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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鐵事件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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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4 三、於是有人說出「來不及了,再等救護車的話,會沒命的。」

伍-4

三、於是有人說出「來不及了,再等救護車的話,會沒命的。」

因為據說築地發生爆炸事件,所以我以為這可能是缺氧狀態,才會口吐泡沫吧。
倒下的站員雖然已經昏昏沉沉了,還喃喃地說「不,我必須留在這裡。」我們說「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很危險了啊。」他雖然還有意識,但已經無法站立,快要崩潰的狀態,癱軟在收票口裡。即使這樣還在說「我必須留在這裡」。大家只好把他勉強攙扶出去。
或許因為這種性格的關係,上班途中,在小傳馬町車站現場目睹眼前的慘狀時,就想到「這必須做點什麼才行」,而長時間挺身去救助被害者,結果自己也吸進了沙林毒氣。許多人(過路的人)跟他一樣挺身去救助別人,也遭遇到同樣的命運。救護車一直等都還不來,警察也幾乎幫不上忙。對於緊急時的急救態勢竟然是這麼不完備,當然會有很大的不滿。
跟電腦有關的工作,過了三十歲之後就走下坡了。新系統和規則一直不斷地出來,但頭腦卻跟不上。系統成立的基本想法大為轉變,應用卻失去效用。我們公司最好用的人也大概在二十二、三歲左右噢。那個年代的人數也最多。過了那個年齡之後,很多人就辭職離開公司。辭職以後做什麼呢?不知道做什麼。也許就那樣回鄉下去。說是「好厭煩了」就忽然辭職走掉。大概對0/1的電腦世界感到厭煩透了吧。於是改變其他業種,或回到父母身邊去了。所以就慢性人手不足啊。薪水雖然不錯,不過問業界其他的人時,也並沒有特別好到哪裡去。
老實說我對警察和消防的救助態勢實在存有疑問。確實最初因為築地是第一個突然被襲擊的地方也有關係。不過就算是這樣,到小傳馬町現場來救助的時間也未免太遲了。人家都已經忘記的時候,他們才好不容易來到。我想在現場的那些人,包括我在內,如果沒有自動自發地動起來的話,真不知道會變成怎樣。在現場的巡邏警察因為沒有經驗所以或許沒辦法,不過幾乎都不得要領。問他們要送到什麼醫院,也決定不了,在無線電上東扯西扯的聯絡就花了十分鐘左右。說什麼「哪裡的醫院才好呢?」
因為正好是紅燈,因此一口氣把好多車子攔下來,懇求他們「拜託拜託,請把他們載到醫院去。」我們集中目標幫忙找廂型車。我想大概有五、六個人在做這件事吧。大家都肯停下來。一說明事情原由之後,都說明白了並幫我們載人。
我在醫院裡,看見好幾位一https://m.hetubook.com•com起在小傳馬町站前救助其他乘客的人。有些是躺在病床上。都是在救助別人時吸進了沙林,因此自己也變不舒服了。這種事情我不想就這樣保持沉默。沉默不說的話實在令人氣憤。我想現狀是人們已經逐漸忘記這個事件了。但對我來說,卻絕對不希望這件事被忘記。
一面做著這樣的事,我一面在那裡待了一小時左右吧。我們合力把軟綿綿地走出地上來的人,揹著攙著過馬路移到對面去。扶著幾個人一步步吃力地走過去。有人負責攙扶移動,有人負責攔車,大家分工合作。把人送上車後,就說「請載到聖路加醫院」。因為聖路加是最近的大醫院。

如果每個電腦都跟公司連線,能那樣工作的話,就不用特地通車到總公司去了。其實現在要這樣做並不是不行。也可以確實用連線開會喲。所以如果只要一星期去一次公司就好了,那該有多棒,不知道要幾年後。我想以後一定會變成那樣。
警察開始積極動起來,是救助幾乎已經終了之後的事。救護車來、開始整理交通,是在人家幾乎已經忘記了才來的。真想問日本的危機管理到底變成怎樣了?松本事件時已經出現那麼多沙林毒氣的犧牲者了,但不管警察也好、醫院也好,都完全沒有記取活用那教訓。奧姆和沙林的關係,在那個時間點已經被指出來了。要是能夠活用那資訊的話,也許地下鐵事件就不會發生了,就算發生了,或許我的症狀也可以止於最初的最輕症狀也不一定。
你下月台去時,不覺得害怕嗎?

雖然星期六日原則上休息,不過頂多只有年底才會去什麼地方玩。這個時期(本採訪在八月十八日進行),也從來沒試著休假過。反而是中元節左右最忙。也就是說一般公司都放假了。所以趁這休假期間把電源關掉,一口氣把電腦系統更換掉。所以這時期工作就一下子集中大增。雖然歲末年初當然不做,但假日卻經常加班。
在上野車站下了不少人,終於鬆一口氣。總算抓得到吊環的程度了。搭電車時都做什麼嗎?什麼也沒做。只有在想「啊,好想坐。」而已(笑)。過了上野一帶以後,就在猜「這個人大和*圖*書概快下車了吧」,然後挪到那前面去站。長年通勤之後,大概就會知道可能下車的人的氛圍。這就是所謂的職業生涯所累積的經驗吧……我一坐下來,立刻就睡著。啪一下就睡熟了。不過不管睡多深,到六本木前一站神谷町站就一定會啪地醒過來。真不簡單哪。
真是異樣的光景。旁邊建築物裡,有一位上了年紀的人,真的是老爺爺了,已經沒呼吸,據說也摸不出脈搏了。他就倒在那裡,動也不動一下。我問近在身旁的人「有沒有叫救護車?」結果說是「叫了,可是不來呀。」於是有人說「已經來不及了,再等救護車的話,會沒命的。」結果決定「去把路上的車子攔下來,把這些人全部載走吧。」
尾形先生主要從事電腦的維護工作。為這本書接受採訪的被害人中,從事電腦軟體工作的人相當多。據尾形先生說「日比谷沿線有很多與電腦軟體有關的公司」,但原因不明,或許只是偶然吧。
週末都在睡覺噢。此外就只有到附近的朋友家玩而已。家裡也有兩台電腦,還用那個在工作。對,休假日。雖然不想做,但工作永遠做不完哪,不這樣做不行(笑)。我父母親也放棄了說「唉,算了吧」,或「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非要那麼拚命做不可呢?」可是就算被他們這麼說,還是沒辦法,不得不做。沒辦法啊,真的。
那簡直像職業摔角的技法嘛。不過你每天搭這麼擁擠的電車去上班不覺得厭煩嗎?
還有檢查出肝臟機能也急遽低落,據說「這樣很危險。」不只是我這樣,好像另外也有幾個遇到沙林而被害的人。稀釋沙林的東西中有用到酒精系的東西,好像就是那個影響的。但肝臟據說似乎是沉默的內臟,自己不會知道。也不會痛。醫師叫我一定要戒酒,所以我一直努力不喝。
結果接下來還是休息了一星期沒去公司,然後有三個月左右沒加班,每天定時回家。這一點上司能諒解,對我來說幫助很大。
救護車老是不來。雖然後來終於來了一輛,但那大概是三十分鐘以後了。而且好像還是完全從和叫的不同的很遠的地方來的。救護車好像全都被派到築地去了的樣子。倒下的人一個一個都被路過的車載走了,其他還能走的人則自己在攔計程車走時,才好不容易來了一輛救護車。
此外對於PTSDwww.hetubook•com.com(重大創傷後遺症)的治療態勢現在還沒有確立,還有國家對被害者所處的現況未能正確掌握,都是我今後想要繼續訴求下去的。
我生在足立區,一直住在同一個地方。雖說是東京,但幾乎是很接近埼玉縣的地方。家裡有父母和一個妹妹,四個人生活。雖然還有一個妹妹,但已經結婚離開家了。工作很忙。也有我一個人承包的工作,快吃不消了。我一直向上級抱怨,但不太肯聽我的。忙的時候是一天工作十二、三小時都理所當然的世界。加班有加班費,但算太多以後上面又會抱怨。可是不加班的話工作永遠做不完,所以不得不做。真是沒辦法。
當然會呀。每星期一總是會想「乾脆辭職算了」(笑)。不過一面想著「啊好討厭,今天真不想去。」身體還是自然會走到公司去。
電車只停了一次,終於開進小傳馬町車站。我想不久可能會動起來,因此暫時還留在車內。但一會兒之後又廣播說「本電車到這裡停止,沒有再開的計畫。」沒辦法只好下電車。心想不管怎樣總之只好叫計程車到公司去了。於是出了收票口走上階梯,出到地上。結果一看那光景真是不得了。周圍一堆人紛紛倒在地上。出口以這張圖來說,就是三號出口。
公司在六本木。早上七點我搭巴士到五反野站。然後搭七點四十二分或四十七分發的日比谷線往中目黑的電車。這車擠得一塌糊塗,更過份的是到北千住後又再擁上更多人。塞得滿滿的像三明治般的狀態。會感覺身體有危險噢。讓你想到可能會被擠扁。也曾經腰部忽然變得怪怪的。很奇怪的扭到法,覺得「哇!好痛。」總之這樣在車上,變成這個樣子,只有腳還留在這邊。身體卻扭曲著。
尾形直之 當時二十八歲
不會,那時候已經在拚命盡力了。沒有想到所謂害不害怕的事情。總之只有必須救他們才行的感覺。在那現場能夠動的人,真是數得出來的少,所以不得不做。我下去的時候,記得有聞到稀釋劑之類的味道。我還想這到底是什麼味道。然後我記得下月台,到去到站員的地方之間,還覺得好奇怪怎麼這麼暗呢。那時候瞳孔就已經縮小了。
離我最近的,是個男的。已經手腳不停地顫抖,身體也在抖著。從m.hetubook.com.com嘴裡吐出泡沫,正痙攣著。我看到那樣一下子呆住了,心裡想這可不妙,我開口問道「怎麼會這樣呢?」我想必須照顧他才行。結果旁邊還能動的人說「不知道為什麼,不過口吐泡沫危險哪,還是用報紙讓他咬著比較好吧。」於是我們兩個人就照顧那個人。後來從下面收票口上來的人們,也都軟綿綿的,紛紛在那邊倒了下來。搞不清楚為什麼。原來跌坐在地上的人,則啪噠地橫躺著倒下了。
如果要問為什麼這麼忙的話,大概因為公司間的競爭很激烈吧。最近去洽談系統的事時,一定有幾家別的公司也牽連在裡面。一點都疏忽不得。是啊,我想比同世代的上班族大概要忙吧。到了我們這個年紀,一般都有幾個手下的人跟著,第一線就由他們去跑,只需要動嘴巴不用親自動手的類型很多,可是我的情況,不但要動嘴巴、動手、還要渾身都動的感覺,所以總是很忙。沒有人手啊,總之。上面老是不派人給我。
在醫院接受了眼睛檢查,立刻打點滴。醫院裡的氣氛簡直像野戰醫院一樣。走廊一整排人在打著點滴,我打了兩筒點滴,症狀那時候也不怎麼嚴重,因此沒住院就回家了。醫師居然用這種方式對我說「你要回家?還是要住下?」那時候好像剛剛才從戰場回來似的,感覺心情還很亢奮,不太覺得疲倦或虛弱之類的。
我也搭計程車到醫院去。在幫助別人的時候,拚命在做倒沒感覺怎麼樣,但做完以後症狀卻出現了。會出現症狀的最大原因,我想是因為我又下到月台去了。據說有站員倒在月台,其他站員上來,說「誰能來幫一下忙」。於是我跟其他幾個人一起下去,就在那裡吸進了沙林。因為竟然傻呼呼地下到充滿了大量沙林毒氣的地方去……。
出事的三月二十日那天,因為利根川的霧,電車來遲了。因此我上不了車,目送了幾班車過去。搭上的應該是五十幾分的電車吧。因為誤點,擠得不得了。好慘哪。前一個星期五我感冒發燒,請假沒上班。但星期六有工作又去了。為了幫客戶換裝電腦系統的工作。因此星期日休息,一直在家裡躺著。星期一身體還很累,可是因為跟上司說過這天「會去」,所以不得不去。
我們一共三個人一起搭計程車。一個是名古屋人,但從大阪來出差,他抱怨道「今天才剛剛來,為什麼偏偏非遇到這樣倒楣的事不可呢!」我坐在前面的座位,後面的兩個人頭已經相當昏了,車窗完全打和*圖*書開。道路阻塞著。因為築地也封鎖,小路不通,因此我們從晴海路筆直開過去,一路上塞得不得了。
一提到和電腦相關的人時,或許有人會想像到「熱中資訊卻頑固不靈」的感覺,但這次我採訪所見到的人中,並沒有看到這種典型的人。尾形先生的談話也很規矩,是個很端正的好青年。採訪時已經三十歲了,不過或許因為是娃娃臉,看起來更年輕,好像用「青年」的稱呼要來得更拾當。和社會的互動方式,也可以說是比較積極吧。
不過那一天,電車在秋葉原和小傳馬町之間停了下來。並傳出築地發生爆炸事件的廣播。說是「電車將在小傳馬町暫時停下」。我想「真糟糕」。「先是被霧耽擱,接著又來爆炸事件,運氣真不好。」這下子絕對要遲到了。
不過一回到家,眼睛就痛得不得了。那一週都沒好好睡過。眼睛雖然閉著,但閉著也痛。到早晨還一直是那樣的狀態……。這真難過。於是我又去醫院再檢查一次,結果居然說「膽素酯酶值異常低。出現沙林的影響了。」這種事怎麼不早說呢!從松本事件以來,就知道如果遇到沙林被害時就會出現這種症狀,應該也知道檢查方法的。不過聖路加醫院還算是好的。他們自己有做這種研究,所以某種程度還知道。其他很多醫院好像處置很糟。
就這倒下的人差不多全部都送出去之後,終於鬆一口氣,心想,好了,這下可以叫計程車去公司時,卻不舒服起來。頭也痛,又想吐,眼睛扎扎的刺痛。我想「咦,我也不對勁了嗎?」旁邊的人也說「如果覺得有一點不舒服,還是到醫院去比較好噢。」於是我決定去醫院。
因為我上的是從後面算來第三節車廂,所以完全不知道之前月台前方所發生的異常事態。我想周圍的人大概也跟我一樣。只是很平常地一面抱怨一面穿過收票口走出地面時,眼前卻有三個人,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手腳啪噠啪噠地抖著。一副「這到底怎麼了?」的感覺。
從事電腦軟體有關工作的人,可以說第一個共通點,就是「非常忙」,其次是「跳槽頻繁」。但尾形先生從畢業就業之後,就一直繼續在同一家公司上班。這種例子在業界真的算是很稀奇,據說他的朋友們也很佩服他。但不管有沒有換公司,工作忙則都一樣。他抱怨道「唉,實在好厭煩了。」聽他說著時,確實是忙得令人同情的樣子。雖然聽上班族談起來時,也從來沒有人說過「我們公司很空閒、好輕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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