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們今天學到的事
我發現這整件事——發現我真正的身分——就是那本日記的目的。我本來認為，火災之後，這本日記會再度回復為單純的筆記本，我應該把它歸還給行動圖書館，將它放回非小說類的架子上，讓別人從中受益。可是我做不到。我不能放它走。它繼續告訴我明天的事，我也繼續過著日記中的人生，有時候，我還努力把它過得更好。
我點頭。
我聽到媽和羅利一直在說話，說到太陽升起。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可是那語氣跟過去這幾個星期相比，好太多了。他們說話時，以格那提修女也在一旁，補充一些必要的資訊。那就好像發生了什麼不好的或糟糕的事，等事情過了，你终於放下緊繃的心，忘了它有多糟糕，或當時的你有多悲惨，你還想重來一遍，或者你只記得好的部分，或者你會告訴自己，就是因為有了那個經驗，你才能有新的成長。
他從身邊拿出一個透明塑膠袋，把袋子打開。我把日記丟進去。剛開始我有點遲疑，可是日記一放進去，我就知道那是正確的決定。
「當然是你吻我。」
亞瑟每天都去醫院看羅薩琳。能有他在身邊，她可以說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了，可惜她從來不知道。現在大家都不理她了，她應該知道了。儘管亞瑟發現了她所做的一切，還是不離不棄，努力想把他愛的那個女人找回來。我發現他對她的忠貞，深不可測，可是話說回來，我從來沒談過戀愛，很難瞭解那種感情。愛情似乎會讓人做出瘋狂的事來。他只希望她能慢慢好轉，可是，我偷偷告訴你，我不認為她有可能離開那個地方。不管羅薩琳的問題是什麼，它都已經從她的過去蔓延進她的下一段人生，而且深深扎根，把原本在新人生裡冒出芽來的東西連根拔起了。和_圖_書
「沒有壞事。」我在他身邊的毯子上坐下。
「我們必須創造自己的明天，衛斯理。」我開玩笑地說。我往下躺在毯子上，看著那棵看盡人世滄桑的蘋果樹。
我闔上日記，離開城堡，往果園走去。我跟衛斯理約好要在刻了很多字的蘋果樹那邊碰面「哦哦，」看到我夾在手臂下的日記，他說：「現在是什麼情況？」
我？我還不太穩定，不過說也奇怪，我感覺更堅強了。自從柔伊和蘿拉跟我要我的手燒傷的照片，要放在她們的臉書上之後，我就完全跟她們斷絕往來了。我打算很快邀請費歐娜，也就是在葬禮上送我書的那個女孩，到這裡來玩。至少等事情平靜一點再說。
我揚起眉毛，好像在挑逗他。
「那麼……」我回答。我清清喉嚨，做好準備。「它有說是我吻妳，還是妳吻我嗎？」
「啊，慘了！」他誇張地舉起雙手。「所以，我除了把妳從燃燒的房子裡救出來，還得吻妳？」我聳聳肩。「隨便你。」
「我們怎樣？」
我抬起頭來，看著蘋果樹，看著上面刻的那些名字，有我媽、羅利、亞瑟、羅薩琳，還有其他好幾百個人，他們都在這棵樹下對明天懷抱著希望。然後我跪下來，把日記放在衛斯理已經挖好的洞裡，我們一起用泥土把洞填滿。https://www.hetubook.com.com
「妳來。」
「其實上面寫了你跟我的事。」我大笑。
亞瑟和羅倫斯團圓了。亞瑟永遠不會原諒羅倫斯逼他答應參與這件事，不過我想他原諒羅倫斯，會比原諒自己還快一點。他每天都折磨自己，責怪自己沒有早一點出面，沒有阻止他們的計畫，容許謊言越扯越大，看著我長大，而我的父親就在馬路對面的房間裡，看著我母親悲傷，而她的愛人就在馬路對面。他說有很多事情讓他卻步，可是最大的原因是他看到我媽有多愛喬治，而喬治又是那麼好的父親。我想人總是在走出迷宮後，才更容易看到出路吧。當你被困在迷宮中，到處都是死胡同、怎麼繞也繞不出去時，總是很難把事情看清楚。我知道那種感覺。
「地點呢？這裡？」
「我也每次都繼續寫了。」
「好吧。那麼……」他嚴肅地看著我。
所以，這就是我的故事。完整的故事。我在開頭就說了，我不期待你們會相信，但這是事實，每個字都如假包換。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祕密，大部分的人可能永遠不知道這些祕密，可是他們知道有些空間、有些缺n，答案應該就在那裡，有人應該坐過某個位子，有人曾經待過某個地方。有個名字從不被提起，或者只提了一次，然後永遠不再出現。我們都有自己的祕密。至少，我們家的祕密現在已經挖掘出來了，或至少，已經開始挖掘了。我常常疑惑，要不是有那本日記，我會知道多少自己的人生？有時我認為我遲早會發現真相，大多數時候，我認為那就是那本日記的目的，因為它之所以出現，一定有個目的。它引導我走到這裡，幫助我發現秘密，但也讓我成長，變成一個更好的人。這樣說真的很陳腔濫調，我知道，可是它幫助我瞭解明天的存在。以前，我只活在當下。為了在那一刻得到我要的東西，我會說某些話、做某些事。我從來不多想骨牌的其他部分會如何倒下。日記幫助我看到，事情是如何互相影響的。讓我知道我真的可以改變自己和別人的人生。我一直回想，那天在馬可仕的行動圖書館裡，我是怎麼被那本書吸引的，那本書幾乎就像是專門為了我而出現的。我認為大多數的人到書店去時，都不知道他們想買什麼。那些書躺在那裡，幾乎就像魔法般地在冥冥之中吸引人把它們拿起來。該拿到哪本書的人就拿到哪本書。彷彿那些書已經知道，它們必須成為哪個人生命的一部分，它們能如何改變那個人的人生，它們能如何讓那個人學到一課，在最巧的時機讓那張臉綻放笑容。我現在對書的想法跟以前很不一樣了。和*圖*書
「好，」他站起來，然後也把我拉起來，「我帶了這個來。」
這個家裡，並非一切皆大歡喜，並非一切完美。可是話說回來，它本來就沒完美過。不過，至少房間裡的大象不見了。牠被放出去了，沿著馬路狂亂奔跑，我們都試著想要馴服牠。這就好像發牌員洗牌一樣——他把牌混在一起，破壞原本的顺序，這樣他才能發牌，而這副牌最後也會重新找到次序。這就是我們遇到的情況。很久以前，事情被重新洗牌，我們都拿到了一副新牌。現在，我們又把牌整理好了，試著理出一個頭緒來。
「塔瑪拉．古德溫，是妳編造的！」他笑得咧開了嘴。「把書給我。」他把書搶過去，假裝要用書打我的頭。ｗｗw.heｔuboｏk.ｃｏｍ.ｃｏm
八月七日，星期五
「應該是吧。」我輕聲說。
我不認為媽和我會有原諒羅利、羅薩琳和亞瑟的一天，因為他們對我們隱瞞了這麼重要的事，編造出這樣一個謊言，騙了我們那麼久。我們能做的，就是試著理解，羅利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他想要我們得到最好的，不論這樣的想法有多偏颇。他告訴我們，他會這麼做，是因為他愛我們，他以為這懞一來，我們就能擁有更好的生活。這件事不可原諒，就算聽了羅薩琳的說詞，就算她動榣他的看法，塞給他們兩人那麼多的謊言，以至於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應該這麼做。這件事不可原諒，可是我們必須試著瞭解。也許等我真正瞭解，就能原諒了。也許等我瞭解爸媽為什麼要瞞著我生父的事，我就能原諒了。我覺得那一天對我來說，還是一個遥遠難以想像的未來。可是我可以感謝羅利給了我一個這麼好的爸爸。喬治．古德溫是個好人，是個了不起的父親，一直到最後都為我們著想，雖然他的想法也一懞太偏頗了。他在爺爺生前一直都跟他對抗，反對開發基爾薩尼。他知道要是事情沒有這樣發展，要是我的生父沒有喪身火窟，那會是他唯一能留下來給我的東西。那裡也是媽的家。她在那裡長大，那裡有她所有的回憶，所以當銀行找上門來時，他說什麼也不能放棄那裡。我蠢擁有我父親，不要基爾薩尼，可是我知道他有多愛我們，我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我的兩位父親都為我們放棄了好多東西。我只能感謝他們，覺得自己多麼幸運，能被這兩個人如此深愛。這種心情也許沒有別人可以完全瞭解，可是這是我的人生，這也是我學會面對人生的方式。
和圖書
「好。」
「妳準備好了嗎？」他問，仔細研究我的表情。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靠過來，輕輕地吻在我的唇上。我這輩子經歷過最甜蜜美好的吻到一半，他張開眼睛，把身體拉開。
「我不相信妳。上面寫了什麼？」
我說我不能放它走時，我並沒有說謊。我是不能放它走。不能完全放掉它。也許哪一天我又遇到了麻煩，我會把它挖出來，看看它寫了什麼。可是在此同時，我也必須去找到自己的路。
他用塑膠袋把日記包好，再遞給我。
「上面寫我認為一切都會沒事的，然後我明天會再寫。」
唸小學的時候，每天快下課時，老師都會要我們寫一段話，標題是：「我今天學到的事」。以這次的情況來說，我覺得要我寫「我沒有學到的事」應該會容易許多，因為我沒學到什麼呢？沒有。絕對沒有。我學到好多，我長大好多，而且永遠也不會停下來。
謝謝你閱讀我的故事，我明天會再寫。
我笑著說：「什麼意思？」
衛斯理從我上方靠過來，我們的臉靠得很近，鼻子幾乎要碰在一起了。
「說真的，上面到底寫了什麼？」他溫柔地說。
他張大了眼睛，問：「這是妳編造的，對吧？」
「妳每次都那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