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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歡看著那兩個男孩子。他們總是調皮搗蛋，總是在走廊上跑來跑去，撞倒東西、打破東西、讓女僕尖叫、引起騷動。她的目光總是停留在老大身上。每次作怪都是他起的頭。小的那個比較敏感，之所以願意配合，是因為他想幫哥哥留意狀況。羅倫斯是哥哥，大家都叫他羅利。他從來沒注意過這個小女孩，可是她總是在外圍，在不被邀請的情況下，感覺參與其中，用她的想像力跟他們玩在一塊。

她注意到，每當基爾薩尼先生需要做決定時，他就會進去橡木廳，站在大廳中央，雙手放在背後，凝視著祖先的畫像。基爾薩尼的祖先們，在鑲了精緻金框的大幅油畫像裡，高高在上地看顧著他。然後他會走出橡木廳，下巴抬得高高的，立刻行動，彷彿他是剛剛被士官長訓了一頓話的士兵。

「我們找她一起來玩。」羅利說。

或許他們可以對外開放城堡。每個週六允許民眾踐踏他們的家，拍攝他們十八世紀的寫字桌、掛滿畫像的橡木廳、禮拜堂，以及年代久遠的書信，好幾個世代以前，王公貴族與夫人間、政治家與叛亂分子間，在動盪不安的時代裡留下的書信。

從那天開始，就是他們四個。羅利、亞提、羅薩琳和珍妮佛，每天都在一起玩。有珍妮佛，是因為他們找她，有羅薩琳，是因為他們被迫。羅薩琳永遠記得這一點。即使羅利在樹叢裡吻她，或者他們當了幾個星期的男女朋友，她一直知道小珍妮佛才是他的最愛。她始終是。她讓他著迷。不管是因為她的一言一語，還是她的一舉一動，羅利都被她迷住了，總是想在她身邊打轉。

羅薩琳無法忍受再失去其他東西了。她愛羅利，勝過她生命中的任何人，可是他逼她說的謊，已經給那麼多人帶來了不幸。她現在明白了這一點，她也累了。不想在她的婚姻裡跟體貼的好亞瑟對抗。亞瑟從來就不認同羅利的決定，也不認同羅薩琳的同意配合。她善良溫柔的丈夫，毎天都因為對珍妮佛和塔瑪拉隱瞞了真相而備受折磨，她們值得更多。她厭倦了繼續保守祕密，厭倦了來來回回張羅，厭倦了不能夠直視鎮民的眼睛，因為怕他們知道她做了什麼，怕他們猜到小平房和工作小屋裡的動靜，畢竟工作室裡日夜都冒著煙。她想要一切都消失。她想要這間小平房消失；她一直感覺這裡像是她的牢籠，也慢慢成為羅利和她母親的牢籠。她打算讓大家都解脫。她先確定她母親安全了，她才畫下火柴。

一九九〇年的秋天，珍妮佛懷孕了。羅薩琳的人生分崩離析了。基爾薩尼家的人敞開雙臂接納珍妮佛。基爾薩尼太太高高興興帶她去看她的衣櫥，看她的結婚禮服，看原本應該屬於羅薩琳的一切。珍妮佛和她父親每個星期都受邀到城堡去用餐。羅薩琳為他們煮飯。那是她一輩子也無法忘懷的恥辱。

羅利發現她在洗滌室裡，哭得眼睛都腫了。她起先不肯跟他說，她不想傷害他，也不關她的事，而且珍妮佛是她的朋友。可是他溫柔地哄她，終於讓她說出她到底看到了什麼。她從他的眼睛裡看得出來他很痛苦，她很難過讓他那麼痛苦，幾乎當場反悔，想把她說的那些話收回來。可是這時他握著她的手，捏了捏，又抱了她一下，跟她說她heｔｕboｏｋ•ｃoｍ.ｃom一直是這麼好的朋友，他竟然一直沒察覺。既然如此，她怎能再把那些話收回來？

「你們兩個，對她好一點。羅薩琳，打個招呼。」

弟弟說：「我是亞提。」

羅利不理他們，專心撥弄樹身洞裡的樹枝。突然他們聽到聲音，羅利豎起了耳朵，循聲而去。他舉起一隻手來，他們放慢腳步，躲在樹林間偵測。然後他們看到莊園管理人帕迪跪在地上，正在清理一些刺籐，他身旁的手推車上，躺著一個大約兩歲的女孩，一頭淡金色的頭髮。

小女孩注意到，基爾薩尼太太最受不了看到枯萎的花。她每次經過花瓶，就要檢查一次，彷彿那是一種偏執。每隔三天的早晨，修女從圍牆內的花園帶了好幾束鮮花來時，她總是笑得好開心。然後，大門一關上，她就會開始挑撿，一邊抱怨，．邊把不夠完美的花抽出來。小女孩好喜歡基爾薩尼太太，喜歡她的花呢套裝和掠色馬靴，她甚至在沒騎馬的日子也穿那雙靴子。不過，小女孩也決定，她絕對不允許在她自己的家裡，有這麼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她崇拜女主人，但也認為她是個傻子。

珍妮佛哀痛欲絕好幾個月，不肯出門，不想活下去。可是一個女人最多也只能做到這樣，尤其是有一個帥氣成功的紳士一直敲她的門，想要解救她，帶她離開。羅薩琳再一次控制了這個決定。她運籌帷幄，完美操控一切。她不是故意放火的，也不是故意要這樣傷害可憐的羅利，可是事情就這樣發生了，而且一切都對她有利。亞提搬去跟帕迪住，兩人一起管理莊園。羅利搬去小平房，這樣羅薩琳就可以同時照顧他和她媽。他每天都感謝她，可是他還是無法給她她最想要的。他不愛她。他依賴她，他才能活下去。她那時才瞭解，她永遠無法以她想要的方式擁有他。她永遠不可能成為基爾薩尼家的人。

弟弟亞瑟，大家都叫他亞提，注意到她了。他沒有邀她一起來玩，他從來不主動做任何事，只是配合哥哥的主意，可是要是羅利做了什麼蠢事，他就會看著小女孩，翻翻白眼，或開個玩笑逗她開心。她寧願他不要這樣。她要的是羅利的注意，他越忽略她，她的渴望就越強烈。有時只有他一個人在跑時，她會故意檔住他的路。她要他至少看著她，或停下來，或對她大叫，可是他從來沒這麼做。他會繞過她繼續跑。如果他跟亞提在玩捉迷藏，他在找亞提，她會指著亞提的藏身處幫他。他會視而不見，往別的地方找去，然後再對亞提大喊，說他要放棄了。他不要她給他任何東西。

在此之前，小女孩沒有名字。當她聽到自己的名字從他的口中吐出來，她彷彿在受洗儀式中被正式命名了。

「不要跟她說話。」羅利氣惱地說，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到處揮舞，好像正在打仗。

她說：「那是珍妮佛．拜恩。」她的口氣拘謹而端莊，就像基爾薩尼太太說話的樣子。「帕迪是她爸爸。」

那天晚上很漫長，他們也吵了很久。羅薩琳讓他們自己去吵出個結果來，他們自己說出來的話語，比她的話更具殺傷力。羅利沒有跟珍妮佛說，是羅薩琳告訴他的。她很高興他沒說。她還讓珍妮佛靠在她的肩膀上哭，給她言不由衷htｔps://ｍ.ｈｅｔuｂooｋ•ｃom•ｃom的建議。那天晚上珍妮佛睡在門屋，羅利不想要她靠近他。羅薩琳喜孜孜地清理廚房，滿意她引發的最新爭端，這時珍妮佛來找她，交給她一封信。羅薩琳讀了那封信，連幾乎不哭的她都哭了。珍妮佛希望她能幫她把信轉交給羅利。羅薩琳把信燒了。可是那孩子剛好在這個時候晃進來，才剛會走路的孩子，看起來神似父親，把她嚇了一跳。羅薩琳趕忙把信拿出來晃了幾下，火滅了，她把信丟進垃圾桶，抱起孩子，帶她回床上去。然後羅薩琳就回家了。

為什麼？羅薩琳，為什麼？他們在燃燒的房子外面，一遍又一遍問她。為什麼？他們還是不知道，他們還是得問她。她所經歷的一切，她無聲的折磨。可是那就是為什麼。那一直是所有事情的理由。從小女孩到長大成人，她都愛羅利愛得太多了。

可是城堡的生活並不如意。基爾薩尼家族發現很難維持城堡的開銷，收入一直不夠，他們越來越焦頭爛額。那麼多房間要整理、要保暖、要維護——實在是太沉重了。他們會在晚餐碰面時討論這件事。羅薩琳彷彿躲在牆內，什麼都聽到了。

她母親說：「現在去吧。」兩個男孩子拔腿就跑，羅薩琳跟上。

「她很好玩。」羅利堅持，看著她懶洋洋地躺在手推車裡。

孩子出生了，早產兩週，而且還來不及到醫院去。羅薩琳在黑夜中跑去把老修女找來。他們生了一個小女孩，以在珍妮佛小時候就過世的母親為她命名，叫她塔瑪拉。這對情侶尚未成婚，但已經一起住在城堡裡。羅薩琳和亞瑟是她的教父教母。洗禮式在城堡的禮拜堂舉行。

她瞧不起男主人公然跟醜女僕嬉鬧，用雞毛撢子搔她的屁股，表現得比小女孩還要幼稚。他以為她太小了，不會注意到他，也不會瞭解。她不太喜歡他，可是他以為她是傻子。

帕迪死後，亞提一個人住在門屋，她開始把注意力轉到他身上，或者，回應他打從她還是個小女孩開始，就對她始終如一的心意。羅薩琳終於成了基爾薩尼家的人，雖然他們從來不使用他們的頭銜，而羅利也還在她的生命中，永遠需要她。羅薩琳從來就不喜歡到鎮上去，她討厭聽到當地人對他們完全不清楚的事閒言閒語。她只有在做彌撒和拿蔬菜去賣時才會露臉。需要買東西，她就去遠一點的鎮，那裡沒有人會對她問東問西。

羅利說：「她是誰？」他的聲音立刻傳送了警告訊號到羅薩琳的心裡，可是他們的第一次交談讓她太興奮，她還是回答了。她的胸口枰枰跳，她害羞自己的聲音，她希望對他來說，一切都很完美。

她也看到基爾薩尼太太如何沉迷於她養的那九條狗，老是在屋子裡瘋狂跑來跑去，想要抓住狗，完全沒注意到她身邊發生的事。她投注了大量的注意力在她的狗上，尤其是叫梅西的那條查理王長毛獵犬，全部只剩下這條狗無法被馴服，占據了她大部分的思緒和談話。她沒有注意到兩個年幼的兒子在走廊間虛張聲勢，想要引起她的注意，或者她丈夫對不怎麼漂亮的女僕瑪德蓮似乎特別照顧。瑪德蓮笑的時候會露出一顆黑色的牙齒，在基爾薩尼太太在外面陪狗玩時，會花很多時間打掃基爾薩尼家的主臥房。

不過他們和_圖_書還是找到辦法了。開發業者古德溫父子，提摩西和喬治，開著豪華賓利車在一年當中最晴好的日子來到這裡。他們看到這片莊園、這幅美景，莊園裡的湖泊、鹿和雉雞，他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這裡就像個主題公園。他們放眼望去，看到的都是錢。提摩西．古德溫，一個短小精幹但粗魯的老紳士，穿著三件式西裝，西裝內袋裡放了一本支票簿，他愛上了這片地產。喬治．古德溫則愛上了珍妮佛．拜恩。這是羅薩琳這輩子最快樂的一天。在大餐廳裡送上他們的晚宴餐點時，她忍不住觀察到，喬治．古德溫的眼睛只注視著珍妮佛。他沒跟羅利說幾句話，花了很多時間跟小塔瑪拉玩。餐桌上的每個人都看到了，羅利當然也不例外。珍妮佛對喬治很友善，可是她深愛著羅利。

可是事情沒有那樣發展。事情並沒有像她那些年來、以及她獨自在城堡廚房裡忙碌的那幾個月所想像的一樣發展。人生在一瞬間變得黑暗又冰冷。她父親過世了，兩個男孩子從大學回來參加葬禮，她姊姊想把母親帶到科克去照顧，可是少了母親，羅薩琳就什麼也沒有了。她承諾會照顧母親。珍妮佛給了她堅定的友誼，她接受了，儘管她還是一直很討厭珍妮佛。討厭她說的每一句話，討厭她做的每一件事，討厭羅利喜歡她。

她喜歡那些可以進入城堡的日子。如果她生病不能去上學，她母親也不放心把她一個人放在家裡。基爾薩尼夫婦就是那麼好心腸。他們讓她母親帶著孩子去工作，很清楚沒有人可以暫時幫她顧孩子，也沒有別人可以把他們一天三餐照顧得那麼好，用一年少於一年的經費，給他們吃那麼好的東西。小女孩會安安靜靜待在大廚房的角落，看著母親整天揮汗在冒著蒸汽的鍋爐和轟隆響的雅家爐具前忙來忙去。她會很安靜，從來不惹麻煩，可是她也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她吸收著母親的廚藝，也吸收著屋裡的動靜。

羅利不高興地說：「我不要跟她一起玩。」他還是沒有看她，可是至少她知道她在他面前不是隱形的，他確實看得到她。

對羅薩琳來說，那是最難過的一段時間。少了他們，她的日子漫長又無聊。她為了羅利回來的那一天而活著。她活在她的幻想裡，幻想那些痛苦都過去了，並因此創造出美好的將來，而他們卻在城市裡享受各種令人興奮的事——羅利念藝術學校，寄他的玻璃藝品回家，亞提研究園藝——珍妮佛每次出門，就有人找她去當模特兒。他們休假回家來時，羅薩琳的生活再快樂不過了，只差她渴望羅利也能用他看珍妮佛的眼神來看她。

她父親是基爾薩尼城堡莊園的侍從，這個莊園跟他們家只隔了一條馬路。她母親則在裡面當廚子。小女孩喜歡爸媽在莊園裡的職位，如此接近這麼顯赫的家族，讓學校裡的孩子都認為她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她喜歡別人都不能像他們一樣，知道那麼多八卦。他們總是可以施捨出豐厚的聖誕節獎金、吃不完的食物、重新裝修或大清理後剩下的布料或壁紙。莊園基本上是嚴禁外人擅入的，但他們允許小女孩在圍牆內玩。這對她來說，是莫大的光榮，為此她樂意竭盡所能取悅這家人，例如幫忙做點雜事，從父親喬伊那裡跑去找莊園管理員帕迪hｔtｐs://ｗｗｗ•hetuｂook•com•ｃoｍ，幫母親帶話，說那天要抓什麼動物回去，晚餐需要什麼蔬菜之類的。

兩個男孩子雙唇緊閉，可是小女孩的母親把他們斥責了一頓。

在羅薩琳的眼中，卻不是這樣。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一切也都很順利，不算完美，但還算順利。直到喬治．古德溫，到最後還要逞英雄，保護基爾薩尼，沒讓別人搶走，但也打亂了她的計畫，然後那個本來應該是她的、長得神似父親的討人厭的小孩，回到他們的生命中，又掀起了一場波瀾。只要珍妮佛不再問個不停，只要她能復元，讓她和塔瑪拉回到都柏林繼續過她們的人生，就不會有事了。可是她又回到當初為羅利傷心的時候，她又做出跟當初一樣的行為。她糊塗了，她為了錯誤的對象傷心。羅薩琳只想要她們盡快解決財務問題，盡快離開。可是事情沒有這樣發展。

「不行，」基爾薩尼太太會哭著說：「我不能讓他們把我們當動物園一樣來參觀。而且我們要怎麼維持這個地方呢？每個大人收幾英鎊的門票，修不了屋頂，付不起帕迪的薪資，也付不起暖氣帳單。」

「她還那麼小耶。」羅薩琳抗議。

古德溫父子來了一次又一次，來測量，帶建商、建築師、工程師、測量員來看。喬治後來接手了這個計畫，比他父親更常來。羅薩琳看到了把羅利搶回來的機會。一天晚上，她偷聽到喬治說要將星星、月亮、太陽送給珍妮佛。大家都愛上珍妮佛。那是她的錯——她發散電流，把大家吸引到她的網子裡，不知道在這個過程中毀了多少人。可是雖然她認為喬治．古德溫是個可親又友善的男人，還是拒絕了他的追求。

她不知道他們兩個交往多久了，她只能猜是他們在都柏林，而她在家裡拔雉雞毛和挖魚內臟時開始的。要不是那尷尬的一天，她帶他到蘋果樹去，終於要跟他告白，給他看刻在蘋果樹上的那幾個字，「羅絲愛羅利」，她還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打算告訴她。她本來很確定，他會大受感動，他會看到真正的她，看到他不在城堡的日子裡，她把城堡打理得多麼好，看到她有多麼能幹。她想像這一天想像了好幾個月，好幾年。

小女孩常常沒去上學，這樣她才能待在城堡裡。暑假是最棒的，因為每天她都可以自由在莊園裡行動，不用假裝咳嗽或肚子痛。就是這樣的一個暑假，那年小女孩七歲，亞提八歲，羅利九歲，她一如往常一個人在莊園裡玩，這時她媽媽突然叫她到城堡裡去。基爾薩尼夫妻都不在家，跟著堂兄弟去巴布立干獵狐狸了。早先基爾薩尼太太還把她叫到房間去，要她幫她挑衣服。最後挑上了一件橄欖綠的及地絲質洋裝，配上珍珠飾品和毛皮外套。這一天小女孩的母親當家，她走到城堡大門前時，從兩個男孩子臉上的表情看得出來，他們麻煩大了。

珍妮佛出落得一年比一年標緻，只是她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美。她的豐胸，她的細腰，她的翹臀，在某一年的夏天突然出現了。打從三歲起就沒有母親在身邊的她，十足是個男人婆，倒吊在樹上，跟亞提和羅利賽跑，脫|光光跳進湖裡去，什麼都不在乎。她總是想拉羅薩琳一起來，可是也從來不瞭解她為什麼不要。另一方面，羅薩琳也在耐心等待屬於她的時機。她知道男孩子ｈtｔps://ｗｗｗ.ｈｅtuｂoｏk.ｃom.ｃｏｍ最後總是會對男人婆失去興趣，他們總有一天會想要一個真正的女人，而她就會是那個女人。她會像基爾薩尼太太一樣，她能夠打點城堡大小事，煮飯、訓練狗、確定修女帶來絕對完美的鮮花。她幻想羅利有一天會是她的，他們會一起住在城堡裡，她照顧狗和花，羅利則在橡木廳裡，向牆上的祖先祈求靈感。

很久以前，有一個小女孩，住在一間小平房裡。她是老么，上頭有一個聰明的大姊姊，還有一個英俊的大哥，走在路上總是讓人忍不住回頭多看一眼，陌生人也愛跑來跟他搭訕。這個小女孩，照某些人的說法，是個意料之外的孩子。她的父母以為生孩子的任務老早就結束了，所以對他們來說，她不只是個意外，也是多餘的。這一點，她心知肚明。她母親在四十七歲，生了前一個孩子二十二年後，在毫無準備之下面對第三個孩子的到來。前面兩個孩子都已經長大離家了，女兒海倫在科克當國小老師，兒子布萊恩在波士頓，是個電腦分析師。他們鮮少回家。對布萊恩來說，機票太貴了，而小女孩的媽媽又比較喜歡到科克去度假。這個小女孩根本不認識這兩個她幾乎沒見過的陌生人，而他們還自稱是她的兄姊。他們有比她年紀還大的孩子；他們不太瞭解她，也不知道她喜歡什麼。她來得太晚了，錯過了他們曾經緊密相連的那些年。

那就是城堡失火的那個晚上。她無法確定是不是沒燒完的信引起的火災，雖然他們說起火點是廚房，可是從來沒有人怪她。孩子被羅利救了出來，然後他又回去火場搶救值錢的東西。就珍妮佛所知，他死在大火中。羅利不要珍妮佛覺得她在道義上應該接納他。就他的立場而言，喬治．古德溫已經贏得了她的心，他可以給她更好的生活。雖然這是他自己的決定，但羅薩琳稍微推波助瀾了一下，也讓羅利確信這是最好的做法。他什麼也不能給她們。沒有城堡，土地也賣了，他失去了一隻手和一條腿。他嚴重燒傷，完全認不出他原來的模樣，醜得就像發爛腐敗一樣。亞提不同意，可是他無法說服哥哥改變欺騙珍妮佛的決定。兄弟倆從此沒有說過話，即使兩人之間只隔著一條馬路。

兩人同時咕噥著說：「哈囉，羅薩琳。」羅利看著地上，亞提害羞地對她笑了笑。

他們一進入樹林深處，就停止奔跑，羅利看到一個螞蟻洞，開始硏究它。

兩個男孩子去上寄宿學校時，羅利只寫信給珍妮佛，亞提則兩個人都寫。羅薩琳從來不讓珍妮佛知道這件事。她會假裝她也收到了信，可是太私密了，不能唸出來。珍妮佛好像從來不介意，她對自己的友誼太有信心了，反而讓羅薩琳更嫉妒。兩個男孩上大學後，羅薩琳母親的多發性硬化症逐漸惡化，她年老的父親也病了，他們需要錢，而羅薩琳的兄姊遠水救不了近火，爸媽於是仰賴這個他們本來不要的孩子照顧。羅薩琳不得不輟學，接手母親在城堡裡的工作，在此同時，珍妮佛繼續過著一帆風順的人生，還去都柏林探望兩個男孩子好幾次。

「今天天氣很好，到外面去玩，呼吸一點新鮮空氣，不要在我跟前礙手礙腳。」她母親說：「羅薩琳也會跟你們一起玩。」

她把每件事都看在眼裡。她跟自己約定，一定要隨時知道家裡發生的每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