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7
「哇,很得意喔。」
「橋田先生真是幸運。聽說你在公司也是平步青雲,不是嗎?」
我不回答。
「喂!等一下。」
「要你管。」
「好久不見!」
瑠衣在生我的氣,我多少得安撫她一下。
「今年夏天要不要一起去一趟紐約?那邊這兩三年改變很多喔。」
「會嗎?」
「你們公司的人應該不會去KTV唱歌吧?」
「是麼,那就好。」
「香折跟我說的。」
我心想:說人家幼稚,你自己也差不多。
柳原似乎聽不懂我說的話。
「真幼稚。」
大約過了五分鐘,五個年輕男女走進店裡。他們聽到客滿,其中一人對店員咆哮:「什麼啊!搞什麼東西!」看來五個人都酩酊大醉,每個都把頭髮染成咖啡色、金色或紫色,兩耳上穿了好幾個耳洞。大概是重考生或是專校的學生吧。他們互相推來推去鬼叫不停,店裡完全亂成一團。
「隨便唱啊。」
「所以才是垃圾啊。」柳原繼續說:「如果只有我們兩個,你會怎麼做?」他以試探的眼神看我。
「對啊,公司的年輕人經常找我唱歌,所以啊,我不希望連和你在一起的時間也跑去唱歌嘛。」
小川町十字路口的轉角有一間小酒吧,一走進店內發現沒什麼人。我們四人坐定後,我和柳原點了威士忌,瑠衣喝白色俄羅斯,香折則點了新加坡司令。
「就是對付剛才那些傢伙啊。」
「垃圾?」
「誰知道呢。這只是假設,而且事實上香折和瑠衣都在嘛。」
「話又說回來,瑠衣小姐真的好漂亮喔!」柳原的語氣充滿好奇。「第一眼看到她,我就傻眼了。」
另一個戴著NIKE帽子、留著鬍子的傢伙也跟著附和。我看著他想起了池上。瑠衣和香折面向櫃檯不發一語,柳原和我看著他們。口香糖男和NIKE男兩人突然手插口袋靠近我們,剩下的三個則在後頭竊笑,一陣酒味撲鼻而來。我坐在最右邊,離他們最近。他們兩人站到我附近,一開始什麼話都不說,假裝看著櫃檯裡面的海報或玩偶,不停晃著和圖書上半身彷彿跳著不熟練的舞步他們偷偷看著瑠衣和香折,NIKE男首先說:「大哥們帶的馬子都很正點喔!好羨慕喔!」
「柳原說我沒去對付剛才那群混混讓你很失望。」
「你沒聽香折說嗎?」
「先別說瑠衣,萬一打起來會嚇壞香折,你不覺得嗎?」
「她才二十歲啊,誰都有過這種想法吧。」
「沒那麼誇張啦。」
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理會那兩人,走到緊張不已的瑠衣和香折背後說:「我們走吧。」
「你一定累了吧,難為你了。」
「不過那些傢伙,我們應該應付得來吧。」他握緊拳頭,擺出出拳的架式。
KTV客滿,柳原問店員要等多久,店員說大概十五分鐘。「要等嗎?」柳原問我,我說:「今天還是算了吧。」瑠衣似乎也贊同,但香折卻說「只要十五分鐘,我們就等一下嘛」,然後立刻坐到櫃檯前的高腳椅上。「那我們就等一下吧」,柳原也跟著坐在香折旁邊。我和瑠衣也只好一起坐下。
我在心裡感覺到一股小小的怒氣。
「喂!店員,這些人也在等嗎?」其中一個嚼著口香糖的傢伙指了指我們。
「怎麼說?」
「你們在哪兒認識的啊?」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
「情人和兄妹,哪邊比較重要呢?」
「可是香折今天才剛認識我,而且柳原就坐在隔壁,雖然他正在跟你聊天,但也可能聽見啊。這會不會有點異常啊?」
「我也沒有兄弟姊妹,所以其實也不怎麼了解。」我草草敷衍他。
「你幹麼道歉啊。」柳原笑著說。
「很難想像耶。」
「那個柳原對你很有意思喔。你也跟他聊得很開心嘛。」
從剛才起,柳原的話中總是語帶諷刺。
「哇,年紀一大把竟然唱這種歌。」
「我不懂你想說什麼。」
他以為遇到熟人,瞇著眼睛仔細打量我,但是他似乎忘了我是誰。
「為什麼?你可以睡在我家啊。」
「是喔。」
「是喔。」
「沒什麼特別意思。我是獨生子,所以一直無法體會兄弟姊妹之間的hetubook.com.com那種感情。」
「左邊的也很可愛啊,還抱著熊熊哩!」
「他是我們公司社長的姪女。是社長介紹給我的。」
NIKE男怪叫了起來。柳原走在前面,香折和瑠衣則跟在後面。
「我上次去紐約出差的時候,也和當地的員工去唱了好幾次呢。」
「對不起,我不應該提議去唱歌的。」香折向我們道歉,聲音有些顫抖。
「也不能這麼說。我想是因為年紀相差懸殊,而且對她沒什麼侵略性吧。」
我們四人走到本鄉通,再往小川町方向走了一會兒。我走在最前頭,柳原跑到我身邊說:「橋田先生,你好成熟喔。」話中有些揶揄的意味。
「紐約開了好幾家KTV呢。」
「我剛問了香折和柳原的關係,結果她竟然毫不在乎地說她完全不喜歡柳原。」
「其實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旅行嗎?不錯喔。」我口頭上這樣說,心裡卻想今年夏天不知自己會是什麼樣的處境。
香折原本和柳原聊天,這時突然插話。「你們在聊什麼啊?」
「他們兩人也怪怪的。」
「你是說我人太好嘍?」
「很辛苦吧?」我問他。
「真傷腦筋。」我說。
瑠衣顯得很不高興,但我不予理會隨即上車。不知為何總覺得心情有些煩悶,我想我是累了吧。
我邊走邊說。瑠衣忽然感慨地說:「香折果然是需要多花心思照顧的孩子。我今天才知道浩介有多辛苦。」
「謝謝你的好菜,我走嘍。」
他這話說得莫名其妙,我不禁瞪了他一眼。
「瑠衣小姐應該有點失望吧。」
「應該也不是那種關係。」
「你是早就習慣了,所以不太能體會啦。」瑠衣的語氣格外嚴厲。「她說男人接近她都是為了身體。只要她稍微對男人好一點,他們就會得寸進尺,立刻要跟她上床,還說只有你是例外。」
香折誇我:「橋田先生很會唱歌喔。他唱〈永遠的兩人〉的時候很迷人呢!」
「什麼很辛苦?」
「好啊和-圖-書。」柳原表示同意。
瑠衣和香折在小路的另一邊憂心忡忡地看著我。
「我看到那種垃圾就受不了。」
「沒有耶。」
隨著車子的移動,照後鏡中瑠衣的身影逐漸縮小,然後消失。
口香糖男站在NIKE男後面。
我抽了兩三口苦澀的菸,心想:我到底在做什麼?看不見盡頭的小巷彷彿吸走了我的意識。不久,NIKE男正要通過我的眼前。
「對啊。」
我打算等酒醒之後再回家。
「香折真正相信的人只有你啊。」
「沒有啦。」瑠衣勾起我的手。
「那算是她的口頭禪吧。」
「為了平復心情,我們去小酌一杯再解散吧。」
瑠衣笑了。我也苦笑,我不喜歡剛才瑠衣的態度,她們才見了一次面,怎麼能說香折「心機重」呢?我認為不管對象是誰,第一印象是最不可靠的。
她問我:「接下來呢?」
「其實我還滿喜歡唱卡拉OK的。」
「什麼意思?」
「先回你那裡去吧。」
瑠衣公司的社長名叫喬治.格林費德,是猶太裔美國人。多數員工也是來自美國總公司的派駐人員。
「還好啦。不過是滿累人的。一說起家人她就臉色大變。你可能沒看過吧,有次我看到她亂噁心的棉被簡直嚇呆了。不過我盡量不要去刺|激她的痛處就是了。我的家庭也是一團糟啊,所以我了解她不希望別人提起她的家人,我大概能夠了解她的感受啦。」
「我從來沒跟你唱過歌耶。」
「我們不是那種關係啊。」
瑠衣轉向香折說:「我在問浩介的拿手好歌啊。」
我又說:「他們一進來,香折就已經嚇壞了。」
「是啊。」
「沒什麼開不開心,那種人我常遇到。」
「應該還是會走吧,而且對方有五個人哩。」
我嘴裡雖然這麼說,但我認為他說得太輕鬆了。這種程度的體會或理解是不可能真正掌握香折內心世界的。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體會或理解,看到那條「棉被」,應該說不出「能夠了解她」這種話。
我在空曠的馬路上奔馳了一會兒,忽然發現一個高個子走
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人行道上。我減速看清他的長相,發現那是剛才KTV的NIKE帽子男。他蓄著落腮鬍,長相酷似池上。我將車子往前開靠邊停下來,從鏡子看著他慢慢接近。等他來到距離大約五十公尺的地方,我從置物櫃取出墨鏡,脫掉上衣下了車。NIKE男沒發現我,兩手插在口袋低著頭走向我。左手邊的大樓和大樓間有條可容納一人通行的小巷,我靠在護欄望著那陰暗的角落並點起一根菸。
「是喔,她是藤山集團的大千金嘛。」
柳原看著我,用眼神問:「要放過他們嗎?」瑠衣和香折起身,我為了幫三人開路,於是擋在口香糖男和NIKE男面前。
我丟掉菸蒂從護欄起身走近他。首先舉起右腳踹了他毫無防備的腹部。這一腳來得太突然,NIKE男根本無法出聲。他身體往前傾,我抓住他的金髮用右手肘賞他一個拐子,只覺得上臂部傳來一陣冰冷的痛楚,簡直就像撞到水泥地。NIKE男發出低沉的呻|吟,不過他還是站得好好的。接著我用膝蓋朝著他的胯|下緩緩一擊,一種軟綿綿的觸感,NIKE男終於跪下了。這次我朝著他的臉部正面踹下,他的鼻子可能不保了。我看見他臉部中間噴出紅色的液體。NIKE男仰躺在地上,我抓著他的長髮拖到小巷內,他用雙手摀住臉龐,不斷嗚嗚呻|吟。進到小巷後,我猛踢他腰部以下的部位。他在狹窄的牆縫間像隻毛毛蟲滾來滾去。每當他試圖起身,我就立即蹲下痛毆他的臉。但是我不想弄傷自己的手,於是從口袋掏出手帕包住右手揮拳。
「你說異常就有點過分了。」
「那邊那個大姊超正!是模特兒嗎?」
「他們真的在等耶!煩死了!」
我們走到停車處,我對瑠衣說我要直接回去了。
「是麼。」
我仰望天空。看不見星星的夜空。「沒有星星。」我自言自語。看了看手表,時間是十點十分。
「對啊。」
「沒有,沒別的意思。」
「浩介通常會唱什麼?」瑠衣問我。
我很自然地出聲。NIKE男停下腳步m•hetubook•com.com,一臉狐疑地看著我。
「大哥,講點話嘛。我們在誇獎你的馬子哩。」
「對啊,那些人是垃圾吧。」
他這一句話倒是充滿玩笑的意味。
大約半小時後就散場,柳原和香折搭計程車回去了。香折在店裡始終靠著椅背沉默不語,分手時一再向瑠衣說「瑠衣小姐,今天真的很對不起。都怪我掃了大家的興」,弄得瑠衣不知如何是好。
「我覺得她好像把你當呆子耍,她一直在利用你吧?口口聲聲叫你大哥,其實是個心機重的厲害角色。」
「說得也是,你們可是兄妹呢。」
「什麼意思?」
口香糖男故意回頭對入口附近的同夥說。我心想如果他們要擋路,那我就不客氣了。那五個人都非常瘦小,NIKE男長得最高,但T恤下伸出的手臂又細又蒼白。他們不止喝酒,或許還嗑了藥。我想我加上柳原應該應付得了。瑠衣和香折在柳原的帶領下平安地走出門外。我故作鎮定不與任何人四目相對,往在門口等候的柳原方向走去。
「照顧香折啊。」
「有嗎?」
「你聽誰說的?」
「什麼嘛!要走嘍?」
「浩介,你最近很少出國吧?」
我滿身大汗,墨鏡因為汗水差點滑下,我終於停止毆打。NIKE男不知是在擤鼻血還是在哭,膝蓋縮在胸前全身抽搐。我將沾滿了汗血的手帕放回口袋,丟下躺在地上的男子回到車裡。發動引擎猛力踩下油門離開現場。
「真是令人羨慕死了!」
計程車走遠之後,瑠衣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就是說,只有我和你兩個人啊。」
「可是她對你好過嗎?」
「什麼叫只有我們兩個?」
「不會啊。大家都很喜歡,社長已經唱上癮了呢。」
「這些傢伙真不夠意思耶!」
「沒什麼,只是稍微想到這一點。我想瑠衣小姐應該也有同樣的疑問吧。」
「對啊,跟你沒關係。」瑠衣摟著香折的肩膀。
「沒錯,你是個濫好人。」
「對啊,大概有兩年沒出國了。」
「什麼意思?」
「沒那麼嚴重啦,他們只是喝醉了。」
「我沒帶衣服來,而且酒也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