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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妳身邊90天

作者:西西莉雅.艾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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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勒先生,你還好吧?」伊莉莎白關切地問道。
「泰勒先生。」伊莉莎白高聲喚道,走上前伸出手。「很高興能再見到你,上回的會議真是抱歉。」
身穿光鮮灰色西裝的文森大步走向他的公事包。「看看這些剪報。這個地方是該死的金礦,我要做出他們想要的東西。人們不想在這裡看到普通的飯店——得要浪漫有趣又文藝,絕對不是那些像診所一樣的現代風格。假如下一個走進來的人讓我看到同樣的狗屎,我就要親自設計這間該死的飯店。」他漲紅的臉轉向窗外,吐出煙霧。
盧克學會走路那天,伊莉莎白正在工作,伊迪絲在她開會開到一半時打來,可她沒辦法分神,等回到家才知道這件事。現在想想,她發現自己跟父親的反應非常相像,她又一次憎恨自己這麼做。長大以後,她終於理解了父親的反應,他並不是不為她感到驕傲,也不是不在乎她,他只是太在乎了。她們先是學會走路,然後就會飛走。
帕比跟伊莉莎白忙著攤開資料夾,文森悄聲對班傑明說:「這傢伙或許不會太糟糕。」
「他走了?」帕比淡淡地問道。
「班吉,跟你說,我覺得——」
「快來,快!」伊莉莎白握著希兒莎的小手幫她鼓掌。
「噢,該死。」她高聲咒罵,伊莉莎白猛然轉身,臉上積起烏雲。
伊莉莎白翻閱那些剪報半晌才開口回應,班傑明在她的嗓音中聽出失望。「哦,我懂了,你要的是主題旅館。」
「我相信主題旅館就是一種俗氣的東西。」伊莉莎白強硬地說道。她無法放棄自己的原則,即使是為了這麼好的機會。
文森沒有半點反應。
「可是啊,我不太想採用妳的點子。老實說妳完全無法說服我,我不喜歡。」文森繼續道。
班傑明掃了行事曆一眼。「呃,八間,不包括那個上週五早退的女人,她是伊莉莎白。」
文森轉過身,上下打量她的黑色套裝,吐了口煙。他沒有跟她握手,只是再次望向窗外。
她僵了二十秒,最後臉一垮,看得出她將說出的話給予她極大的痛苦。「帕比。」
「哦,很高興能再見到你。再見了,伊凡。」伊莉莎白揚聲道別,房門在接待員背後關上。
「這種話我早就聽過了。」文森哼了聲。「我不要什麼跟山景融合的飯店,我要它卓然獨立。我不想讓客人覺得自己像是該死的哈比人,睡在一堆青www.hetubook•com.com草跟泥巴上頭。」他憤怒地將雪茄戳進菸灰缸。
十三歲那年,伊莉莎白開始了中學生活,而這代表她得要跑到離小鎮更遠的地方上學,所以她每天早上起得比任何人還早,然後因為下課時間比過去還要晚,她回到家的時候天都黑了,跟十一個月大的希兒莎相處的時間變短。跟小學不同,中學的校車把她丟在農舍前那條漫長道路的底端,要她獨自走回家,沒有人在前門迎接她。冬季的早晨和傍晚天色很暗,鄉間像披上一片黑色的天鵝絨。伊莉莎白這個禮拜第三度走在寒風冷雨中,制服裙子被風吹起在她腳邊飛舞,裝滿書本的沉重書包掛在她背上。
「我叫班傑明。」他打岔。
班傑明跟帕比看向文森,等待他的回應,簡直就像是在看網球比賽一般。
帕比繼續漫無邊際地發表長篇大論,文森用力點頭,聽進她的每一句話,班傑明轉頭看著伊莉莎白,發現她一手撫額,對帕比的每一個點子皺眉。兩人目光交會,同時流露出對自家同事的氣憤。
換個角度來想還滿有鼓舞人心的效果,假如伊莉莎白多年前能夠幫妹妹學會走路,那她當然可以幫她再次站起來。
現在她身穿睡衣坐在火爐邊,想讓自己溫暖起來,一邊寫功課一邊盯著希兒莎。她正緩緩爬行,肥嘟嘟的小手拿得到的東西全都塞進流著口水的小嘴,她父親在廚房裡加熱自製的蔬菜燉湯。他們每天都是這麼吃,早餐是燕麥粥,晚餐是燉菜,有時候桌上多了厚厚的牛肉,或者是父親當天抓到的鮮魚。伊莉莎白好愛那些日子。
伊莉莎白不安地在椅子上動了動。「好吧。」她試著維持專業形象。「請問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呢?」
班傑明.衛斯特翻了個白眼,煩躁地磨牙,他的老闆在貨櫃屋裡踱步,以濃厚的紐約腔咆哮。
「這裡的景色真他媽的有夠讚,我不打算讓哪個作風花俏的室內設計師把它變成跟過去那數百萬家都會飯店一樣的貨色。」
班傑明幫帕比把那疊資料夾放到桌上,開口驅散辦公室裡的尷尬氣氛。
「妳很古靈精怪,可以從這點看出某人到底是不是天才。我喜歡讓天才加入我的團隊。」
帕比跟資料夾奮鬥了好一會兒,才騰出手跟班傑明握手,結果兩三個資料夾掉在地上。
班傑明翻翻白眼,聳聳肩膀。
希兒莎嘴巴吐氣,唇邊積起泡泡,以她專屬的神祕語言喋和-圖-書喋不休。
「沒問題!」帕比興奮地跳起來,以跳舞似的步伐繞到文森那一側。「很好,我打算設計心型的水床、浴缸、床邊保險櫃上的水晶香檳杯。我想到的是當浪漫時期遇上裝置藝術,那將是一場大爆發。」她比出爆炸的手勢。「充滿豔紅、伯艮地酒,葡萄酒會讓人覺得宛如被天鵝絨鑲邊的子宮擁抱;到處都是蠟燭,法式香閨碰上……」
班傑明笑了。「沒關係,我來幫妳。」
文森咕噥了聲,看著腕間鑲鑽的勞力士手錶。「給妳三十秒。」
班傑明對文森誇張的表演翻翻白眼。
「嗯,艾根小姐,我沒事,我很好。很高興能夠認識妳。」他伸出手。
伊莉莎白皺眉。
接著他們一同勾起微笑。
「景色很好。」班傑明的語氣平板。
兩人一同豎起耳朵。
「泰勒先生。」她立刻說下去,「你還沒聽完我全部的想法。」她正在做徒勞的努力。
「很多。」他自顧自地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然後,其中有多少間飯店的景觀跟這裡一樣好?」他伸手指向窗外的風景。班傑明轉過椅子,興趣缺缺,幾乎無法忽視噪音和工地的髒亂,工程進度落後。這裡確實很漂亮,但他更希望能在窗外看到聳立的飯店,而不是延綿的丘嶺和湖泊。他在愛爾蘭已經待了兩個月,飯店應該要在八月完工,只剩下三個月了。他生於科羅拉多州的哈克斯頓,但住在紐約,他認為自己已經擺脫小鎮帶來的封閉恐懼症,但顯然沒有。
「別擔心。」班傑明對帕比輕笑,讚歎似地看著伊莉莎白。「她很符合我們的條件。妳們剛才在門外偷聽對吧?」
班傑明輕笑。「我就知道,聰明的女人。」他高聲說出自己的想法,看著伊莉莎白專注地跟文森談話。
「伊莉莎白,我喜歡妳,真的。」文森真摯地說道,「我喜歡妳的古怪。」
布倫登惱怒地噴了口氣。「老天爺啊,我還以為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呢,我以為妳們怎麼了。別拿這種事情煩我。」他背過身,回到廚房。
帕比困惑地看著他。
班傑明不管他,逕自走向門邊,讓伊莉莎白進來。
希兒莎慢慢地鬆手,一臉堅決地開始往前走,伊莉莎白屏息看著她越走越近,努力憋住興奮的呼喊,生怕會破壞這一刻。希兒莎一直對著伊莉莎白的目光,伊莉莎白不會忘記那一刻小妹妹眼中的堅定。最後她抵達伊莉莎https://www.hetubook.com.com白身邊,被她一把抱起在房裡跳舞,用親吻淹沒她,希兒莎格格笑個不停,吹出更多泡泡。
「伊莉莎白,」文森的嘴角勾起笑。「妳是個美麗的年輕女人,妳應該知道這點。愛情不是主題,它是一種氣氛,一種心境。」
「叫我——」
帕比皺起臉,環視房間。
「你看,飯店的地點很棒,景色很美,旁邊是個漂亮的小鎮,還有數不盡的戶外休閒活動可以參加。我的設計是打算把外頭的美景帶進來,讓景色成為內部裝潢的一部分,利用自然的色調,像是深綠色、棕色,再加上石材,我們可以——」
「我懂了。」伊莉莎白的語氣和表情顯示出她完全不懂。「你想要在飯店裡創造出愛情的感覺。」
敲門聲打斷他的演說。
「別擔心,妳們不會惹上麻煩啦。」他哈哈大笑。「不過妳們真的聽到我們的話了吧?」
「大概是伊莉莎白.艾根,來跟我們開會。」
「被妳說得好俗氣。」他輕視地擺擺手。
「大家坐下。」
希兒莎正準備第二次向家人表演她有多厲害,她抬起頭,發現爸爸離開了,她的小臉垮下,雙腳一軟,坐回地上。
她被他搞糊塗了,班傑明心想。真糟糕,這個人真的很努力。這份工作快從她手中溜走了,他發現她的表情瀕臨崩潰。
「我不是叫你取消了?」
「愛情。」伊莉莎白呆板地重複。
班傑明嘆息。「我的名字是班傑明,文森,我們合作過很多次了。」
「你想要的是愛情。」伊莉莎白面無表情地望向班傑明,跟他確認文森的意思。
「喂,我才不想要什麼鬼愛情。」文森說,「我已經結婚二十五年啦。」他解釋道:「是愛爾蘭的人們需要愛情。那個東西在哪?」他在桌上找了一下,將裝了剪報的資料夾推向伊莉莎白。
帕比想了想,緩緩點頭,依然一臉疑惑。
「我要真正的藝術家。」他繼續說,「真正的瘋子,能用一些第六感創作的人。我已經厭倦那些穿著套裝的傢伙,他們把油漆顏色說得像是圓餅圖,這輩子從來沒有親手拿過油漆刷,我想要室內設計界的梵谷——」
「哦,我不是在跟你說話。」伊莉莎白笑著說,「我在跟坐在你旁邊那張椅子上的人說話。」她走向桌邊。「你在這裡做什麼?我不知道你跟這間飯店有關,我以為你是在兒童相關產業工作。」
「沒錯。」伊莉莎白點頭。「快來伊莉莎白身邊。」她伸出雙臂。
她馬上開始打掃和圖書。她總共有十二個枕頭可以攤在床上展示,它們排成兩列,全都是正面圓鼓的長方形。它們全都是不同的材質,從兔毛到麂皮都有,顏色是深淺不一的奶油色、淺棕色和咖啡色。床舖整理好,她確認自己的衣服全都掛在正確的位置,從左而右,從深色排到淺色〈雖說她衣櫃裡的色彩少得可憐)。即使穿上最低調的色彩,她還是覺得自己走在街上時彷彿總被閃耀的霓虹燈照著。她吸過地板,撢去灰塵,擦亮鏡子,擺正浴室裡的三條擦手巾,花了幾分鐘讓它們的條紋圖案排成最完美的模樣。水龍頭已閃閃發亮,她接著瘋狂刷地,直到能在磁磚上看見自己的倒影為止。到了六點半,她整理好客廳跟廚房,接著,她覺得有些煩躁,捧著咖啡坐在庭院裡瀏覽她的設計圖,準備今早的會議。她昨晚總共只睡了三小時。
「來吧,希兒莎,妳做得到的。」伊莉莎白放下鉛筆,注意力全在妹妹身上。每天希兒莎都想走過房間,貼到姊姊身旁,但總是往後倒去。伊莉莎白決心要親眼看到她邁出第一步,她想為這件事編出一套歌舞,要是母親人在這裡,她一定會這麼做。
「是的,很抱歉當天早退。」她乾脆地回答,沒有對上他的雙眼。「我可以保證這只是偶發事故。」她轉頭看著那位努力抱住資料夾的女性。「這位是帕比,我的助裡,希望你們不介意她參加會議。」她簡略地介紹。
「是的,愛情。」他靠上椅背,雙手在腹部交扣。
「不重要。」他打斷他。「她跟其他人一樣。」他輕蔑地擺擺手,迴身望向窗外的工地,細細的灰色辮子隨著腦袋搖晃。
伊莉莎白在床上驚醒,夢魘令她又冷又僵硬。月亮收工回家,離開天邊,把位置讓給太陽,太陽以父親般的眼神直視伊莉莎白,盯著她的睡臉,半夜打在床單上的銀藍色光芒變成金黃色光束。現在是清晨四點三十五分,伊莉莎白已經在瞬間清醒。她用雙肘撐起上身,半條羽毛被落在地上,另一半纏著她的腿。她的睡眠總是斷斷續續,一場夢境尚未結束,下一場夢境便躍入她的意識,相互重疊,創造出怪異的模糊臉龐、地點、隨意組合的字句。她覺得好累。
布倫登出現在門邊,臉上滿是關切。
「你想想,到目前為止,我們跟多少間設計公司的代表見過面了?」他停下腳步,直視班傑明。
「如何?」文森點起雪茄,吸了一口。
「——超累超不舒服。」他根本沒理會班傑明。「hetubook•com•com聽那些人重複一模一樣的狗屎。所有的設計師都一樣,他們想要當代的這個,極簡的那個,哎,班吉,去他的裝置藝術!」
「是誰?」文森粗魯地說道,剛才的吼叫讓他滿臉通紅。
「沒關係。」班傑明對她說,「大家總是弄錯我的名字。艾根小姐,我叫班傑明。」
「沒錯!」文森興高采烈。「不過不是我,這是他們要的。」他戳戳剪報。
文森揚起眉,看著她對空氣點頭微笑,他笑了出來,發自內心的瘋狂笑聲最後化成陣陣乾咳。
「爸爸!爸爸!」伊莉莎白大喊。
辦公室的門開了,接待員端著放滿咖啡杯的托盤走進來。
「怎麼了?」他抖著嗓子吼道。
「哈囉。」她走進辦公室,背後跟著紫色頭髮的帕比,身上沾了一滴一滴的油漆,抱著塞滿地毯布樣跟素材的資料夾。
「爸!希兒莎會走路了!來,希兒莎,再來一次,走去爸爸那裡!」她放下妹妹,鼓勵她重複剛才的壯舉。
環視臥室,惱怒滲入她的身軀。雖說她兩天前才把屋子打掃得一塵不染,現在她又起了再來一回的衝動,物品不在它們的定位讓她覺得好礙眼。她揉揉因為挫敗而發癢的鼻子,掀開了被子。
伊莉莎白緩緩點頭,她完全搞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文森,你有什麼想法嗎?」班傑明過去兩個月只聽過他不想要這個那個。
「取消。我才不管她要說什麼,她跟那些人一樣古板。班吉,你跟我聯手打造過幾間飯店啦?」
伊莉莎白雙頰一紅,手緩緩垂下,回頭面對會議桌。她的聲音突然抬高八度:「伊凡!」
「嗨,我是專案經理班傑明.衛斯特,我們星期五見過面。」他跟伊莉莎白握手。
「愛情。」
希兒莎嘴裡發出啪咕啪咕的聲音與自己對話,她揮舞雙手,看著伊莉莎白,很高興看到姊姊回到家。伊莉莎白對她笑了笑,發出鼓勵的聲響,轉頭繼續用功。希兒莎扶著沙發把自己撐起來,這是她過去幾個禮拜以來的活動,她緩緩往旁邊踏了一步,前後左右晃了晃,最後轉向伊莉莎白。
伊莉莎白清清喉嚨,以對孩子說話的口吻說道:「泰勒先生,現在是六月,我們都說這是愚蠢的季節,報社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寫。媒體僅代表了某種扭曲的公眾意見——你知道的,那一點都不精確,它並沒有代表愛爾蘭人的期盼與希望。如果想要迎合媒體的需求,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嗯,我們半小時後還要跟她開一次會。」班傑明看了看錶。
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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