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8
「我真的不會喝啊。喝完這杯我一定醉倒。」
兩天後我在公司桌上發現一把傘。那是那天吃飯放在麻布那家餐廳忘記帶走的傘,我後來在往六本木的計程車上才想起來,不過因為嫌麻煩懶得去拿,之後也沒再想起了。我打內線到總務課找恭子。
「橋田先生,你應該也知道我的事吧。」
恭子靠著我的肩膀點頭。
「因為你幫了我很多忙啊。」我急忙補充。
我發現自己總是居於劣勢。平常我和女孩子在一起絕對不會露出這種態度。但面對足立恭子,我卻很在意她心情上的變化。恭子慢慢吃起用奶油煎好放在盤上的食物。
我感冒那一晚,恭子幫我完成工作,還讓我到她家照顧我。我打算好好答謝她,隔週決定請恭子吃頓飯。五天後,我請她到麻布的小餐館。我們天南地北聊了許多;聊公司、工作、喜歡的電影和音樂、兩人的童年以及學生時代等等一些剛認識的男女會聊的話題。人家說約會至少吃個二、三次飯才有下一步進展。就我來說,大致上只要吃個兩次飯就能上床。第一次吃飯接吻,第二次就相約到飯店。從沒有人拒絕我,只有恭子。離開餐廳後,我帶恭子到六本木的酒吧,卻出了個狀況恭子竟然完全不能喝酒。
時間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恭子的話一直梗在我心中,我猶豫了很久,最後拿起話筒打電話給渡邊美穗,美穗接到我的電話非常驚訝。我向她說明恭子要我詢問她關於恭子的事,美穗開口的第一個反應是「原來橋田先生和恭子在一起啊」,我猶豫了一會兒,回答「是啊」。接下來美穗的話令我相當吃驚,原來恭子與電子技術部的根本次長一直有婚外情關係——聽到這姓氏,一時間還想不起他的長相。他們的關係在今年春天陷入膠著,五月的某一天,兩人在總公司地下一樓的員工餐廳發生爭執,恭子賞了根本次長一巴掌。當時餐廳內一陣譁然,恭子大哭大鬧,根本次長則狼狽不堪地逃離現場。
「昨天回家的時候,我順道去店裡拿回來的。」
「你這是在諷刺我嗎?」
「不懂。」
「橋田先生的女朋友又是什麼樣的人?」
「嗯,應該是吧。啊,不過這家餐廳應該沒有。我和幾個人去過麻布那家餐廳,這裡我只來過三次吧,我記得第一次是我大學時代的朋友帶我來的。」
「沒想到橋田先生對八卦消息這麼不靈通。我相信你不知道這件事。哇,看不出來橋田先生也會這麼大意,我放心多了。」
「恭子小姐,以後橋田就拜託你了。這傢伙很優秀但容易遭嫉,想必在公司也樹敵不少吧。」
「因為我在你身上感覺不到誠實啊。」
服務生端出了紅酒,恭子啜了一口後露出淡淡的微笑。
恭子試著替我穿上大衣。強勁的冷風吹得柳枝颯颯作響。
「你錯了。」我的語氣強硬,「的確,我認為任何事都需要算計。但是,就是在算盡一切之後,才得以擁有原本無法得到的東西,也就是你所謂的誠實這種東西吧。」
但是恭子在酒吧卻只點烏龍茶或是薑汁汽水,不論我如何勸酒她就是滴酒不沾。我們聊天的氣氛很輕鬆,但我也同時感覺到她的某種堅持。酒精使人醉,然而喝了點酒反倒使我更加清醒。她從傍晚開始陪我,接近十一點左右她明顯表露出想回hetubook.com.com家的神情。這樣的女孩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我真的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吃完牛排又吃了蒜蓉白飯。恭子滿臉通紅,點了好幾杯烏龍茶。
清空箱子的時候,夕陽已經照進了房間。窗外的天空懸浮著一顆斗大的太陽。我把毛衣和西裝捲成一團丟進垃圾袋,再把寄給恭子最後一張明信片的影印紙丟進碎紙機。三年前恭子寄了最後一封信,我從裡面取出奠儀袋後,先裁掉信封。郵票上的郵戳印有淡淡的「長崎」字樣,我呆呆地望著那兩個字慢慢捲進碎紙機。奠儀袋上用淡墨寫著「根本」,裡頭放著三萬圓。我拆開奠儀袋、放入機器,猶豫了一會兒,再把紙鈔一張張送進碎紙機。
我看著自己的表對她說。我大概是喝多了吧。
「有啊。我感冒你照顧我,還特地去幫我拿雨傘。我很高興唷。」
「沒那麼誇張啦。」
「不過……」恭子邊吃邊說,「橋田先生很受歡迎哦。我們課的女生也常提起你,你在祕書室也是人氣天王吧。」
「我沒有諷刺你,不過我想你一定也是這麼認為吧。」
我點了許多招牌的燒烤雞肉串,吃得過癮極了。我還點了平時不常喝的日本酒,就這樣一杯接著一杯。恭子坐在我身旁幾乎沒有開口。
「我和橋田先生兩個人一起吃飯,好奇怪喔。而且我們兩天前才見過面啊。」
「你說我知道什麼?」
「是嗎?我不懂為什麼公司的女生都說你好棒哩。因為他們要是找一個像你這樣的人交往一定很慘啊。或許大家只是因為你的外表或是你待人親切就隨口說說罷了。不過我覺得橋田先生很聰明,你一定有辦法和任何人處得很好,而且你又懂得取悅人家。」
「我不知道耶,太多了,不知道該怎麼說。有些是從學生時代開始交往的,有些則是在工作上認識的,還有女大學生呢。這個學生在銀座的酒店打工,最近才剛認識的。」
「你上次不是說過?任何事都發生在一瞬之間。」
恭子再加上一句:「如果我說錯話,請你見諒。」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她遲遲不開口,於是我問她:「請問,現在是愉快的時光還是不愉快的時光?」
我感覺恭子語帶諷刺。
「不可能吧!」
我向她道謝然後掛上電話。到了下午我再度打內線給恭子,問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她猶豫了片刻,然後說「好啊」。
恭子站在我面前。我因為酒醉視線模糊,只隱約看見白色大衣。
「你總算要定下來啦。」
我向遠山介紹恭子。
「為什麼?」
「噢,所以有所謂的愉快的時光和不愉快的時光嘍,那你生活中哪種時光比較多呢?」
「你不記得啊?」
「是啊。時間總是最精準、而且是一點一滴累積的。自己就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變化,我覺得這樣的感覺很有趣,我很喜歡。」
「少來了。你自己也這麼認為吧。」
出了餐廳,恭子踩著不穩的步伐,身子搖來晃去。我扶她上計程車送她回家,隨後我就回到代官山的公寓。
「誠實?」
「約你出來是不是不方便?難道你今天原本有約會?」
恭子顯得難為情。
「你是不是覺得我像隻動個不停的小白鼠,完全無法放鬆?」
「分手了哦?」
「抱歉,足立小姐,你可不可以離開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家。」我說。
「你說過就算遭人背叛,時間會替人解決一切。」
「我沒有男朋友。」
我依稀記得罹患胰臟癌的遠山在臨終前消瘦了許多,也記得他當時呼的嘆了一口氣。「時間會解決一切」——恭子是否依然秉持著這個信念,與根本共同度過未來的人生呢?
「例如被人嘲笑之類的。」
我嘆了一口氣。
恭子愣愣地瞪著我,臉頰泛紅。我發現她的確不能喝酒。
廚師問我們要吃什麼肉,我點了里脊肉,恭子點了菲力。
「你確定?」
「還好啦。」
隔天我再度找恭子去吃飯。原本這天我必須陪扇谷出席宴會,但藉口身體不適,請其他祕書代班。下班後我到地下通道口等恭子,一看見她出現硬是把她帶走了。恭子滿臉困惑又顯得不悅,在計程車裡也不肯說話。我透過人事部大致了解了根本次長的經歷:三十八歲,有一對兒女,畢業於東京工業大學研究所,在機械製造部門任職;人事考核為B,就技職員工而言算是中等;目前隻身調任到長崎。
恭子呼的嘆了口氣。我完全不懂恭子想說些什麼。
「什麼意思啊?那你認為是什麼?」
我邊說邊訝異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老實。
我心想:這個女人雖然對我好,但對我毫無興趣,想必是有心上人吧。想到這兒,我突然發現心中出現一種奇妙的失落感,也感到莫名的憤怒,總覺得自己被她耍了。
我點頭。
我把恭子帶到曙橋附近的小居酒屋。店內只有吧檯和五張桌子,不到十五坪。店老闆叫遠山,是我學生時代最要好的死黨。遠山原本就讀數學系,我和他是在現代爵士樂社團認識的,後來他考上研究所,專攻特異點的解析。有一天他突然休學決定到補習班當講師,兩年前,二十八歲的他開了這家居酒屋,娶了大他四歲、有拖油瓶的老婆,現在是個不折不扣的居酒屋老闆。
「這是約會嗎?」恭子露出詫異的表情。
「怎麼說呢,時間好像在守護我,總是陪在我身邊。時間和人不一樣,絕不會背叛我。即使有任何討厭的事,時間一定會幫我解決。」
「哦。也對,我是想答謝你,才請你吃飯的。」
「我沒有幫你多少啊。」
「說我是爛好人或是輕浮的女人。」
恭子的這番話令我心中萌生了一絲怒氣。我從小訓練自己不對任何人輕易動怒,就算生氣也不表現出來。憤怒就是憤怒,它只是一種愚蠢的反應。當你把憤怒化為實體才會產生真正的作用。憤怒是一種崇高的情緒,同時可以激勵人心;唯有對憤怒的對象實行具體的報復,憤怒才有憤怒的價值,也不會再有任何事能夠威脅你;這是一直以來我對憤怒的想法。然而恭子的話卻讓我產生一股衝動,想把自己真正的情緒攤在她面前。
「沒那麼嚴重吧。我偶爾也發呆啊。」
我第一次帶女人到這家店。遠山看到我帶著女人不禁露出驚訝的表情。
遠山誇獎我,然而他卻是我見過唯一令我自嘆不如的人。
恭子捧起我的頭,她的鼻尖貼近我的鼻尖。
「哇,你和那麼多人交往啊。」
「這就是我算計出來的答案。這算是最終的答案吧。」
「不會吧?」
「對不起,我只是喜歡看時間。」
恭子替我穿上大衣,我靠在她的肩膀往https://www•hetubook•com.com前走去。恭子聽了這些話並未做任何反駁,而只是用弱小的身軀拚命地支撐著我。
「不是這樣的。和橋田先生聊天是很愉快的時光。」
五月二日那天我到秋葉原買了一臺家用簡易碎紙機,打算卡片和照片就用這臺碎紙機一張一張碎掉。碎紙機的價格出乎意料地便宜,折扣下來不到一萬圓就買到了。
恭子停下腳步,我也停下原本不聽使喚的雙腳。恭子一臉疑惑地看著我。
「那你明天可以去問問美穗。告訴她,是我要她說的。你問了就知道。反正已經傳遍整個公司了。」
「哦……」
恭子把剩下的紅酒喝光。
「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嗎?」
「原來你會喝酒嘛。」
「差不多。」
偶爾我會遇到為了防我而假裝不會喝酒的人。不過只要對方有意思,拉她繞個兩三家店,總會沾上幾口甜味的雞尾酒。接下來只要想辦法灌醉對方,之後要接個吻什麼的絕對不是問題。
「遠山。」我喃喃自語。「你為什麼會死!」
「為什麼跟我交往就會很慘?」
「嗯,搞不太清楚的時光。」
「我想是的。所以我反倒容易遭人誤會。」
我也吃起東西,然後一口氣喝完紅酒。
「根本先生因為這件事遭到處分,七月發布臨時異動把他調到長崎的研究單位去了呢!橋田先生真的不知道嗎?這個八卦在公司傳了好一陣子呢。根本先生承諾離婚後就要和恭子在一起,所以這兩年來,恭子全心全意地為他付出一切,連我看了都不忍心。不料對方卻突然提出分手,恭子的精神狀況也變得不太穩定。平常我會盡可能地注意她的情況,不過那天她看到根本先生在餐廳裡拿出女兒的照片,向人炫耀說女兒上了私立名校雙葉學園時,恭子當場抓狂。這件事也讓恭子在總務課飽受歧視,她現在還是很痛苦。」
「什麼搞不太清楚?」
「我也不是整天處在痛苦的時光啊!有時候我也會沉浸在悠閒的時光當中啊!」
「沒想到你神經還滿大條的。那些女朋友有點可憐。」
「少來了。」
「有空也會像今天這樣帶她們出來吃飯嗎?」
「就是想知道嘛。」
五月二日、三日,我花了兩天的時間整理家裡。我搬出寢室衣櫃裡的紙箱,整理與足立恭子有關的物品。我和瑠衣約好連假的後兩天,也就是四、五日邀她到我家住。香折趁著連假和同事去了新加坡。我難得能享受與瑠衣的兩人世界,想到這心情自然也就高興起來。因此我必須在她到訪之前處理有關恭子的所有回憶。自從黑金一案浮出檯面之後,我不確定能否繼續維持和瑠衣的關係,如果能維持,我更應該為她徹底抹去恭子的痕跡。
「為什麼我非得離開我家不可?」
「噢。」
遠山這句話讓恭子聽了一頭霧水。
我啞口無言。恭子則一副若無其事狀,一口接著一口把鐵板上的肉送進嘴裡。她的紅酒不知不覺只剩半杯。我們不停吃肉,沉默了好一陣子。
「你的意思是說,雖然現在和我在一起並不快樂,但終究會結束,所以熬過就算了,是嗎?」
「我認為是約會,你不認為嗎?」
我們沒有接吻,我只是緊緊地擁抱她。
「但是啊,人類並不是毫無可取之處喔。」
她說:「我完全不能碰酒精。」
「我的夢想是到了中年也要像他那樣開
www.hetubook.com.com一家店,過著悠閒的日子。不過我不要那種俗氣的店,最好是小小的爵士酒吧,大家可以在那裡喝到最好的酒。」
「這不代表我喜歡及時行樂啊。」
「橋田,錢存夠了沒?」
我滿臉困惑,完全狀況外。
「不過啊,每一瞬間還是很重要。任何瞬間都不容許失敗,一切都得全力以赴。儘管如此人還是有失敗的時候。足立小姐,我並不像你說的那樣是個及時行樂的人。我只是希望珍惜每一瞬間,就算下一瞬間是死亡,我也不希望這一生有任何遺憾。如果像我這種人可以活得久一點,我希望能像遠山那樣,稍微容許自己做想做的事。那傢伙早已看透自己了。因為他學的是數學,所以了解自己異常的能力,也了解自己的極限。我好羨慕他啊,因為我還看不到自己的極限。不過不只是我,大家都是如此啊。扇谷也好,酒井、倉田,還有駿河,大家都一樣。昨天你說你活得很誠實,我也活得很誠實啊。你簡直是有眼無珠啊!你和其他白痴女沒兩樣!我從渡邊美穗那裡聽說你的事情了。告訴你!要搞婚外情是你的自由,不過只有瘋子才會當眾打心愛的男人!你說誠實不需要算計,可是你所謂的誠實竟是這種下場,叫誠實去吃屎啦!」
「我可不這麼認為。」
「你為什麼要問這些?」
我推開恭子凝視她的雙眼。
「為什麼?」
這次我帶她到離公司不遠的牛排館。這家餐廳位於帝劇的地下室。店裡每個桌臺都有隔板,很適合帶女性一起去,也不容易撞見公司同事。首先我謝謝她替我拿回雨傘。
自從和恭子分手以來,我已經七年沒開過這個箱子。裡頭有她送我的各式各樣禮物,例如手表就有三支,領帶就超過十五條,其他還有她親手打的毛衣、手套,她替我買的西裝、外套、襯衫、圍巾以及一起逛街買來的各種東西;無數張餐廳的名片和旅遊的紀念品,都是我們一起去過的地方;還有好幾十封寫信給恭子時打的草稿,好幾十封恭子寄給我的卡片和信件,以及一大疊兩人的合照:我拍恭子半裸的睡姿,恭子拍我剛睡醒的呆樣,每張照片裡的我們都露出燦爛的笑容。恭子的東西多到數不清。
不知為何,我的心情頓時變得沮喪起來。沒多久我們離開了酒吧。恭子說還有電車,於是我送她到地下鐵入口就離開了。那天雖然下雨,但是晚上雨也停了,十一月的夜空有幾顆星星閃爍著白色光芒。別說接吻了,我想以後也沒機會和她單獨見面了吧。
「你說你喜歡時間?」
「雖然記不太清楚,不過應該沒帶女生來過。」
廚師站在桌臺的另一邊替我們煎扇貝和蝦子。恭子不再提起雨傘,緊盯著廚師的手藝。
「真的。就算我多會算計或是多麼不誠實,我也不會撒這種謊。」
「我偶爾還是會像今天這樣找你出來約會啊。」
「為什麼?我覺得我們的想法差不多啊。」
「嗯,也稱不上交往啦。就偶爾找出來一起吃吃飯、上個床罷了。而且也實在是太忙,只能在偶爾有空的時候吧。」
「我想想看。其實還有所謂的空白時光,不過我想愉快的時間還是比較多https://www.hetubook.com•com吧。橋田先生你呢?」
遠山逗我,我回答「還差一點吧」。遠山說:「這種生意要花不少錢喔。我總是被錢逼得喘不過氣來。數字我雖然在行,可是說到數錢就比不上我老婆啦。」
「我嘛,老實說我不大了解你的想法。勉強要我說的話,應該是痛苦的時間最多吧。痛苦的時間慢慢累積,在這過程中突然在某一瞬間我彷彿感覺有一扇門開啟。我比較喜歡每一瞬間的累積。一瞬間的感覺似乎直接連結在快樂或痛苦上。」
「怎麼說?」
「是啊。」
不知怎麼著,我竟然將實情一五一十告訴她。
「啊?」
「橋田先生,你是及時行樂的人,對不對?」
「我想想看,應該不太像是約會吧。」
我問她:「不能喝嗎?」
「誠實絕對不會來自算計。」恭子說得斬釘截鐵。「不只是誠實,我相信人的任何感情都不會來自算計。而且你把誠實說成『這種東西』,基本上就有問題。」
「這就是我最極致的算計。至少我是這麼認為。」
或許是我語氣強硬,恭子突然間身子縮了一下。
「所以上次你帶我去的餐廳、還有這裡,你都帶那些女朋友去過嘍?」
「是啊,我是這麼認為啊。我覺得你太會算計了。你就好比點描畫家,精密又細膩地刻畫你的人生,遠看非常美麗,也能感受到你過人的努力,不過近看令人毛骨悚然……」
掛上電話後,我的心情低落。我走到玄關拿出恭子替我取回的雨傘,在狹小的房間內反覆將雨傘開了又收、收了又開。
「你從剛才就不停看手表,這樣感覺很差耶。」
她的表情顯得格外平靜,和她數落人的言詞恰好形成一種反差。
我的唇靠過去吻了恭子的唇。兩人的呼吸化為白煙,好比一層柔軟的薄膜,包覆著我們的臉龐。
恭子看著我說:「橋田先生,你不常發呆吧?你為了工作,整天被時間追著跑,不是嗎?」
「應該是吧,你工作真的很忙啊。」
恭子思索了一會說:「只是一起出來吃飯而已啊。」
「足立小姐的男朋友是什麼樣的人?」
走出居酒屋時,我已經醉到語無倫次。恭子始終露出不屑的表情。
「是啊,任何事都是在瞬間發生的。時間不過是瞬間的數學性累積罷了。」
「很簡單,因為我希望你永遠陪在我身邊。」
「是嗎?看不出來。」
「嗯,該怎麼說呢……」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喜歡時間吧。」
把卡片、信紙、照片一張張送進碎紙機時,忍不住拿在手中端詳。平常我只在酒酣之際想起與恭子之間的兩年回憶,而現在看著這些信件再度反芻回憶,那些影像顯得更加鮮明強烈。
「因為我想知道吧。我想知道你現在有沒有對象。」
「是真的。」
我靠在店外的大柳樹上對著恭子大吼大叫。
「喔,一瞬間啊。」
「誤會?」
「你實在不必特地跑一趟的。」
「那我問你,你是很誠實的人嗎?」
「我自從懂事之後,父親就不在了,而母親每三天就要值一次夜班,因此我總是孤零零地一個人。雖然母親很照顧我,可是我從沒看過像你家那麼溫暖的家庭。後來,我母親又在我大學畢業那一年過世。說實在的,你擁有那麼溫暖的家庭,根本沒資格教訓我,再者是你自己搞了婚外情,也沒資格自怨自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