候,開始在我們之間豎起一道牆。她們也感覺到了。柔伊瞇起眼睛,以探究的眼神看著我。她每次遇到跟她不一樣的人,就用那種眼神看著對方,「不一樣」對她來說,是天底下最可惡的一件事。她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們從來沒有想過,我所經歷的情緒衝擊,不會只是改變我幾個星期,而是將我從最核心的地方永遠改變了。她們只是以為住在鄉下對我產生不好的影響,可是事實上,我就像一株被人踩在腳下踐踏但沒踩死的植物,別無選擇,只能朝著跟以前不一樣的方向繼續生長。
「不要這麼難過的樣子。」他說,伸出手來,用手指抬起我的下巴。我本來不知道他已經離我那麼近了。此刻,他就在那裡,就在我面前,腳趾相對。
「再開二十分鐘?連這裡,這個小不拉嘰的地方,我都沒辦法自己來了。」我實在太沮喪了,我的眼睛慢慢變熱,鼻子開始發癢,淚水開始在眼眶打轉。我好想大吼大叫,狠踢巴士幾下。結果我只是咕噥著說:「更何況我自己來這裡做什麼?去那邊買支鐵鍬,把那邊的死人挖起來?同時再買一包薯條和一品脫汽油?」
「永遠會有好的一面。」他先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然後舉起雙手,眼睛亮了起來。「這裡沒有圖書館。」
「讓我死了吧……」我故意用頭去撞儀表板。
這時候我應該說:「我只有十六歲。」可是我沒有。我說不出口。我說過了,我感覺自己比十六歲還大。大家都認為我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我想要比實際年齡大。我們又沒有要在巴士地板上做|愛,他也不會因為盯著我看就去坐牢。可是我那時還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應該說的。如果我們是處在《飄》那類小說所描繪的十九世紀初期的美國南方社會,處在女人是男人的財產、不受任何保護的往日美好時光中,那這件事就一點也不重要。我們可以隨便找個穀倉,在稻草堆裡隨意翻滾,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人會來指控誰犯了什麼罪。我感覺好想在書架中搜尋那本書的身影,把書打開來,跟他一起跳進書裡去。可是我們沒有這麼做。現在是二十世紀,我十六歲,快要十七歲,他二十二歲。這是我從他的證件上看來的。我從經驗上得知,男人硬了之後,不會一直硬到我十七歲,也很少有人會想等到七月再回來找我。
她緊張地看著亞瑟,然後低聲說:「我最好去準備晚餐了。今天晚上吃小羊排。」
我高興得一拳揮向半空中,立刻打電話給柔伊,完全忘了去追究為什麼突然要我離開,也可能是根本就不在乎。所以,那就是我去柔伊家住的那一次。我只在門屋住了兩天,再回到都柏林,我的感覺就已經不一樣了。我們回到我家旁邊海灘上的老地方。那裡看起來很不一樣,我不喜歡。感覺也不一樣,我也不喜歡。我們家大門旁邊立了一張「出售」的牌子。我只要看到那個牌子就會心跳加速,湧上一股無法抑制的衝動,想要像預告死亡的小妖精一樣尖聲大叫。所以我沒看。柔伊和蘿拉一直在觀察我,彷彿我來自另一個星球,把她們原來那個好友的內臟都挖掉,將她的外皮像睡袋一樣套在我身上,而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挑剔、分析、誤解。
「不是要把引擎打開,才能去別的地方嗎?」我問。
「墨西哥。」他點頭。「選得好。」他把書從書架上拿起來,看著我。「怎樣?妳不來嗎?飛機快起飛了。」
他轉了轉眼珠子。「當然了,古德溫。先回去吧。」
「對,可是妳媽……」
我過馬路坐上路虎後座的同時,發現有三個站在酒吧外抽菸的男人正看著我們。被看沒什麼稀奇,怪的是他們看的樣子。亞瑟對他們頷首致意,羅薩琳一直低著頭,看著地上。那三個男人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我們,我看回去,希望能搞清楚他們到底有什麼問題。是因為我是新面孔嗎?但我知道不是,因為他們看的不是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亞瑟和羅薩琳身上。回程在車上,從頭到尾都沒有人說半句話。
他看她的方式,讓我不想問亞瑟相簿的事。他看她的方式,讓我想到很多關於亞瑟的事。
「那只是……一本書而已。」
她問:「妳在做什麼?」她彎起手指,順了順圍裙。
她搖搖頭。「等一下,孩子。」她看了看身後,然後壓低聲音,像耳語一樣。「不要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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