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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鐵事件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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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1、日比谷線(北千住發往中目黑)A720S 五、「我還是要他們負起責任。而且以後如果能重新做人的話,就希望他們重新做人。」

伍-1、日比谷線(北千住發往中目黑)A720S

五、「我還是要他們負起責任。而且以後如果能重新做人的話,就希望他們重新做人。」

不過總之,空氣非常乾淨。光線非常鮮明。雲也清晰可見。這風景有點令人懷念,我一直在想,以前在什麼地方看過嗎?「對了,這就是昭和三〇年代後半的日本風景啊」我忽然想起來。風的觸肌感,夏天光線的光輝,草的香,一切都和我小時候所經驗過的很像。或許有些小題大作,但簡直就像時光倒流的感覺一樣。
決斷變快了,應該算是好處吧。只是記憶力、持續的集中力有一陣子則變得相當低落。集中力雖然有,但不持久。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就變成像電池沒電了似的狀態,這樣一來就會覺得一切都厭煩了。「再加一點油」的耐力完全消失。頭腦真的變僵硬,開始頭痛起來。那已經是毫無辦法的狀態。
我一直望著那一灘水。「這到底是什麼呢?」我一面看一面想。水灘上,看得見像寶特瓶的頭一般的東西。後來我對刑警這樣說時,他說應該沒有那種東西。但我真的清楚地看到筒狀的東西。也許是密封沙林的塑膠袋留下的痕跡吧。總之,在那液體之上像這樣子隆起來。我也想過是不是玻璃瓶破了。
同樣的狀況,下回是夢到被人家從後面呼喚的夢。怪可怕的。但用手嘿一下拂掉時,就會忽然消失。於是我開始想到「只要有這右手就沒問題了」。不管做怎麼可怕的夢,只要有這右手就會消失。
因為打網球,所以右手應該是很有力噢。
到北千住時比預定時刻遲了五分鐘。因為這個關係北千住車站相當混亂,比平常更擁擠。因此,我就比平常晚一點搭上日比谷線。我想應該是北千住發七時四十五分左右的電車吧。平常我都搭三十五左右發的電車,這方面命運真有趣啊。就像是因為起霧的關係,而遇到沙林事件似的。
第二天疲勞並沒有留下來。滑著的時候很吃力,但第二天身體並不痛。早上五點起床,確實地吃飽早餐,走出門。搭上平常搭的那班六點二十八分發的電車,但因為前一站館林附近起霧,車子因此慢了四分鐘左右到站。館林在越過利根川的地方,早春,三四月左右經常會起霧。於是電車總是採取徐行前進因而遲來。
不過就算有一點也好,我希望他們對自己犯的罪能有自覺。我殷切地這樣希望。我還是要他們負起責任。而且以後如果能重新做人的話,就希望他們重新做人。我不是要他們「死」。只是自己必須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來。我這樣想。這是基本。
相反的判斷力卻很迅速,甚至覺得比以前迅速。我本來是屬於擔心型的,最近變得判斷非常快。決斷也變好了。不太去想「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不知道是想法集中,還是自己的慢性子沒了。可以啪一下決定。在公司也常被人家說「你變了」。也許變得比較性急了。有人如果說了什麼多餘的話,我就會說「這個我知道,你快說結論吧。」
但記憶力卻不行了。要想起各種事情都很花時間。例如我知道人家的名字,卻叫不出來。不過努力集中精神去想的話,三十秒或一分鐘之內就想得起來。所以,我可能腦子裡不知道什麼地方的回路損傷了。因此感覺好像要多繞遠路才行。通過迂迴的路才想得出來。所以花時間,但並沒有忘記。
剛搬來當時,要到能買東西的地方就要三公里。夜裡青蛙聲好吵,王爺青蛙好會叫。周圍都是葦草,一到冬天從赤城吹來的風颳著枯樹發出咻咻的聲音。從都心搬到這裡來,當然膽怯呀。不過最近不知道為什麼,那咻咻咻的聲音已經變少了。不知道是不是氣候變溫暖了,還是這類的原因。
早上到北千住為止大概都有位子坐。下一站叫做久喜站可以轉JR,在那裡有很hetubook•com•com多人下車,那時候就有位子坐。我離家出門是六點十分。搭上六點二十八鷲宮站發的電車,到公司大約八點十分左右。正好兩小時的通勤。五點鐘起床,四點半醒來。這已經二十三年了,完全沒有改變。我太太也在同樣的時間起床,為我做飯。我總是早餐吃得飽飽的出門。
第六天終於可以洗澡了,能夠恢復到這個程度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似的。但我幫著護士,把我先生送進浴室時,看到他的身體卻嚇了一跳。身上的肉都沒了,背影看起來真像是老人家的身體。不過我想這要是老實告訴他的話,他自己一定會很難過。所以那時候我什麼也沒說。他本來體質是肌肉發達的,不太有什麼贅肉,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那肌肉居然一下子瘦得全削掉了。
總之眼睛依然很痛。鼻子一直覺得很刺鼻,有臭味,真討厭。雖然如此,我還是繼續坐在位子上。後來想起來,自己都覺得真奇怪。不過,反正築地已經不太遠了,快到了,所以總之就忍耐到那裡吧,我一定是這樣安逸地想。或者沙林已經開始起作用,我無法做適當判斷了也不一定。
我父親死後,留下做到一半的工地,那我怎麼辦?因為留下的東西不解決也不行,於是我暫且接了下來。那是十九到二十四歲的五年間,我做著工務店的工作。有好的工頭,工作實際上由他們在照應。但終究還是不太順利。剛開始還好,可是公司的儲蓄卻漸漸地減少下去。雖然有工作,卻留不下錢。我想這還是做法不對,於是我乾脆退出經營。把顧客全部給工頭,我收拾了殘局。
一星期後才好不容易從急救治療室轉到一般病房。那時候奇怪的夢也就忽然不見了。真不可思議。
五月連休假期之後,我才好不容易到公司上班。自己都覺得好多了,但還是有點奇怪。幸虧判斷力還正常。完全沒有問題。公司好像也擔心過這方面,讓我判斷各種事情,因為我都做得很確實,公司好像才放心了。我也才放心了。如果腦筋有問題的話該怎麼辦呢?我原來很不安。
但老實說,他一個人安安靜靜什麼也不說地沉默著時,家裡都變陰暗了,孩子們也很擔心。最近他好像比較有「再加油看看吧」的感覺似的。我這樣覺得。
我到醫院是十二點過後。他幾乎是赤|裸裸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著各種管子,我看到我先生這副樣子,真是嚇呆了。他在床上發出悲痛的聲音。說「好冷、好冷」,但那簡直不成語言。後來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講話,一直用筆談。那字也寫不成形,幾乎無法讀出來。漢字也想不太起來的樣子。
太太的話
我父親終於擁有工務店,帶著人做起事來了。而且發展順利甚至到能夠承接大樓施工工程的地步。但是我沒考上大學正在準備重考時,父親卻突然死了。那是我十九歲時。母親則更早,在我才兩歲時就去世了。
嗯,這樣談著話時還沒問題。但要是整理瑣細文件之類的工作時,就非常容易累。讀文章變得完全無法理解。讀不進腦子裡去。只是表面上瀏覽過文字而已,卻完全不明白意思。思考能源好像耗盡了似的。
但不管怎麼說,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熟睡。有時候天花板變紅色,有時候自己的身體變紅色。於是我按鈴呼叫護士,說「妳看,天花板變得這麼紅,為什麼呢?」我會這樣問護士或醫師。大概三天左右之後,才不再按呼叫鈴。
我去看精神科醫師,正在接和圖書受PTSD的治療。領藥吃。吃過眼睛就輕鬆多了。但反過來麻痺卻變嚴重了。大概是像副作用一樣吧。所以我想不久要停吃。希望採用比較自然的療法。
吉秋先生雖然五十五左右了,但正因他說最喜歡打網球,使他第一眼看來就令人有身體健康、結實的清爽感。穿著也很有活力。從他的談話樣子中,可以感覺到一股充分享受郊外生活的氛圍。他太太也一起談,令人留下融洽而明朗的一家印象。興趣除了網球之外還有滑雪和玩個人電腦。
通勤還是很累。早上不得不早起,怎麼說都很吃力。星期天可以睡到早上七點,光是能多睡兩個鐘頭,身體就輕鬆多了噢。所以我經常都在想,要是每天能多睡一個小時的話該有多好啊。
第一天晚上我住在待機室。後來就每天從家裡去看他,岡田先生的家人也來了。雖然一天有三次會面時間,但除了那以外的時間,我就在下面停車場旁的候診室等。那個屋子裡有一個電話,每次電話響起來,我都會想到「會不會有什麼事」,每天都這樣膽戰心驚。尤其第一天,我還記得和岡田先生的家人一起一面提心吊膽,一面坐立不安地等在那裡。
走路也很困難喏,會飄飄忽忽的。不得不努力走直。就像酩酊狀態一樣。以為是直走的,卻東搖西晃。現在還常會有這種現象。現在我也不主動開車了。因為還是會累。出院後一方面為了做復健,我開過車,但每三十分鐘就要休息,再開,又休息,這樣反覆。長途開車回到家已經累趴趴,覺得筋疲力盡了。後來我跟照顧過我的護士提起這件事,她狠狠地罵我「你怎麼可以這樣亂來呢。」
那麼這一來自己要做什麼呢?現在要從頭準備大學考試太難了,於是我進了英語學校,然後去上簿記學校。那時候簿記學校問我「可以推薦你上短期大學,要不要?」於是我去上短大。
吉秋先生說「這裡上班通車雖然不方便,但卻真是個好地方噢。」他的心情我非常了解。不到這一帶來的話,我想就不會有稍微離開都會的感覺了。不過正如他所說的,上班通車不方便。
我想了。我忽然想到,這樣是不是站起來下車去比較好呢。但在考慮之間,等在站裡的人已經從打開的車門擁上來了。而且其中有一位女性,正想往一個空位子坐下,準備跨過地上溼溼的一灘水的部分,跳過去。但卻滑了一跤,一屁股跌坐地上。仰面跌倒了。於是很害羞似的一面笑著一面站起來坐上位子。感覺有一點胖的女孩。我很傻,從頭到尾只是靜靜地旁觀。想著「啊,跌倒了。」於是一回過神時,門已經關上了(笑)。如果不一一看下去,乾脆趕快下車就好了。因為女人跌倒,我在旁觀,因此而錯過逃出去的時機。
他本人到底消沉得多嚴重,麻痺、頭痛、耳鳴有多厲害多難過,我們畢竟不知道。不管他怎麼說明,別人還是不太能理解實際上的難過情形。那只有他本人才能知道。最近我才好不容易,比較能夠實際感受到所謂身體難過的時候,原來會變這樣啊。
有一段時間我真擔心到底會變怎麼樣?現在已經復元,持續力也回來了,我想真是幸虧。

我身體開始麻痺,尤其腰以下忽然麻痺起來。「這就怪了」我想。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飄飄然失去體力了。但電車終於到達築地,我總算可以勉強站起來,下了電車。那時候我心裡有「這很奇怪,身體會有危險」的感覺。下了電車和-圖-書,拚命抱著皮包往八丁堀方向的收票口移步。但途中開始感到不舒服,走到月台正中央一帶時,我在長椅上坐下來。但那樣不舒服還是沒有停止。我應該是坐在長椅上的,我只依稀模糊地記得。但醒來時人卻在醫院。

吉秋太太的話
我看了之後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心想只有六天之間,一個人的體型竟然會這麼極端地改變嗎?他的屁股,已經變成扁扁的,這樣下垂了噢。他長久打網球的,因此腳也比別人粗壯,但那也連影子都看不出來地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總之我大吃一驚。
吉秋滿 當時五十四歲
為什麼選這塊地當住家呢?我想買房子,可是因為都內太貴買不起,到處找就找到這裡來,空氣非常清潔喲。比現在更清潔。天空好晴朗高爽,真的好漂亮噢。於是不知不覺就下定金了,沒有仔細想清楚就來到這裡。對,衝動講買。三十六坪,價錢連地帶房子六〇〇萬圓,以當時來說都算便宜,這樣的話我也出得了手。貸款十五年,一個月要付二萬五千圓左右。

我到吉秋先生府上拜訪是在九六年八月十五日終戰紀念日。一個熱得令人難以相信的下午,東京氣溫的記錄是三十八度。因為埼玉縣的鷲宮離東京都內有相當一段距離(老實說,是這次採訪所拜訪過最遠的地方),我刻意提前想早點到車站,然後在那邊消磨時間,但卻失算了,車站前連像個喫茶店的影子都沒有,我一面在太陽下的車站前尋找看看有沒有可以坐的地方,一面漫步著時,頭腦逐漸一片茫然了。看這樣子吉秋先生居然還說,這一帶已經比他們剛搬來時熱鬧多了。

說到在家裡的改變,他沉默的時候比以前多了。身體一不舒服,嘴巴就閉上。當然以前也有這種事,但那又完全不同。只會說「早安」或「我回來了」這種簡單的招呼,其他一概不說。
我九點二十七分被送進醫院(日本醫科大學附屬醫院),被套上氧氣筒,十分鐘後甦醒過來,醫院的記錄上這樣記錄。和我同時被送進醫院的人,就是前一陣子去世的千葉人。長久意識不明,就那樣死掉的岡田先生。真的很可憐。
過去完全不知道長時間通車的辛苦。只輕鬆地以為通勤不管是三十分、一小時、或一個半小時都差不多吧。因為我老家在淺草橋的JR車站附近,腦子裡以為電車只要等一下立刻就會來的。然而到這裡來一看,一小時只有兩班電車。才嚇了一跳。這樣一來就不得不配合電車的時間行動了。
要不是遭遇地下鐵沙林事件的話,應該是過著無憂無慮平穩家庭生活的。但只要讀過就知道,吉秋先生在出事後有一段時間為重症所苦,現在也還為後遺症而煩惱。雖然如此他本人還是凡事盡量繼續努力往好的方向去想。面對面談了兩小時以上,他的說話樣子總是向前看的。
真的變得好厭煩。什麼都不想講了。這時候最好去睡覺。能睡一點,就輕鬆多了。


到小傳馬町電車門打開之後,很多人下車去。但我還依然坐著。我想我旁邊坐著的人幾乎也都沒有站起來離開。好不容易才有位子坐,要特地站起來移動也麻煩。但只有坐在包裝近處位子的人還是站了起來,大概換到別輛車去了吧。
我上的是前面算來第三輛車。每次都和*圖*書一樣。從第三輛最後面的門上第三輛車,這是我的指定席(笑)。我感覺有什麼奇怪,是在電車過秋葉原之後。車內忽然吱吱喳喳地騷動起來。我一這樣感覺時,就有一股噗的氣味衝上鼻子來。起初,我想是不是有人把強力膠稀釋液倒出來了。但那比強力膠更刺鼻。和油漆用的稀釋液不同,含有異樣的刺|激性,一股刺鼻的氣味。
我還一直繼續打網球,但握力還是弱了許多。而且比以前容易疲勞多了。上午打過,就結束了。我太太說「你比以前沒耐力了啊」,但與其說是耐力,不如說疲勞會哇一下湧上來。而且不是慢慢來,是一瞬間一口氣,全面湧上來,這非常令人受不了。
恐怖的夢方面嘛,好像被什麼往後面拉著似的。還做過眼前停著電車的夢。於是好像被引誘的感覺。好像後面有什麼在推我的討厭感覺。於是我伸出手嘿一下拂掉噢。然後那就一下子消失了。
出事的三月二十日,我前一天帶著兩個女兒,到福島的高杖高原這地方,去做當天來回的滑雪旅行。也因為上了年紀吧,當天來回的旅行還真是吃不消。我太太身體不是很強壯,說當天來回太累,就沒有一起去。所以我們三個人去。孩子們畢竟年輕,滑了好幾次,我好久沒滑,肌肉都僵硬了,在上面坐了四十分左右。不過很愉快喲。一早起來去搭電車,早上九點半左右開始滑,一天都好快樂。
規定六十歲是退休年齡,退休後如果可能,我想做可以用到英文的義工之類的。還想好好地多滑雪、打網球、打高爾夫球。而且再深入打個人電腦。也想運用會計軟體,試做培養人才的工作。還想去學習字。想跟我太太兩個人到各處去旅行。想做的事好多。慾望還很深啊(笑)。
我想我的頭腦可能已經漸漸變朦朧了。我完全不記得後來停了幾站。在種種情況之後,旁邊有個男人按響了電車的非常按鈕。不知道那在什麼地方。但後來聽說,是在八丁堀的車站。到車站時那個人按了鈴,但電車卻照舊開出了。對,按了警鈴了,電車還若無其事地出發。
昭和四十七年結婚後搬到這裡來。在那之前我一直住在東京的淺草橋。而且是生在那裡。從前叫做向柳原,完全是下町舊市區的街上。我父親是木匠。本來在山口做木匠,關東大地震之前到東京來。坦白說我父親為了當京城的木匠而想到京都去。於是帶著整套木匠道具離開下關的家鄉,路上遇見另一位要去東京的木匠,聽那個人說「今後是東京的天下噢」,於是忽然改變想法而到東京來(笑)。真好笑。
在這前後,周圍的人開始喀喀地咳嗽起來。不久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打開窗戶」的聲音,電車的窗戶便一扇扇地被打開了。因為是還需要穿大衣的氣候,電車窗戶一直關著,但強烈的氣味充滿車內之下,眼睛開始刺痛起來,所以大家一起把窗戶打開。那包裝放在車輛正中央,因此站著的乘客可能為了避開那裡而往後面退過來。我坐在正中央稍後方的座位。也就是處於下風位置。
「吉秋先生!」我聽到這樣的叫聲,醒過來。眼睛含糊地睜開時,看得見醫師的臉,看得見天花板。我還感覺是坐在電車上似的,以為那是電車的天花板呢。據說我被送進醫院時,他掐我的臉,卻完全沒有反應,因為沒辦法為我脫衣服,只好用剪刀剪開。說是只有心臟還在動,現在想起來那真是千鈞一髮的危機。
我想總之自己必須振作起來。自己被生下來,然後死去。死掉一切就完了。死掉的話我自己就不存在了。所以我想我更要對自己所做的事負責才行。只是對奧姆這些人談責任www•hetubook•com•com大概行不通吧。他們能了解被害者的心情嗎?
住院的一星期左右做了好多次好多次的夢。有非常美麗的夢,和非常恐怖的夢兩種。美麗的夢,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時,雲就從眼睛裡湧上來。顔色剛開始時是白色,但漸漸變成粉紅色、黃色、藍色。然後雲破了,從對面那邊迅速展開天然色的世界。自己不知道坐在什麼上面,迅速地穿過密林,海島或海洋,旁邊開滿了熱帶的花,還有熱帶的鳥。顏色非常美麗。好像一種幻覺症狀一樣。我想所謂LSD的幻覺症狀大概就像這樣吧。我一面做著這種夢,自己還一直想著「這是幻覺,這是幻覺。」
最近有改變的是,眼睛。我想也許他本人不知道,不過前陣子,我們從正面看他的眼睛,跟現在他的眼睛不一樣。也不是焦點合不起來。而是眼睛更小,就算在看著人,也好像實際上沒在看似的眼睛。他一面看著這邊,卻像在一直看後面更遠的地方似的。我想他本人大概不知道自己這種改變吧。現在眼睛已經好了,但到今年年初前後,還完全不是這樣,一直好像很刺眼似的眼光。
後來進過稅理士事務所,在電氣公司、製造飲料紙盒包裝公司上過班。就在紙盒包裝公司認識我現在的太太,然後結婚。進現在這家公司是三十三歲的時候。日本梱包——這家是我太太的哥哥介紹進去的。昭和二十八年公司剛成立,那時候還是員工一〇〇〇人左右的年輕公司。現已經有三六〇〇人左右了。本來是專門運送本田機車的公司,漸漸參與各種運輸和倉儲。
管子拿掉之後,總算可以從床上坐起來了。第四天開始太陽穴到後腦,頭痛了起來。那頭痛到現在還繼續喲。身體的麻痺也還殘留著。當然比當時要好多了,但現在也還很沉重。眼睛也累喲。眼睛不是圓的,而是看起來像三角形噢。連自己都覺得「我的臉怎麼變得這麼奇怪?」眼睛經過一年,最近才終於好不容易覺得安定下來了。但事件前配的眼鏡已經完全不能用。事件後換配了三次眼鏡。
三天之間管子直接插|進胃裡。喉嚨被痰塞住,因此引起胃痙攣,胃液好像用舀子舀般湧出來,因此而插管子進去。一動就不舒服。後來聽她們說,剛開始我每隔十分鐘就按一次護士呼叫鈴。該說總算是留住了一條命吧。真的是已經到達很危險的地步了。那時候的膽素酯酶值只有五十幾。正常應該有五〇〇左右,竟然差了一位數。
大概是吧。但右手卻不常出現。即使想要舉起手來,但卻不能如願地舉起來。不過最後手總算出來了。只要手能出現,那莫名其妙的東西就會消失。所以知道這個之後,已經沒有以前那麼害怕了。因為我知道那夢會破。
有好幾次我搭地下鐵時,意識忽然一下變淡了。呼吸困難起來。於是我想「啊,這樣不行」,於是手和腹部運力氣,嗚嗚嗚地使勁之後,才又漸漸恢復,今年以來已經不會這樣了,但去年有好幾次。搭地下鐵是沒辦法避免的,因為不搭不能到公司去。沒什麼可怕或難過的。這是沒辦法的事。只是我再也不搭第三輛車了。
吉秋先生那時候沒想到要換到別的電車嗎?
警察打電話來,我立刻跑去醫院。我在電視上知道出事了,然後公司也打電話來,知道我先生還沒有到公司。於是我想到「萬一」,卻只能心慌著急不知所措地在家裡乾等消息。電視畫面插播出現吉秋的名字,和警察打電話來幾乎是同時。
聽說有人把那報紙包著的包裝踢出小傳馬町的月台,但在大家下車為止車內很擁擠,所以從我坐著的地方完全看不見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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