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７
「就因為這樣，我才不能收。」
「那，醒來之後呢？」
我想起我們第一次發|生|關|系那一晚，她也說過同樣的話。
我遞出紙袋，瑠衣紅了眼眶看著我。
「浩介，你瘦了。」
「我不會再離開香折了。」
瑠衣停止擺動雙腿。「香折遇襲那天嗎？」
「還沒醒來。」
我想應該是吧。如果和瑠衣共度人生，我應該能得到寧靜且長久的幸福。我們能夠互相安慰，建立一個平靜溫暖的家庭。但是，我和香折之間，每一瞬間都無可取代。即使香折不能給我安穩的日子，不能豐富我的人生，但與她相處的每一個瞬間都能讓我感受生命的氣息。
「其實，我有自信讓你幸福的。」瑠衣抬起頭，視線緊盯著我。「我超有自信的。」
「怎麼說？」
「柳原呢？」
這一個月來，我的體重確實降了五公斤。
「我一直睡在這裡啊，不過身體狀況還不錯。」
「好香喔。」
平時迷濛的雙眼，此刻目不轉睛地緊盯著我。柔和的表情消失了，露出緊m•hｅｔuｂooｋ•ｃoｍ•com迫盯人的神態。我能想像瑠衣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度過這一個月，也猜得到她今天來找我的目的。我必須把我的想法告訴她。
「這個……」瑠衣的聲音使我回過神來，她把手上的紙袋遞在我面前。
「是喔。」
「你知道那是什麼花嗎？」
「嗯。」
香折不會再醒來了，我很清楚。
「也對。」我也笑著收下紙袋。
「好心沒好報。」她低頭喃喃自語。「香折好詐喔。」
「我沒下毒呀。」她又說了一遍。
「乍看之下，像一般的男人，做的事卻很奇怪，而且完全不聽人家的話；好像什麼都懂，卻又不懂得一些一般人都知道的常識。」
「可是……」瑠衣欲言又止。她眨了眨眼，彷彿在整理自己的情緒。
「不知道耶。」
中庭內有個很大的藤花架，花季已經結束，只剩茂密的樹葉遮擋陽光，地面灑落斑斑葉影。我們並排坐在角落的長椅上。
「你沒再回池尻了嗎？」
「我hetubook.com.com做了便當。裡面還有換洗的內衣褲。」
我看著瑠衣的眼神微微閃動。
「嗯。」
「不，不是這樣的。都是我的錯。」
我直視她。
瑠衣凝視著我說：「第一次耶。」
「會嗎？」
外頭悶熱，原本涼爽的風蘊含著夏日的熱氣，天空飄著類似積雨雲的雲朵。今年雨量特別多，不過再過半個月梅雨季就會結束了吧。散步途中，瑠衣不時偷瞄我，當我們視線交會，她露出淡淡微笑。
「嗯。」
「所以你那天才急著回東京嘍。」
我嘆了一口氣。「出院那一晚，香折來找我。柳原說那天他向香折求婚了，可是香折卻沒跟我提起。她在我家待了一陣子就回柳原家了。我不懂當時自己為什麼會放香折回去。如果我叫她回來，今天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我真的不知道當時是怎麼了。」
「要我等幾年都無所謂，我會等到她醒來為止。」
睫毛底下落下大滴淚珠，她急忙擦拭臉頰上的淚。
瑠衣沉默片刻，然後撩起長髮說：
和圖書「都怪我不好。」
瑠衣笑著把紙袋推到我胸前。
瑠衣點頭，然後低頭不語。過了一會兒又抬起頭。
「那天我作了一個夢。我們在伊豆的第三天清晨，香折在我夢中哭泣。」
「香折的狀況呢？」
「嗯。」我說。
「了解了。」她立刻站起來。「那，我該走嘍。」
「大概是她哥攻擊她的三個鐘頭前吧。」
「嗯。」
瑠衣正在醫院櫃檯和護士交談，我從背後叫了她，她回頭嚇了一跳。門診只受理到上午，不過一樓仍有許多病人在繳費或領藥，所以還是一團混亂。我引瑠衣走到外頭。ㄇ字型的本館有個廣大的中庭，幾張長椅散落在角落。我們一起走到中庭。
「嗯，但還是沒趕上。」
瑠衣沒再多說什麼。她只是盤起手望著天空，一動也不動。我靜靜地把紙袋放在她的腳邊，然後轉身離去，心裡對她說「再見了，瑠衣」。昏暗的中庭出口猶如一個無底洞。
「什麼意思？」
「已經不干他的事了。」
瑠衣點頭。
瑠衣的語氣平淡但帶著溫柔，ｗww.heｔuｂｏoｋ.ｃｏｍ•cｏm彷彿在傾聽別人談心事。我看看時間，該是近藤護士到病房接香折的時候了。
她的笑容漸漸垮了下來。
走出藤花架時，瑠衣停下腳步，仰望天空。
我沒說話，往後退了一步。「不會有事啦！我沒下毒啦。」
「是這樣啊……」
瑠衣淡淡微笑然後又回到我身旁。「浩介好奇怪喔。」
「還是還你好了。」
微微的風吹動了裙襬，淡淡芳香飄散在四周。我轉頭往瑠衣看的方向看去。那裡有個灌木叢，開滿了白色花朵。
我也同時起身。
我也仰望天空。太陽愈來愈大、愈來愈亮。心想：紐約呀，感覺那是比太陽還要遙遠的城一瞬間，周圍的景象頓時收縮，好比往後一仰掉落深井，中庭的樹葉、古老石造的建築、還有青天白雲都愈縮愈小。我閉上眼睛深呼吸，然後再睜開眼睛。幻覺消失了。最近偶爾出現這樣的幻覺。
她移開視線，板起臉仰望頭上的藤蔓。刺眼的陽光讓她瞇起了眼睛。
「你第一次說我是美女。」
我默默望著庭園景色，瑠衣也和_圖_書不開口。
「是嗎？」
我看了手表，已經一點了。再不回到病房，檢查就要開始了。
「我再也不能替你煮飯嘍。」她瞄了我手上的紙袋，小聲地說。
瑠衣站起來，走了兩三步然後回頭。
「會啊。」她的雙手撐在長椅上擺動著雙腿。
「如果香折永遠不醒呢？」她的語氣堅定。
我調整姿勢面向她。「剛才我在新館看你走過來，心想不知道是哪來的大美女呢。」
瑠衣偏著頭看著我的背後，然後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耳朵到下顎的美麗線條稱得上是藝術品。
「那是梔子花。」
瑠衣閉上眼睛，似乎在想些什麼。「你打算一直陪香折，直到她醒來為止嗎？」
瑠衣閉上眼退了幾步，我放下拿著紙袋的手。
瑠衣慢慢露出微笑。她說我瘦了，其實真正消瘦的人是她。
我慢慢往後退，腳步移了一公尺左右之後看看手上的紙袋，猶豫了一會兒，又走向瑠衣。
「那麼就這樣嘍。香折在等我，待會兒要檢查呢。」
「下星期我要去紐約了，聽說那邊已經是夏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