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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張嘴,但他又打岔。「嗯,看來妳一點也不想回答。」他微笑,「讓我告訴妳答案:是為了其他人。所以他們得到所有的榮耀,所有的事情給妳做,好處都給他們拿。」
「伊莉莎白,別接。」他的嗓音堅定果決。
伊莉莎白把行李箱甩出計程車的後車廂,拖著它走進法倫弗爾機場的出入境區。她鬆了一大口氣,現在她真正覺得自己要離開家了。在紐約住了一個月,她感覺這座城市比拜雷.納.可洛西還要適合她,她開始交朋友,更重要的是她開始想要交朋友。
嗶嗶兩聲,是語音信箱。
在她返鄉期間,伊莉莎白只逮到妹妹兩次,第一次只見到她一下子。抵達愛爾蘭那天,她接到拜雷.納.可洛西鎮上唯一一間女裝店的來電,因為她們逮到希兒莎摸走幾件T恤,伊莉莎白低頭表達無限的歉意,付清那些T恤的錢,一走出店外,希兒莎馬上往山丘方向溜走。第二次會面的時間只夠伊莉莎白借希兒莎一些錢、約她明天一起吃午餐,但最後她獨自吃了那頓飯。但至少,她開心地看見希兒莎終於添了點體重,她的臉頰豐潤許多,衣服不再輕飄飄地掛在身上。或許搬出去對她來說真的有好處。
這句話有如擊中她腹部的重拳。
「抱歉。」她囁嚅道,震驚得渾身顫抖。
「至少飛機會準時。」馬克排進報到櫃台前的短短隊伍。
「沒關係啊,你會為我著想。」她試著緩和氣氛,試著讓大家跟平日一樣快樂。
馬克輕笑一聲,親親她的頭頂,雙手撫過她的棕髮。「妳說回家探望家人是假期?」他哈哈大笑。「回去後我們到夏威夷一趟吧。」
和_圖_書「即使她從來沒有為妳著想過,即使她一點都不在乎妳是不是為了她而來?」
馬克的雙手從她頰邊滑落。「別讓她對妳這麼做。」
伊莉莎白笑到抱住肚子。「我絕對不會讓他們上門。總之,這份工作給我很高的薪水。」她解釋。
「別接。」他柔聲說。
伊莉莎白從提袋裡掏出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
「我親愛的伊莉莎白,」馬克打斷她。「根據妳的效率,到了明年,那幢屋子會被賣掉,然後那塊地蓋起摩天大樓,或是超級時髦、可是不賣酒的酒吧,或者是不賣『就是要跟別人不一樣』的食物的餐廳。」他用手指比出雙引號,逗得伊莉莎白笑出聲。「妳一定會把那些屋子漆成白色,在地板上裝設日光燈管,拒絕買任何家具,就怕地板被刮傷。」他說笑道,「但被讚揚的是其他人。」他裝出噁心的表情。「想像一下,這是妳的空白畫布,不是其他人的,他們不該頂下妳的名聲,我想要帶朋友過去,跟他們說『大家看,這是伊莉莎白的傑作。她花了三個月,設計出白色的牆面,沒有半張椅子,我真以她為傲。她做得很好對吧?』」
伊莉莎白翻翻白眼,額頭再次靠上他的胸膛。「別再提這件事啦。」她的聲音被他的呢布外套悶住。
馬克放鬆肩膀。「看吧,她大概只是又去洗胃了,伊莉莎白,這不是什麼新鮮事。妳快去報到,我們可以在機場咖啡廳討論這件事。」
「可是如果妳不讓我為妳著想,那我就沒辦法幫妳了。」他眸色轉暗,眼中帶著怒火。
「做什麼?」
「為了什麼?」他重複了一遍問題。
伊莉莎白虛和-圖-書軟地笑了笑,馬克轉向報到櫃台,他走上前的那一刻,她的手機再次響起。是同樣的號碼。
伊莉莎白對他微笑,前額靠上他的胸口。「我需要用另一段假期來恢復這段假期帶來的疲憊。」她疲倦地開玩笑。
伊莉莎白努力想了好久,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全然未察覺希兒莎懷孕這事令她羞愧又尷尬,這份情緒對著她大吼,要她撒謊。「嗯,我想是吧。我不太確定。」她搖搖頭,試著甩掉她的思緒。
伊莉莎白的手機響起,她的腹部直覺地翻騰起來。
伊莉莎白看著濕答答的戶外,不禁覺得這禮拜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其實她也沒有期待盛大的接風派對、在各個店舖間閒逛購物,可是不管她是否在家,希兒莎跟父親似乎對她一點興趣都沒有,也不在乎她渡假期間要做什麼。她並不是回來跟他們分享她在紐約的新生活,她回來是為了確認他們是否安好。
「是希兒莎。」伊莉莎白虛弱地回答,她喉中堵著硬塊。「她被送進醫院了。」
「先生。」地勤人員遞出他的機票。
「伊莉莎白。」馬克高聲打斷她的思緒。「妳的護照。妳擋住後面的人了。」
「別讓她強迫妳為了她放棄自己的人生。」
「是愛爾蘭的電話號碼。」伊莉莎白咬住下唇。
馬克打量她堅決的臉龐。「妳應該要自己開業。」
「我聽一下留言就好。」伊莉莎白迅速應道,在提袋裡翻找護照,手機按在耳邊。
伊莉莎白搖搖頭。「不,不行,馬克,我得要回去。」她的嗓音顫抖。
「可是說不定他們——」鈴聲停了。
「聽好,」他以食指撐起她的下巴。「妳從和-圖-書日出工作到日落,幾乎沒有休息,把自己累慘了,這又是為了什麼?」
馬克正在對櫃台的女性地勤人員說笑,跟平時一樣迷人。伊莉莎白緊緊握住手機,瞪著螢幕上的號碼,直到它消失無蹤,鈴聲又一次停止。
「妳已經提到錢兩次了。我們過得很好,妳要那麼多錢做什麼?」馬克問。
「伊莉莎白,她八成沒事。」他笑道,「妳一年接到多少電話?每次都是同樣的狀況。」
「馬克。」伊莉莎白想要假笑幾聲卻失敗了。「我答應會盡快搭飛機過去跟你會合,我只是要回去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仔細想想,如果換作是你妹妹,你早就衝出機場,在我們說話的時候你已經回到她身邊,完全不會想到要跟我說這些蠢話。」
伊莉莎白抬起頭,揚揚眉。「沒問題啊,馬克,我讓你去跟我的老闆說。你知道我得要立刻回去處理那個案子。」
「我們也不會繼續住在這裡啦。」馬克望著窗外,沒注意到她的表情。「要不然妳會破產。」
馬克猛然轉身。「別接。」
「馬克,她可能有事。」而且是正常的姊姊應該要知道、應該察覺的事情。
「少來了,馬克,她是我妹妹耶,她是我的命,我得要為她著想。」
「伊莉莎白,她需要妳的護照。」馬克轉身,他的臉垮了下來。
她張嘴想要回答。
她父親依然不跟她說話,因為她離開家、拋棄了他。在不同的國家工作了幾個月好像是最重大的罪行,離開這個國家是罪大惡極的舉動。伊莉莎白離開前都安排好了,確定他們兩人都會受到照顧,可是她失望透頂。希兒莎去年被退學,伊莉莎白得要幫她
m.hetubook.com.com安排好這兩個月內的第八份工作——在附近的超市負責上架,她也請某位鄰居每個月載她去基拉尼跟輔導員見面兩回。對伊莉莎白而言,這比工作還要重要,她知道希兒莎之所以會同意也是因為這給了她每個月兩次逃離牢籠的機會。儘管希兒莎不太可能會說出她的感受,至少那裡有人能夠聆聽。「以備不時之需啊。」伊莉莎白的笑聲停了,揚起的嘴角慢慢垂下,她想到希兒莎跟她父親,真的需要替他們好好準備。
「哈囉,伊莉莎白,這裡是基拉尼醫院產房的瑪莉.弗拉哈提。妳妹妹希兒莎要生了,比預產期早了一個月,所以希兒莎要我們打電話告訴妳這件事,看妳要不要來這裡陪她……」伊莉莎白沒有聽完,她僵在原處。要生了?希兒莎?她連懷孕都沒有啊。她重播那則訊息,心想說不定是有人打錯電話,忘記了馬克正在等她交出護照。
「呃,」伊莉莎白困惑地揉揉眼,看了看櫃台上馬克的機票,看了看他的臉,視線又回到櫃台。「不,我不搭了。」她退出隊伍。「抱歉。」她對著後頭的人說,那些人的表情柔和了些。「真的很抱歉。」她看著站在隊伍前端的馬克,他看起來好……失望,不是為了她不願上前,而是為了她感到失望。
「不好意思,」地勤人員喚道,「妳還要搭這班飛機嗎?」她擺出最有禮貌的態度。
「她又喝太多了?」馬克語氣中的關切頓時消失。
怒氣和淚水同時湧出,她提起行李箱,離開他身邊,離開機場,趕往醫院。
伊莉莎白幫父親請來的家管人員不見蹤影。農舍又髒又臭又濕,雜物散落各處,她花了兩天清https://www•hetubook.com•com掃,最後只能放棄,因為用再多的清潔劑也沒辦法換回光鮮亮麗的原樣。母親離開後,也把此處的光彩帶走了。
伊莉莎白轉身,迎上一長排憤怒的臉龐。
他心不在焉地接過機票,緩緩走出隊伍。「怎麼了?」
馬克露出放鬆的微笑。「很好。」
「那妳還在這裡做什麼?」他冷冷地說道。
後來她還是如她承諾的回到紐約,只比他晚兩天抵達,從兩人的公寓收走自己的私人物品,交接工作事宜,然後回到拜雷.納.可洛西鎮,心痛到幾乎無法呼吸。
「抱歉,你很清楚這份工作的待遇超好。」伊莉莎白幾乎笑了出來。「根據我的效率,到了明年——假如我們決定繼續待在紐約,我就買得起我們看過的那幢屋子——」
拜雷.納.可洛西鎮的十一月孤寂蕭瑟。年輕人都去高中或大學上課,觀光客都窩在屋裡,或是造訪更溫暖的國家,商店安靜空虛,有的關門大吉,有的苦苦支撐。鎮上沉悶、寒冷、陰鬱,沒有花朵為街道增添光彩,感覺就像是一座鬼鎮。可是伊莉莎白很高興她回到此地,雖然寥寥可數的家人壓根兒不管她人在哪裡,但她確切地知道現在她不用每天為他們提心吊膽。
希兒莎搬離農場,跟一群陌生人住在一塊兒,她是在某次音樂節的露營活動中認識那群人的。他們似乎只會坐在附近那座古塔旁,圍成圈子,躺在草地上,頭髮鬍鬚留得好長,隨意地彈奏吉他,唱著關於自殺的歌曲。
馬克跟伊莉莎白慢慢往前,前頭只剩下一個人,接著他們就自由了。可以輕輕鬆鬆地搭飛機到都柏林,轉機回美國。
「怎麼了?」馬克問,他的怒氣消散,臉上充滿關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