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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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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黑木崖上

第七十五回 黑木崖上

上官雲道:「屬下那幾個小使朝思暮想,只盼有幸一觀教主金面,今日得蒙教主賜見,真是他們祖宗十八代積的德,一見到教主,喜歡得渾身發抖,忘了跪下,教主恕罪。」
任我行、向問天、盈盈、童百熊、上官雲等個個和東方不敗十分熟悉,聽這聲音宛然是他,只是恰如捏緊喉嚨學唱花旦一般。各人面面相覷,均感駭異。
任我行作個手勢,示意各人進去。上官雲掀起繡著一叢牡丹的錦緞門帷,將楊蓮亭抬進,眾人跟著入內。只見房內佈置得花團錦簇,東首一張梳粧檯畔坐著一人,身穿一件粉紅衣衫,左手拿著一個繡花棚架,右手持著一枚繡花針,抬起頭來,臉有詫異之色。
那床上繡花的綢被,薰得噴香。東方不敗臉上一副愛憐無限的神情,連問:「痛得厲害嗎?」又道:「只是斷了腿骨,不要緊的,你放心好啦,我立刻給你接好。」慢慢給他除下了鞋襪,拉過繡被,蓋在他身上,便似一個賢淑的妻子服侍丈夫一般。
令狐冲側過頭去,此刻看得清楚,但見他鬚髯戟張,臉上肌肉牽動,圓睜雙眼,臉上鮮血已然凝結,神情十分可怖。他雙手雙足都銬在鐵銬之中,拖著極長的鐵鍊,說到憤怒處,雙手擺動,鐵鍊發出錚錚之聲。任我行本來跪著不動,一聽到鐵鍊之聲,在西湖底被囚的種種苦況突然間湧上心頭,再也剋制不住,身子顫動,便欲發難,卻聽得楊蓮亭道:「在教主面前膽敢如此無禮,實是狂妄已極。你暗中和反教大叛徒任我行勾結,可知罪嗎?」
童百熊忍不住踏步上前,叫道:「東方兄弟,你……你到底在幹什麼?」東方不敗抬起頭來,陰沉著臉,問道:「傷害我蓮弟的,也有你在內嗎?」童百熊道:「你為什麼受這楊蓮亭擺弄?他叫一個人冒充了你,任意發號施令,胡作非為,你可知道麼?」
盈盈側頭向令狐冲瞧去,見他臉孕笑容,甚是喜悅,低聲問:「你說這裏好不好?」令狐冲微笑道:「咱們把東方不敗趕跑後,我和你在這裏住上幾個月,你教我彈琴,那才叫快活呢。」盈盈道:「你這話可不是騙我?」令狐冲道:「就怕我學不會,婆婆可別見怪。」盈盈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向問天道:「姓楊的,我敬重你是條硬漢,不來折磨於你。此刻黑木崖上下通路早已斷絕,東方不敗如非身有雙翼,否則無法逃脫,你不如帶我們去找他,男子漢大丈夫,何必藏頭露尾?大家爽爽快快的作個了斷,豈不痛快?」楊蓮亭冷笑道:「東方教主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豈怕你們這幾個妖魔小醜?你這麼說,倒合我的胃口,好,我就帶你們去見他。」向問天對上官雲道:「上官兄,我二人暫且做一下轎夫,抬這傢伙去見東方不敗。」說著抱起楊蓮亭,將他放在擔架之上。
任我行哈哈一笑,道:「原來你讓我在西湖湖底的黑牢中頤養天年,可要多謝你了。」東方不敗嘆了口氣,道:「任教主,你待我的種種好處,我永遠記著。我在朝陽神教之中,本來只是風雷堂主座下第三枝香的副香主,你提拔於我,連年升我的職。甚至連本教大典『葵花寶典』,也傳了給我,指定我將來接替你為本教教主。此恩此德,東方不敗永不敢忘。」令狐冲向地下童百熊的屍橫瞧了一眼,心想:「你剛才不斷讚揚童堂主對你的好處,突然之間,對他猛下殺手。現下你又想對任教主重施故技了。他可不會上你這個當。」
童百熊哈哈一笑,道:「任教主是東方兄弟的舊上司,武功見識,未必在東方兄弟之下,東方兄弟,你說是不是?」楊蓮亭大聲喝道:「別在這裏倚老賣老了,教主對人義薄雲天,不來跟你一般見識。你若深自懺悔,明日在總壇之中,向眾兄弟說明自己的胡作非為,教主還可以網開一面,饒你不死。否則的話,後果如何,你自己也知道。」
這幾句話,其實是當面在罵楊蓮亭,可是他那裏知道。笑道:「很好,教中眾兄弟若是都能像你上官右使一般,對教主忠心耿耿,何愁大事不成?你辛苦了,這就下去休息吧。」上官雲一怔,道:「屬下很想見見教主。屬下每見教主金面一次,便覺精神大振,做事特別有勁,全身發熱,似乎功力修為陡增十年。」楊蓮亭道:「教主很忙,恐怕沒空見你。」上官雲探手懷中,伸了出來,掌心中多了十來顆珍珠,走上幾步,低聲道:「楊總管,屬下這次出差,弄到了這十八顆珍珠,盡數孝敬了總管,只盼總管讓我見見教主,教主一喜歡,說不定升我的職,那時再當重重酬謝。」
任我行、向問天等身經百戰,自不將這些武士放在眼裏,但在見到東方不敗之前先受如許屈辱,心下暗自不忿,均想:「東方不敗待屬下如此無禮,如何能令人為他盡忠效力?一干教眾所以沒有反叛,只是迫於淫|威,不敢輕舉妄動而已。東方不敗輕視天下豪傑之士,焉得不敗?」
楊蓮亭笑道:「很對,這話是誰教你的?」那男孩道:「爸爸教的。」楊蓮亭指著童百熊道:「他是誰?」那男孩道:「是爺爺。」楊蓮亭道:「你爺爺不讀教主寶訓,不聽教主的話,反而反對教主,你說怎麼樣?」那男孩道:「爺爺不對。每個人都應該讀教主寶訓,聽教主的話。」
令狐冲一躍而起,從繃帶中抽出長劍。向問天從擔架的木棍中抽出兵刃,分交任我行和盈盈,跟著用力一抽,擔架下的繩索原來是一條軟鞭。四個人展開輕功,搶將上去。只聽得東方不和-圖-書敗「啊」的一聲叫,額頭上中了一枚銅錢,鮮血涔涔而下。
東方不放緩緩搖頭,道:「我不知道。蓮弟既要殺你,一定是你不好。那你為什麼不讓他殺了?」童百熊一怔,仰起頭來,哈哈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悲憤之意,笑了一會,才道:「他要殺我,你便讓他殺我,是不是?」東方不敗道:「蓮弟喜歡幹什麼,我總是想法子給他辦到。當世只有他一人真正待我好!我也只待他一個好。童大哥,咱們同過患難,一向是過命的交情,不過你不應該得罪蓮弟啊。」
各人固然素知東方不敗武功極高,但決計想像不到他竟會高到這等地步,能以極細極短的一枚繡花針,迅速無倫的在童百熊頭上連刺四處死穴。他武功之奇固是不可思議,而口中正在追憶這位生死之交對自己的種種好處,一轉眼間,立即可以下手殺了這個至交,心腸之險毒,更是令人膽為之落。
內室那人道:「你為什麼帶他來?這裏只有一個人才能進來,除了你之外,我誰也不愛見。」最後這幾句,說得嗲聲嗲氣,顯然是女子聲調,但聽聲音卻顯然是男人。
令狐冲見居中而坐的東方不敗身子震了一震,心想:「這人良心未曾盡泯,見童百熊如此情急,不免心動。」楊蓮亭笑道:「教主寶訓第三條是什麼?你讀來聽聽!」童百熊大聲「呸」了一聲,並不答話。楊蓮亭道:「童家各人聽了,那一個知道教主寶訓第三條的,唸出來聽聽。」
楊蓮亭在椅中一坐。嘆了口氣,說道:「童百熊這老兒,平日仗著教主善待於他,一直倚老賣老,把誰都不放在眼裏。近年來他暗中營私結黨,陰謀造反,我早已瞧出了端倪,不想他越來越是無法無天,竟然去和反教大逆任我行勾結,真是豈有此理。」上官雲道:「他竟去和那……那姓任的勾結嗎?」說這句話時聲音發顫,顯然心中大為震驚。
童百熊叫道:「東方兄弟,我要聽你親口說一句話,死也甘心。你不出一聲,三年有餘,教中兄弟人人都已動疑。」楊蓮亭怒道:「動什麼疑?」童百熊大聲道:「疑心教主遭人暗算,給服了啞藥。為什麼他不說話?為什麼他不說話?」楊蓮亭冷笑道:「教主金口,豈為你這種反教叛徒輕開?左右,將他帶了下去!」八名紫衫侍者應聲而上。
湯蓮亭道:「上官右使,你為什麼怕得這樣厲害?那任我行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之徒,教主昔年便將他玩弄於掌心之中,擺佈得他服服貼貼。他不來黑木崖便罷,若是膽敢到來,還不是像宰雞一般的宰了。」上官雲道:「是,是。只不知童百熊如何暗中和他勾結?」楊蓮亭道:「童百熊和任我行偷偷相會,長談了幾個時辰,還有一名反教的大叛徒向問天在側。那是有人親眼目睹的。他跟任我行、向問天這兩個大叛徒有什麼好談的?那自是密謀反叛教主了。這童百熊回到黑木崖來,我問他有無此事,他竟然一口認了!」上官雲道:「他竟然一口承認,那自然不是冤枉的了。」楊蓮亭道:「我問他既和任我行見過面,為何不向教主稟報?他說:『任老弟瞧得起我姓童的,跟我客客氣氣的說話。他當我是朋友,我也當他是朋友。朋友之間說幾句話,有什麼了不起?』我問他:『任我行重入江湖,意欲和教主搗亂,這一節你不是不知。他既對不起教主,你怎可還當他是朋友?』他可回答得更不成話了,他說:『只怕是教主對不起人家,未必是人家對不起教主!』」上官雲道:「胡說八道!教主義薄雲天,對待朋友是最厚道的,怎會對不起人?」
眾人見了這等情景,不由得相顧駭然,人人想笑,只是這情狀太過詭異,似乎充滿了陰森森的妖氣鬼氣,卻又笑不出來。東方不敗從身邊摸出一塊綠綢手帕,緩緩替楊蓮亭拭去額頭的汗水和泥污。
東方不敗搖頭道:「不是胡塗,是你對我義氣深重。我十一歲上就識得了你。那時我家境貧寒,全蒙你多年救濟。我父母故世後無以為葬,那喪事也是你代為料理的。」童百熊左手一擺,道:「過去之事,提來幹麼?」東方不敗嘆道:「那可不得不提。童大哥,做兄弟的不是沒有良心,不顧舊日恩義,只怪你得罪了我蓮弟。他要取你性命,我這叫做無法可施。」
楊蓮亭道:「很好,很好。你這番忠心,我必告知教主知道,教主定是重重有賞。風雷堂主背叛教主,犯上作亂之事,想來你已知道了?」上官雲道:「屬下不知其詳,正要向總管請教。若有差遣,屬下奉命便行,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楊蓮亭道:「任我行疾病治癒之後,便應回歸本教,可是他卻去少林寺中和少林、武當、嵩山諸派的掌門人勾勾搭搭,那不是反教謀叛是什麼?他為什麼不前來參見教主,恭聆教主的指示?」
上官雲便在階下跪倒,說道:「教主文成武德,仁義英明,中興聖教,澤被蒼生,屬下光明右使上官雲叩見教主。」東方不敗身旁的紫衫侍從大聲喝道:「你屬下小使,見了教主為何不跪?」
但見這人五官相貌,和東方不敗實在十分相似,只是此刻狼狽惶急,和東方不敗平素那種泰然自若,胸有成竹的神態,卻是有天壤之別了。眾武士面面相覷,都是驚惶得說不出話來。
童百熊關心東方不敗的安危存亡,抓起楊蓮亭的後頸,道:「你……你……你一定害死了我那東方兄弟,你……你……」心情激動,喉頭哽咽,兩行老淚流將下來。
卻見向問天hetubook•com.com和上官雲抬著楊蓮亭已走進一間精緻的小舍,令狐冲和盈盈忙跟著進去。一進門便聞到一陣濃洌的花香,只見房中掛著一幅錢起所繪的仕女圖,椅上鋪了繡花錦墊。令狐冲心想:「這是女子的閨房,怎地東方不敗住在裏?是了,這是他愛妾之所居,這教主身處溫柔鄉中,不願處理教務了。」只聽得內室一人說道:「蓮弟,你帶誰一起來了?」這聲音尖而脆,似是男子,又似是女子,令人一聽,不由得汗毛直豎。楊蓮亭道:「是你的老朋友,他非見你不可。」
盈盈見父親舉止有異,大有狂態,叫道:「爹爹!」過去牽住了他的手。卻見眾侍者中走出一人,跪下說道:「啟稟教主,東方教……東方不敗其實未死!」任我行一聽,大喜若狂,搶過去抓住他肩頭,道:「東方不敗沒死?」那人道:「是!是!」大叫一聲,暈了過去,卻原來任我行激動之下,用力過巨,竟然捏碎了他雙肩的肩骨。任我行將那人身子搖了幾搖,這人始終沒有轉醒。他轉頭向眾侍者道:「東方不敗在那?快些帶路!遲得片刻,一個個都殺了。」一名侍者跪下說道:「啟稟教主,東方不敗所居的處所,十分隱秘,只有楊蓮亭知道如何開啟秘門。咱們把這姓楊的反教叛徒弄醒過來,他能帶引教主前往。」任我行道:「快取冷水來!」這些紫衫侍者都是十分伶俐之徒,立即飛奔去取了一盆冷水來,潑在楊蓮亭頭上。只見他慢慢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楊蓮亭雙目一閉,不去睬他。童百熊一個耳光打好過去,喝道:「我那東方兄弟到底怎樣了?」向問天忙叫:「下手輕些!」可是已經不及,這個耳光打在楊蓮亭臉上,童百熊只使了三成力,卻已將他打得暈了過去。童百熊拼命搖晃他身子,楊蓮亭雙眼翻白,便似死了一般。任我行向一干紫衫侍者道:「有誰知道東方不敗下落的,儘速稟告,重重有賞。」連問三句,無人答話,不由得心下登時感到一陣淒涼之意。他在西湖湖底被囚十餘年,朝夕除了練功之外,便是想像脫困之後,如何折磨東方不敗,由此而體會復仇的快意。那知道今日來到黑木崖上,卻發覺東方不敗是個假貨,看來真的東方不敗早不在人世,否則以此人的機智武功,如何容得楊蓮亭如此胡作非為,另派一人來冒充於他?」
任我行等個個武功卓絕,但當此情景之下,竟然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幾步。令狐冲將盈盈左手一扯,自己擋在她的身前。一時之間,房中寂靜如死,誰也沒喘一口大氣。
童百熊滿臉脹得通紅,大聲道:「我還道你是失心瘋了,原來你心中明白得很,知道咱們是好朋友,一向是過命的交情。」東方不敗道:「正是。你得罪我,那沒有什麼。得罪蓮弟,卻是不行。」童百熊大聲道:「我已經得罪他了,你待怎地?這奸賊想殺我,可是未必能夠如願。」東方不敗伸手輕輕撫摸楊蓮亭的頭髮,道:「蓮弟,你想殺了他嗎?」楊蓮亭怒道:「快快動手,婆婆媽媽的,令人悶煞。」東方不敗笑道:「是!」轉頭向童百熊道。「童兄,今日咱們恩斷義絕,須怪不了我。」
任我行、向問天等人也算是一等一見多識廣之人,然而如此怪事,卻也是從所未見。男風孌童固是所在多有,但東方不敗以堂堂教主,何以竟會甘扮婦女?顯然此人定是瘋了。楊蓮亭對他聲色俱厲,他卻是顯得十分的「溫柔嫻淑」,人人既感奇怪,又有些噁心。
童百熊大叫:「罷了,罷了!」突然之間,眾人只覺眼前有一團粉紅色的物事一閃,似乎東方不敗的身子動了一動。但聽得噹的一聲響,童百熊手中單刀落地,跟著身子晃了幾晃。
童百熊來此之前,早已從殿下武士手中取了一柄單刀,聽東方不敗如此說,退了兩步,抱刀在手,立個門戶。他素知對方武功了得,此刻雖見他瘋瘋癲癲,畢竟不敢輕視,抱元守一,凝視對方。
東方不敗陰森森的一笑,嘆道:「這可真教人為難了!童兄,想當年在太行山之陽,潞東七虎向我圍攻。其時我練功未成,又被他們忽施偷襲,右手受了重傷,眼見命在頃刻,若不是你捨命相救,做兄弟的那裏活得到今日?」童百熊哼了一聲,道:「你竟還記得這些舊事。」東方不敗道:「我怎麼不記得?當年我用藥物迷倒任教主後,為烈火堂堂主羅古德發覺,幸虧你一刀將羅堂主殺了滅口,我才大事得成,你真是我的好兄長。」童百熊向任我行瞥了一眼,臉上變色,說道:「只怪我當年胡塗。」
上官雲道:「屬下親眼見到他接恆山派掌門之位,並沒弄錯。只是他給賈左使點了三下重穴,又中了屬下兩掌,受傷甚重,一年半載之內,只怕是不易復原的了。」楊蓮亭笑道:「你將任大小姐的心上人打成這副模樣,小心她找你拼命。」上官雲道:「屬下忠於教主,旁人的好惡,也顧不得這許多了。若是得能為盡忠於教主而死,那是屬下畢生之願,全家皆蒙榮寵。」
從地道中走了出去,竟是置身於一個極精緻的小花園中,紅梅綠竹,青松翠柏,佈置得極具匠心,池塘中數對鴛鴦悠游其間,池旁有四隻白鶴。眾人萬料不到經過這樣一個黑越越的地道之後,居然會見到這等美景,心下無不暗暗稱奇。繞過一片假山,卻見一大片花圃之中,盡是深紅和粉紅的玫瑰,爭芳兢艷,嬌麗無儔。
上官雲連連作揖,道:「此事若成,上官雲終身不敢忘了和*圖*書教主和總管的大恩大德。」楊蓮亭道:「你在這裏等著,待教主空了,便叫你進去。」上官雲道:「是,是,是!」將珍珠塞在他的手中,躬身退下。楊蓮亭站起身來,大模大樣的進內去了。
楊蓮亭怒道:「大敵當前,你跟我這般婆婆媽媽幹什麼?你能打發得了敵人,再跟我親熱不遲。」東方不敗微笑道:「是!是!你別生氣,一定是腿上痛得厲害,是不是?真叫人心疼。」
便在此時,聽得身後有人大聲叫道:「東方兄弟,當真是你派人將我捉拿嗎?」這人聲音蒼老,但內力充沛,一句話說了出去,回音從大殿中震了回來,顯得威猛之極,料想此人便是風雷堂堂主童百熊了。
向問天冷笑道:「我上黑木崖來,便是為了收拾你這奸徒!」右掌一起,喀的一聲,將他左腿小腿骨斬斷了。豈知這楊蓮亭武功平平,為人卻居然極是硬朗,喝道:「你有種便將我殺了,這等折磨老子,算什麼英雄好漢?」向問天笑道:「有這等便宜的事?」手起掌落,喀的一聲響,又將他右腿小腿骨斬斷,左手一抖,將他抖在地下。
任我行緩緩拔出長劍。說道:「東方不敗,恭喜你練成了『葵花寶典』上的武功。」東方不敗道:「任教主,這部『葵花寶典』是你傳給我的。我一直念著你的好處。」任我行冷笑道:「是嗎?所以你將我關在西湖湖底,教我不見天日。」東方不敗道:「我沒有殺你,是不是?只須我發下號令,叫梅莊四友不送水給你喝,你能捱得十天半月嗎?」任我行道:「這樣說來,你待我還算不錯了?」
童百熊一見到這干人進來,登時臉色大變,暴喝道:「楊蓮亭,大丈夫一身作事一身當,你拿我的兒孫來幹什麼?」他這一聲呼喝,直震得各人耳鼓中嗡嗡作響。
童百熊笑道:「姓童的年近八十,早已活得不耐煩了,還怕什麼後果?」楊蓮亭喝道:「帶人來!」紫衫侍者應道:「是!」只聽得鐵鍊聲響,押了十餘人上殿,有男有女,還有幾個七八歲的孩兒。
童百熊叫道:「東方兄弟,別走,別走!」加快腳步。只是他雙足給鐵鍊繫住,行走不快,心中一急,向前摔了出去。畢竟他是個武功極高之人,身子向前這一摔,乘勢連翻了幾個筋斗,跟著便向前一撲,和東方不敗相去已不過百尺之遙。楊蓮亭急叫:「大膽叛徒,行刺教主!」任我行眼見東方不敗閃避之狀顯得行動極為顢頇,而童百熊一時趕他不上,從懷中摸出三枚銅錢,運力於掌,呼的一聲,向東方不敗擲了過去。盈盈叫道:「動手吧!」
那楊蓮亭走到擔架之旁,向令狐冲臉上瞧去。令狐冲目光散渙,嘴巴微張,裝得一副身受重傷後的痴呆模樣。楊蓮亭道:「這人死樣活氣的,當真便是令狐冲,你可沒弄錯?」
又過良久,二個紫衫侍者走了出來,居中一站,朗聲說道:「文成武德,仁義英明教主有令:著上官雲帶同俘虜進見。」上官雲道:「多謝教主恩典,願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左手一擺,跟著那紫衫人向後進走去,任我行和向問天、盈盈抬了令狐冲跟在後面。
令狐冲看得明白,吃了一驚,伸手去握藏在大腿繃帶下的長劍,卻見上官雲站立不動,朗聲道:「屬下光明右使上官雲,參見文成武德,仁義英明教主!」
走完刀陣,來到七座門前,那門前懸著厚厚的帷幕。上官雲伸手推幕,走了進去,突然之間寒光閃動,八桿槍分從左右交叉向他疾刺,四桿搶在他胸前掠過,四桿搶在他背後掠過,相去均是不過數寸。
上官雲這幾句話,在楊蓮亭聽來,自是指東方不敗而言,令狐冲等人卻知他是在討好任我行了,只聽他又道:「屬下既是決意向教主效忠,有那個鼠輩膽敢言語中對教主稍有無禮,我上官雲決計放他不過。」
任我行哈哈大笑,一時之間,志得意滿,說道:「你們嚴守上下黑木崖的道路,不准任何人上崖下崖。」眾武士齊聲答應。這時向問天已呼過紫衫侍者,將童百熊的銬鍊打開。
只聽得砰砰兩聲響,跟著兩聲大叫,兩名紫衫侍者腿骨斷折,向後摔了出去,口中狂噴鮮血。這童百熊內力的是非同小可,兩名侍者被他反震之力震得身受重傷,躺在地下。已是奄奄一息。
任我行大聲道:「你叫什麼名字?不好好說,我把你腦袋砸得稀爛。」那人全身發抖,上下牙齒相擊,格格作響,說道:「小…小…人…人…叫…叫…叫…叫…」不住說那「叫」字,到底叫作什麼,卻是始終說不出口。向問天已點了楊蓮亭數處穴道,將他拉到殿口,喝道:「這人到底叫什麼名字?」楊蓮亭昂然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來問我?我認得你是反教叛徒向問天。朝陽神教早將你革逐出教,你怎有資格重回黑木崖來?」
童百熊大呼:「東方兄弟,我要瞧瞧你,是誰害得你不能說話?」雙手舞動,鐵鍊揮起,雙足拖著鐵鍊,便向東方不敗搶去。幾名侍者見他神威凜凜,不敢向他逼進。楊蓮亭大叫:「拿住他,拿住他!」殿下武士只在門口高聲吶喊,不敢上殿,原來朝陽神教中立有嚴規,教眾若是攜帶兵刃踏上成德殿一步,那便是十惡不赦的死罪。東方不敗站起身來,便欲轉入後殿。
楊蓮亭站在東方不敗身旁,說道:「賈左使如何力戰殉教,你且說來。」上官雲道:「賈左使和屬下奉了教主令旨,都說我二人身受教主培養提拔,大恩難報。此番教主又將這件大事交在我二人身上,想到教和-圖-書主平時的教誨,我兩人心中的血也要沸騰了……」令狐冲躺在擔架之上,心中暗罵:「肉麻,肉麻,上官雲的外號之中,總算也有個『俠』字,說這等話居然臉不紅,耳不赤,不知人間有羞恥事。」
一路進去,走廊上排滿了執戟武士,一共進了三道大鐵門,只見一道長廊,數百名武士排列兩旁,手中各挺一把明晃晃的長刀,交叉平舉。上官雲等從陣下弓腰低頭而過,數百柄長刀中只要有一柄突然砍落,那便不免身首異處了。
上官雲道:「好!」和向問天二人抬起了擔架。楊蓮亭道:「向裏面走!」向問天和上官雲抬著他在前領路。任我行、令狐冲、盈盈、童百熊四人跟隨其後。
任我行哈哈大笑,叫道:「這東方不敗是假貨。」向問天刷的一鞭,捲住了楊蓮亭的雙足,一拖之下便將他拖倒了。東方不敗掩面狂奔。令狐冲長劍一指,喝道:「站住!」豈知這東方不敗急奔之下,不會改足,身子便向劍尖上撞去。令狐冲急忙縮劍,任我行撲將過來,一把抓住了東方不敗的後頸,將他提到殿口,大聲道:「眾人聽著,這傢伙假冒東方不敗,禍亂我朝陽神教,大家看清了他的嘴臉。」
楊蓮亭道:「童百熊,在這成德堂上,怎容得你大呼小叫,見了教主,為何不跪?膽敢不稱頌教主的文武聖德?」童百熊仰天大笑,說道:「我和東方兄弟交朋友之時,那裏有你這小子了?當年我和東方兄弟出死入生,共歷患難,你這乳臭小子生也沒生下來,那輪得到你來和我說話?」
殿裏有人說道:「進見!」八名執槍武士便即退開。令狐冲這才明白,原來這八槍齊出,還是嚇唬人的,倘若進殿之人心懷不軌,眼前八槍刺到,立即抽兵刃招架,那便陰謀敗露了。
一行人走到成德殿後,經過一道長廊,到了一座花圃之中,走入西首一間小石屋。楊蓮亭道:「推左首牆壁。」童百熊伸手一堆,那牆原來是活的,露出一扇門來。裏面尚有一道鐵門。楊蓮亭從身邊摸出一串鑰匙,交給童百熊,打開了鐵門,裏面是一道地道。
眾人從地道一路向下。任我行心想:「東方不敗這廝將我關在西湖湖底,那知道報應不爽,他自己也是身入牢籠。這條地道,比之孤山梅莊的好不了多少。」那知轉了幾個彎,前面豁然開朗,露出天光。眾人突然聞到一陣花香,胸襟為之一爽。
童百熊道:「任教主是本教前任教主,身患不治重症,退休隱居,這才將教務交到東方兄弟手中,怎說得上是反教大叛徒?東方兄弟,你明明白白說一句,任教主怎麼反教,怎麼背叛本教了?」
上官雲大聲道:「東方不敗多半早給楊蓮亭他們害死了。這位任教主,便是本教教主。自今而後,大夥兒須得盡忠於任教主。」說著便即向任我行跪下,說道:「屬下參見任教主,願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眾武士認得上官雲是本教光明右使,乃教中職位極高的大人物,見他向任我行參拜,又親眼見到東方教主確是有人冒充,而權勢顯赫的楊蓮亭被人折斷雙腿,拋在地下,更無半分反抗之力,當下也即一齊向任我行跪倒,齊聲道:「願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這些陳腔濫調他們每日都說上好幾遍,說來自是順口純熟之至。
東方不敗坐著一動不動,一時大殿之中寂靜無聲,人人都望著東方不敗,等他開口,可是隔了良久,他始終沒有出聲。童百熊叫道:「東方兄弟,這幾年來,我要見上你一面也難。你隱居起來,苦練『葵花寶典』,可知不知道教中故舊星散,大禍便在眉睫嗎?」東方不敗仍是默不作聲。童百熊道:「只要是你親口吩咐,我便向你下跪。你殺我不打緊,折磨我不打緊,可是將一個威震江湖數百年的朝陽神教毀了,那可是千古罪人。你為什麼不說話?你是練功走了火,不會說話了,是不是?」楊蓮亭喝道:「胡說八道,跪下了。」兩名紫衫侍者飛腳往他膝彎裏踢去。
楊蓮亭雙足著地,小腿上的斷骨戳將上來,疼痛不可言喻,他臉色雪白,竟然哼也不哼一聲。向問天左手大拇指一翹,讚道:「好漢子,我不再折磨你便了。」在那假東方不敗肚子上輕輕一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那人「啊」的大叫,說道:「小……小……人……名……名叫……包……包……包……」向問天道:「你姓包,是不是?」那人道:「是……是……是……包……包……包……」結結巴巴的半天,也沒說出叫包什麼名字。
任我行是個十分沉得住氣之人,心想:「時刻未到,便跪你一跪,又有何妨?待會抽你的筋,剝你的皮。」當即低頭跪下。向問天和盈盈見他都跪了,也即跪倒。
東方不敗道:「我自然知道,蓮弟是為我好,對我體貼。他知道我無心處理教務,代我操勞,那有什麼不好?」童百熊指著楊蓮亭道:「這人要殺我,你也知道麼?」
進得大殿,令狐冲心道:「好長的長殿!」這座殿堂闊不過三十來尺,縱深卻有三百來尺,只見長殿彼端高設一座,座位中坐著一個長鬚老者,那自是東方不敗了。殿中無窗,殿口點著明晃晃的蠟燭,東方不敗身邊卻燃著兩朵忽明忽暗的火燄,相距既遠,火光又暗,此人相貌如何便瞧不清楚。
令狐冲等卻聞到一陣奇臭,只見他褲腳管下有水流出,卻是嚇得屎尿直流。任我行道:「事不宜遲,咱們去找東方不敗要緊!」提起那姓包漢子,大聲道:「你們大家都瞧見了,此人冒充東方不敗,擾亂https://m.hetubook.com.com我教,咱們這就要去查明真相。我是你們的前任教主,你們認不認得?」
這人見到眾人進來,臉上的驚訝神韻,卻遠不如任我行等人之甚。眾人認得這人明明便是奪取了朝陽神教教主之位,十餘年來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東方不敗,可是此刻他剃光了鬍鬚,臉上竟然施了脂粉,身上那件衣衫式樣男不男,女不女,顏色之妖,便是穿在盈盈身上,似乎也顯得太嬌艷、太刺眼了些。這樣一位驚天動地,威震當世的武林怪傑,竟然躲在閨房之中刺繡,若非親眼所見,說出來當真誰也不信。任我行本來滿腔怒火,這時卻也忍不住好笑,喝道:「東方不敗,你在裝瘋嗎?」東方不敗尖聲道。「是任教主!我早料到是你!蓮弟,你……你怎麼了?是給他打傷了嗎?」撲到楊蓮亭身旁,把他抱了起來,輕輕放在繡床之上。
楊蓮亭向童百熊道:「你孫兒只是個十歲娃娃,尚且明白道理,你這大把年紀,怎地反而胡塗了?」童百熊道:「我只跟姓任的、姓向的二人說過一陣子話,他們要我反對教主,我可沒有答應。童百熊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絕不會做對不起人的事。」他看到全家十餘口長幼全被拿來。口氣不由得軟了下來。楊蓮亭道:「你若是早這麼說,也不用這麼麻煩了。現下你知錯了麼?」童百熊道:「我沒有錯,我沒反教,更沒反對教主。」楊蓮亭嘆了口氣,道:「你既不肯認錯,我可救不得你了。左右,將他家屬帶下去,從今天起,不得給他們吃一粒米,喝一口水。」幾名紫衫侍者應道:「是!」押了十餘人便行。童百熊叫道:「且慢!」向楊蓮亭道:「好,我認錯便是。是我錯了,求教主網開一面。」楊蓮亭冷笑道:「剛才你說什麼來?你說什麼和教主共歷患難之時,我生都沒生下來,是不是?」童百熊忍氣吞聲,道:「是我錯了。」楊蓮亭道:「是你錯了?這麼說一句話,那可容易得緊啊。你在教主之前,為何不跪?」童百熊道:「我和教主當年是八拜之交,數十年來向來平起平坐。」他突然提高嗓子說道:「東方兄弟,你眼見老哥哥受盡折磨,怎地不開口,不說一句話?你要老哥哥下跪於你,那容易得很,只要你說一句話,老哥哥便為你死了,也不皺一皺頭。」
只見童百熊張大了口,突然之間,身子向前直撲下去,俯伏在地,就此一動也不動了。他摔倒時雖只一瞬之間,但任我行等高手均已看得清楚,他眉心,左右太陽穴,鼻下人中四處大穴上,都有一個細小紅點,微微有血滲出,顯是被東方不敗用手中的繡花針所刺。
眾武士均是二十來歲的青年,從未見過任我行,自是不熟。自東方不敗接任教主之後,手下親信揣摩到他心意,相誡不提前任教主之事,因此這些武士連任我行的名字也沒聽見過,倒似朝陽神教創教數百年,自古至今便是東方不敗當教主一般。眾武士面面相覷。不敢接話。
東方不敗道:「正是。我讓你在杭州西湖頤養天年。常言道得好,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西湖風景,那是天下有名的了,孤山梅莊,更是西湖景色絕佳之處。」
總算任我行發射這三枚銅錢時和他相距甚遠,擲中他額頭時力道已盡,所受的只是一些肌膚輕傷。但以東方不敗號稱武功當世第一的身份,居然連這樣的一枚銅錢也避不開,自是情理之所無。
楊蓮亭嘆了口氣,道:「不行啊,我不帶他來,他便要殺我,我若不見你一面而死,那可是畢生之恨。」房內那人尖聲道:「有誰這樣大膽,敢欺侮你?你叫他進來!」
楊蓮亭皮笑肉不笑的道:「自己兄弟,又何必這麼客氣?那可多謝你了。」放低了喉嚨道:「教主座前,我盡力替你多說好話,勸他升你做光明左使便了。」
只是東方不敗出手實在太過迅速,如電閃,如雷轟,事先又無半分朕兆,當真教人防不勝防。令狐冲以長劍劍尖指住了他胸口,只要他四肢微動,立即便挺劍疾刺,只有先攻而制他死命,若是讓他佔了先機,這房中又將有一人殞命了。任我行、向問天、上官雲、盈盈四人均是目不轉瞬的注視著他,以防他暴起發難。只聽東方不敗又道:「初時我一心一意想做朝陽神教的教主,想什麼千秋萬載,一統江湖,以致處心積慮的謀你的位,翦除你的羽翼。向兄弟,我這番計謀,可瞞不過你。朝陽神教之中,除了任教主和我東方不敗之外,要算你是個人才了。」
他向數十名散站殿周的紫衫侍者瞧去,只見有些人顯得恐懼,有些惶惑,有些卻隱隱現著狡譎之色。任我行失望之餘,心情十分煩躁,喝道:「你們這些傢伙明知東方不敗是假的,卻夥同楊蓮亭欺騙教下兄弟,個個罪不容誅!」身子一晃,欺將過去,拍拍拍拍四聲輕響,手掌到處,四名紫衫侍者哼也不哼一揮,便即斃命。其餘侍者駭然驚呼,向後退開。任我行獰笑道:「想逃!逃到那裏去?」拾起地下從童百熊身上解下來的銬鐐鐵鍊,向人叢中猛擲過去。他這一擲之勁何等厲害,登時血肉橫飛,又有七八人斃命。任我行哈哈大笑,道:「跟隨東方不敗的,一個都活不了!」
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說道:「文成武德,仁義英明教主寶訓第三條:對敵須狠,斬草除根,男女老幼,不留一人。」楊蓮亭道:「很好,很好,小娃娃,十條教主寶訓,你都背得出嗎?」那男孩道:「都背得出。一天不讀教主寶訓,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讀了教主寶訓,練武有長進,打仗有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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