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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鐵事件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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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1、日比谷線(北千住發往中目黑)A720S 四、「一個中年人一面說『沙林、沙林』一面走過月台。」

伍-1、日比谷線(北千住發往中目黑)A720S

四、「一個中年人一面說『沙林、沙林』一面走過月台。」

就這樣,在我真正傷腦筋的時候,被一種新興宗教引誘過。好像負責招募新兵似的人來,跟我說是「連續發生這種不幸的事,應該表示這時不妨改變一下命運比較好。你要有信心」之類的……被這樣說,對我來說畢竟是不愉快的。我對宗教之所以會有排斥感,我想這件事也有關係吧。
那時候,對了,我只是一直昏睡不起。一天睡十二小時以上。一睡得長之後,睡眠便越來越淺。而且經常做夢。像那樣沉睡之後起來,倒還有點精神。從此以後我就變得盡量把睡眠時間拉長。
因為附近就有某某醫院,於是我想到那裡去檢查。老實說從電車進入新富町站開始,我就覺得周圍變暗了。但那時候,我想大概是因為外面很晴朗耀眼的關係吧。後來才知道「這是因為沙林」。喉嚨的異物感已經幾乎沒有了。也可以好好抽菸。但我想總之還是去檢查吧。
牧田先生從事映像製作的工作。因為從學生時代就組過樂團,本來想做音樂方面的工作,但卻逐漸往視覺方面轉移。從八八年到九四年自己開過公司,獨立創業,但因為景氣變差,現在則去別人的公司上班。掌管電動玩具遊戲軟體的映像部門。
剛開始的時候地下鐵出入口並沒有封鎖,也有不少人走進去,我很擔心「有沒有問題呀?」但我記得不久之後站員就過來,把入口封閉起來了。
房子是租的。是在我從小就一直跟家人一起住過的地方,但以前一起生活的雙親和弟弟,卻在我還是學生的時候,就一一去世了,因此現在只有我一個人留在那裡,跟太太小孩一起住。感覺像是繼承下去一樣。
當時電腦還沒有普及,沒經驗的人還不是那麼簡單就會喲。不過這工作非常忙。幾乎沒有什麼休假。總是加班、通宵,而且星期六日放假也要上班。工作像工廠的生產管裡一樣,不能做自己想做的東西。我覺得這樣待也不是辦法,結果一年半就辭職了。
我等了一小時左右,他們才說「這就好像是農藥一樣的東西,所以總之要喝很多水,把那沖出來就好了。」反正是沒問題。我想如果沒問題就好了,正準備去掛號處付錢。結果看過電視知道事件的護士走過來,說「這裡不能治療沙林。我看電視,說聖路加醫院好像可以做正式治療。聽說那邊有確www.hetubook.com•com實的藥,也可以做正式檢查。所以你去問警察比較好噢。」她悄悄地吿訴我。
我平常都是由前面算來第四輛的最後一個車門上車。因為時間是固定的,因此周圍大概都是熟面孔。但那天因為我搭的是不同時間的電車,旁邊盡是生面孔。因此我還記得感覺印象不一樣。
事件之後,我好像被警察懷疑是不是犯人。出事那星期,或第二週的星期六,來了兩個刑警,到我家裡來,以聽取事態的形式被他們調查。一個刑警一看到我的臉就問我「你平常就是這種髮型嗎?」我把當天的事從頭到尾講完一遍之後,他們就讓我看兩張臉部的畫像,並問「這裡面有沒有事件發生當時看過的臉?」其中有一張有點像,我回答「沒有,沒看過。」我這樣回答,但卻有被懷疑的強烈感觸。據刑警說,犯人自己也被害,並正在醫院接受治療的可能性極高。
我從前面算來第四輛車上車,看見月台的前方形成像人牆般的群眾。那也就是出事的,被放了沙林袋的車輛外面。我想怎麼搞的?把臉探出車門外看一看,但搞不清楚是什麼事。
我寫這本書所做的採訪,原則上決定以一個人一次——不做追加採訪——但其中也有少數例外。牧田先生就是這例外之一。其實因為錄音機狀況不靈,第一次採訪所錄的無法再生播出也是原因,但那姑且不論,另外在第一次採訪後過些時候,我有點後悔當時沒有對他再深入多問確實也有關係。錄音機情況不靈,或許就是類似所謂那象徵性的訊號也未可知。因此我請牧田先生歷經兩次,接受我長時間的採訪。
我大學畢業,剛開始當過普通的上班族。但也許因為缺乏社會性吧,雖然勉強去上班,還是很討厭公司,討厭得不得了。我上的是和電腦有關的公司。雖然唸的是文科,但高中時候就選過程式設計課。或許因為在樂團裡玩過電子音響合成樂器(synthesize)的關係,某種程度上這方面的知識倒是有的,於是以SE(systems engineer)進入公司。
牧田晃一郎 當時三十四歲
然後我弟弟又因為事故而死。父母的時候也就算了,但弟弟死時,我想「不管是誰,在什麼地方死掉都不奇怪了」。老實說,一個人實在是和-圖-書活不下去的那種心境。再怎麼說竟然在三年之間,每年死掉一個家人。覺得明年說不定就輪到自己呢。
一星期之間每天睡眠時間只有五小時,這樣一直連續,所以為了補回來,只好星期六日白天一直睡。睡到接近黃昏。工作還是很忙。就算不加班也要到六點半,再晚才算加班。如果加上星期六日的上班在內,加班多的時候達到一百小時以上噢。加最多的人,還達到三百小時左右。因為員工都是二十歲幾的年輕人,能做很多事。因此週末必須好好休息否則幹不下去。
我對周圍的人都說我是獨生子。絕對不是要隱瞞自己的身世,只是說來話長,而且一說出來,這種話總是會令氣氛陰暗啊。
在北千住站如果排隊多等幾班車過去,就有位子坐,但那樣要排隊等十五分左右,因此我沒等就上了電車。就算有位子坐,也擠得和站著的人臉對臉,並不是有位子坐就能真的感覺輕鬆。那天,電車還是一樣擠得一塌糊塗。星期一大概總是比平常擠。
對。確實說「是沙林」。不過那聽起來,倒像是喝醉酒的胡言亂語。
在秋葉原下了一些人,覺得總算能透一口氣了。到小傳馬町身體可以不再互相接觸的程度,到了茅場町如果順利的話還有位子可坐。一過銀座也可以看起雜誌來了。
到築地為止完全沒有位子坐。這倒有點稀奇。平常大多在茅場町一帶就會有位子坐的……。於是終於在築地可以坐下來了,這時候車內卻響起廣播。說是「有一位乘客昏倒,為了進行急救,將在本站暫時停車。」我還坐在位子上沒動,可是不久後廣播內容又變成「有三位乘客昏倒了」。在那之間大概相隔有一分鐘或兩分鐘左右。
我走出收票口,走上階梯到外面。我想到外面去吸菸。但喉嚨吸不進煙,卻激烈地咳起來。於是,我才想到,啊!自己也吸進毒瓦斯了。我想總之先打電話跟公司聯絡吧。走出車站的地方有兩個電話亭,但那裡已經大排長龍,我不得不依照順序排著等十五分到二十分左右。公司始業時間還沒到,我對來接電話的女同事說了類似「我被捲進恐怖行動了,所以會稍晚一點到」。
於是我立刻回公司去。因為縮瞳現象也不怎麼嚴重,所以我都不太記得,那繼續了多久,或是什麼時候好轉的。
和_圖_書
要問到底有多擠的話,有一次我擠進車門時,手上拿著的皮包,被車內的人潮完全呑進去,變得行蹤不明。我本來怕被擠掉還一直緊緊抓著,但再抓下去恐怕手腕都會被折斷,因此我才放手。皮包就這樣不見了。那時候我好不安。會不會就這樣不知去向,再也見不到了呢(笑)。不久車子空一些之後,終於好不容易又拿回來。
我下電車時,站內的風正在由後面往前吹的。所以我想「事件好像是發生在前面,這邊是上風,幸虧!」而且避難方向也是上風,也就是朝電車的後方收票口走。在那之間我喉嚨有怪怪的感觸。就像在牙醫那裡被麻醉時,藥效滲透到喉嚨的地方時一樣的那種感覺。老實說我很害怕。有一種會不會就這樣被瓦斯熏死?這種類似迫切感。這如果真的是沙林的話,那很可怕。因為就像看到松本的沙林事件就知道的那樣,吸了是會死人的。
像刑警一樣的人以巨大的聲音來回喊著「有人看見是誰放的毒瓦斯嗎?」過一會兒救護車來了。
這樣想東想西的,但跟被抬出來的其他人比起來,我還可以好好的自己走路,心想這樣的話,應該沒有大礙吧。雖然救護隊來喊著「如果有不舒服的人請上救護車」,但我沒有搭。我想大概沒問題吧。
我本來想搞音樂。大學時代也組過樂團,大學畢業後三年左右,樂團還繼續。很小的樂團,算起來有點尖端科技感覺的樂團。現在還想搞樂團,但因為房子太小,不太能。沒地方擺樂器。
家裡有太太和一個小孩。是女兒今年四歲。五年前結婚的。
然後有一陣子我在別家音樂跟映像的公司上班,幾年後又垮了,後來就自己開公司。本來並沒有打算開公司的,但因為稅務上,沒辦法,只好採取公司組織。人多的時候有三個人左右。但景氣變壞,工作漸漸減少,最後一年只剩下我一個人在做。
雖然我所問的事情,很多因為他本人的原因,在這裡不能記載成文章,但我還是覺得幸而能夠見到第二次。
雖然如此現在還算是好的。冷氣總算有作用。要是像從前所謂的「隧道冷氣」那種聊以慰人的東西,一到夏天真難過。簡直不像活人過的。

老實說我大和_圖_書學時候,在短短三年之間,雙親和弟弟都相繼死去。我父親因為以前就反覆住院過幾次,所以死的時候還不算驚訝。因為他平常就非常不重視養生之道。但我母親卻不一樣。說是心臟悸動喘息,要住院幾天,一去才住了兩天左右就死了。並沒有做手術。我真覺得嚇呆了。因為誰都沒有料到她會死。只以為是氣喘而已。
我通車是利用日比谷線。電車非常擁擠。尤其是轉車乘客很多的北千住站,因為車站一直在施工中,月台變得非常狹窄,真的很危險。比方如果有死者出現,恐怕誰也不會覺得驚訝吧。如果有人稍微推一下,就很容易跌到鐵軌上噢。
不過有一個中年男人從那邊走過來,一面說「是沙林、是沙林」一面走著。
那時候也是星期日晚上沒睡,就那樣到公司去。反而想睡也已經睡不著了,正好跟上司有約,就想乾脆早一點到公司去。
去到後,那邊卻說「這裡不能做沙林檢查」。那個醫院的醫師大概沒看電視上的新聞吧。好像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時間大概是十點半左右。當然好像也沒有檢查過沙林的經驗,大概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吧。正在查東查西的。
在那兩、三週後,同樣也是星期六,我外出一回到家,電話就響了。因為對方問「是牧田先生嗎?」我一回答「是」,竟然說「這是警察,你現在剛回家吧?」內容是說要調查筆錄,請到警署來,我那時候想「這不是被監視了嗎?」或者被跟蹤了也不一定。而且那時候還沒有斷定是奧姆幹的,所以相當緊張噢。何況又有松本事件的(冤罪)例子。
我因為自己有感覺吸了毒氣,所以有點擔心。不知道就這樣離開是好還是不好?要不要去檢查看看?因為現在再去迂迴搭別的電車到公司,如果在途中倒下就傷腦筋了。
我走到新富町,從那裡搭有樂町線,繼續轉接到公司去。到公司以後,總務來聯絡,問我「有沒有問題?」我把事情大概說明之後,就跟我說「那好像是沙林,你還是早點到醫院去檢查看看吧。」
然後不久又傳來「車內發生毒瓦斯。留在地下很危險,所以請大家到地上去避難。」於是乘客全都站起來,下了電車。並沒有恐慌的現象。雖然腳步有點急,但還是很平常地往外走。也沒有互相推擠的情形。其中有人用手帕掩著口鼻,也有人在咳嗽,不過只有這個程度。
有人說沙林嗎?在那個階段?和-圖-書
對奧姆宗教團體我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覺得噁心的情緒比較強。對盲目相信這種宗教的人,應該說感到嫌惡吧。尤其對於強烈想要擴大組織的人,我實在不敢恭維。
於是我又不安起來,走到醫院前的警察崗哨去,問說能不能吿訴我什麼醫院可做沙林檢查。結果那警察以為我是重傷者,立刻為我叫了救護車。我坐著那救護車,就那樣被送到某某醫院去。大概二十分鐘左右就坐上救護車噢。
雖然牧田先生口風並不緊,只是不屬於自己主動積極對私人的事情說個不停的那種類型。問他時,他會針對問題回答,但多半的情況就僅止於此,並不多說了。我這邊也不是會貪婪逼問,喜歡打聽或探索對方隱私的那種類型。如果是沙林事件的具體狀況倒還好,涉及家庭的複雜內情時,面對面總覺得不方便問得太清楚。但有時候,事後又會想到,還是不能太客氣比較好。
打完電話後,忽然抬頭看四周時,有好多人都在那一帶彎身蹲下。有好幾十個的數目。其中有人已經失去知覺被人從樓梯抬出來。這些人倒下躺著。在我打電話之前,坐著的人只有少數幾個,但在僅僅十五分或二十分之間,周圍逐漸騷動起來。雖然還沒有變成像電視所映出來的修羅場般的情景。
因為聽說是重傷者,因此有三個左右的醫師在等著接我,但原來我只是輕傷者,讓我覺得很不好意思。接受過檢查,說是「不怎麼嚴重,如果今天沒什麼異常的話,就沒問題了。」既沒打點滴,也沒拿藥。
因為是住宅區,生活沒有什麼不方便,只是有點狹小。只有兩間六疊榻榻米的和室和四疊半的廚房,房子蓋好已經快三十年了。現在租金雖然還算便宜,但以前更是便宜多了。自從泡沫經濟那時候開始,炫耀說是重新裝潢,開始逐漸漲價,每兩年漲一次。
聽了之後,旁邊有幾個人站了起來。但並沒有慌張的樣子。也沒有跑起來要逃走的樣子。
三月二十日是星期一噢。其實,我星期六日都睡得很飽。藉著這樣而把時間來個大翻轉。換句話說星期五晚上很晚睡,但一直熟睡到星期六下午四、五點。所以又從星期日早上開始睡,變成這樣子。然後星期天傍晚起來,就那樣徹夜到公司去。最近總算是減少了,不過一個月還是有兩次左右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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