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日比谷線(中目黑發)B711T
三、「我抱著那個女孩子,急忙想趕往收票口去,一面東倒西歪跌跌撞撞的。」
我從還在見習的時候開始,就得過幾次大賽優勝。過了二十歲就當職業賽馬騎師(Jockey)。我現在都還清清楚楚記得第一次獲得優勝的那場比賽。那是一九四九年,我十七歲,星期三的二歲馬比賽。這件事說起來還真奇怪。
不久,坐我旁邊的年輕女性身體搖搖晃晃癱瘓地倒下了。年齡我想是二十一或二十二左右。我不知道她後來是得救了或死掉了。電車到神谷町時,我們像要倒下似的從門裡傾倒出月台。因為有很多乘客,因此簡直像洪水洩出般的感覺。真的是大恐慌噢。名副其實的大恐慌。不過大家當時都在互相幫助。我們在那裡彎身蹲下。我那時候想只要保持低姿勢不動,就沒關係吧。但其實不然。因為那時候,神谷町車站已經被汙染了。
你知道嗎?不管在任何馬賽中,對任何馬來說,都有一個所謂的制動點。在這個時候馬會感覺到「已經不行了」。也就是類似精神危機之類的東西。騎師也會知道。這時候馬會發出「哇咯呼」或「啊嗚」之類的聲音(*這時麥克先生以馬語說出,所以用那近似的聲音記下)。在比賽正進行中,我們要能夠在周圍吵雜的呼喚聲中,清楚地辨認出自己馬的那聲音。這時候騎師必須鼓勵馬才行。我會對馬說話。對呀!在比賽進行當中,正要做最後衝刺時,發出很大的聲音打內心向馬說話。我的聲音會確實傳給馬。當然哪,絕對傳得到。
擁有和馬溝通的能力。這是做為一個騎師最重要的才能。不過這多半是與生俱來的才能。要用語言教說「你這樣做」是非常困難的。
到日本來算一算已經也有四年了。雖然住得久,還是會想念家鄉的家人。家人不在身邊是很寂寞的。不過一年有兩次假期回國,我內人一年也一定會來日本一次,因此一年好像在度三次蜜月一樣,哈哈哈(笑)。那樣也不錯。
不過仍然還有改良的餘地喲。這個我剛才也說過,就是要跟馬「做更多的溝通」。跟馬交心。這個,不是技術。雖然不是技術。不過唯有這個,不管怎麼說,才是跟馬有關的,最美好的部分。
騎馬這回事——是我人生的全部。自從我懂事以來,我一直在繼續騎馬。參加全世界的騎馬大賽,得過好幾次優勝。這是很美好的事。現在我正在教年輕騎師。透過跟他們的接觸,感覺好像跟他們在一起騎著馬一樣。那也很美好。這就是我現在的人生。
住進醫院後不久,肉體上的痛苦已經幾乎感覺不到了。我想已經沒問題了吧。心想情況還不至於太嚴重。但另一方面,精神上的打擊卻絕不算小。最初所感到的異常感覺,在自己心中變得比以前更可怕更厭惡。明明已經可以吸到新鮮空氣了,卻覺得那時候的窒息感好像更增幅了似的。這很恐怖噢。
不過那個星期三一大早,當我正勤快地像平常一樣在掃除馬廐時,馬術師卻一路走到我前面來,突然對我說「喂,今天的比賽你去跑吧,現在趕快去準備。」我真是一頭霧水大感意外,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什,什麼?」好不容易才這樣問。於是被吼道「沒什麼什麼的。你只要照我教你的去做就行了!」他們是不多說明的。只會命令。我的膝蓋開始顫抖起來。在我身邊的見習伙伴們也都感到茫然。大家聚到角落裡互相悄悄地咬耳朵「為什麼派這個小鬼……」。
然後我在遊行中遇見愛爾蘭大使。叫做夏奇的人。他邀請我「今天晚上來吃晚餐吧,大家都會來喲。」晚宴在六本木的「重搖滾咖啡廳」舉行。是個盛大的聚會。結束後時間已經很晚了,再搭電車回到路遠迢迢在千葉的學校實在很https://www.hetubook•com.com累。大使對我說「那麼就到我家住,明天早上再搭電車回去好了。」他家也在六本木。我便接受他的好意,那天晚上住在他家。我不太會喝酒。頂多是兩杯啤酒左右吧。
回到愛爾蘭,我說「決定了。我要去日本」,結果大家都大吃一驚,哈哈哈哈(笑)。
那時候,有一位提著公事包的男人迅速地走到這裡來,從我手中把那女孩子拉過去接住,往外移送。把她抬高起來越過收票口的柵欄。他抱著她,走上階梯去。其他的人也都互相攙扶著,走出地上。我也被人家幫忙扶著,東倒西歪地走上階梯出到外面。啊!新鮮空氣!吸了那空氣時,我想應該有救了。
當然對馬你可以勉力要牠們做什麼。馬為了不讓自己遭遇不愉快的事,是會全力以赴。比方說為了避火而逃生的時候那樣。牠們會為了逃避某種負面的東西而努力。
此外,在這次採訪的數週後,麥克先生便結束在賽馬學校的工作,而回到愛爾蘭去了。
我的人生。
第二天星期六我到朋友矢口先生家去。他家在世田谷,我在他家住一夜。次日星期天在表參道有遊行活動,我早上離開矢口家,回到都心。啊,在那之前當然必須去教會一趟,世田谷有聖佛蘭西斯科教會,是一家小教會,我去了那裡。
第二天早晨六點半起床,我說「謝謝。讓你們照顧很多。我差不多該回去了。」大使說「不用這麼急呀。慢慢吃個早餐再走吧。」「那就不客氣了。」便一起吃了早餐。也就是說稍微悠哉了一下。然後我再度道過謝,走出他家,往地下鐵的六本木車站去。搭日比谷線到茅場町,打算從那裡轉東西線,從那裡往千葉縣的西船橋。
我們馬場有四個見習騎師,其中我最年輕,依照順序排的話,我是最後一個。總是被瞧不起,不被重視。所以我也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在那次賽馬中會被派出場。那是相當大型的比賽喲。
雖然東京這地方在全世界都以安全聞名,但您居然就在這裡遇到事件,真是奇怪啊。
在許多場賽馬中我記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在美國首都華盛頓的大賽中跑馬的事。我那時騎的是一匹非常有力的馬。而且當時的美國總統和我一樣是愛爾蘭人,名字也一樣姓甘迺迪。那時候我原本有機會見到總統的,但我非常害羞,結果沒有去。二百位騎師被招待到白宮,我卻一個人一直窩在飯店的房間裡喲。那年秋天,總統被暗殺了,那真是一件人悲哀的事。
為什麼我會想當騎師嗎?
雖然採訪是用英語進行的,但後來播放錄音帶重聽時,卻有一部分非常難聽懂。那是麥克先生為我敍述事件當天,地下鐵車輛內部發生的事的一部分。除了那個之外,他都以很容易聽懂的清晰英語談,但一碰到那部分時,他的話語卻突然變得很快,變得不清晰,愛爾蘭腔很重。而且有些地方像斷了尾巴似地結束了。我重播來試聽幾遍,都聽不懂,有幾個地方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那些地方我不得不請教愛爾蘭長大的英國朋友。
麥克先生是世界聞名的愛爾蘭騎師。曾經參加過無數大型馬賽,榮獲優勝。現在已經退休,應日本競馬協會的邀請,在千葉縣賽馬學校教年輕騎士們專業騎馬術。
我因為這次的採訪才第一次知道有這賽馬學校的存在,非常佩服他們擁有這樣完善的設備。尤其賽馬的跑道真漂亮。在那樣壯觀的設施中,向充滿可能性的年輕日本騎士們,傳授自己的經驗,對他來說似乎是一件非常有意義而快樂的事。話和_圖_書題一轉到他教過的學生時,他臉上總是立刻綻開笑容。
我吿訴你喲,我不是那種很容易就害怕的人。這點希望你能了解。我這輩子幾乎沒有怕過什麼。騎在馬上出場賽馬經常都面對危險,但我已經訓練成對害怕沒有感覺了。走過人生,我是過著這種生活來的。這種個性沒有多大改變。雖然上了年紀。但我幾乎沒有感覺自己上年紀了,不過,說起來這或許是危險的也不一定噢(笑)。
我那時候就想到,這是氣體中毒。被氣體熏到了。剛開始還不知道噢。只覺得氣味怪怪的,眼睛痛的時候還不知道。不過當真的覺得不舒服之後,我就想到這是毒氣。
這四年之間,日本騎師的水準提高非常多噢。我剛來的時候,老實說,他們的技術還很落伍old-fashioned。但我覺得最近的年輕騎師已經能擁有更大的想像力來騎馬了。這是一件很棒的事。技術也顯著進步了。這當然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我並不打算以這個自豪。確實我是介紹了一些東西,但畢竟他們每個人都擁有很傑出的才能。有幾個可以說是特別出色的。
電車停在神谷町時,有幾個人跑到駕駛席去,說事情不得了請過來一下,把司機帶過來。司機看了頭一輛車內的狀況,立刻用無線電話跟總部緊急聯絡。
我現在還常常想到,不知道在那之後那個女孩子怎麼樣了?我聽說神谷町有一個二十一歲左右的女孩子死掉,那就是她嗎?我不知道。因為是一位個子非常小的女孩子,也許最容易被毒氣熏害吧。可能是最容易受害的。是氣體中毒。她好像是要去工作的樣子。穿著整齊,感覺是個很端正的人。我好想知道,她後來怎麼樣了。
麥克.甘迺迪 當時六十三歲
完全沒錯。不過我的這種意見並沒有改變喏。東京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日本是很美好的國家,可以安心地走在街上。這是確實的事。所以那次之後我還是搭過好幾次地下鐵喲,沒有什麼可怕的啊。
當時因為沒有任何地方有這麼像樣的賽馬學校,因此我們都是住到某個馬場去接受訓練的。最初都會被指派做一大堆辛苦而骯髒的工作。例如清除馬糞、清掃馬廐……之類的。叫你做這做那的……把你指使到筋疲力盡為止。不過漸漸的就讓你騎馬了。那個馬場有幾位非常傑出的騎師,我們可以向他們學到有關騎馬的許多貴重知識。
我退休以前,在故鄉當了三十年的賽馬騎師。我是從十四歲時接受騎師訓練的。在那之後的六年半間,我以見習騎師接受嚴格的訓練。普通五年就可以修完見習課程的,但我成績非常好,老闆對我說「你還年輕,又有前途,就留下來再多努力用功吧。」所以我比一般人見習更久。跟平常相反噢。不過這對我來說是非常好的事。因為,我因此而能以更成熟的騎術成為專家。
不過出院後,我幾乎睡不著覺。三星期之間,我停止在晚上睡覺。因為我非常害怕睡著。一睡著,一定會做夢。一定會。而且總是做一樣的夢。有人過來,用大槌子猛敲我的頭,這樣的夢。
像這種事件的被害,當然是不分日本人或外國人的,雖然沒有區別差異,但對於在語言都不很通的異國之地,不巧被捲入這樣悲慘事件中的麥克先生來說,我們畢竟不得不同情。雖然他口中完全沒有含恨的意思。
我在愛爾蘭擁有忙碌的工作,又有家庭,我笑著說「不,我沒辦法去日本」,但他們熱心地邀我「先來看看嘛,請來看一次啊」,於hetubook.com.com是我到了日本。到京都去觀光,也去賽馬場看了。結果我非常感動。這是個美麗的國家,人民也很親切。雖然只待了兩星期,就回愛爾蘭了,但那時候我已經一頭栽進去接觸日本了。現在也一樣噢。一頭栽進去了噢。
不過再過一段時間,自己心裡確定「這樣已經得救了,已經沒問題」時,我才終於定下心來。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雖然到那時候為止是花了一些時間。
聽您這樣說,麥克先生好像擁有做為一個騎師的天生才華。以一個騎師來說最重要的才能,您覺得是什麼呢?
那是令人不愉快的氣味喲。應該說,絕對不是好的氣味。首先我的眼睛開始痛起來。但那時候門已經關上,電車開始動了。
但我在那次賽馬中獲得了優勝。那個小鬼居然漂亮地贏得優勝。哇!簡直像神話一樣噢。這對我來說,是到死都絕對忘不了的大事。雖然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但還好像昨天才發生的一樣,記得一清二楚噢。簡直就是神話fairy tale!
我幾乎沒有受過所謂大的傷。我覺得好幸運喏。說得明白一點是滿身創傷。大多的骨頭都折過。肩、腰、肋骨……但很幸運的是,沒有一處是大傷噢。
在那之後,眼睛的痛,和頭痛都還暫時殘留著。不太容易完全消失。不過總算逐漸地,隨著時間的過去而慢慢消失。出院後,我還住在大使家三、四天,在那裡讓他們看護照顧。他們真的對我非常親切。
我從年輕時候開始就能辦到這個。不,應該說是,正因為年輕才能在無意識之間不知不覺地做到吧。年輕人有某種力量。只要對馬說什麼,對方就會回答你,能夠感覺到那種力量。駕御的力量。
在三星期之間,我決定晚上不睡覺。幾乎完全不睡覺。這對我是非常難過的事。學校的工作我還繼續做,但因為不睡覺的關係,頭常常會矇矇矓矓的。就這樣子,不太能恢復正常狀態。
不過那夢很不可思議喲。剛開始那槌子非常堅硬,敲起來很痛。但那漸漸的一天比一天變軟,衝擊逐漸減弱。而且最後即使頭被敲擊,也只感覺好像被枕頭打一樣了。
「這到底是什麼?」我摸不著頭緒。人們避開那一灘液體,集中到車輛的前方去。我雖然覺得「好奇怪」,但因為不知道原因,所以像繞一個圈子似的,在空位子上坐下。有人打開窗戶。有一股撲鼻的氣味。不過我覺得那不是很重的氣味,我的鼻子算是很好的。
不過我認為,與其這樣不如說服馬,以理說服結果往往來得更好。跟馬變成伙伴,跟馬變成朋友,為了共同的目的同心協力地邁進。跟馬兩個人組成一個team。再怎麼說還是這樣最好。
我相信或許這個事件,對麥克先生的衝擊是如此之大,以至於到現在——他本人有沒有察覺另當別論——他或許還沒有完全從那精神上的衝擊中復元過來。
我是在一九七九年退休的。退休後,我在愛爾蘭的馬術訓練中心擔任經理。訓練一千五百匹馬。另一方面我也到那旁邊叫做「RAC」的訓練騎師的學校去,私人性的每週兩次去教年輕騎師騎馬。傳授他們做一個騎師的經驗。我就是在那裡遇到幾位從日本競馬協會來的人。他們正在找外國老師,問我要不要到日本來。
事件發生後,您有沒有感覺自己心中好像有什麼改變呢?
但恐怖則還是一樣沒變。不認識的男人從黑暗中走m•hetubook•com•com來,用槌子敲我,我忽然醒過來。這種夢重複了好幾遍又好幾遍無限地反覆。我害怕睡覺。因為一睡就會做那樣的夢。我一整夜都開著燈。我害怕黑暗這回事。
我昏倒的情形好像在電視上播出來。那映像其實在愛爾蘭也播出了。我女兒到我們家來住看到那,急忙叫我內人,「媽媽,快點來呀。爸爸在東京的地下鐵好像出事了!」內人大吃一驚跑下樓來看電視。確實看見我倒在那裡。「這不就是妳爸爸嗎!」因此在我聯絡他們之前,我家鄉的人都知道這件事了。很多人寫信給我。大家都對我很好。
我雖然對日本年輕騎師說「你們要跟馬說更多更多的話」嘴巴都說痠了,但實際上好像沒有人這樣做。尤其是日本的騎師們,大多有一種強烈的男性自尊傾向。說起來他們好像是用力對馬命令的情況比較多的樣子噢。我非常喜歡這裡的學生們,也覺得他們是很優秀的學生,但我還是不能不說他們確實有這種整體性的傾向。
那輛車的乘客全體都在神谷町的車站下車,但我們下車後,電車卻依然就那樣開動前進。不過我想在那裡下車的人,大概以為沒那麼嚴重吧。因為我還想如果下一班電車來了我就搭吧。現在想起來好像很奇怪,但當時是這樣想的。實際上,就有人在那裡下車後,一直在等下一班車來。當時大概誰也沒想到會是有人因此死掉的大事故吧。只以為雖然那輛電車有點問題,但其他電車應該沒問題……的程度而已。
這比鞭子更有效。如果被鞭打的話,馬會本能地自動衝向終點。但我對馬說話。我說「好啊,衝吧。很好。對了!我們一起衝啊!」這樣的鼓勵,在比賽中必然有一個地方,對馬是絕對必要的突破點。能掌握到這個,很重要。對我來說就能。
首先開來的電車是客滿擠得水洩不通。我記不清楚時刻了,不過大概是七點半過後吧。實在擠得不能搭。沒辦法,我只好放棄那一班,等下一班。於是接著開進來的列車,不知道為什麼只有頭一輛的一半是空蕩蕩的。真令人難以相信。到底為什麼呢?不過,我想空著倒方便,我從頭一輛車後面的門上車。於是看見地上有一大灘液體,有報紙掉落在那旁邊。看起來好像是用報紙擦過那液體的樣子。
「請幫忙叫救護車來」我說。我那時候幾乎處於恐慌狀態。救護車是在那十分鐘後來的。來了六輛或七輛救護車。在那裡,對了,大概有三十個或四十個人吧。大家都彎身蹲下,或躺下。我立刻被抬上擔架,送到醫院。我是第一批被抬走的幾個人之一。
在見習時完全沒有酬勞。只有工作。但給你飯吃。生活很辛苦,錢則沒有。只有極少數的必需品,好像人家用過不要的,會配給一點給你而已。襯衫經常只有兩件。不過,這是以前的情形。現在已經沒有這種事了。不過當時,如果你想當個騎師,總之你就必須從最底層的底層又底層開始你的人生。
這個嘛,自從那次以來,或許我開始以更長遠的眼光來觀看自己這樣一個人了。換句話說,我們平常或許在日常生活中往往會想「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對嗎?對很多細微的事情,東想西想的。這時候卻突然發生了這種事。也就是所謂的青天霹靂。你會想「這是怎麼回事?」原來這個世界什麼都可能發生。東想西想的有什麼用?未來的事誰知道?對嗎?
有幾個人被安排躺在月台上。我也累趴趴地在那裡坐了下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一隻手按著自己肩膀上的肩袋。然後用另一隻手抱著女孩子的頭。她那時候已經失去知覺了。我的眼淚紛紛流出來,停不下來。就像瀑布一樣。視野變狹小。然後很奇怪,看周圍的任何東西,都好像上面開了洞似的。看月台地上的四角形磁磚時,好像上面一粒粒地開了好多孔似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想。我不明白原因,那時候我的眼睛已經完全被熏到了。
當然馬裡面也有心地壞,根性彆扭的噢。不過啊,這種馬多半的情況,是以前曾經遇到過殘酷的待遇(例如被調|教師虐待過),結果才變成那樣的。沒有馬是一開始就彆扭的,很少。所以只要有耐心花時間,多半都能成為朋友。
這要痊癒,只有等時間過去。現在已經不會怎麼樣了。已經百分之百OK了。沒有任何問題。DAIJOUBU。
他生在都柏林郊外一個叫做丹得洛的地方。現在他依然在都柏林郊外擁有一個家。他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全都結婚了,住在離麥克先生家十英里以內的地方。家人感情非常好,他說「我家就像是總部一樣」。他有兩個孫子。
嗯,因為我家附近有個賽馬場。我經常去那裡玩,心想自己也想變成那樣。開始對騎師很嚮往。愛爾蘭很盛行賽馬。以人口比例來算的話,可以說是全世界賽馬場數最多的國家吧。雖然愛爾蘭是個小國,但總之賽馬場卻很多噢。
他個子矮小,顯得健康、快活。個性似乎充滿好奇心,非常喜歡和人接觸談話的樣子。他真的很愛日本,四年之間沒有什麼特別不滿意,一直快樂地在這裡生活,離開故鄉最懷念的是「會話」。因為住在離都市相當遠的地方,所以周圍很少有人能用英語跟他交談,讓他感覺好像有點寂寞。
那麼說到關於三月二十日的事,我當時住在東京。這是因為上個週末是「聖派屈克日」。你知道「聖派屈克日」吧?這對愛爾蘭人來說是最重要的節日之一。住在東京的愛爾蘭人,十七日星期五都集合在表參道的「愛爾蘭貿易協會」,大家一起跳跳舞、盛大地熱鬧一番。那天夜裡我就住在那裡。每年都一樣噢。到東京來,出席party,住在「愛爾蘭貿易協會」。
但就在那瞬間,忽然覺得極不舒服,我就在那裡軟趴趴地坐了下來。不舒服得吐了起來。吐得好兇。吐到胃裡沒東西為止。我看起來情況一定很慘。很多人圍到我旁邊來,其他人只是坐在那裡,或倒在那裡,很多人用手帕掩著眼睛。大家都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待在那裡。
我當上職業騎師。職業騎師的生活就是旅行。經常在旅行。這是我的lifestyle生活樣式。多的時候一年跑過二百五十次賽馬。那是非常忙的,某方面來說是緊張壓力很大的生活。而且人總是有浮有沉的噢。有時勝利,有時也會失敗。和危險背對背緊挨著。
我抱著女孩子想辦法盡快走出收票口。一面東倒西歪跌跌撞撞的,一面走上樓梯往收票口走。到了收票口,擠滿了人,我們想出去,另一方面卻有些人正走下階梯想進車站來。就在那裡,在收票口有人指示我們在那裡等著。只說在這裡等著。我喊叫起來。繼續喊叫好幾次好幾次。「拜託、拜託、拜託(日本語)。」我對走進來的上班族也這樣喊。我們身體緊緊依靠著,停在那裡。
我在醫院住院了四天。JRA(日本中央競馬協會)的人陪伴著我。因為正好神谷町有JRA的總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