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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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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英雄末路

第八十三回 英雄末路

那馬便是余滄海的坐騎。只聽得一聲嘶鳴,桃谷四仙已分別抓住那馬的四條腿,四下裏一拉。豁啦一聲巨響,那馬竟被撕成了四片,臟腑鮮血,到處飛濺。這馬腿高身壯,竟然被桃谷四仙以空手撕裂,四人膂力之強,實是罕見。青城派弟子無不駭然變色,連恆山門人也是嚇得心下怦怦亂跳。
行到未牌時分,來到一條江邊,只聽得馬蹄聲響,林平之夫婦又縱馬馳來。儀和一聲口哨,恆山人眾都停了下來。其時紅日當空,但見兩騎馬沿江奔至。馳到近處,岳靈珊先勒定了馬,林平之卻繼續前行。余滄海一揮手,弟子一齊轉身,沿江南奔。林平之哈哈大笑,叫道:「余矮子,你逃到那裏去?」雙腿一夾,縱馬衝將過來。余滄海猛地裏回身一劍,劍光如虹,向林平之臉上刺了過去。林平之沒料到對方劍勢如此厲害,急忙拔劍擋架。余滄海一劍緊似一劍,身子忽而縱躍,忽而伏低,瞧不出他以一個六十左右的老者,矯健猶勝少年,手上劍招全採攻勢。八名青城弟子長劍揮舞,圍繞在他馬前馬後,卻不向馬匹身上砍斬。令狐冲看得幾招,便明白了余滄海的用意。林平之劍法的長處在於變化莫測,捷逾雷電,此刻他身在馬上,這長處便大大打了個折扣。若要驟然進攻。只能身子前探,胯|下的坐騎可不能像他一般趨退若神,令人難以防備。這八名青城弟子結成劍網,圍在馬匹周圍,旨在令他不能下馬,只須他身在馬上,那就未必是余滄海的對手。令狐冲心想:「青城掌門果非凡庸之輩,這法子極是厲害。」令狐冲凝神觀看林平之的劍法,但見他劍法變幻,甚是奇妙,但余滄海儘自抵敵得住,又看了數招,他目光不由自主的射向遠處的岳靈珊身上,突然間全身一震,大吃了一驚,只見六名青城弟子已圍住了她,將她慢慢擠向江邊。便在此時,她所乘馬匹肚腹中劍,長聲悲嘶,跳將起來,將岳靈珊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岳靈珊身子一側,架開了削來的兩劍,站起身來,但六名青城弟子奮力進攻,猶如拼命一般。這六人都是青城派中的好手,岳靈珊雖然學過華山思過崖後洞石壁上所刻的五派劍法,青城派的劍法,卻沒有學過。她學得五嶽劍法的奇招,以泰山劍法對付泰山派好手,以衡山劍法對付衡山派好手,對方驚駭之餘,頗具先聲奪人的鎮懾之勢,但以之對付青城弟子,卻無此效。
要知武林中人最講究的是「信義」二字,比較起來,「義」字確比「信」宇更要緊三分,但名門正派之士,說過了的話無論如何不能不算。有些旁門左道的人物,行為儘管無惡不作,但一言既出,卻也是死而無悔,這食言而肥之事,在江湖上頗為人所不齒。令狐冲聽儀和這麼說,知道確是實情,昨晚在封禪台側,她們就已向余滄海說得明白,絕不插手,如果此刻有人上前相救岳靈珊,那確是大大損及恆山一派的令譽,不由得心中大急,說道:「這……這……」盈盈突然一縱身,躍到江邊,腰間一探,手中已多了一柄半月形的彎刀,朗聲說道:「你們瞧清楚了,我是朝陽神教任教主之女,任盈盈便是。你們六個大男人,合手欺侮一個女流之輩,可教人看不過去。任姑娘路見不平,這樁事得管上一管。」令狐冲見盈盈出手,不禁大喜,叮了一口長氣,只覺傷口劇痛,坐倒車中。
林平之打了他兩記耳光,一聲長笑,身子倒縱出去,已離開他有三丈遠近,側頭向他瞪視,一言不發。余滄海挺劍欲上,但想自己以一代宗主,一招之間便落了下風,眾目睽睽之下若再上前纏鬥,那是痞棍無賴的打法,較之比武而輸。更是羞恥百倍,雖是跨出了一步,第二步卻不再踏出。眼見林平之一聲冷笑,轉身便走,竟也不去理睬妻子。岳靈珊頓了頓足,一瞥眼見到令狐冲坐在封禪台之側,當即走到他身前,說道:「大師哥,你……你的傷不礙事吧?」令狐冲一見到這小師妹,心中便怦怦亂跳,說道:「我……我……我……」儀和道:「你放心,死不了!」岳靈珊聽而不聞,眼光只是望著令狐冲,低聲道:「那劍脫手,我……我不是有心傷你的。」令狐冲道:「是,我當然知道,我當然知道,我當然知道。」他向來豁達灑脫,但在這小師妹面前,竟是呆頭呆腦,變得木頭人一樣,連說了三句「我當然知道」,直是不知所云。岳靈珊道:「你受傷很重,我十分的過意不去,但盼你不要見怪。」令狐冲道:「不,不會,我當然不會。」岳靈珊幽幽嘆了口氣,低下了頭,輕聲道:「我去啦!」令狐冲道:「你……你要去了嗎?」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令狐冲在大車中坐得久了,甚是氣悶,在恆山派金創藥內服外敷之下,傷勢也已頗有進展,儀琳、儀清二人攜扶了,下車來在草棚中坐著休息。他眼望東邊,心想:「不知小師妹會不會來?」
任何學武之人,一知有奇特的武功,定以一睹為快,恆山派人人使劍,自不肯放過這大好機會。只是他們跟定了青城派、倒似青城派已成待宰的羔羊,只看屠夫如何操刀一割,世上欺人之甚,豈有更逾於此?他心下大怒,便欲反唇相譏,話到口邊,終於強行忍佔,鼻孔中哼了一聲,心道:「這姓林的小子可不過忽使怪招,卑鄙偷襲,兩次都攻我一個措手不及,還道他有什麼真實本領嗎?好,你們跟定了,叫你們看得清楚,瞧道爺怎地一劍一劍,將這小畜生斬成肉醬。」他彎過身來,回到涼棚中坐定,拿起茶壺來斟茶,只聽得嗒嗒嗒之聲不絕,卻是右手發抖,茶壺蓋震動作聲。適才林平之拔劍在他身前,他鎮定如恆,慢慢將一杯茶呷乾,渾沒將大敵當前當一會事,可是此刻心中不住說:「為什麼手掌發抖?為什麼手掌發抖?」勉力運氣寧定,這茶壺和*圖*書蓋總是不住的發響。他門下弟子只道是師父氣得厲害,其實余滄海內心深處,已知道自己定在是害怕之極,林平之這一劍若刺向自己,根本就抵擋不了。
林平之哼的一聲,搭在余滄海「肩井穴」的左手加催內勁。余滄海穴道中酸麻加甚,但隨即覺察到對方內力實在平平無奇,苦在自己要穴被制,否則以內功修為而論,和自己可差得遠了,一時之間,心下悲怒交集,明明對方武功稀鬆平常,再練十年也不是自己對手,偏偏一時疏忽,竟為他怪招所乘,一世英名固然付諸流水,而且他要報父母大仇,多半不聽師父的吩咐,便即取了自己性命。
儀琳站在車旁,忙問:「你要喝茶嗎?」令狐冲道:「不,小師妹,你去請任姑娘過來。」儀琳應道:「是。」過了一會,盈盈隨她過來,淡淡問道:「什麼事?」令狐冲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爹爹曾說,你教中這部『葵花寶典』,是他傳給東方不敗的。當時我總道『葵花寶典』上所載的功夫,不及你爹爹自己修習的神功,因此你爹爹傳給了他,可是……」盈盈道:「可是我爹爹的功夫,後來顯然不及東方不敗了是不是?」令狐冲道:「正是。這其中緣由,我可大惑不解了。」要知學武之人,若是見到一部武學奇書,絕無自己不學而傳給旁人之理,就算是父子、夫妻、師徒、兄弟、至親至愛之人,也不過是共同修習。捨己為人,那可大悖常情了。盈盈道:「這件事我也問過爹爹。他說:第一,這部寶典上的武功是學不得的,學了大大有害。第二,他也不知寶典上的武功學成之後,竟有如此厲害。」令狐冲道:「學不得的?學不得的?那為甚麼?」盈盈臉上一紅,道:「為甚麼學不得,我那裏知道?」她頓了一頓,又道:「東方不敗如此下場,有什麼好?」令狐冲「嗯」了一聲,內心隱隱覺得,師父似乎正在走上東方不敗的路子。他這次雖敗左冷禪,奪到五嶽派掌門人之位,令狐冲一點也不覺得有甚麼喜歡。「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黑木崖上所見所聞的那些諛辭,在他心中,正在漸漸與岳不群連在一起。盈盈低聲道:「你要靜靜的養傷,別胡思亂想,我去睡了。」令狐冲道:「是。」掀開車帷,只見月光如水,映在盈盈的臉上,突然之間,心下只覺十分的對她不起。盈盈慢慢轉過身去,忽道:「你那林師弟,穿的衣衫好花。」說了這句話,走向自己騾車。令狐冲微覺奇怪,心想:「她說林師弟穿的衣衫好花,那是什麼意思?林師弟剛做新郎,穿的是新婚時的衣服,那也沒什麼稀奇。這些女孩子,不注意人家的劍法,卻去留神人家的衣衫,真是有趣。」他一閉眼,腦海中出現的只是林平之那一劍刺出時的閃光,到底林平之穿的是甚麼花式的衣衫,那可半點也想不起來。
恆山群弟子中儀和的性子最是暴躁,一聽之下,當即抽出長劍,說道:「要打便打,誰還怕了你不成?」恆山弟子比青城派人數多上數倍,兼之有不戒和尚、盈盈、桃谷六仙、田伯光等好手在內,若是打將起來,青城派絕非對手。雙方強弱懸殊,余滄海不是不知,但他狂怒之下,雖是向來老謀深算,這時竟也按捺不住。令狐冲道:「儀和師姊,別理會他。」盈盈潛運內功,向桃谷六仙低聲說了幾句話。桃根仙、桃幹仙、桃枝仙、桃葉仙四人突然間飛身而起,撲向繫在馬棚上的一匹馬。
盈盈此時已作女裝,與恆山派一眾女弟子在一起,誰也不覺她有何特異處,她獨自坐在一輛騾車之中,經常與令狐冲的騾車離得遠遠地。雖然她與令狐冲的戀情早已天下知聞,但她靦腆之情,竟不稍減,恆山女弟子替令狐冲敷傷換藥,她正眼也不去瞧。鄭萼、秦絹等知她心意,不斷將令狐冲傷勢情形說給她聽,盈盈只是微微點頭,不置一辭,臉上也不露關切的神色,她見余滄海坐下喝茶,當即回到自己的騾車之中。
那六名青城弟子知道青城一派的存亡,以及自己每一個人的生死,都決於是否能在這一役中將對手殺死或是擒獲,是以招招進逼。那斷臂之人已拋去長劍,著地打滾,向岳靈珊小腿抱去。岳靈珊大驚,叫道:「平弟,平弟,快來助我!」林平之道:「余矮仔要瞧辟邪劍法,讓他瞧個明白,死了也好眼閉!」一劍接著一劍,已壓得余滄海透不過氣來。他展開辟邪劍法,劍招越變越巧,雖然身在馬上,但單仗劍法之精奇,也已逼得余滄海怒吼連連,神情越來越是狼狽。原來林平之的武功倒不僅以身形靈動,進退莫測見長,這辟邪劍法的劍招本身,便遠在余滄海苦練數十年的青城劍法之上。令狐冲大怒,喝道:「你…你…你…」他本來還道林平之給余滄海纏住了,分不出手來相救妻子,聽他這麼說,竟是沒將岳靈珊的安危放在心上,所重視的只是如何將余滄海戲弄個夠。這時陽光極烈,遠遠望見林平之嘴角微斜,臉上露出又是興奮又是痛恨的神色,想見他心中充滿了復仇的快意。若說像貓兒捉到了老鼠,要先殘酷折磨,再行咬死,貓兒對老鼠卻絕無這般痛恨和惡毒。只聽得岳靈珊又叫:「平弟,平弟,快來!」聲嘶力竭,已然緊急萬狀。林平之道:「就來啦!你再支持一會兒,我得把辟邪劍法使全了,好讓整看個明白。這余矮子跟我們原沒冤仇,派人到福建來,只是為了這一部『辟邪劍譜』,總得讓他把這套劍法有頭有尾的看個分明,你說是不是?」他慢條廝理的說話,顯然不是說給妻子聽,而是在對余滄海說,還怕對方不明白,又加了一句:「余矮子,你說是不是?」但見他身法美妙,一劍一指,極盡邪雅,神態之中,竟是大有華山派女弟子,所學「玉女劍十九式」的風姿。令狐冲原是企欲觀看他www•hetubook•com.com辟邪劍法的招式,以便潛思破解之道,此刻他向余滄海展示全豹,正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但令狐冲全心掛念岳靈珊,那有心情去看林平之的劍招?就算料定日後林平之定會以這路劍招來殺了他,也絕無餘裕去細看一招。耳聽得岳靈珊連聲急叫,再也忍耐不住,說道:「儀和,儀清師姊,你們去救一救岳姑娘。她……她抵擋不住了。」儀清應道:「我們說過兩不相助,只怕不便出手。」
岳靈珊低頭慢慢走開,快下峰時,她站定腳步,轉身說道:「大師哥,恆山派來到華山的兩位師姐。爹爹說我們多有失禮,很對不起。我們一回華山,立即向兩位師姐陪罪,恭送她們下山。」
林平之雙手伸出,迅速無比的一托,跟著手臂回轉,在斬他下盤的兩名青城弟子手肘上一推,只聽得四聲慘呼,兩人倒了下來。這兩人本以長劍刺他胸膛,但給他一托之後,長劍迴轉,竟然插入了自己小腹。林平之叫道:「辟邪劍法,第二招和第三招,看清楚了吧?」轉身上鞍,縱馬而去。青城人眾驚得呆了,竟沒上前追趕,看另外兩名弟子時,只見一人的長劍自下而上的刺入對方胸膛,另一人也是如此。這二人均已氣絕,但右手仍然緊握劍柄,是以二人相互連住,仍是直立不倒。林平之這一托一推的手法,令狐冲看得分明,又是驚駭,又是佩服,心道:「高明之極,這確是劍法,不是擒拿。」
一壺水還沒煮滾,只聽得馬蹄聲響,大道上塵土飛揚,兩乘馬急馳而來。到得鎮前,雙騎勒定,馬上一男一女,正是林平之和岳靈珊夫婦。林平之叫道:「余滄海,你明知我不肯干休,為何不趕快逃走?」令狐冲在騾車中聽得林平之的聲音,問道:「是林師弟他們追上來了?」盈盈捲起車帷,讓他觀看車外情景。余滄海坐在板凳之上,端起了一杯茶,一口口的呷著,並不理睬,將一杯茶喝乾,才道:「我正要等你前來送死。」林平之道:「好!」這「好」字剛出口,突然間拔劍下馬,反手一劍刺出,跟著飛身上馬,一擊吆喝,和岳靈珊二人並騎而去。站在街邊的一名青城弟子胸口鮮血狂湧,慢慢倒下。
令狐冲道:「好,很好,很好!」目送她走下山峰,背影在松樹後消失,忽然想起,當時在思過崖上,她時時給自己送酒送飯,離去之時,她總是這麼依依不捨,總得想些說話出來,多講幾句,直到後來她移情於林平之,情景才變。
昨晚在封禪台側,林平之空手襲擊余滄海,正是這麼一副模樣,此時青城派豈容他故技重施。余滄海一聲呼喝,便有四名弟子挺劍直上,兩把劍分刺他左胸右胸,兩把劍分自左右橫掃,斬其雙腿。桃花仙和桃實仙看得心驚,忍不住呼叫,一個叫道:「小子,小心!」另一個叫道:「小心,小子!」
令狐冲只看得數招,便知岳靈珊無法抵擋這青城六弟子的捨命進攻,正焦急時,忽只聽得「啊」的一聲長叫,一名青城弟子的左臂被岳靈珊以一招巧招削斷。令狐冲心中一喜,只盼這六名弟子被這一招嚇退,豈知不但其餘五人沒倒退半步,連那斷了左臂之人,也如發狂一般向岳靈珊撲去。岳靈珊見他全身浴血,神色可怖有如惡獸,嚇得連退數步,一腳踏空,跌到了江邊的碎石灘上。令狐冲驚呼一聲「啊喲!」叫道:「不要臉,不要臉!」忽聽盈盈說道:「那日咱們對付東方不敗,也就是這個打法。」令狐冲一想不錯,那日黑木崖之戰,己方四人已然敗定,幸虧盈盈轉而進攻楊蓮亭,分散了東方不敗的心神,才致他死命。此刻余滄海所使的,正便是這個計策,他們如何擊斃東方不敗,余滄海自然不知,只是情急智生,想出來的法子竟然不謀而合。料想林平之見到愛妻遇險,定然分心,自當回身去救,不料向他瞧去時,卻見他自一招一招的和余滄海相鬥,全不理會妻子已然身處奇險之中。
次日中午,一行人在一家小飯店中打尖。這飯店其實算不上是甚麼店,只是大道旁的幾間草棚,放上幾張板桌,供過往行人喝茶買飯。恆山派人眾湧到,飯店中便沒這許多米,好在眾人帶得有米,連鍋子碗筷等等也是一應俱備,當下便在草棚旁埋鍋造飯。
岳靈珊意亂神迷,摔倒在地。盈盈舞動彎刀,十餘招間,餘下三名青城弟子盡皆受傷,兵刃脫手,只得退開。盈盈一腳將那垂死的獨臂人踢開,將岳靈珊拉起,只見她下半身浸入江中,裙子盡濕,衣裝上濺滿了鮮血,當下扶著她走上江岸,只聽得林平之叫道:「我林家的辟邪劍法,你都看清楚了嗎?」劍光閃處,圍在他馬旁的兩名青城弟子眉心中劍。他一提韁繩,那馬從正在倒下去的二人身上躍過,馳了出來。余滄海筋疲力竭,那敢追趕?林平之縱馬馳到岳靈珊和盈盈的身邊,向妻子道:「上馬!」岳靈珊突然之間,心中說不出的厭惡,寧可立時死了,也不顧再跟他在一起,向他怒目而視,過了一會,咬牙說道:「你自己去好了。」林平之道:「你呢?」岳靈珊道:「你管我幹什麼?」林平之向恆山派群弟子瞧了一眼,冷笑一聲,雙腿一挾,絕塵遠去。
岳靈珊道:「爹爹叫你今日饒他性命。你要報仇,還怕他逃到天邊去嗎?」林平之提起左掌,拍拍兩聲,打了余滄海兩個耳光。余滄海怒極,苦在對方右手仍是按在自己心房之上,他內力雖然不濟,但稍一用勁,便能震壞自己心脈,這一掌將自己就此震死,倒也一了百了,最怕的是他以第四五流的內功,震得自己死不死,活不活,那就慘了。在一剎那間他權衡輕重利害,竟是不敢稍有動彈。
余滄海坐下不久,果然西首馬蹄聲響,一騎馬緩緩行來,馬上乘客穿了一襲錦衣,正是林平之。他在草棚外勒定了馬,只見青城派眾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對他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各人自顧煮飯的煮飯喝茶的喝茶。這情形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當下哈哈一笑,說道:「你們不動手,我一樣的要殺人。」他躍下馬來,在馬臀上一拍,那馬踱了開去,自去吃草。
他見草棚中尚有兩張空著的板桌,便去一張桌旁坐下。他一進草棚,令狐冲便聞到一股極香的香氣,原來林平之的服色考究之極,全身衣衫上都薰了香。但見他帽子上綴著一塊翠玉,手上戴了隻紅寶石的戒指,每一隻鞋上都縫著兩枚珍珠,直是家財萬貫的豪富公子打扮,那裏像是個武林人物?
念及此處,不由自禁的輕輕說道:「辟邪,辟邪!那辟什麼邪?這些功夫本身便邪門得緊。」心下又想:「當今之世,要對付這門劍法,恐怕只有風太師叔祖。我傷癒之後,可得再上華山,去向風太師叔祖請教,求他老人家指點破解之法。」轉念又想:「東方不敗已死,岳不群是我師父,林平之是我師弟,他二人決計不會用這劍法來對付我,然則又何必去鑽研破解這路劍法的法門?」又想:「東方不敗的武功,自是從『葵花寶典』而來,師父和林師弟的武功,則是『辟邪劍法』,是了,那日方證大師敘述這兩路功夫的來龍去脈,原來同出一源,只是……只是……」他心中突然想起一事,猛地坐起身來,一動之下,騾車一震,傷口登時奇痛,忍不住哼了一聲。
他素知恆山派的武功劍術絕不在青城之下,雖然三位前輩師太圓寂,令狐冲又身受重傷,此刻恆山派中人材凋零,並無高手,但畢竟人多勢眾,若是數十名尼姑結成劍陣圍攻,那可辣手得緊。待聽得儀和如此說,雖然她直呼自己為「矮子」,好生無禮,但言語之中,顯是兩不相助,不由得心中為之一寬,說道:「你們兩不相助,那是再好不過。大家不妨把眼睛睜得大大的,且看我青城派的劍術,與華山劍法相較卻又如何。」他頓了一頓,又道:「你們別以為岳不群僥倖勝得嵩山左師兄,他的劍法便如何了不起。就算他劍法在五嶽派裏是第一,武林中各家各派,各有各的絕技,華山劍法也未必就真的獨步天下。以我看來,恆山劍法,就比華山高明告多。」他這幾句話一來是挑撥離間,二來是討好恆山弟子,要她們真的置身事外,不可相助林平之。只須自己和這姓林的小子單打獨門,那便有九成九的勝算把握。他這幾句話的絃外之音,恆山門人如何聽不出來,儀和說道:「你們兩個,要打便爽爽快快的動手,半夜三更在這裏嘰哩咕嚕,擾人清夢,未免太不識相。」余滄海心下暗怒,尋思:「今日老道要對付姓林的小子,沒空來跟你們這些些臭尼姑算帳。日後你恆山門人在江湖上撞在老道手中,總教你們有苦頭吃。」余滄海這人為人極是小氣,一向又是自尊自大慣了的,武林後輩見到他若不恭恭敬敬的奉承,他已老大不高興,儀和如此說話,倘在平時,早就大發脾氣了。
令狐冲坐在車中,細思林平之這一招劍法,覺得劍招本身並無什麼特異,只是來得太過突兀,事先竟無半分朕兆,這一招不論向誰攻出,就算是絕頂高手,只怕也是難以招架。當日在黑木崖上圍攻東方不敗,他手中只拿著一枚繡花針,可是四大高手竟然無法與之相抗,此刻細想,並非由於東方不敗內功奇高,也不是由於招數極巧,只是他行動如電,攻守趨退,全是出於別人意料之外。林平之在封禪台旁制住余滄海,適才出劍刺死青城弟子,武功路子,便與東方不敗一模一樣,而岳不群刺瞎左冷禪雙目,顯然也便是這一路功夫,難道這便是「辟邪劍法」嗎?
令狐冲眼見余滄海手中長劍的劍尖不住點動,叫道:「林師弟,小心他刺你小腹。」林平之一聲冷笑,驀地裏一衝上前,當真是動如脫兔,一瞬之間與余滄海相距已不到一尺,兩人的鼻子幾乎要碰在一起。這一衝招式之怪,無人想像得到,而行動之快,更是難以形容。他這麼一衝,余滄海的雙手,右手中的長劍,都已到了對方的背後。他長劍無法彎過來戳刺林平之的背心,而林平之左手已拿住了他右肩,右手卻按在他心房之上,只覺「肩井穴」上一陣酸麻,右臂竟無半分力氣,長劍便欲脫手。
忽聽得儀琳說道:「她回去嵩山,到她父母身邊,甚是平安,你可不用擔心。」令狐冲心下一寬,道:「是。」心想:「這個小師妹心細得很,不論我想什麼,她都猜得到。」
睡意漸濃,便合上了眼,睡夢之中忽覺騾車馳動,跟著聽得吆喝之聲,原來已然天明,眾人啟行上道。他從車帷中望出去,只見一條筆直的大道之上,青城派師徒有的乘馬,有的步行,瞧著他們的背影,只有一種說不出的淒涼之感,便如是一群待宰的牛羊,自行走入屠場一般。他想:這群人都知林平之定會再來,也都知道決計無法與之相抗,若是分散逃走,青城一派就此算是毀了。難道林平之找上青城山去,松風觀中竟然無人出來應接?中午時分到了一處大鎮甸上,青城人眾在酒樓中吃喝,恆山派群徒便在對面的飯館中打尖。隔街望見青城師徒大塊肉大碗酒的大吃,群尼都是默不作聲。各人都知道,這些人命在旦夕之間,多吃得一頓便好一頓。
他心中回思往事,情難自己,忽聽得儀和一聲冷笑,說道:「這女子有什麼好?三心二意,待人沒半點真情,跟咱們的任大小姐相比,給人家提鞋兒也不配。」令狐冲一驚,這才想起盈盈便在身邊,自己對小師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當然都給她瞧在眼裏,不由得臉上一陣發熱。只見盈盈倚著封禪台的一角,似在打盹,心想:「只盼她是睡著了才好。」但盈盈是個如此精細之人,怎會在這當兒睡著?令狐冲這麼想,明知是自己在欺和-圖-書騙自己,訕訕的想找幾句話來跟她說,卻又不知說什麼好。
盈盈渾沒料到林平之對他這新婚妻子竟會如此絕情,說道:「林夫人,你到我車中歇歇。」岳靈珊淚水盈眶,竭力忍住了讓眼淚流下,嗚咽道:「我……我不去。你……你為什麼要救我?」盈盈道:「不是我救你,是你大師哥令狐冲要救你。」岳靈珊心中一酸,再也忍耐不住,眼淚湧出,說道:「你……你借我一匹馬。」盈盈道:「好。」轉身去牽了一匹馬過來。岳靈珊道:「多謝,你……你好福氣。」躍上馬背,勒住馬頭,轉向東行,走的竟是和林平之相反的方向,似是回向嵩山。
余滄海與左冷禪一向交情不壞,此次左冷禪又先後親身寫了三封信,堅邀他上山觀禮,兼壯盛勢。余滄海來到嵩山之時,料定左冷禪定然會當五嶽派掌門,所以雖與華山派門人有仇,也不放在心上,那知這五嶽派掌門一席,竟會給岳不群奪了去,直是始料所不及,當時覺得在嵩山殊無意味,即晚便欲下山。群雄從嵩山絕頂下來之時,林平之去到他的身旁,低聲相約,要他今晚子時,在封禪台畔相會。林平之說話雖輕,措詞神情,卻是極度傲慢無禮,令他難以推託。余滄海尋思:他華山派新掌五嶽派門戶,氣燄不可一世,但你羽翼未豐,五嶽派內四分五裂。我也不來怕你,只是要提防他邀約幫手,對己群起而攻。他處事向來謹細,故意赴約稍遲,跟在林平之身後,看他是否有大批幫手,不料查察之下,林平之竟是孤身上峰赴約。他暗暗心喜,原來帶齊了青城派門人,當下只帶了兩名上峰弟子,以免被對方小覷了,其餘門人則散布峰腰,一見到有人上峰應援,便即發聲示警。上得峰來,卻見封禪台旁有多人睡臥,林平之固是大為驚奇,余滄海更是暗皺眉頭,心想:「三十老娘,倒繃嬰兒。我只去查他有無帶同大批幫手上峰,沒想到他大批幫手早在峰頂相候。老道身入伏中,又得籌劃脫身之計。」
次晨醒轉,已是紅日滿山,眾人怕驚醒了他,都沒敢說話。令狐冲坐起身來,覺到仍是握著盈盈的手,向他微微一笑。盈盈滿臉通紅,將手抽回了。令狐冲道:「咱們回恆山去吧!」這時田伯光已砍下樹木,做了個擔架,當下與不戒和尚二人抬起令狐冲,走下峰來。眾人行經嵩山本院時,只見岳不群站在門口,滿臉堆笑的相送,岳夫人和岳靈珊卻不在其旁。令狐冲道:「師父,弟子不能向你老人家叩頭告別了。」岳不群道:「不用,不用。等你養好傷後,咱們再行詳談。我做這五嶽派掌門,沒甚麼得力之人匡扶,今後仗你相助的地方正多著呢。」令狐冲勉強一笑。不戒和田伯光抬著他行走如飛,頃刻間走到遠了。山道之上。盡是這次來嵩山聚會的群豪。到得嵩山腳下,眾人僱了幾輛騾車,讓令狐冲盈盈等人乘坐。傍晚時分,來到一處小鎮,只見一家小茶館的竹棚下坐滿了人,都是青城派的人眾,余滄海也赫然在內。他見到恆山弟子到來,臉上變色,轉過身子,裝作不見。這小鎮上別無茶館飯店,恆山眾人便在對面屋簷下的石階上坐下休息、鄭萼和秦絹到茶館中去張羅熱茶,給令狐冲飲用。
只見大道上塵土飛揚,一群人從東而至,正是余滄海等一行。青城派人眾來到草棚外,也即坐下做飯打尖,余滄海獨自坐在一張板桌之旁,一言不發,呆呆出神。顯然他自知命運已然注定,對恆山派眾人不再迴避忌憚,當真是除死無大事,不論恆山派眾人瞧見他如何死法,都沒甚麼相干。
睡到中夜,遠遠聽得馬蹄聲響,有兩乘馬自西方奔來,令狐冲坐起身來,掀開車帷,但見恆山弟子和青城人眾,一個個都醒了轉來。恆山派眾弟子立即七個一群,結成了劍陣,站定方位,凝立不動,守住定閒師太當年所傳「靜以待變」的遺法。青城派人眾卻一個個拔出長劍,有的衝向路口,有的背靠土牆,遠不若恆山派弟子的鎮定。只見大路上兩乘馬急奔而至,月光下望得明白,正是林平之夫婦,林平之叫道:「余滄海,你為了想偷學我林家的辟邪劍法,害死了我父母。現下我一招一招的使給你看,可要瞧仔細了。」他將馬一勒,飛身下馬,長劍負在背上,快步向青城人眾走來。令狐冲一定神,見他穿的是一件淡黃衫子,夜中瞧來,成為月白色,袍角和衣袖上都繡了深黃色的花朵,金線滾邊,腰中繫著一條金帶,走動時閃閃生光。果然是十分華麗燦爛,心想:「林師弟本來十分樸素,一做新郎,登時大大不相同了。那也難怪,少年得意,娶得這樣的媳婦,自是興高采烈,要盡情的打扮一番了。」
余滄海指著林平之馬後的飛塵,頓足大罵,可是林平之和岳靈珊早已去得遠了,那裏還聽得到他的罵聲?他滿腔怒火,無處發洩,轉身罵道:「你們這些臭尼姑,明知姓林的要來,便先行過來為他助威開路。好,姓林的小畜生逃走了,有膽子的,便過來決一死戰。」
對付盈盈,令狐冲可立刻聰明起來,這時候既是無話可說,最好的法子便是什麼話都不說,但更好的法子,是要她將心思轉到別的件事上,不去想剛才的事,當下慢慢躺倒,睡倒後忽然輕輕哼了一聲,顯得觸到背上的傷痛。盈盈果然十分關心,低聲問:「碰痛了嗎?」令狐冲道:「不要緊。」伸過手去,握住了她手。盈盈想要甩脫,但令狐冲抓得很緊。她生怕使力之下,扭痛了他的傷口,且由他握著,令狐冲失血極多,疲困殊甚,過了一會,迷迷糊糊的也就睡著了。
令狐冲不忍再看余滄海這等模樣,說道:「走吧!」趕車的應道:「是!」一聲吆喝,鞭子在半空中虛擊一記,拍的一響,騾子拖動車子,向前行去。令狐冲「咦」的一聲。他見岳靈珊向東回轉,心中自然而然的想隨m.hetubook.com.com她而去,不料騾車卻向西行。他心中一沉,卻不能吩咐騾車折向東行,掀開車帷向後望去,早已瞧不見她的背影,登時心頭甚是沉重:「她身上受傷,孤身獨行,無人照料,那便如何是好?」
青城六弟子對盈盈之來,全不理睬,仍是拚命向岳靈珊進攻。岳靈珊退得幾步,噗的一聲,左足踩入了江水之中。她不識水性,一足入水,心中登時慌了,劍法更是散亂,便在此時,只覺左肩一痛,被敵人刺了一劍。那斷臂人乘勢撲上,抱住了她的右腿。岳靈珊一劍砍下,中其背心,但那斷臂人雙臂使勁,牢不放鬆。岳靈珊眼前一黑,暗叫:「我命休矣!」遙見林平之斜斜刺出一劍,左手捏著劍訣,在半空中劃個弧形,正自好整以暇的賣弄劍法。她心頭一陣氣苦,險些暈去,突然間眼前兩把長劍飛起,跟著撲通、撲通聲響,兩名青城弟子摔入了江中。
林平之一招制住強敵,手法之奇,似是猶勝岳不群戰勝左冷禪時所使的招式,但其路子卻是一模一樣。令狐冲轉過頭來,和盈盈四目交視,不約而同的說道:「東方不敗!」兩人都從對方的目光之中,看到了驚恐和惶惑之意。顯然,林平之這一招,便是東方不敗當日在黑木崖上所使的功夫。
林平之這一劍出手部位之奇,真是令人難以想像。他拔劍下馬,顯是向余滄海攻去。余滄海對他的劍法內功,並不放在眼內,見他拔劍相攻,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心下暗喜,料定一和他鬥劍,便可取其性命,以報昨晚封禪台畔的奇恥大辱,日後岳不群便來找自己的晦氣,理論此事,那也是將來的事了。那料到對方的這一劍竟會在中途轉向,刺死一名青城弟子,便即策馬馳去。余滄海驚怒之下,躍起追擊,但對方二人所乘坐騎甚是神駿,奔行迅速,再也追趕不上。林平之這一劍的變化,也使令狐冲看得撟舌不下,心想:「這一劍若是向我刺來,倘若我手中沒有兵刃。那也是決計無法抵擋,非給他刺死不可。」他自忖以劍術而論,林平之和自己相差極遠,可是對於適才這一招,自己卻確無拆解之方。
林平之走上兩步說道:「余滄海,你為了覬覦我家劍譜。害死我父母雙親,我福威鏢局中數十口人丁,都死在你青城派手下,這群血債,今日要你鮮血來償。」余滄海氣往上衝,大聲道:「我親生孩兒死在你這小畜生手下,你便是不來找我,我也要將你這小狗千刀萬剮。你托庇華山門下,以岳不群為靠山。難道就躲得過了?」嗆啷一聲。長劍出鞘。這日正是十五,皓月當空。但見他身子雖矮,劍刃卻長。月光與劍光映成一片,融融如水,在他身前晃動。只這一拔劍,氣勢便大是不凡,恆山弟子均想:「這矮子成名已久,果然非同小可。」林平之仍不拔劍,又走上兩步,與余滄海相距只是丈餘,側頭瞪視著他,眼睛中如欲迸出火來。余滄海見他並不拔劍,心想:「你這小子倒也托大,此刻我只須一招『碧淵騰蛟』,長劍挑起,便將你自小腹而至咽喉,劃一道兩尺半的口子。只不過你是後輩,我可不便先行動手。」喝道:「你還不拔劍?」他蓄勢以待,只須林平之手按劍柄,長劍抽動,不等他長劍出鞘,這一招「碧淵騰蛟」便剖了他肚子。在恆山弟子看來,只能讚他出手迅捷,可不能說他突然偷襲。
余滄海喝了一杯茶後,心神竟是不能寧定,吩咐眾弟子將死去的弟子抬了,到鎮外荒地掩埋,餘人便在這涼棚中宿歇。鎮上居民遠望見這一夥人鬥毆殺人,早已嚇得家家閉門,誰敢過來瞧上一眼?
林平之右掌蓄力不吐,月光之下,只見余滄海眼光中突然露出極大的恐懼,他心中說不出的快意,只覺若是一擊將這大仇人震死了,未免太過便宜了他。便在此時,只聽得遠處岳靈珊的聲音響了起來:「平弟,平弟!爹爹叫你今日暫且饒他。」她一面呼喚,一面奔上峰來。見到林平之和余滄海面對面的站著,不由得一呆。她搶前幾步,見林平之一手已拿住余滄海的要穴,一手按在他的胸口,便噓了口氣,說道:「爹爹言道,余觀主今日是客,咱們不可難為了他。」
余滄海見她從身旁馳過,頗覺詫異,但也沒加理會,心想:「過了一夜,這姓林的小畜生又會來殺我們幾人,要將眾弟子一個個都殺了,叫我孤零零的一人,然後再向我下手。」
盈盈說道:「余老道,姓林的跟你有仇。我們兩不相幫,只是袖手旁觀,你可別牽扯上我們。若是要打,你們不是對手,大家省些力氣吧。」余滄海一驚之下,氣勢怯怯,刷的一聲,將長劍還入鞘中,說道:「咱們既是河水不犯井水,大家各走各路,你們先請吧。」盈盈道:「那可不行,我們得跟著你們。」余滄海眉頭一皺,道:「那為什麼?」盈盈道:「實不相瞞,那姓林的劍法大怪,我們要看清楚。」令狐冲心頭一凜,盈盈這句話正說中了他的心事,林平之劍術之奇,連「獨孤九劍」也無法破解,確是非看個明白不可。余滄海道:「你要看那小子的劍法,跟我有什麼相干?」這句話一出口,便知是說錯了,他心下一片雪亮,情知自己與林平之仇深似海,林平之絕不會只殺一名青城弟子,就此罷手,定然又會前來尋仇。恆山派來人便是要看林平之如何使劍,如何來殺戮他青城派的人眾。
月光映然之下,只見余滄海一個矮矮的人形站在四具屍體之旁,呆呆出神。青城派群弟子圍在他的身局,離得遠遠地,誰都不敢說話。隔了良久良久,令狐冲從車中望出去,見余滄海仍是站立不動,他的影子卻漸漸拉得長了,這情景說不盡的詭異。有些青城弟子已走了開去,有些坐了下來,余滄海仍是僵了一般。令狐冲心中突然有一陣憐憫之感,覺得這位青城派的一代宗匠給人制得一籌莫展,束手待斃,不自禁的代他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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