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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莉莎白微微一笑。「男人不是都這樣嗎？」她看了手錶一眼。「不知道山姆在做什麼，你太太大概以為我綁架了你們兩個。」

伊莉莎白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好蠢，迅速地別開眼，清了清喉嚨。「別擔心。我沒事。」她低喃，「你叫作伊凡，有點有趣，因為——」她停了下來。她要說什麼？跟這個陌生人說她外甥看到幻覺？儘管網站上給了那些建議，她依然不太確定盧克的行為是否稱得上正常。「說來話長。」她擺擺手，低頭又喝了口咖啡。「伊凡，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請問你的工作是什麼呢？」溫暖的咖啡滑過她的身軀，填滿熟悉的舒適感。她覺得自己恢復正常，離開了悲傷的恍惚狀態。

「伊莉莎白，可以說我的工作是跟人交朋友。」

就是這個。她又笑出聲來，盧克一定是跟他學到那些詞句。

她一嗆，咳出的咖啡染上她的上衣。

「我也要謝謝妳。」

「怎麼了？」伊凡笑得燦爛，露出閃亮的白牙。

她緩緩提問：「你介意我問你今年幾歲嗎？」

「哦，伊迪絲——」他微微一笑，「盧克提到她好幾次，他很喜歡她。」

伊莉莎白揚揚眉。「是國際企業？」

他一臉狐疑，抹抹嘴巴，打量了她好一會兒。「唔，妳是室內設計師？」

「妳沒事吧？」和善的聲音問道。

伊莉莎白幾乎沒聽到他說的話，她的心思切換回思考模式，她沒辦法阻止自己。

他雙眼一亮。「那是一間好公司，我真的很愛我的工作。」

伊凡點點頭，喝了幾口牛奶。

「一間好公司？」她皺眉。「我沒聽過，是在凱瑞郡嗎？」

伊莉莎白應該當場站起來，命令這個擾人的怪客離開她的客廳，但她沒有，儘管她想了許多自己理論上應有的反應。根據她自己的原則，她應該要深受冒犯，然而她並沒有。她嘆了口氣。「沒錯，伊凡。」

「年長者的市場。」

「怎麼說？」

伊凡衝上前幫她拍背，他關切的雙眼一直盯著她，前額擔心地皺了起來。

她的視線從咖啡杯底移向他。為什麼他一副關心她的模樣？這個嗓音輕柔的陌生人到底是誰？為什麼他的存在令她如此舒坦？他藍眼閃過的每一道光彩讓她起雞皮疙瘩，那足以催眠她，他的語氣像是一首她想要跟著哼唱、不斷重複的美妙歌曲。這個進入她的屋子、問她一堆連家人都不會問的問題的人是誰？妳沒事吧？嗯，她沒事嗎？她晃動杯子hｔｔｐs://ｗww•ｈｅｔｕｂｏｏk.coｍ.cｏｍ，看著咖啡在杯中打轉，如同斯利海角拍打海岸的浪花。她想了想，得出了結論：上回有人提出這個問題，已經是好幾年前了，她想答案是否定的。她的問題大得很。

伊莉莎白笑了。她想得沒錯，顯然伊凡影響了盧克那些不可思議的言詞。

「妳很漂亮。」他說得平靜，她訝異地抬頭看著他。

伊莉莎白別無選擇，只能慢吞吞地轉身面對山姆的父親。她不能繼續迴避他，畢竟他就在她家等待他的兒子。第一眼，她注意到他一臉困惑地看著盧克丟下一連串笑聲，跑回走廊。他轉向她，顯然擔心極了。他靠著門框，雙手插在那條褪色牛仔褲後頭的口袋裡，上身是一件藍色T恤，幾撮漆黑頭髮逃出藍色鴨舌帽的束縛。儘管他打扮得像個年輕人，可她推測他跟她年紀相當。

「哦，對，這個嘛，嗯……不客氣。」

他對著她微笑。「那就把這個當成一連串讚美的開始吧。」

她厭倦了擁抱枕頭、奢望毯子可以提供溫暖，厭倦了只能在夢中喚醒浪漫的時光，也厭倦了期盼每天會早早結束，這樣她就可以面對另一天，希望明天會更好、更輕鬆。但事與願違。工作、繳帳單、上床卻又睡不著，毎天早上她肩膀的負擔越來越重，每天早上她都期盼夜晚趕快降臨，這樣她就可以回到床上擁抱枕頭，拿溫暖的毯子包裹自己。

他凝視著她，與他互看這麼久，她的表情開始僵硬。「山姆今晚要去你那裡住嗎？」

「那麼？」

伊莉莎白知道一定有什麼科學解釋，但她搖搖頭。

她理解似地點點頭。「我們不都如此嗎？」

「祝妳明天的會議順利。」他鼓勵地笑著說道，而後離開客廳，盧克在他背後關上門，他以最大的音量高喊：「山姆，拜！」然後踏著重重的腳步衝上樓。

「你很好玩。」她笑道。

「伊凡，我對某件事有點困擾。」她深呼吸，準備提出問題。

「妳說我很好玩。」

伊莉莎白點點頭，試著壓下笑聲。

「那麼什麼？」

稍後，伊莉莎白躺在床上，腦袋發燙，鼻子堵塞，雙眼哭得痠澀。她抱住枕頭，偎著羽毛被，月亮從敞開的窗簾外在她房裡投下一道銀藍色小徑。她望向窗外，月亮還是她小時候的月亮，她曾對著同樣的星星許願，突然，她想到一件事。

她看著這個好心的藍眼陌生人，他正注視著她，那雙眼中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關切超越了過去她認識的任何一個人。她想要告訴他自己的感受，她想要聽到他說不會有事的，告訴她並不孤單，他們從此以後可以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她阻止了自己。夢想、期盼、希望一點都不實際，她得要阻止自己踏上那些道路。她有一份好工作，她跟盧克都很健康，她需要的只有這些。她抬頭看著伊凡，思考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她沒事嗎？

「要是看到其他市場，就要把它拿下來，對吧？拓展分公司，增加收益，我總是在尋找這樣的機會。」

盧克露出缺了牙的笑容。「哦，哈囉，山姆的爸爸。」他難以自抑地格格輕笑。「山姆再一會兒就下去。」他笑著說完，跑回走廊。

「如果妳喜歡雞肉的話，這個理由就很合理啦。」伊凡坦然應道，「雞肉是我最最喜歡的東西。」他笑著說。

「伊莉莎白，說到這，我該走了。」他柔聲道：「很高興可以跟妳聊聊。」他伸出手。

「沒什麼。」她咕噥。伊凡繼續東張西望，伊莉莎白又偷偷瞥了他一眼。她看不出他幾歲，他長得又高又結實，富有男子氣概，卻又帶著孩子氣的吸引力，他讓她困擾。她決定言歸正傳。

「你在哪間公司上班？」

他思考了一下她的想法。

「啊，這樣很好啊。」伊莉莎白笑道，這樣就可以解釋他年輕的打扮和風趣的舉止了。

伊莉莎白發現自己一邊皺眉一邊微笑，就連她的臉也對他的話語感到困惑。「好吧。」

「你啊。」伊莉莎白努力鎮定下來，控制她的笑聲。她不敢相信她竟然會在徹頭徹尾的陌生人面前這麼做。

「他們有市場？太好了，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我想是星期日？總能在那個地方挖到幾樣有趣的小玩意，對吧？我的老朋友巴利的爸爸常常買下二手車，把它們修好，他媽媽總是買窗簾來改成衣服。她看起來像是電影『真善美』裡面的人物，很高興她也住在這裡，因為每個星期日都她會想『爬上每座山峰』。那時候巴利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也得跟著她上山下海。妳想那會是什麼時候？不是電影，我指的是市場。」

「因為m•ｈｅtubooｋ.ｃoｍ•cｏｍ他們對一切敞開心胸，因為他們想要知道，他們想要學習。大人啊，」他傷心地搖搖頭，「大人們認為他們知道一切。他們已經長大了，輕易地忘記事物，無法敞開心胸，反而選擇他們要相信什麼、不要相信什麼。妳無法選擇這種事情，要嘛就是相信，要嘛就是不信。所以他們學得很慢，他們憤世嫉俗、喪失信念，只想知道能夠幫助他們渡過每一天的事物，他們對其他的東西沒有興趣。可是啊，伊莉莎白，」他的聲音是響亮的低語，他圓睜的眼中閃耀光彩，伊莉莎白輕輕顫抖，雞皮疙瘩爬上手臂。她覺得他要跟她分享世界上最重大的祕密，她將腦袋湊向他。「就是那些其他的事物給予妳人生。」

睡眼惺忪的盧克出現在樓梯上方，身穿絕不讓她清洗的蜘蛛人睡衣，他把這件衣服藏在最愛的泰迪熊喬治背後。他疲憊地握拳揉眼睛，困惑地看著她。

沉默。

伊莉莎白咬著嘴巴內側，徒勞無功地回想自己上次開心的時刻。「伊迪絲目前不在，我相信你之前見過她，所以我們沒有碰過面。」

「我怎麼了？」

伊凡想了想。「可以這麼說，也可以叫我專業的好朋友、引導者……」他攤手聳肩。「跟妳說，孩子知道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事。他們看到的比大人還要多，相信更多事物，他們無比誠實，每一次總是讓你知道你的立足點。」

看到她的身影，他回以微笑，停止旋轉，接過那杯牛奶，坐到皮沙發上。伊莉莎白坐進她平時坐的椅子，過大的椅面幾乎吞沒了她。希望他的運動鞋不會弄髒她的奶油色地毯，又恨自己竟然這麼想。

「哦，她啊，」伊凡又扮了個鬼臉。「不可能。」他坐在皮沙發上，上身前傾，沙發在他的牛仔褲摩擦下吱啾作響。這聲音聽來真是熟悉。「跟妳說，她真不會料理雞肉，醬料只會毀了雞肉。」

伊凡眨眨眼。「伊莉莎白，它到處都有分店。」

伊莉莎白勾起嘴角。「六歲可是很了不——」她停住話，又吞下一口咖啡。

伊莉莎白想要他口中的其他事物，她想要人生的光芒與興奮，她想要在麥田中放開氣球，在房裡放滿粉紅色的天使蛋糕。淚水再次湧上，想到要在他面前哭泣，心臟在她胸中重重跳動，但她不需要擔心太多，因為他正緩緩起身。

「你們公司的主要業務對象是什麼族群啊？」

「相信什麼？」

「伊凡，謝謝。」她有禮地回應。

伊莉莎白hetuｂoｏk•com•com吞下卡在喉中的硬塊。「就這樣？」

伊莉莎白皺眉。「對，你怎麼知道？」

「山姆，你爸爸來接你囉！」伊莉莎白虛弱地對著樓上呼喚。沒有回應，只有一雙小腳跑過走廊的聲音。她嘆了口氣，看著自己的鏡影。她認不出鏡中那個女人，她的臉龐浮腫，頭髮被風吹得亂七八糟，被她抹過淚水的雙手帶了點水氣。

「我的名字是伊凡。」

她勾起微笑，發出笑聲。他的上唇沾了一條寬闊的牛奶鬍鬚，差點就要爬進他的鼻孔。「嗯，謝謝你，伊凡，我沒事。」

「你的工作是社工之類的嗎？」伊莉莎白問。

「山姆的媽媽。」伊莉莎白覺得自己好蠢。

「別覺得困擾，絕對不要困擾。」

「說得更準確一些，那是我最喜歡的家禽。」

伊凡目光閃爍。「我什麼都知道。」

她的臉頰泛紅。接下來該怎麼說？又是一陣沉默，她覺得忸怩不安，心想自己是否該覺得受到冒犯。人們很少對伊莉莎白這麼說，她不知道該有什麼感覺。

「菲歐娜？」伊凡一臉困惑。

伊凡翻個白眼。「希望不會。他才六歲，可是鼾聲大得驚人。」

他揚起眉。「怎麼了？」

「哦，我沒有結婚。」伊凡立刻回答，「女孩們，噁！」他扮了個鬼臉。

他喝了一小口牛奶。

伊莉莎白哈哈大笑。「抱歉，我沒注意到你跟菲歐娜沒有在一起。」

伊莉莎白與他一同點頭。顯然他很喜歡自己身為父親、社工人員的工作。

「妳在後院的時候，山姆他爸已經——」他再次停頓，視線越過伊莉莎白的肩膀。

他微微一笑。「就是人生。」

「不會啊，我一點都不介意。」他愉快地回應。

盧克迷茫地搔搔腦袋。「可是……」他停住，疲憊地搓揉臉頰。

伊凡笑著說：「就這樣是什麼意思？妳可以獲得比人生更多的東西嗎？妳能夠對人生提出更多的要求嗎？這是一份禮物。人生就是一切，在妳相信之前，妳無法好好地渡過人生。」

「什麼市場？」

她偷瞄伊凡一眼，發現他臉上沒有絲毫困惑尷尬，心中頓時對他有點好奇。他彷彿總是這麼說，像他這樣的男人八成是如此，她挖苦地想著。萬人迷，他就是個萬人迷。不過啊，她自己也無法相信這話，只得強迫自己以輕視的眼神瞪著他。這個男人不認識她，跟她見面到現在還不到十分鐘，卻說她很漂亮，簡直把自己當成她最要好的朋友，他正環顧客聽，像是把這裡當成最有趣的地方似的。他的和-圖-書性情和善，跟他說話、聽他說話很輕鬆，她現在身穿皺巴巴的舊衣服，眼眶紅通通，頭髮油膩，聽到他說她很漂亮卻一點也不覺得不舒服。他們沉默得越久，她越體會到他說出口的只是一句單純的讚美。

「不過啊，伊莉莎白，孩子們能讓妳永保青春喔。」他的語氣變得認真無比，眸光深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我的工作是照顧小孩，幫助他們，陪在他們身邊。」

「盧克，是『可以再說一次嗎』，不是『呃』。」伊莉莎白糾正他，然後納悶自己心情已經亂成一團了，幹嘛還在意這麼多。「山姆的爸爸還在等喔，可以請他快一點嗎？」

「呃？」

「孩子。」他答得飛快。「除了奧莉維亞，她負責老年人，不過我負責的是小孩子，我幫助他們。唔，之前都是小孩，不過現在看來我們有了新的業務對象……我想……」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指甲輕敲玻璃杯，對著遠處皺眉。

伊凡轉轉眼珠，微笑著說：「哦，伊莉莎白，妳會懂的。」

「沒錯。」她虛弱地笑了笑，不知道盧克是否曾經提過她。「要不要坐一下？」她比了比客廳。問過他要不要來點飲料後，她回廚房替他拿了杯牛奶，為自己泡了濃縮咖啡。她停在客廳門口，訝異地發現他正坐在皮椅上旋轉，那副模樣讓她不由得笑了出來。

伊凡笑著說：「某人特別跟我說我和妳的年紀一樣。」

她完全沒有跟伊凡提到明天的會議。

「別擔心盧克。」伊莉莎白為自己外甥的行為略感尷尬。「他今晚只是有些興奮，還有，」她迅速地說下去：「抱歉讓你看到我失態的模樣。」她的雙臂防備地抱著身軀。「我平常不是這樣的。」她抖著手擦拭眼睛，接著雙手迅速互握掩飾她的顫抖。過度的情緒令她無所適從。

伊莉莎白發現自己又笑了。「為了這個原因討厭某人還真是少見。」不過夠有意思了。盧克週末去山姆家吃過晚餐後，回來跟她抱怨了好一會兒。

「怎樣的人生？」她低語。

「抱歉，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她試著在沉默中添加愉悅。

伊莉莎白伸手觸碰他柔軟的皮膚，被他輕輕握住，以催眠似的節奏輕輕按壓，她喉中的硬塊堵住她的聲音。

「你幾歲呢？」

「沒關係的。」低沉柔和的嗓音應道，「每個人都有難過的時刻。」

「妳很少被人稱讚吧？」

「跟妳說，這很有趣。」他再次湊上前，「孩子們比大人學得更多更快，妳知道原因嗎？」

「可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