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嗯,我們來做個實驗。很快地妳就必須停止對其他人說謊;順道一提,這比妳想像中要來得困難,然後妳就會開始瞭解關於自己的真相,這也比想像中要來得困難。」
「這些在現代社會中是廣為大眾所接受的事。當你生病的時候,你去看醫生,你會拿到抗生素。當你覺得抑鬱寡歡,你去找心理治療師談談,他們可能會給你抗憂鬱症的藥物。你長出白頭髮,你就去染個髮。但是當你在人生中做出一些不好的決定,好幾次都遭遇不幸,可是你還是要繼續走下去,對吧?沒有人可以看出你這個人底層的部分,而且如果你看不到——如果一部X光機和一部照相機無法幫你拍到這部分的照片,在今天這個時代,人們就會覺得它不存在。但是我在這裡,我是妳的另一部分,也就是妳人生的X光。如果妳拿一面鏡子照著妳的臉,那麼我就是妳的鏡像,我讓妳看到妳正經歷傷痛,也看到妳是多麼不快樂,這全都反映在我身上。有道理嗎?」
「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又沒有固定菜色。」
「別這樣說。」他說道,變得嚴肅起來,這讓我很難受。「媽很擔心妳。新聞整天都在播這個事件。」
「嗯,我在。」我輕聲地回答。
媽對我笑笑,更難過了。
「我不能給你看寶寶。」
「為什麼妳要這麼做?」
「別擔心,媽,我根本不在辦公室裡。」我突然冒出這一句。「當時我得去辦點雜事,所以錯過了這場好戲。」
「妳已經到醫院去看過她了嗎?」
「你是照出我斷腳的X光。」我說道,我們都笑了。我感覺到一種休兵的氣氛。
「什麼?」我差點被我的酒嗆到。
「好,謝謝妳。」她朝嬰兒圍欄裡彎下身子。「Bye,寶貝,媽咪很快就回家囉。」她說道,眼眶噙著淚。然後她就出門了。
「妳覺得我會以為是什麼原因?」
「嗨,露西。」她說道。
「嘿!」他伸出一條腿,嬉鬧地用他的腳輕叩我的腳。
他看起來興味盎然。「喔,現在出現我上週沒看到的忠誠。妳以前都是怎麼叫他的?香腸?」
「拿著妳的東西,跟我來,我帶妳到我家去,媽在那裡等我們。」
「是啊,」她寬慰地說道。「我是,但是長期以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這份文件放了好幾週我才簽字,我覺得如果發生了什麼事,妳或許可以來找我談談。雖然我知道伊蒂絲很擅於幫妳處理可能妳不想告訴媽媽的事情。」她靦腆地笑笑,並清清喉嚨。
我覺得這太奇怪了。我們默默坐在車裡,我開始想到史提夫拿槍指著我的臉。我不想知道瑞里現在心裡在想什麼。
「我們已經在聊了。」
「這是一個有趣的看法,但是我不曉得這樣說到底對不對。」
「喂?」一個聽起來壓力很大、緊張兮兮的傢伙接起電話。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跟妳一起去上班、見妳的朋友,之類的事。」
當我回到屋裡,媽和瑞里很好心地沒有問我任何關於這通電話的問題,但是當瑞里去拿車鑰匙要載我回家時,媽利用這個空檔,我感覺她想跟我特別聊聊。
「在哪裡?」
我又點點頭。
「妳有說要幫她照顧孩子嗎?」
「就是說我對你沒興趣,可是不是這樣的,嗯,是有一點啦,可是我有學著改變這種想法,不過那不是我取消會面的原因。我的一個鄰居要我幫她照顧小孩,她母親病得很重,她必須趕到醫院去。」
「嗯哦。」
「妳今天已經夠難熬了,現在又再來一次。那這個週末呢?除了一隻漂亮的左耳之外,你還會看到更多的我。」
我嘆口氣。「你知道,我並不是對每個人都說謊。」
「他?」
「他長得帥嗎?」媽咯咯笑道。
真是尷尬、尷尬、可怕的時刻,我想她在等我反駁,但是我不確定要這麼做,所以我不發一語。當我需要的時候,我撒謊的能力到哪裡去了?
「我真不敢相信妳要跟我分手,而我卻連妳的名字都不知道。」
「喔,大部分都是妳爸爸的同事。」她說道。「因為他的職位的關係,很難只請某些人,而不請另一些人,人們很容易被觸怒。」她感覺自己好像失態了,於是更正了一下。「反正就是這樣。」
「我跟你說過,我叫潔露德。」
瑞里說道:「難道她媽媽不贊同她當單親媽媽?是這個原因嗎?」
「喂?」
「想聽聽我的看法嗎?」
「我知道,那個打錯的電話號碼。」
「我想是她的先生,但是我至少一年沒見過他了。我不認為他可以像這樣與她相處。」
我嘆口氣。「我不能給你看寶寶。」
瑞里盯著我看,讓我覺得很不自在,他過去幾天的表現非常奇怪。比較不像我所認識以及我親愛的哥哥,反而像是一個知道我在說謊的人。
「是啊,沒錯。」她穿上外套,並打開門。「好了。我想不會有人來找我,妳也不會有朋友來找妳之類的事吧?」
「我不知道,也許吧。你所說的每一件事聽起來都非常的複雜,而且我並不是這樣想的。」
「還好,不好,我不知道啦!」
「沒有。」
「不,不只是因為今天,我是說平常,我就是一團亂。」我疲憊地搓搓臉,我竟然違背自己自得其樂的想法,發覺自己真的是一團亂。「我花了好多時間跟一個打錯號碼的人講的事,我甚至沒跟我的家人講過。」
「不好意思,我去外面講個電話。」
「去吧。這裡不會有事的。」
「潔露德……」他有點灰心地說道:「對,嗯,我記得是妳先打給我的。」
瑞里住在離市中心兩公里外的林森德區(Ringsend),它是都柏林境內的市郊,他住在一間豪宅中,可以眺望大運河碼頭上著名的博蘭磨坊(Bolanc's Milm.hetubook.com.comls)。
「給我看寶寶。」他連珠炮似地重複說著:「給我看寶寶,給我看寶寶。」
「沒有。」
「她有跟你提到她的寶寶嗎?」
「我不認為妳有任何地方是壞的。」他看著我說道。我並沒有轉頭看他,所以他又將目光轉移到前方的路上。「為什麼她不帶著寶寶一起去醫院?我不懂。」
他輕柔地笑道:「在西班牙也會發生同樣的事,湯姆是個謎,別擔心。可能還有更糟的事,妳可能就在那個失去理智的可憐蟲的辦公室裡。」
一雙漂亮的藍眼珠正看著我。我端詳著這雙眼睛,直到我都快幻想它們在對我眨眼睛。
「聽起來很不錯。」
我聳聳肩。
「沒錯。她會推著嬰兒車去散步,但裡面永遠是空的,她覺得他在長牙所以哭了一整晚,但是我沒聽見任何聲音。這裡沒有寶寶。我剛剛在看這些照片,這張是他年紀最大的時候,我猜他過世的時候至少一歲了吧,就這個。」
「妳的鄰居叫什麼名字?」
我將視線移向別處。
「我被人拿著一把水槍威脅之後在這裡,幫人看顧一個不存在的寶寶。」
「妳為什麼這麼害怕這件事?」
「我被發到這張牌,現在我有權決定讓自己快樂。所以妳看,看到我就像看到妳一樣。妳越認真過生活,我就覺得越快樂,妳覺得越滿足,我就越健康。」
「因為我沒說謊啊。如果我說謊,我就會捏造出一個名字,好比說……克萊兒。其實,我想那就是她的名字。克萊兒。」我說道:「她叫做克萊兒。」
「看吧,又一件怪事。」
我搓搓越來越痛的頭,真希望自己沒惹上這個麻煩。「所以要怎麼做?」
「我不知道,我們得持續關注。」
「好啊,你是要跟我約在平常日見面嗎?」
她帶領我走進公寓,在緊張不安的狀態下帶我到處看看,並且像機關槍一樣對我發號施令。「我已經把他的牛奶泡好;在妳餵他之前再加熱一下,要加熱他才喝。他七點半要喝牛奶,在睡覺前喜歡看《花園寶寶》(In the Night Garden),只要按DVD光碟機上的播放鍵就可以了,然後他就會乖乖入睡。如果沒有小班,他就無法睡得安穩。小班是放在那邊那隻山寨版的泰迪熊。如果他醒來,開始焦躁不安,唱『小星星』就能安撫他。」她告訴我每樣東西放在哪裡,咬牙塑膠環、絨毛娃娃,還有萬一我把那瓶牛奶餵完了,得要重新泡一瓶的話,消毒器就放在那裡。她看了看手錶,「我真的得走了。」她遲疑了。「也許我不應該離開,或許我應該留下來。」
「但是坦白說,我現在一團亂。」
瑞里從他的臥室裡走出來,手上拿著車鑰匙,並看見我手中的信封。「喔,現在進行到這裡了嗎?」他走向玄關桌,伸手到抽屜裡,手上拿著一疊信封又走回餐桌邊。他把這堆信封丟在桌上,並抓了一片印度薄餅,卡滋卡滋地咬了起來。「幫個忙好嗎,小妹?別再忽視妳的人生了。這些信快把我的信箱塞爆了。」
「沒事的,妳必須去一趟。」我細聲說道。
「我很可悲,對不對?」
「在她的公寓裡,就在我家對面。但是你不可以過來,如果你心裡這麼想的話。她有特別交代不能讓陌生人進到她家。」
「為什麼她沒去看她?」
「還跟妳的人生坐在一起。」他補充道。
「所以你的幸福得仰賴我。」
「你明知道我有。」
媽又皺起眉頭。「妳確定嗎?」然後她離開了一下,回來時拿著一個袋子,裡面裝滿了正面印有生命漩渦圖案的信封,上面全都是我的名字,地址則是寫她家。「上禮拜每天信箱裡都會收到一封,昨天早上又一封。」
「妳沒有嗎?」他露出調皮的表情。「就像這種情況。假如你跌倒了,而且摔斷了一條腿,妳覺得很痛,所以去看醫生,他們幫妳照X光,妳把腳抬高對著X光,而每個人都可以看見那根斷掉的骨頭。對嗎?」
「我想我們最好將我們的對話設定成好像我什麼都不知情。」
「很抱歉打擾妳,是我母親。我哥哥打電話給我,他們叫我立刻去醫院。」
「露西!」瑞里生氣地說道。
「是啊。」
「我不知道。」我望著窗外。
「嗯,妳沒那麼體貼吧。」他語帶諷刺說道。「妳這麼做並不是要保護他們,而是保護妳自己。如此一來,妳就不需要去談論這件事,也不需要招認自己任何的感受。妳不喜歡的那個字。」
「妳害怕他們會知道關於妳的事。」
「等等,妳認為是我操控這些人去做昨天所發生的事?」
「我跟他們說我在另一間辦公室,辦點雜事,所以我錯過了整齣好戲。」
當我一進門時,我媽睜大雙眼,用擔心的眼神看著我,說道:「露西。」當她緊緊抱住我時,我的雙手一直放在背後。
「這要如何幫他?那個可憐蟲拿著一把槍指著他的頭,這件事不是一定得要發生啊!」
「那跟我說說你今天過得如何,唐。」
「但是妳已經這樣做了,他們沒有人知道關於妳的任何事。」
分手禮物。
「別裝了,露西。」
她點頭表示感謝。
「妳是要我別招惹她嗎?因為如果是的話,跟我說她有小孩是沒有用的。我曾經跟一個有兩個孩子的女人約會。」
「好吧。」他終於說道。「我不吵妳了。我很高興知道妳沒事。」
她點點頭。「只是我之前從來沒有離開過他……」
他掛上電話時已經沒有剛開始時那麼氣憤,而且我希望他相信我所說的每一個字。不過,我坐在搖椅上看著《花園寶寶》中的主角之一麻卡巴卡(Makka Pakka)在飛飛胖(Pinky Ponk)飛艇上喝著飛飛胖果汁,但是我心裡其實是在想著前一天發生的事,這時我聽到有人在敲我家的門,是今天晚上第二次了。我打開門看到他,就站在我的公寓門前,背對著我。hetubook.com.com
「謝謝!」
「少來了,妳知道的,告訴我吧。」
「我不知道。」
「妳讓我花時間跟妳相處。」
「目前有四百二十人。」
「不見得,有時候錯的號碼其實是才是對的。」他笑道。
我點點頭。
他沉默不語。
「你是說真的?」
「妳有我的手機號碼,對不對?」
「我沒事。」但是我其實並不好,我想他知道,但是我看不見他,而且我不認識他,所以那並不重要,於是我繼續講。「那只是一把水槍,你知道,當他被壓在地上時我們才發現的,那是他兒子的水槍。今天早上他拿了那把水槍,跟他太太說他要去把工作要回來。天啊,只是一把該死的水槍,竟讓我質疑整個人生。」
「或許有一點。」
「人們可以看見你,不是嗎?」我問道。
「妳跟妳家人談過發生了什麼事嗎?我敢打賭他們一定很擔心妳。」
「喔,還好,我以為我說錯話了。」
「老實說,你們兩個從來沒有一起度過珍貴的時光嗎?」我問道,很努力地憋住不笑,瑞里看起來很想對我做一個「雙腿抱摔」的動作,把我撞倒在地,就像我們小時候一樣。
「差不多,應該是說還沒有。但是結果證明那傢伙並不知道湯姆是誰,不過還是謝謝你的提示。」
「他叫什麼名字?」他打斷我。
「所以妳出不來,而我進不去。」他說道。「喔,很諷刺。」他笑笑,在那非常短暫的瞬間,他看起來很迷人。「我們可以在這裡聊。」他說。
「可是我不懂對你而言,事情怎麼會變得這麼糟。我覺得很好啊!」
「當然有,他們不應該被捲入你的……你的曲球中或者我不管你叫它什麼啦!」
「他要妳簽的?」我盡可能平靜地問道,但是覺得胸口升起一團怒氣。他怎麼會瞭解我的人生?他從未問過關於我的問題,從未表現出一點點的興趣……
他望著我身後的公寓。「所以,寶寶呢?」
我們結束通話,而我靠在欄杆上看著每間公寓燈火的倒影在黑色的河水上搖曳生輝。我的電話嗶嗶叫了兩聲。
「在醫院,我不知道是哪一間,而且我也不知道她怎麼了,但是好像很嚴重。」
我默然不語。
我微笑道:「謝謝,可是我不行。我哥跟我媽把我當成人質扣押住了。」
「妳喝醉了嗎?」
「我不行,唐,很抱歉。」
「我知道,很抱歉我離開得這麼匆忙。」我說道。「午餐很讚,我只是想到我必須去見某個人。」
「我不記得了。」
「這我倒是無所謂,只要你和我不要跟我的朋友和家人一起做什麼事。我們把它分清楚。」
我笑道:「棕色的頭髮。」
「妳母親好嗎?」
「只要抱到門邊就好,我不會碰它。」
「他一點都不帥,事實上他很醜。」我描述他穿著一件皺巴巴的西裝,皮膚濕濕黏黏的,有口臭,而且習慣吸鼻子。「但是還好啦,我們很好,我不認為他會想再見我。」
媽挑起眉毛看著瑞里。
「史提夫,」我語氣堅定地說道。「史提夫.羅伯茲。」
「我並沒有安排這件事。妳要為妳自己的人生以及人生中所發生的事負責,其他人也是一樣。妳的人生跟昨天發生的事一點關係也沒有,妳覺得有罪惡感。」他說道,因為這不是一個問題,所以我沒有回答。
他點點頭,目光從我身上移開。他動動下頷,花點時間整理自己的情緒。
「哈。所以你對她有興趣?」
我走到陽台上,因為它跟室內只隔了全景窗,所以我走到他們看不見也聽不到的角落。
「有,你有。你喜歡無腦的金髮美女。」
「你是來視察我的嗎?」我問道。
「嗯,真令人難過。」他把照片還給我,一時之間我們默默無語,兩人都嚴肅地看待此事。人生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所以即使這裡沒有寶寶,妳還是必須待在這裡?」
我開始大笑。「唐,你聽起來真的是個不錯的人……」
「說得好。跟我的人生坐在一起,而且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沒有比這個更奇怪的事了。」
「不,不是的,一點都不一樣。」
「我並沒有干預。我讓妳的人生同步發生,為了幫助你們兩人,我讓你的人生道路與他的交會。」
他默默地思索我的話。「這跟『我的狗吃掉我的功課』有異曲同工之妙。」
「因為你昨天對所有人做的事。」
「喔,露西,妳真好玩,真是太謝謝妳了。」
「我雖然不是每天早上醒來都邊唱著『早安』歌,但是我並沒有……」我壓低我的聲音說道:「假裝不存在的東西卻存在。」
「才不是。」他說道。「我也跟黑髮美女約會。」
「我沒有出什麼事啦,媽。」
我把頭埋在我的雙手中。「我頭好痛。」
他看起來不太確定,看著我身後的玄關。「我看見屋裡到處放著寶寶的東西。」
我對於她違背老爸的指令覺得很感動,www.hetubook.com.com而且對於她想要遇見她的人生感到好奇和意外。我原本以為那是她最不想做的事。因為「人們會怎麼說?」
我趕緊換個話題:「什麼味道?」
「有啊。」
「是巴基斯坦食物。」媽自我陶醉地說道。「我們不知道妳想吃什麼,所以我們把一半的菜單都點完了。」媽對於在她的單身帥兒子的公寓裡做一些有異國情調的事,像是吃巴基斯坦食物、看《極速對決》(Top Gear),以及用遙控器操作會改變顏色的火焰,感到無比興奮。從爸媽家去一間巴基斯坦餐廳路途遙遠,而且老爸對於跟她一起出門,以及看CNN以外的節目一點都不感興趣。我們開了一瓶酒,坐在一張玻璃桌旁,在落地窗邊眺望河景。在月光下,所有景物的倒影清楚可見,而且閃閃發光。
「當然。」她努力要藏住笑意,但是我可以看出她心中默默希望婚禮的鐘聲響起。任何男人都可以當女婿,或者她可能希望幫瑞里找個伴。
「妳有看到那個傢伙嗎?」
「妳說什麼?」
「所以就一個都不要請呀。」我說道。
「喔,天啊。原本我預期我會被革職,結果他竟然拚死命要拿回他的工作。」
「閉嘴!」我發出噓聲。「這裡沒有寶寶!」
「幾年前當布萊克……」他突然打住,然後接著說:「被妳拋棄時,」我笑笑。「妳就開始對其他人撒謊,因為妳對他們說謊,所以妳對你自己撒謊就容易多了。」
「如果我的人生——你,坐在餐桌前,他們就什麼都知道了。」
「不然你覺得我是什麼?鬼嗎?」他轉轉眼珠。「妳可能對我完全視而不見,但是這個世上其他的人可是相當注意我。其他人其實想要認識我。」
「你不能進來,這不是我家,我不能隨便讓你進來。」
「無論如何,你都會出現,不是嗎?」我問道。
「我贏不了妳,那是肯定的。我帶妳去喝一杯,我打賭妳需要喝點酒。」他溫柔地說道。「然後我會當面告訴妳我的一天是怎麼度過的。」
我的電話開始響,唐.拉克伍德的名字在螢幕上閃啊閃,我還來不及有機會控制我的臉部表情,我就已經表現出像個樂過頭的小孩一樣。
「謝謝,唐。再見。」
「嗯,又得到一塊拼圖。」
「我倒不覺得他連命都不要了,因為那壓根兒不是致命的武器,不過我還沒見過妳捲髮的樣子。我根本從未見過妳,妳有頭髮嗎?」
「好,好,易怒的傢伙。」我說道。
「當然沒有。」
「其實是他,我上週跟他見面了。」
我不確定老爸對這件事有什麼想法,基本的想法可能是我活該,因為我跟普通人一樣沉淪在一個如此低等的工作中——但是我根本沒心情去管他對這件事的想法。我拒絕去看他們,堅持說我很好,但是連我自己都知道我在說謊,所以瑞里已經不請自來站在我門口了。
「那是妳想出來最爛的謊話。」
「天啊!妳還好吧?」
我們都笑了,帶著一點愧疚。
「真的嗎?」她問道,從她的表情看得出來,她大大鬆了一口氣。
「妳並不好。」他說。「妳看起來很狼狽。」
他看著我,說:「它?」
「可能有。我們都還沒有開始呢。」
「或是妳的。」
「香腸?」我說道,雙眼凝視著對岸的博蘭磨坊。
「不,不是的。」我打斷她。「真的不是,我不記得是什麼事,但是妳知道,就是一件重要的事。我很愚蠢地重複安排了聚會,妳知道我有時候就是忘東忘西。」
「沒事的,相信我,不會有事的。」
「我幫他取了個綽號叫香腸。他是整棟大樓最溫和的人,可是他拿著一把槍指著我的頭。」
「沒有,我在顧小孩。」
「怎麼改善?」
我笑了,而且是仰天大笑。
「所以……」媽開口說道,我從她的口氣就可以判斷這表示有一場追根究柢嚴肅的對話就要開始。
「那個可憐蟲拿著一把水槍指著他的頭,而我認為你會發現他在經過這整個事件後,他的狀況會改善。」
「我想妳會發現大部分妳所愛的人就是這麼做的。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必須開始一起做更多的事。」
「不是!」他斷然說道。「妳以為我是誰?妳其實不用回答。我所做的事跟奧古斯都.費南德茲的事件同時發生,我跟那個管他叫什麼名字的一點關係也沒有。」
「喂?」
「露西,從妳上週午餐聚會離開後,我就沒有機會跟妳聊聊。」
「小心點,」他說道:「妳會吵醒寶寶。」
「瑞里,我很好。」我說道,但聽起來沒有說服力,我知道。
「妳最好不是打電話來取消的。」他立刻說道。「我認真地希望妳只是跑得比較慢,坦白說這真是太無禮了,尤其是取消會面。」
「是打錯號碼。」我笑道。
「最後我跟妳爸討論這件事,並決定簽字。」
「為什麼?」
「她不是你的菜。」
「喔,我確定妳是在氣我。」她端詳著我。「如果妳告訴我說妳在氣我也沒關係。」
「喔……」她忘了她本來要問我什麼了,她精神一振。「我有好多事要跟妳說,我正在挑選場地。」接下來的二十分鐘,我專心聽她講述關於四面牆和一個天花板的事情,我從不認為這有什麼好考慮的,因為沒有天花板或三面牆或更少面牆顯然才吸引人,讓人難以抗拒啊。
「但是我最擔心的是,那也是我的錯。我是妳母親,如果妳出了什https://www•hetubook•com.com麼事,那我……」
好啦,我騙人。
「為什麼她不讓她的人生跟隨著她?這樣多悲哀呀?」我指指我身後四處散落玩具的地板。
我們一起笑了。
「所以,」她又振奮起來。「妳跟她見面了嗎?」
我往下滑。
「在這裡。」我在半空中揮揮我的手機。
我從玄關桌上拿起一張照片並交給他看。
「為什麼不行?」
「我做了什麼嗎?」
第二天當我在思考要對我的人生講什麼冷嘲熱諷、指桑罵槐的話時,我的手機響了,是我不認識的號碼,所以我沒理會它。但是它又響第二次,然後第三次。之後我的門砰砰響,我衝去開門,是我的鄰居,我忘了她的名字了,她看起來手足無措。
「我辦不到。」
「我對你很生氣。」我幾乎是脫口而出,突然想起我在腦海中演練過的話。
「謝謝,露西。」那一刻她看起來像年輕了十歲,過去我從來沒想過她會對我的人生狀態感到愧疚。我以為那是我一個人的事。
「當然囉,任何人在經過妳今天的遭遇後都會這樣覺得。」
「不,其實,」媽打斷了我的思緒。「他說這根本是胡鬧一通,但是我卻發覺我跟他意見不同,我不認為它是胡鬧一通。我在想,它會有什麼傷害嗎?妳知道嗎?如果我的人生希望見我,我想我會非常興奮。」她笑道:「像如此令人興奮的事要是發生,一定很棒!」
「我知道妳的意思。」我平靜地說道:「那並不是妳的錯。如果我出了什麼事,那也不會是妳的錯,妳沒有做錯任何事。」
「媽,這樣講很噁心耶,他是我的人生。」
「雷在嗎?」雷和瑞里住同一間公寓裡,他是個醫生,他們從來不曾同時在家,因為他們工作的時間剛好顛倒。只要他在家,媽就會毫不害矂地跟他打情罵俏,不過她以前的確問過我一次雷是不是瑞里的男朋友。這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因為有一個時髦的同性戀兒子就不會找其他女人取代她了。
「你刮鬍子了!」我驚訝地說道。「你看起來不像上次那麼頹廢。」
「但是你說你計畫了費南德茲的事,你擅自干預他的人生。」
「嗨!」我用我最親切的聲音說道。「你絕對不會相信發生了什麼事。」
「你們的二度婚禮計畫進行得如何?」我先問道。
「不,你沒有。只是……嗯,那是我的辦公室。」
「真有趣。」
他淡淡地笑著,感覺好像他的呼吸就在我耳邊吹送。我心頭一震,彷彿他就站在我的身邊。
我咕噥著說:「拜託,我今天已經很難熬了。」
我沒出聲。
「我們可以約在人潮多、妳熟悉的地方見面,地點妳來選,如果妳想要的話,可以帶十個朋友過來,十個男人,強壯的肌肉男。不過我對肌肉男沒興趣,或是任何的男人,其實我一點都不希望妳帶他們一起來,但是如果我一開始就這麼說,妳會以為我打算要綁架妳,可是我沒有。」他嘆口氣。「我是個花言巧語的人,對不對?」
「妳並沒有覺得很好。」他搖搖頭。
「你們有聊到昨天的事嗎?」
「當然不會,妳只是在關心我。」
「啊,露西……」他嘆氣。他走過來抱住我。我一開始把他推開,但是他抱得更緊了,最後我只好讓步,也回抱他,我的臉頰碰觸他廉價西裝的布料,並聞到他身上的霉味。我們鬆開彼此,他用手指輕輕拭去想像的眼淚。他的仁慈讓他看起來更迷人了。他遞給我一張面紙,我很大聲地擤出一把鼻涕。
「她的人生一定是活在否定中。」我說道。「你應該要以她的人生為樣本。」
「喂?」他擔心地問道。「妳還在嗎?」
「嘿,有人打電話來找你。」他在我的耳邊大喊,然後人就不見了。我聽到電話被轉交的聲音。
「想事情的時候就會這樣,妳好一陣子沒動腦筋了。」
「如果妳遵守跟我的約定,我就不會是陌生人。」
「他在上班。」瑞里解釋。
「所以,妳今天被開除了嗎?」
他聳聳肩。「我不介入其他人的人生,妳是我唯一關心的事。」
「妳的鄰居感覺人不錯。」我們進車裡時,瑞里說道。
「不,你什麼都不知道。」接著我小聲說道:「她認為這裡有個寶寶,但是其實沒有。曾經有,可是他死了,但她認為或她假裝,或者我不知道她到底在幹嘛,但是她表現得像是有個寶寶。這裡沒有寶寶。」
「當然會。我是說,妳當時並不知道,不是嗎?」他溫柔地說道。「萬一他扣下扳機,妳可能會變成大捲頭。」
「妳的馬車已經備妥。」當我應門時,他說道。
他沿著我家的門往下滑,順勢坐在走廊的地板上。我也照做,就坐在他對面。有個鄰居從電梯走出來,看了我們一眼,並從我們中間走過。我們默默地看著彼此。
「妳有一顆牙齒發炎,妳可以感覺到痛,所以妳去找牙醫,他把一個攝影機黏在你的嘴巴裡,結果發現妳必須做根管治療之類的,對吧?」
「沒關係,但是妳至少可以讓我看看寶寶。就我所知,妳可能為了躲我,偷偷闖進別人家裡。別這樣看我,那就是妳會做的事。」
「我比較傾向將我們倆看成是一個團隊。我若是超人,妳就是露薏絲.蓮恩(Lois Lane)。我若是布雷(Brain),妳就是賓奇(Pinky)。」
她在說什麼?hetubook.com.com席爾柴斯特家的人才不會顯露這種事。
「我也很驚訝。」
我們安排隔天在我家街角的星巴克見面。我沒辦法在辦公室意外事件的這一天跟他約見,除了潘先生和我的床,那天我不想見任何人或任何事物,但是消息已經傳到我母親耳裡,經由每小時播放一次的新聞快報,她擔心到快發瘋了。老爸忙翻了,媽派了一名信差到法院裡,傳達她女兒的辦公室被人持槍襲擊,正在審判一件備受矚目的爭議案件的父親要求休庭。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超速行駛,回家去找我媽,他們坐在餐桌旁,一起吃著蘋果派和喝茶,一邊相擁而泣,回憶著他們最愛拿來一講再講的小露西的故事,讓我的靈魂重生,就好像那天我在辦公室裡已經被槍殺了一樣。
結果我自己陷入麻煩中。我打電話到人生的辦公室,但是沒人接聽,他的祕書也沒接電話,這表示她下班了,而他已經在前往星巴克的路上。我等到我們約好的時間一到才打電話到星巴克。
「如果我離開,她回來了,我不能說因為她根本沒有寶寶,這樣太殘忍了。」
「是啊,很不幸。」
「我不知道,這樣我就不必擔心他們了。」
「好吧。」我說。「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那是個好徵兆,不是嗎?」他精神振奮了起來。「這樣吧,如果說你發現我是個又胖又醜的男人,妳再也不想看到我,那麼妳可以轉身離開,我也不會再打擾妳。或者如果我發現妳是個又胖又醜的女人,妳就更不用擔心了,因為我也不會想再見到妳。或者也許妳正在找一個又胖又醜的男人,如果是這樣,那就沒有理由見面了,因為我不是。」
「喔,」我說道。「他一定是忘了我的地址了,難怪我一封都沒收到。」我搖搖頭並大笑。「或許人生的一個大問題就是雜亂無章。」
「我很確定它不重要。妳還好吧?」
「喔,露西,」她對我笑笑,「我不能這麼做。」
「我就是不能帶你到我爸媽家的餐桌旁,或是跟我的朋友出去,他們會認為我是個怪物。」
「不管怎樣,我帶了這個給妳。」我把手從背後伸出來,給她一塊我從瑞里鄰居家門外順手牽羊偷來的腳踏墊。上面寫著:嗨!我是墊子,而且看起來跟新的一樣。媽笑了。
「嗨,我原本在這個時間約了一個人要在你們店裡見面,我得告訴他……」
我嘆口氣道:「你真的就這麼不快樂?」
起初我對我的人生很冷漠,現在,經過驚心動魄的一天,我對他感到氣憤,但是寄給我家人的這些信讓我更加火大。我跟他約定隔天要在星巴克跟他見面,堅持不讓他進我的公寓。愛德娜打電話銀我說我們准許休假一天,這次我很高興,不只是因為賺到休假,更因為我在眾目睽睽下,被發現不懂西班牙文這件事真的讓我很難為情。只為了要我去見他而故意讓我出糗更是太過卑鄙,他不僅危及我的安全,更威脅到辦公室裡每個人的安危。由於這層憤怒,我很期待跟我的人生見第二次面。
她皺起眉頭。「真的嗎?我覺得那是因為我簽署了妳跟妳的人生約見的文件。」
「因為那是我的隱私,你是不公開的,沒有人會帶著他們的人生參加晚宴。」
「這個男的是誰?」
「對我而言,小男生和小女生看起來都一樣。在他們十歲之前,我分辨不出他們的性別。」
「當然沒事,我用詞不當,對不起。我是說……」
「我的確是要取消,但不是你想的原因。」
「喔。嗯,如果妳決定要去,記得我可以……妳知道。」
「別擔心,我有。我昨天見到我媽和瑞里。我到瑞里家,我們吃了巴基斯坦的外帶餐,媽堅持要幫我泡熱巧克力,就像我小時候跌倒後她會做的事一樣。」我大笑。
我關上門,想要收拾我的東西,但是我無法思考,我的心思已經麻木,無法運作。最後,我打起精神,抓起外套。當我走到走廊上時,那位我已經忘記名字的鄰居正在跟瑞里講話,他的身子靠她很近,幾乎忘了我的存在,所以我清了清喉嚨,又長又響亮,痰聲迴盪在走廊裡。他這才注意到我,看著我,對我的干擾感到氣惱。
「有多少人會去?」當我聽到她正在考慮的一些場地時,我問道。
「沒問題。」我抓起我的鑰匙,關上我家的門。她全身顫抖。
「在那個當下,它是不是一把水槍已經無關緊要了。」我抱怨道。
「喔,別這麼認真嘛,瑞里,這一點都不會造成麻煩。這又不貴。」我拍拍他的背,走到公寓裡。
我停頓了一下。我立刻想到這是個圈套,但是經過的仔細判斷,又將它推翻,他怎麼可能會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我的真名,甚至不可能知道我在那裡工作。
他點點頭。
「妳準備要談了嗎?」
他轉過身來。
「說吧。」我用一隻手托著腮說道。
「嗯……不是你做的嗎?」
那麼他的口臭、濕黏的皮膚和難看的髮型就變得合理了。我深思熟慮後說道:「有,可是這樣對你比較不公平。」
「她母親現在在哪裡?」
「寶寶多大?」
「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把它放在嬰兒推車裡。」
「喔,嗯,其實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他穿一件西裝,或許看起來有一點緊張和疲憊,而且……」
「我知道。」
「我不可能讓這種事發生,」我說道。
「不太好。」她說道,眉頭深鎖。
「拜託,我們不要拿我的錯誤來懲罰她,好嗎?」
「應該是這類原因吧。」我說道,並將注意力放在窗外飛逝的景物中,而不是我一直在我面前看到的那把槍上。
「該死!」他說道。「妳還好嗎?他有沒有傷到妳?」
「我是很想說對,但是我應該要先問妳,妳是指哪方面?」
「總之,比他好。」
「我又不是什麼都壞。」
「妳真是個好人。」
「因為她說她不能將寶寶放著不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