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6
「對杯耶,好像結婚賀禮喔。」香折拿起杯子對著燈光忽然說道。
「真不好意思,讓你費心。」
「外公在我國中畢業和高中畢業時,都曾問我要不要拜師學廚藝。我父親原本是廚師,後來和辻清的獨生女,也就是我母親私奔,從此外公和他們幾乎斷絕了關係。雖然我並不討厭做菜,不過突然由我來接管那家店,好像有點怪,就拒絕了。」
「嗯。」
「浩介,沒關係吧?」
柳原接著說:「對啊,那叫抗酒劑,那真的跟水沒兩樣,所以我們也分不清是水還是藥。而父親經常把藥偷偷換成水,每天早上我和母親都要監督父親喝藥,要他非得在我們面前把藥喝完不可。不過要是父親把藥偷換成水了,我們也分不出來。他總是一喝完藥就說要出門,結果又酩酊大醉回來。就這樣,我們每天與父親處在諜對諜的狀態;他把藥換成水,我們又把水換回藥,父親以為是水喝下藥,出門之後又跑去居酒屋,然後因為藥效發作,痛苦得緊急叫了救護車。總之啊,這類的事天天發生。」
「所以你是因為橄欖球隊才進三得利嗎?三得利的橄欖球隊很強嘛。瑠衣和他處得很融洽。柳原說他以前是慶應大學橄欖球隊的正式隊員。」
我不禁看了香折。香折一臉尷尬地別開視線,四個人一陣沉默。瑠衣把杯子收回盒子後說:「對了,等我一下。」
柳原真的很能吃。他長得不高,但肩膀和胸膛特別厚實。原來他在高中和大學時期都屬橄欖球隊。高中念桐朋高中,瑠衣念的是一橋大學,因而對國立都相當熟悉。
我向瑠衣介紹柳原,他從印有SUNTORY的大紙袋拿出手提包,客氣地取出名片遞給瑠衣。
「你說的辻清是那家懷石料理名店的辻清嗎?」我驚訝地問道,柳原點頭。
瑠衣也神情凝重地看著柳原。
「柳原
https://www.hetubook.com.com先生是幾年生?」「不會啦。其實是因為工作關係,我可以用較便宜的價格買到。但是真的很漂亮,相信一定很適合兩位。」
「好像只有我和香折不夠周到喔。早知道我也該準備些禮物才對。」
過了十五分左右柳原回來了。雖然一頭亂髮還沒乾,但神清氣爽多了。
「小慎OK吧?」
他的語氣格外平淡。
「浩大哥沒有爸爸啊?」香折一臉驚訝。
「你喜歡那真是太好了」
「這是真正的泰迪熊喔。」瑠衣說。「看看腳底吧。」
香折說著嘟起嘴巴,柳原也笑了。
「我偶爾也會說真心話呀。」
時間正好是七點半。
「幾號?」
「原來是這樣啊……」瑠衣和我異口同聲。
瑠衣在搬家的同時替我準備了好幾套內衣。
「要學廚藝,一定得在十八歲以前,所以慎太郎已經無法繼承家業了。」香折說。
我發現瑠衣的笑容霎時消失了。
「我是七號。」
「我猜我和瑠衣小姐應該是同年吧?」柳原說。
「她真的一直受到橋田先生的照顧,我們兩個真的很感謝你呢。」
布偶左腳下繡有金色的刺繡:「Harrods 1997」。
柳原思考片刻後開口說道:「我父親是酒精中毒患者,他在我小學六年級時就在精神病院過世了。也因此我和我母親對酒精都有慘痛的回憶。從小我就想這世界上如果沒有酒該有多好,結果我現在竟然靠賣酒領薪水,感覺真是奇怪。」
「我也想去。好不容易和香折相處得這麼好,而且我好像沒聽過浩介唱歌呢。聽香折說你好像滿會唱歌的嘛。」
瑠衣問柳原,柳原也點頭了。
「為什麼?哪會失禮?」
「其實說接班人是有點誇張啦。」
我看了瑠衣,她好像也有此意。她們兩個剛才大概就是在聊這個吧。
「真的好舒服,謝謝你。」
我請他坐在香折隔壁。
「對不起,今天一整天都在幹粗活。」
柳原一臉毫不在意,大方回答:「我
和圖書父親真的很慘。他最後甚至出現認知障礙,連我是誰都搞不清楚,簡直和廢人沒兩樣。真的很好笑喔,我們想盡辦法不讓父親沾上一滴酒,家裡禁止擺放任何含酒精的飲料,因為後來就算是一小杯酒都能讓他不省人事。不過父親還是會偷偷買酒回來,藏在我母親找不到的地方。我房間的書櫃就是他藏酒的地方,有次我真的火大了,半夜偷偷拿出酒瓶,把酒全部倒掉後把我的尿裝在裡面。隔天父親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喝下那瓶尿,真是笑死我了!他大吼大叫:『是誰!是誰把尿放在裡面!』」
「噢,原來如此。說起來我完全沒聽浩大哥說過自己的身世呢。」
香折抱著玩偶坐下來。「瑠衣小姐,謝謝你。我真的好高興!」她露出滿臉的笑容。
「那裡可是裏千家專用的純正懷石料理老店啊,不得了呢!」
「哇!好漂亮喔!」瑠衣發出驚嘆。「謝謝你!」
「慎太郎,你怎麼全身汗臭味啊!」香折說。
「沒問題!」柳原立刻贊成。
「我好開心喔。」
拆開包裝後出現一個咖啡色皮箱。打開蓋子,裡面放著一對高腳杯。
「可是已經快十點了。你明天還得上班吧。而且柳原看起來很累耶。」
柳原一直盯著瑠衣。打從他進門,有時他會痴痴地盯著瑠衣。
「為什麼不想賣酒呢?我覺得這個工作不錯啊。」瑠衣說。
「這是送給你們的。」
柳原今天的穿著和上次看到他時完全不同。他身穿破舊的牛仔褲和沒燙平的短袖襯衫。香折領他走進客廳。
「是什麼啊?」瑠衣收下它。
「這是哈洛茲的年度熊,每年秋季出售。去年我去倫敦,看到紅色和黑色領結的熊,我把兩隻一起買回來了。這隻就分給你。」
「是的。從早上七點開始,大家分工合作。我們主要負責進口葡萄酒,因為還要抽樣檢查品,必須把每個箱子從架臺上和_圖_書拿下來。雖然可以利用堆高機搬,不過拔木箱的釘子還是得自來,大家忙到剛才,每個人都滿頭大汗。」
他很有禮貌地鞠躬,臉和手臂都曬得黝黑,身上傳來一股汗臭味。仔細一看他全身散發著一股年輕的氣息,看不出已經二十八歲了。
「啊!對啊,當結婚賀禮也沒錯嘛!」香折急忙圓場,又問:「橋田先生,你向瑠衣小姐求婚了嗎?」
「那就唱一下下就走嘍,明天大家還得上班嘛。」
「喂,你要不要借一下浴室啊。瑠衣小姐,可以吧?」
香折開始醉了,對我的稱呼從「橋田先生」變成了「浩大哥」。
「沒關係啦。對吧,柳原先生?」
「啊!太好喝了!」
「你父親是因為酒精中毒過世嗎?」瑠衣小心翼翼問道。
「我們很像兄妹,對吧?」香折笑得很開心。
「嗯。」
很久以前,我和香折曾經有次吃完飯後跑去KTV。
「不是,公司的確有意讓我進橄欖球隊,但是我不想出社會還繼續打橄欖球。老實說,我進這家公司是靠關係的。」
「真辛苦。」
「啊,對了對了!」柳原說著突然站起來。他拿了放在角落的紙袋回到座位,從紙袋裡掏出一個大盒子。
「那是因為你成長在一個健全的環境啊,不過那才是正常的吧。和香折或柳原相比,我根本談不上辛苦呢。」
瑠衣一直在廚房和客廳間走來走去,這時總算回到我身邊,四個人到齊了。我開了冰在冰箱的香檳王,大家先乾了一杯。
那是Baccarat的高級水晶杯。
「嗯,他在我三歲時得癌症過世了。母親也在我大四的時候過世,現在算是舉目無親,不過也因此才可以過著輕鬆的生活。總比你有討厭的爸媽和哥哥好多了吧。」
「哇!好可愛喔。」
「上次在半夜撞見你,還沒跟你好好打聲招呼,真不好意思。」我說。
「不過我滿喜歡做粗活的,今天也流了滿身汗,覺得很舒服。」
「瑠衣你呢?」
「大家都好辛苦喔。」瑠衣語氣沉重。
桌上擺滿了瑠衣的拿手好菜和*圖*書。我倒杯啤酒遞給柳原,他站著一口氣灌完啤酒。
「慎太郎是銀座辻清的接班人呢。」香折突然插嘴。
我也曾在辻清招待過客戶,這家餐廳是京都懷石料理名店中的名店,在日本也是首屈一指的老店。
「我是一九六九年六月生。」
我雖然興致缺缺,但三個人都想唱,我也只好從命。
「只差一天嘛。」瑠衣看了我,很驚訝的樣子。
「啊!」香折站起來收下禮物,匆匆拆開盒子。是個紅色領結的熊布偶。
「沒什麼大不了啦。如果她是我女朋友,我應該幫她更多,不過我們又不是這種關係。」
瑠衣取出杯子擺在桌上。兩個杯子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喂喂!怎麼啦?嘴巴怎麼突然變這麼甜?」我開她玩笑。
「請拆開來看看。」
「今天去盤點啊?」
「老實說我不太喜歡從事賣酒的工作。不過學生時代都在打橄欖球,幾乎沒在念書,後來是因為外公是關西人,三得利的高層喜歡到店裡光顧,才在這樣的機緣巧合下進了公司。」
「我沒有父親,無法說些什麼,不過我想應該很辛苦吧?」
「對啊,瑠衣小姐好幸福,我好羨慕喔。出生在名門世家,人又長得那麼漂亮,還有浩大哥這麼棒的男朋友。剛才我說他有點古怪,其實沒那回事啦。浩大哥是我見過最溫柔最可靠的人,他在緊要關頭絕不會見死不救。瑠衣小姐,往後不可能再有像浩大哥這麼優秀的男人喔,你得牢牢抓住他。雖然我對自己沒自信,但是我對浩大哥有絕對的自信。很少有男人像浩大哥這樣讓我這麼誇獎的。」
香折滿臉通紅,我看是醉得不輕。
「對啊,我大你一天呢。」柳原露出親和力十足的笑容。
「請別這麼說,是我太冒昧了。」
最後,瑠衣端出她燉了一整天的牛尾燉湯讓大家享用。之後大家移到沙發上,用完點https://www.hetubook.com.com心和咖啡已經過了九點半。我們喝了一瓶香檳和兩瓶葡萄酒,四個人都已有些醉意。柳原因為早起,眼睛快要睜不開了。我也發覺自己的身體深處滲出濃濃的疲倦。
她起身離開。
我邊聽著柳原的故事才了解香折為什麼捨棄卓次而選擇了柳原。我想柳原應該多少能夠了解香折背負的苦惱吧。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因為這是他們兩人的私事啊。」
我無話可說。瑠衣突然看著我說:「喂,怎麼樣嘛?」
我想該散場了。香折和瑠衣卻聊個不停,忽然香折問我:「喂喂!我們現在去唱歌好不好?聽說這棟大樓後面有一家KTV。浩大哥和慎太郎都一起去吧。」
「要看什麼樣的父母啊,有些父母不如不要。香折的父母就是啊。」柳原答腔。
坐在旁邊的香折笑著說:「還有很多有趣的事,對吧?聽說有種幫助戒酒的藥,無色無味和水一模一樣,一旦喝下它再喝酒的話,就會突然反胃噁心。」
「好!就這麼決定!」香折率先精神抖擻地站起來。
「可是你已經不能繼承家業了,對吧?」香折說。
「我是六號。」
「沒有的事啦。」
「這個問題很失禮喔。」柳原立刻糾正她。
柳原害羞地低頭行禮。香折拿了內衣和浴巾和他走到浴室,一回座就說:「今天我們公司要去志木的倉庫盤點。其實他已經是營業主任了,根本不需要到場,不過他覺得只讓下面的人做,感覺過意不去,所以昨天突然說他也要去。他呀,在職場上好像不太精明呢。」
「初次見面,我叫柳原慎太郎。謝謝你今天的招待。」
「這是我送給香折的禮物。」
柳原喝了口葡萄酒後繼續說:「父親過世,我真的鬆了一口氣。因為他已經瘦到只剩皮包骨,簡直就像快餓死了。我看著他死去時的面容,覺得他終於解脫了。人一旦酒精中毒,實在無力脫身,所以最可憐的就是他自己啊。」
「啊!我也是六九年六月耶!」
「當然當然。我這裡也有新內衣。柳原先生可能穿了有點大,不過將就一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